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到十八岁那一年她一六五点五楚千淼一六五。这是她从小到大唯一一件赢过楚千淼的事,以零点五公分极微弱的优势。为了巩固这点优势,她从此更加坚持每天吃苹果。

她一边啃苹果一边低头对着手机上偷拍到的陶星宇照片发花痴。

她的视线里办公桌面上突然出现了两根手指。

那两根手指咚咚敲了两下桌子。

谷妙语在向上抬头的一秒钟里想着那两根手指长得可真标志,匀称白皙又修长,敲桌子敲得跟跳手指舞一样。等抬头后看到了邵远的脸,她立刻收回一秒前的感想。不就两根鸡爪子吗。

“你有事吗?”她挑着眉问站在办公位前的邵远。

边问她边用手拢住手机屏幕,遮住陶星宇的照片不让自己心头的春光外泄。

邵远没说话。她桌面上多出一部手机。

造型特别不起眼,甚至是丑,看不出是什么牌子。

谷妙语嫌弃地皱眉。

“几个意思?”

邵远把两手插在裤子口袋里。谷妙语不得不承认,这不讨人喜欢的小子长了一副讨人喜欢的身架子。他这个动作从现在开始应该能耍帅到他六十岁都奏效。

“不是害你摔坏一部手机吗,赔给你一部。”

谷妙语又去看看手机。确实挺丑的,不太想要……

“能折现吗?”她提出诉求。

邵远:“不能。”

“那你在哪买的,有发票吗?我去退。我原来的手机4000块,用了半年多,我吃点亏多折旧点就按2500算吧。你这手机呢……看起来不像值2500。这样吧,要是退回的钱不够2500,你再把差价补给我好了。”

邵远挑了挑眉,眼角一抹似笑非笑闪烁在金丝边眼镜后。

“不可能不够。不过我没发票,你到实体店估计退不了钱。你要实在想折现就拿到网上卖吧。”

谷妙语嫌弃地看着手机,沉吟了一下,决定收下。丑就丑吧,总比没有强。

她忽然抬头问邵远:“怎么的,想一机泯恩仇,让我别告发你简历造假?”

“我索性赌一下,你不会去告发的。”邵远淡淡一笑,笃定地说。

晚上谷妙语瘫在沙发上,向楚千淼哀嚎,自己遇到鬼了,一个倒霉鬼。

楚千淼问她出了什么事。她无限悲怆地讲述了自己的新组员居然是那个有病青年。

楚千淼发出三连震。

“我靠不会吧,你们这么有孽缘?!”

“等等不是吧,他那学历到你们公司,只是去做销售?!”

“妈蛋这回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了!用我帮你去喷他吗?”

谷妙语瘫在沙发上有气无力地哀嚎:“一定是我心灵鸡汤看得还不够,所以才不能化解掉他这道乌烟瘴气!”

“你说他怎么会到我们公司实习呢?”她把邵远造假简历的事讲给楚千淼听。

楚千淼听完问她:“那你决定告发他吗?”

谷妙语想想说:“当一个人能容纳丑恶的时候,她才是真正懂得了光明的意义。光,就是要在包容中让黑暗与丑恶自惭形秽无所遁形。”

楚千淼从沙发上站起来,抬脚踹她:“把你这段谷式鸡汤赶紧给我翻译成人话!”

谷妙语边躲边求饶。

“好好好别踢!我的意思是,我决定先不告发他,我要先弄清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再决定怎么做,反正给他发的工资也不是用我的钱。我这片光明等着弄清楚一切后再把他这片黑暗照射得无处循行!在此之前光明的我决定暂且包容一下这个丑恶的倒霉孩子。”

楚千淼摇头直叹:“你的鸡汤构成真是离人话越来越远了。”

临睡前,邵远接到母亲一通电话。

怕吵到已经躺下的周书奇,他起身到宿舍外面听。

母亲问邵远:“已经到砺行开始实习了吗?”

邵远回答:“嗯,今天第一天。”

母亲问:“这段时间不回家住吗?”

邵远回:“先不了,学校离那里近一点,你和爸都忙,我回家也不大遇得见你们,不如住在宿舍还有室友作伴。”

母亲问:“入职还都顺利吗?”

