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兰已经从对面走出来,走进这间屋。

她带着微笑,问了句:“下午上班时间已经到了,你们在干什么呢?”

她的问话和风细雨,谷妙语却不知怎么有点不寒而栗。她抬眼时看到贺嫣然正站在董兰和陶星宇身后冲她笑,笑得眼角眉梢满满都是幸灾乐祸。

她听到邵远出声回答:“任总让我过来向谷设计师请教一下设计部的相关问题……”

邵远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董兰打断:“是,任总让你下来的?是这样吗?”

她还是那么和风细雨,谷妙语却看到邵远垂在身侧的指尖抖得厉害。她马上发现不只邵远,其实她也在抖。

陶星宇走过来,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而后他给他们解了围。他对董兰说:“董事长,不好意思,我三点还约了个客户,我们要是不快点去您办公室聊一下,可能会有点来不及。”

董兰立刻说不好意思怠慢了,引着陶星宇往电梯口走。

她走前回头看了一眼,谷妙语觉得那一眼像把刀,似乎想凌迟了她和邵远之间的其中一人。

她走了两步走停下,回过身一招手,对邵远说:“你跟我们一起上来,你和任总帮我和陶设计师设计一下股权架构。”

董兰把邵远叫走了,谷妙语待在原地,云里雾里地一阵紧张和一阵失落。

可究竟在紧张什么,又在失落什么?她也说不清。

她回了办公室,坐在位子上有点魂不守舍。她时不时就要看一下手机,看邵远有没有给她发消息。

中午的事,总有些不明不白的。邵远要说的话似乎没来得及全说出来,有点不明不白的。董事长走过来,问他们在干什么,好像有点生气,又气得有点不明不白的。她和邵远其实也没干什么,为什么董兰那一问好像他们正在躲起来苟且似的?然后就是董兰把邵远一起给叫走了,叫得也有点不明不白的。

她坐在位子上等邵远的信息,期望他能解开这些不明不白之谜。

可最后让她手机响起信息提示音的,却是陶星宇。

陶星宇问她讲话方便吗。她回方便。他立刻把电话打过来,说:“妙语,我在你们公司不远的Costa,你过来一下吧,我有事情跟你说。”

谷妙语挂断电话后,和骆峰告了个假。

谷妙语在Costa靠窗的位子前找到了陶星宇。她没有看到贺嫣然。

陶星宇一边招呼她坐下,一边说:“我让嫣然先回工作室了,这样我们聊天更方便一点。想着你们女孩子都爱喝摩卡,就提前自作主张给你点了杯,摩卡可以吧?”

谷妙语没说破自己习惯喝拿铁,她点点头:“谢谢陶老师。”

陶星宇看着她幽幽一叹。

“好久不见,你对我不一样了,变得特别客气,这可真叫我有点伤感了。”

谷妙语微微低下头。

“最近过得怎么样?”陶星宇问。

“挺好的。”谷妙语说。

“有男朋友了吗?”陶星宇笑着打听。

“还……没有。”谷妙语回答时有一瞬的停顿。

“邵远呢?”陶星宇忽然提了邵远,“你拒绝我,是因为他吗?”

谷妙语“嚯”的抬起头。

她看向陶星宇,陶星宇也正在看着她。

“不是的,陶老师,和他没关系!我只是……”只是觉得我们两个人不太合适。我要的是专一,而你给的是博爱。

陶星宇看着她笑了:“最好不要是因为他,这样你会好过一点。”

谷妙语听得有点疑惑,她端起咖啡杯,食不知味地喝着。

陶星宇喝口咖啡后,给她解惑。

“其实我把你叫出来,是想和你说两件事。第一件,假如后面你需要换工作,就到我的工作室来,我无论公司还是家里的大门,都向你随时打开。”

谷妙语捧着咖啡杯,小声说:“陶老师,谢谢你再一次邀请我,但我在嘉乐远干的挺好挺开心的,短时间内我没想过换工作……”

陶星宇笑了下,说:“别着急,先听我说完第二件事。第二件事我想告诉你,邵远,他其实是你们董事长董兰的独生子。”

谷妙语手上的力气一下子消失掉了,咖啡杯掉在她身上,她整条裙子替她喝下了那杯摩卡。

谷妙语带着一身的咖啡印子回了办公室。回到办公室以后,她一直处在晕头转向的状态中。

耳朵里变得很吵,仔细听才发现那是她在耳鸣。

后来在Costa,陶星宇还告诉她,他是在和董兰谈合作的过程中知道邵远是她儿子的。他说董兰和邵远的父亲邵海波都是门第观念很强的人,假如她和邵远真的有什么,最后受伤的一定是她,并且她也别想在嘉乐远继续干下去,甚至董兰还会在人脉能力所及范围内封杀她。

所以他才告诉她,他的大门随时向她打开,她别怕。

谷妙语捧着嗡嗡响个不停的头,昏头涨脑地熬到了下班。

邵远一直也没给她发信息。

她回到家等楚千淼下班。

楚千淼一进屋,她就问她:你知不知道,邵远是我们董事长的儿子?

