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他对我自称“我”,而不是“为师”。我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在我面前的,不是我的师父,只是一个寻常的男人,一个可以让我倾尽所有韶华去爱慕的男人。

我想对他说,我并不出色,更无法做到心系天下,我的心很小,里面甚至没有我自己的位置,只能安放他一人。

我想对他说,八年朝夕相伴的时光,与他在一起的记忆早已铭于心、溶于血,如若他不在我身边,便是要将我的心挖去,将我的血液抽干。一个人若是没了心、没了血,还怎么活下去呢?

我还想对他说,我不怕离别,只要他说舍不得我,上至碧落下至黄泉,我都可以追随他而去。

我想说的还有很多,但是我统统不能说。我不能让他知道,我对他存有不堪的感情。在他面前,我不是我,我只是“徒儿”。

双手不由自主的攥紧,指甲陷入掌心,生疼。我垂眸,静默半晌,道:“对不起师父,是徒儿太任性,徒儿只是盼着师父早日好起来。”

他轻拍我的肩膀,温柔道:“不要难过,为师都知道。”

你不知道,你永远都不会知道。

34陌上花开缓缓归(4)

姑苏城外。

寒山寺香火鼎盛,钟声旷古。袅袅香烟升腾而起,与灰青色的天幕溶作一体。

寺旁有一条青石板铺就的小道,一直通向幽篁深处。幽篁之中,繁茂的翠竹遮天蔽日,可闻鸣声上下。微风携来阵阵透骨的凉意,淅沥的小雨轻轻敲打竹叶,沙沙之声仿若谁的轻声细语。

我四下张望,对师父道:“师父,这周围根本就荒无人烟,文涛果真住在这里吗?”

师父不紧不慢道:“进去看看便知道了。”

果不其然,沿着小道向里走去,不多久的功夫,眼前的景象便豁然开朗。竹林包围着一方不大不小的池塘,塘边有一间小小的竹屋,四周种满了我不曾见过的花草,模样颇为古怪。

我还没来得及高兴,微风骤然转急,一时间,周围的竹海随风摇曳不息。不知何处响起了悠扬动人的箫声,一阵奇特馥郁的幽香扑鼻而来,我顿觉头昏眼花四肢无力,仿佛随时会瘫软在地。师父迅速掏出丝帕将我的口鼻捂住,掩口沉声道:“香味有毒。”

箫声戛然而止,香味也渐渐消散。未几,一人从竹屋中缓步走出,笑道:“公子好聪明,我喜欢聪明的人…啧啧,长得真是俊俏,我这辈子还没见过生得这般好模样的男子呢。我说,你知道我是谁么,竟也敢来找我?”语意似嗔似恼,声音娇媚婉转,完全不敢相信竟然出自男人之口。

只见来人身着一袭大红锦袍,领口与袖口处皆绣有大朵娇艳欲滴的牡丹花,愈发将他的肌肤衬得滑如凝脂、白皙胜雪。细长的剑眉形状精致,飞斜入鬓,一双狭长的丹凤眼眼波流转,若含几许清淡的哀愁。举手投足之间,风情万种,媚态浑然天成。

我看得目瞪口呆,嘴巴张得已然可以塞下鸡蛋——这人,果真是男人么?怎么越看越像狐狸精之类的…

师父搀扶我走过去,拱手道:“我们并无恶意,请阁下高抬贵手。”

那人挑起一缕青丝绕在指间把玩,娇笑道:“别以为你长得好看我就要听你的。”

师父淡定地重复:“阁下若赐予解药,在下必定感激不尽。”

“好吧好吧,我给你便是。”说完,挥手扔来一个小巧的瓷瓶。

师父喂我服下解药,自己也服下一颗,复拱手笑道:“多谢。能在三丈之外下毒于无形,手段如此之高明,想必阁下便是文涛文先生了吧?”

“正是我。”他婀娜多姿地走过来,目光直勾勾地看着师父,道:“不知公子找我所为何事?”

我恶寒地抖了抖,鸡皮疙瘩登时掉落了一地,心道,文涛为人正直和善,怎会有这么…呃,特立独行的弟弟?倘若我猜得没错,只怕此人是个龙阳,专爱对相貌俊美的男子下手。也难怪我提及文涛时,周瑾会有那么大的反应,只怕任何一个正常的男人看到他都会退避三舍吧。

大概是留意到我的反应,文涛的脸迅速黑了下来,不满地盯着我,傲娇道:“她是谁?这世上能令我产生好感的男子不多,我可不希望看到他和别的女人在一起。”

…我顿觉头顶有几只乌鸦列队飞过,颇有些无力地扶了扶额。 |||

师父不动声色地退后几步,取出文海的信递给文涛,温文尔雅道:“在下姜誉,受令兄的指点,特来向文先生求医解毒,这是小徒扶嫣。”

“是老头子叫你来的?”文涛颇有些讶异地接过信,唇边浮起一丝自嘲的笑,喃喃自语道:“真是难得,他竟还肯认我这个弟弟…”话锋一转,又道:“哼,臭老头子,以为写封信来就有用了么?我凭什么要听他的?”话罢,扭头要走。

我急忙拉住他,道:“先生,您不能这样,求您救救我师父!”