邵远说:“一切还算顺利,中间有一点小插曲,不过已经解决了。”

母亲笑着说:“解决就好。”然后话锋一转,问,“远远,你中午回东三环的房子了吗?晚上家政阿姨过去打扫,说发现书房柜子里的手机少了一部,吓得够呛,直说不关她事。”

邵远赶紧说:“手机是我拿走的,我摔坏了别人手机,懒得去买了,回那房子找了找,有一部还挺新的,就随手拿了。”

母亲在电话那头笑:“我儿子这随手随的,手笔可有点大呀。好了很晚了,不打扰你休息,早点睡吧。”

临睡前谷妙语想起手机的事。她拿着手机跑到楚千淼屋里,跟她说:“对了淼淼,那倒霉孩子赔了我一部手机,贼丑,我不想用,你帮我研究研究怎么在网上卖掉吧,好换点钱花。”

谷妙语边说边把手机递到楚千淼面前。

看到手机后楚千淼的眼珠子一下凸了。

“我靠,你个不识货的瞎子!你知道这是什么手机吗?这特么是威图!这机型我见过,我做的一个IPO项目的公司老板就用的这个!给你半分钟,你立刻百度一下威图是个什么存在,等你都了解了之后你再来跟我继续说话!”

谷妙语听话地打开百度。

她搜索到的文字让她也凸了眼珠。

“Vertu,奢侈手机,全球唯一的工厂设在伦敦……”

“在Vertu超过400个组件中,有名贵的钻石、黄金、珠宝、法拉利材料、硬度相当于不锈钢两倍的太空金属……”

“每一件都是纯手工加工组装,由打造劳斯莱斯汽车的同一批工匠负责,耗时超过3年……”

谷妙语抬起头,一脸震惊。

楚千淼告诉她:“亲爱的,你眼中这部贼丑的手机,限量版,价格得大几万!”

谷妙语惊得手机都快掉了。

她一脸疑惑:“淼淼,你说他给我一部这么贵的手机想干嘛?贿赂我让我闭嘴别告发他吗?”她忽然愤慨起来,“他当我谷妙语是什么人!我谷妙语堂堂正正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

她气咻咻从楚千淼手里一把夺过丑而贵的手机翻来覆去地打量,语气突然一变。

“但话说回来,淼淼你说我们要是把它卖了是不是就够去三亚吃海鲜够去重庆吃火锅也够去东北撸串了啊?”

楚千淼:“……你告诉我你刚才一身正气吼的那两句文言文算什么??”

“屁。”

第二天一到公司,谷妙语就把邵远叫到了无人的地方,把手机往他手掌心里一拍。

“这手机太丑,我能忍受它的极限就只是一晚上了,不能再多,可还你吧!”

邵远垂眼看看手机,又抬眼看看谷妙语的脸,撇一撇嘴角,笑了。

“还我,真的不是因为它太贵吗?”

谷妙语:“……”

这小崽子是蛔虫吗?!

第六章 贵精不贵多

谷妙语好气啊。

缺少历练调教的毛头小子就是毛病多,说话前从不晓得该考虑一下别人的感受,优越感在他们的潜意识里兴风作浪,让他们觉得自己说什么都是没问题的。然而有些话是遮羞布,说破它并不代表机智,只会徒增尴尬。

比如他说:你把手机还给我,确定是因为它丑,而不是因为它太贵吗?

是啊是的就是因为它太贵啊!既然知道原因就放在心里吧给个台阶下咯干嘛非要戳破讲出来呢……

谷妙语好想拍花那张刻薄的小白脸。

她在心里给自己默念了三遍笑对人生,压下无名小火,不叫自己被人牵着情绪走。

她想了想,决定还是继续委婉问出心底疑惑。

“你说这手机没有发票是吧?其实学生一般都不会有这么贵的手机的……那么话说回来,你能用得起这么贵的手机的话,干嘛还要到砺行来打工呢?所以么……”

她在心里措着词,想组织出一种能说出问题又不叫人难堪的语言。

“所以你想问,这手机确实是我的吧?不是我从哪里捡的骗的顺的偷的抢的吧,对吗?”邵远替谷妙语说出了后面的话。

谷妙语服气了。这小子戳别人的遮羞布痛快,对掀自己的保护层也不手软。

谷妙语索性也跟着直白起来:“手机是你的吧?光明正大那种?”

邵远扶扶金丝边镜框:“不算是我的。”

谷妙语提起一口气。

“是我妈的。”

谷妙语吊着的那口气吁了出来。

“既然是你妈妈的手机,就拿回去还给你妈妈。”她决定在嘴上图个小痛快,“小孩子拿家长东西到外面送礼,这行为是非常不对的。”

邵远嗤的一声笑了:“小孩子?在说我吗?”

谷妙语有在嘴巴上图到了痛快的爽感:“你不是吗?”