“我怎么样?我爱怎么样怎么样,黄毛丫头一边去!”他一脸嫌弃地推开我,旋即作小鸟依人状依偎在师父胸前,美如白玉的手指轻挑地勾起师父的下巴,温软的语气极尽暧昧,“不过,倘若你师父肯留下来陪我,那便又另当别论了…”

师父的身子蓦然颤了颤,双手僵在半空中,仿佛不知如何是好。如此明目张胆的挑|逗,纵然淡定沉稳如他终于也忍不住露出了几许尴尬之色。

我:“!!!”

一瞬间,浑身的血液悉数冲上了头顶,我顿觉如临大敌!

我风华绝代、皎如明月的师父,岂是你这种庸脂俗粉可以随意染指的!我与他朝夕相对这些年,他的下巴我都没摸过,你这个臭龙阳凭什么摸!!!(作者:喂,其实最后这句才是你的心声吧╮(╯▽╰)╭)

他令堂的,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不假思索地冲上去,愤怒地拍开他的爪子,英勇地挡在师父跟前,道:“喂,我师父才不喜欢男人,你莫想打他主意!还有,我们虽是来向你求医,但也不是俎上鱼肉,可以任你宰割,你最好注意言行,放尊重些!”

文涛好似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掩口笑道:“不喜欢男人,难道喜欢你这种乳臭味干、胸无四两肉的丫头么?”

我词穷,“你!”

我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胸|部…虽然起伏不大,但也不至于胸无四两肉吧!臭龙阳还嘲笑我平胸,难道他会比我有料吗!

我心中暗忿,耳根子却不由自主地烧烫起来,偷偷瞥了瞥师父。

“好啦,逗你玩儿呢,黄毛丫头真是开不起玩笑。”文涛转过身,留下一个冷艳高贵的笑,道:“老头子难得开口求我一次,我怎能不卖他这个面子?你们且跟我来吧。”

我与师父如有灵犀般对望一眼,他也是满头黑线,低头无奈一笑。

文涛将我们引入竹屋,屋内布置清雅,有幽兰芳香,倒是与他妖娆的形象大相径庭。他自顾自坐下,单手托腮望着师父,媚眼如丝道:“那么美人,你先告诉我,你有什么症状。”

师父道:“平日里只是轻微有些咳嗽,发病时高烧不退、昏迷不醒,醒来便咳血,咳出之血呈暗红色,有淡淡的香味。”

文涛点点头,道:“把手伸出来,我看看你的脉象。”

闻言,我立马站到师父前面,充满戒备地盯着他,打算在他意图不轨时,第一时间拍开他的魔爪!谁知,他吃吃一笑,道:“放心吧,我虽喜好男色,但强扭的瓜不甜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更何况,公是公,私是私,我不会借机占你师父的便宜。”

我扭头看看师父,他微微颔首,复将信将疑地看看文涛,内心纠结一瞬,最终默默地走开。

文涛伸出纤纤玉指搭上师父的手腕,沉吟良久,面上的笑容渐渐敛去,瞧神色竟有些意味深长。他一瞬不瞬地将师父望着,若带几许震惊,仿佛在看一件稀奇的物什,美眸之中涟漪不决,很快便又归于平静。

“姜公子,我想摸摸你的脸,可以吗?”

我冲上前,脱口而出道:“不可以!”我都没摸过,你凭什么摸!!!

他轻飘飘地扫了我一眼,道:“丫头,不想救你师父了?”

“救我师父用得着摸脸吗!摸脸就能救我师父吗!”我默默地腹诽,天底下哪有诊脉诊到脸上去的道理,臭龙阳,谁知道你对师父存的什么心思!

他摊手耸肩,无辜地眨眨眼,“要不,换你来?”

师父一言不发地望着文涛,形容平静,俊脸上没有任何情绪,眼底却依稀变得幽深莫测。半晌,他淡淡道:“好。”

见师父首肯,我只得忍住心头怒火,默默地走开。

我本以为文涛定会借机吃足豆腐,孰料,他只是用指尖轻轻点了点师父的额头、眉间、脸颊、下巴等处,很快便收回手,道:“姜公子,请恕我无法救你。”

我急道:“为什么?”

“有两个原因,其一,我不救一心求死之人;其二,你师父中的毒暂时还不能解。倘若现在解了毒,只怕这张俊俏的脸蛋便也保不住了罢?”他俏皮地眨眼,对师父道:“姜公子,其实你也不希望我为你解毒,对吗?”

什么叫一心求死之人?师父所中的毒与他的脸又有何关系?我听得有些发懵,好像完全在状况之外,不禁追问:“为什么?”

文涛笑道:“为什么?你不该问我为什么,该直接问你师父,想必他有自己的原因。退一步说,即便要解毒,现在也不是最佳时机。这种毒很奇特,必须等到毒性完全爆发出来之后,方才能彻底解毒。”

我道:“可是文海大夫说,此毒已深入五脏六腑,倘若再不解毒,恐怕会有性命危险。”

文涛不屑地撇撇嘴,娇嗔道:“老头子懂什么?他们这种自诩妙手仁心的郎中最爱这一套,故意把病情说得十分危急,教你急得团团转,骗你上当,如此他们才能赚个盆满钵满。放心吧丫头,你师父一时半刻还死不了,老头子吓唬你们的啦。”

我仍觉不放心,“真的?”

“真,十足的真。”文涛抬眸望了望师父,目光之中略带几分惋惜之色,道:“你们先回去吧,若是姜公子何时想解毒,可以随时来找我。嘻嘻,我还真是很想看看你的庐山真面目呢。不过,丑话我要可说在前头,此毒我只在古书上读过,实际操作中还是第一次见,并无十足把握。”

我待要开口,师父站起身,不由分说拉着我往外走,“嫣儿,我们走吧。”

身后,文涛娇媚的声音随风飘来,“姜公子,不要让我等你太久哟!”

离开竹林,细雨渐止。凉风转急,已是暮色四合时分。

一路上,师父一言不发地走在我身旁,面色阴晴不定,显然是满腹心事。

方才在竹林中我听得发懵,一时间不曾反应过来,这会儿却已渐渐想通——大约师父是早就知道自己身中奇毒,是以早在文海告诉他时,他便表现得十分淡然。说什么生死有命、一切随缘,也不过是借口罢了。

心里忽然有些难过,仿若被一块沉甸甸的大石压住,压得我透不过气来。这回却不是因为担心他的身体,而是难过他对我不够坦诚。我与他相依为命这么多年,原以为彼此都该是对方最亲的人,没想到,师父终究有不愿让我知道的事。

其实我早已感觉到,在他的心里,有一片我无法触及的领域。

师父有何苦衷我不得而知,他的性子我最是了解,外柔内刚,倘若他不愿说,我怎么问也问不出结果。好在他的毒暂时不足以致命,来日方长,我再慢慢劝他便是。

正当我陷入沉思,师父伸手轻轻抚摸我的脑袋,温言道:“嫣儿,为师知道你心里有很多疑问。对不起,原谅为师现在还不能对你言明。但为师答应你,有朝一日,一定会将一切原原本本的告诉你,好吗?”

千言万语也抵不过他的一句承诺,有这句话便足够了。

迎上温润如昔的目光,我安心地点头,“好。”

35陌上花开缓缓归(5)

由于一场及时的春雨,江南大部的灾情得到很大程度上的缓解,除了小部分受灾较重的地区仍需兴修水渠、引水灌溉之外,其余大部只需由官府出面派发种子即可。

赈灾工作一路进行得顺风顺水,六万两赈灾金并未全部用尽,剩余的部分便交由江南巡抚衙门保管,以防旱情反扑。我原本以为,此番下江南少说也要两三个月方能返京,孰料,前前后后不过一月有余,所有工作便都基本完成了。

五月初,我们启程返京。

一路上,我陆续地听到不少关于赈灾金被劫案的传闻,各种稀奇古怪的言论在街头巷尾广为流传,闹得沸沸扬扬。这些尚且不算什么,更令我震惊的是,我在江南的这段时日,帝都发生了三件石破天惊的大事,我竟丝毫未有耳闻。

据说,赈灾金被劫之事发生不多久便在朝中引起轩然大波,在外戚党的指使下,各路官员纷纷跳出来指责我玩忽职守、有负皇恩,更有甚者竟联名上书,要求裴少卿将我罢免,扬言若有我在朝一日,他们便在九龙殿外长跪不起。这些人中,既有外戚党的狗腿,也不乏曾经被师父整治,现今挟私报复、落井下石之人。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弹劾我的奏折一拨儿接着一拨儿,在御书房外堆积成山,就连我在国子监读书时,曾有考试作弊的劣迹此等陈年旧事都被人拉出来大做文章,大有不搞死我不罢休的架势。