邵远撇开头又笑一下。然后他收起表情,抬手捏住镜片上下的金丝边框把眼镜摘了下来,转回头。

他毫无征兆地向前踏了一步,低头。没有镜片遮挡的长睫毛轻轻向下一扫,像能带动出一阵风。他盯住谷妙语的脸。

他发现很少有女生的皮肤可以像这一位这样禁得住他这么近距离的凝视了。那层白皮肤细得一丝毛孔都没有。

谷妙语被邵远突来的逼近弄得有点愣神,应激反射一样,他上前来一俯视,她就迎面而上抬起了头去迎视。

就这么忽然莫名其妙地变成了两相凝望。精致的少年面孔与她的面颊一下变得咫尺般近。

浓密长睫毛下黑洞一样的眼珠眨也不眨,白衬衫领口上浮动着一颗属于成熟男人的喉结。

那喉结轻轻一动,环绕立体声的低音炮被搬进了谷妙语耳朵里。

“我哪里小?”

像轻叹一样的声音,磁性,微哑,还有点坏。

谷妙语愣了一秒钟。随后她利落地错步向后一退,完美突围了那个男性荷尔蒙骤升的包围圈。

她使劲挫着胳膊,完全发自内心地感慨:“我天!我这鸡皮疙瘩!小朋友,这里是搞家装的,不是偶像剧拍摄场地,你走错片场了哈!”

她一说完就扭身走,边走边不停地继续搓胳膊。那样子真是给肉麻得狠了。

邵远看着谷妙语的背影愣了愣。

真没想到他这招突然逼近、低头凝视、轻声低语三部曲居然失灵了……

以前系里拍节目有这个动作,他只要一做,不管和他搭节目的是哪个女生,都会立马脸红。他这招是无往不胜的。可这位姐姐是什么情况?居然不吃他这个,还叫他小朋友。

邵远戴回眼镜。

低头看看手里的手机。

他为什么要赔这样一部昂贵的手机给她?

原因很简单。

他想看看谷妙语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假如她收下手机,说明她贪财。贪财的人很好对付,她喜欢财便给她财就是了,破点财就能堵住她的嘴,不用担心她会去经理那里说点关于他简历的事情。

而假如她还了手机,那就更好了,说明她没那么贪。贪最容易让人使坏,她不贪,就应该不会太使坏。那她也不大可能会有事没事跑去经理那里说点什么。

一部手机试探出一个人,是很值得的。

午休的时候很多人都拎着午饭进了大会议室。那里是很多人的午饭天堂,可以边吃饭边扯淡。

谷妙语问邵远,要一起进去吃吗。邵远想多了解一些公司的人和事,于是跟在谷妙语身后端着饭菜也进了会议室。

他长得好,不多话,摘了眼镜低头闷头吃饭的样子乖帅乖帅的,又有谷妙语带着,很快就被大家融洽地接纳了。

谷妙语参与进了大家的饭聊中,邵远一边听一边微微皱眉。

这女人说的十句话里有五句都隐隐带着鸡汤。她对人生得是多绝望,需要带着这么多鸡汤活下去。

他听到大家聊着聊着聊到了年底的业绩考核。

一个人说:“涂晓蓉年底奖金一定少不了,今年她们组签单最多,稳稳的业绩第一。”

大家随之附和了一阵子“涂晓蓉真神,什么客户都能捋顺毛”“涂晓蓉真牛逼,一张嘴能把人说得五迷三道”。

说了一阵涂晓蓉,有个女孩突然话锋一转,开始说谷妙语:“妙语,今年你们组业绩垫底吧?我到财务报销的时候看了眼,你到年底前起码得再签五单以上,你们组才能保证不被末位淘汰。加油啊,看你们组新来这小伙子,多帅,可别让人家刚来就跟着你失业啊!”

这番话虽然是那女孩笑着说的,但埋头吃饭的邵远听得出,里面可一点笑的含量都没有。

通过刚才的默默聆听和分析,他要是没把人物关系理错,说话那个叫施苒苒的女孩应该是叫涂晓蓉那个设计师一组的人。

他不着痕迹地抬头瞥一眼谷妙语,想知道她怎样化解这一番并不太善意的话。

谷妙语在微笑。

“我记得去年差不多这个时候,你也差不多说过这番话来着。说起来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我们组总能触底反弹逆袭,让苒苒你一说这话就白说,辛苦了辛苦了!”

她就这么插科打诨但毫不吃亏地挡回去了。

邵远垂下眼帘。

她在工作上倒不包子。

这挺好的。

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一个团队要是领头的人不硬实,底下的人谁都不会好过。

不过她去年的业绩也是触过底的吗?

所以还是能力堪忧吧。

吃完了饭,谷妙语拎着外卖盒走出会议室。

邵远起身跟在她后头。

出了会议室,邵远把步子踏大了一步,走在了谷妙语身旁。

他压低声音:“你业绩习惯性垫底?”

谷妙语一下顿住脚步。

她抬起头,透过镜片看住邵远的眼睛,神色是他从未见过的一种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