所有人都以为我定当在劫难逃,孰料,事情竟峰回路转,发生了不可思议的转变。

一个月前,就当外戚党幸灾乐祸地准备看我好戏时,不知何处传出了一则消息,道是赈灾金被劫一案的幕后主使乃是王氏。该则消息将王氏密谋劫走赈灾金的前后过程说得有鼻子有眼睛,仿若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一夜之间传遍大街小巷。

一石激起千层浪,朝中的风向迅速转变。先前上蹿下跳骂我骂得正欢的狗腿们瞬间闭上了嘴。百姓纷纷谴责外戚党为国之蠹虫,百官则对外戚党侧目而视,气得王国师当朝摔碎笏板,表示愿一死以保清白。

而恰在同一时间,选妃之事尘埃落定,虚悬已久的皇后之位终于有了合适的人选,那便是太后王雅意的亲侄女王清婉。倘若没有此事,众人都默认了皇后必然出自王氏,那王清婉素有美贤名,原本是众人心中最合适的皇后人选。

然,王氏是幕后黑手的消息一经传出,满朝上下除了外戚党及其狗腿,无人不表示坚决反对。奈何王太后心意坚决,非王清婉不立,并且逼迫裴少卿出面表态。不少人猜测,王太后此举为的保住母族在朝中的地位。

粗略推算时间,他正是在那时离开临安的,想来是接到密报,得知王太后欲逼他立王清婉为后,这才匆匆返回京城。当然,彼时尚且没人知道他曾微服私访,与我一道下江南赈灾。

裴少卿回京后,第一时间颁布了一道罪己诏,洋洋洒洒数万字,痛陈自己是如何亲眼目睹赈灾金被劫却无力阻止,仰对不起列祖列宗,俯对不起社稷万民。这份罪己诏很快便传播开来,几乎人手一份。我花三文钱再街边小贩处买一份来读,果真是字字句句情真意切,教人恨不能痛哭流涕。除了罪己,裴少卿还表明了将幕后黑手绳之于法的坚定决心,却只字未提皇后之事。

此诏一出,举国哗然。

有人说,帝相之间早有奸|情,皇上颁布罪己诏的真实目的是为了替扶相掩饰罪行,维护自己的相好。

有人说,其实皇上早已掌握扶相贪污赈灾金的证据,碍于她师父姜誉的面子,不好直接办她。是以此举不过以退为进,为的是逼迫扶相认罪,主动辞官。

也有人说,皇上表面罪己,实则是为了转移众人视线,好保住王氏与王清婉的皇后之位。

谣言甚嚣尘上,人人莫衷一是。我一路听着各种流言回到帝都,心中既感动又疑惑。感动是感动裴少卿怕我兜不住,竟然果真将一切罪责揽在自己身上,替我开脱罪责。虽然他肯定会傲娇地不愿承认…╮(╯_╰)╭

疑惑之处则在于,王氏是幕后黑手嫌疑人之事只有我、裴少卿、师父、沈洛四人知晓,连小喜子和李斐都不曾告诉,究竟是何人透露了消息?

我曾向师父问询,他也猜不透,只是说:“此人能在一夕之间将消息散播出去,迅速改变许国的舆论风向,这并非一般人能力所及。此人深藏不漏,是敌是友,尚未可知。”

我思忖良久,心下虽然甚是纠结,却还是对师父言明,“师父,事先知道我们的行程路线和暗卫分布的人有我、皇上、锦衣卫、小喜子以及东厂,而知道赈灾金被劫案极有可能与王氏有关的人也只有师父你、我、皇上和沈洛,推看重叠之人…好像只有沈洛。难道会是他?”

师父摇了摇头,微笑道:“不会。嫣儿,你想岔了。劫走赈灾金的人与那散步消息的人不可能是同一人,泄露行踪之人必是王氏之人,而散布消息之人虽然不明,却可以肯定其目的在于对付王氏。”

我顿觉醍醐灌顶,一拍脑袋,赧然道:“果真如此,是我钻牛角尖了。”

这一切尚有待查证,而位于舆论核心位置的那四万两被劫的赈灾金,至今仍然下落不明。

经过连日的奔波,我们终于回到帝都。前脚刚踏下马车,便一眼望见小喜子正笑眯眯的站在相府门前,见到我便狗腿地跑过来替我拿行李,道:“扶大人,皇上说您约莫今日到,果真这就到了。奴才早已恭候多时了。”

我仍然沉浸在他是武林高手的震惊之中,看到他大包小包忙前忙后地跑腿,总觉得有种微妙的违和感… #

我说:“你等我做什么?”

小喜子陪笑道:“奴才特来向您传皇上口谕,召您入宫觐见。”

怎么这么急?裴少卿好像在等我回京,莫非朝中又出了什么大事?

“皇上说了,扶大人舟车劳顿,定然十分疲惫。所以皇上特准您歇息一个下午,晚上戌时再进宫面圣。”

“…”,嘴角狠狠地抽了一下,我皮笑肉不笑道:“是吗?皇上如此温柔贴心,真是谢主隆恩呢~”

小喜子忙不迭点头附和,脸上的笑容显得十分勉强。

我无力地挥手,道:“大人我知道了,小喜子,你回去复命吧。”

他道了声是,一溜烟地跑走了。

午睡醒来,已是暮色四合。明月挂上柳梢头,依稀可见点点繁星。

晚饭之后,时辰尚早,我与师父在花园中漫步消食。离京前,师父种下的荷花已然长开,荷叶铺满池面,美如玉盘。重瓣白莲亭亭玉立,在皎洁的月色下,仿若沉睡的美人,冰清玉洁,晶莹似雪。

我望着满池盛开的荷花,心下颇有些忐忑道:“师父,徒儿这次会不会遭殃?”

师父抿唇微微笑了笑,道:“不会,皇上决心包庇你,谁还敢问你的罪?”

我噎了噎,这话从师父口中说出来,怎么都些怪异的感觉。静默半晌,我又问,“那师父觉得,皇上会不会严惩外戚党?”

“嫣儿,你记住,历代君主最忌讳两件事,一为权臣,一为朋党。王氏结党营私,把持朝政多年。从前皇上年幼,尚且无力与之抗争。但近些年,天子党羽翼渐渐丰满,皇上若想收权,必定要拿王氏开刀。这次赈灾金被劫之事便是一个绝好的契机。只要皇上将玉玦公诸于众,王氏便是百口也难辨其罪。只是,王太后自然不会让他轻易如愿,之所以强迫他立王清婉为后,目的在于保住王氏地位。”

不知为何,心下蓦然一动,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涌上心间。我追问道:“那皇上会依太后所愿吗?”

他摇头,淡淡道:“这还很难说。王太后固然是个厉害的角色,但皇上也非我们想的那么简单。不过,他二人毕竟是母子,若说斗得两败俱伤,好像也不太可能。所以为师猜想,最终必定是双方达成妥协。倘若皇上答应立王清婉为后,则外戚党将会有一大批人要倒霉。反之,他若是放了王氏一马,王氏之女便别想入主后宫。”

心下思绪万千,我不禁暗自揣测,皇权与后位,不知裴少卿会舍弃哪一个?

马车停在宣武门外,小喜子掌灯引我向御书房走去。

正值牡丹盛放的时节,御花园中,牡丹开得正当好,或粉或紫,仿若端庄雍容的大家闺秀,无一不是国色天香。

远远便望见王太后领着一众宫人命妇在御花园中悠闲赏花,王清婉乖巧地跟在他身旁,二人时不时说笑几句,形容十分亲密。我本想绕道走,不料她却蓦地抬头向我看来,我见避之不及,只得硬着头皮过去请安。

“微臣扶嫣参见太后。”

略显凌厉的视线自我面上扫过,王太后道:“扶相当差回来了?”

“…是。”无形中升起压迫感,我正欲借口退下,却听她又冷笑道:“哀家有一言要奉劝扶相,所谓举头三尺有神明,不要以为有皇上庇护便可以为所欲为,做错了事也不会受到惩罚。皇上能保你一时,未必能保你一世。你身为一国之相,肩挑江山社稷,应时时小心、事事谨慎,谨言慎行,切莫辜负了皇上的错爱,辱没了尊师的清名。”

果然是我挡了王氏的道吗?哼,能得瑟你就尽情得瑟吧,我看王氏倒霉了你还怎么得瑟。我心中一哂,作受教状道:“微臣定当谨记太后教训,每日三省自身,绝不授人把柄。”

“如此自是再好不过,希望扶相记住今日之言。”

我咬了咬唇,道:“皇上尚有急事召见,请恕微臣先行告退。”话罢,低头迅速离开。

御书房中,烛火摇曳暖亮。裴少卿身披龙袍,正独自坐于案前批阅奏章,只见他剑眉紧蹙,面色颇有些苍白,显然是极为疲惫的模样。见到我来,他放下朱笔,凤眸中迅速浮起一抹笑意,道:“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