楚千淼愣在原地三秒钟,而后祈求她的原谅。

“是的,小稻谷,”楚千淼愧疚地说,“我知道他是董兰的儿子,对不起瞒了你,邵远他求我别对你说,我也觉得不说会好一点,否则你就会知道他帮了你多少忙,我担心你会喜欢上他。他们那个高高在上的家庭,你要是喜欢上他,那对你绝对会是个灾难。”

谷妙语问她:“我到底是怎么进的嘉乐远?”

楚千淼迟疑了一秒钟后,实话实说:“是邵远直接找了嘉乐远的人力主管把你弄进去的。”

谷妙语愣怔在那,有点恍然大悟,也有点意料之中。

握在手里的手机叮地响了一声。

她低头看了看。

而后她笑了,笑得眼圈发红。

楚千淼怕得不得了,连忙走上去揽住她的肩膀。

“怎么了小稻谷?你是要哭吗?你从来不哭的,你别吓我!”

谷妙语使劲一吸鼻子,抬起头使劲笑:“我不哭。你刚才说什么来着?喜欢上邵远会是个灾难?怎么办啊淼淼,灾难怕是要来了。”

她手机那声“叮”的一响,是邵远发来了一条信息。

他说:

“我喜欢你。”

第八十四章 能抱一下吗

楚千淼看到谷妙语浑身发软的样子, 赶紧拉着她到沙发上坐下来。

她给谷妙语倒了杯水。看谷妙语喝完水, 脸色从微白渐渐恢复为正常血色, 她才继续开口。

“谷子,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就全都告诉你吧。邵远那孩子喜欢你,这件事不只我,连任炎都看出来了。但当时, 我一则考虑到你喜欢的人是陶星宇, 二则觉得邵远家和我们普通老百姓差距太大, 左思右想后我觉得还是不让你知道邵远是董兰的儿子比较好, 也不让你知道他喜欢你的好, 省得给你平添烦恼。”

她看着谷妙语。

谷妙语微垂着头,微垂着眼。她好像什么都没听正在走神, 但楚千淼知道,她其实什么都在听她也正在思考。

“淼淼, 我其实……已经放下陶星宇了。”谷妙语微垂着头说。

“我知道。”楚千淼斟酌着, 该怎么往下说妥帖一些,“通过你的间接描述和我的从旁观察, 我发现你和陶星宇其实没戏, 你们俩根本不适合。我们俩对男人的要求是一样的, 我们需要的是独立供暖,可惜陶星宇是个中央空调。那次我喝完酒回来你跟我聊天, 问我被喜欢的男人拥抱是什么感觉。那时候我就知道, 你和陶星宇肯定没戏了。我猜到了, 他一定抱了你,但你一定不是很享受的感觉,否则你不会问我。”

楚千淼见谷妙语没什么反驳倾向,知道自己猜对了。她接着说:“那天我告诉你,‘找你喜欢的男人抱你一下,看是不是想赖着。想,就是真喜欢他,不想的话,建议换人’。我那不是醉话,我其实是想让你弄明白你自己的感情,你未必那么喜欢陶星宇。”(66)

她说到这苦笑一下:“我不希望你跟中央空调好在一起,可我更不想你和家里仿佛有王位等着继承的人好在一起。”

喵喵从楚千淼的房间里跑了出来,跑到沙发前一跳,跳到谷妙语腿上,把自己软乎乎地一盘,偎在谷妙语身上睡觉。

暖心的小家伙像成了精一样,不用和人说话,就懂得怎样慰藉人心。它和给它第一口奶喝那人好像。

谷妙语轻轻抚摸着喵喵毛茸茸的后背,低声说:“淼淼啊,我有点慌,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她该怎么办呢?她的心跳得这么快,快到她已经没了做出判断的能力。

楚千淼沉吟了一下,说:“我是这么认为的,看得出邵远那孩子是真的很喜欢你,但他还小,还没有深度接触过花花世界和花花姑娘们,我们谁也不能确定他接触完花花世界和小姑娘们以后还会不会继续喜欢你这个大姐姐。”

谷妙语把头垂得更低了些。

楚千淼喘口气,喘完选择残忍地继续说下去。

“况且他马上要出国了,哪年回来不一定,在国外干些什么、认识些什么人不一定,他还比你小了三岁。还有,因为他和我们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所以不可否认他对你的喜欢,很大一部分是被你们彼此所处环境不同而造就的做人差异感所吸引,可这种感觉能新鲜多久维持多久?他定性了吗?他对抗得了他母亲吗?他母亲是个多恐怖多难搞的人,你应该也见识到了,而我听说他父亲比他母亲更加难搞。”

楚千淼一口气说了很多话,她停下缓了缓,看着谷妙语头都要垂断了的样子,心头隐隐涌起不安。

“所以你问我的话,我是不希望你陷进去的。我原来只求邵远能安安静静赶紧走,出国前别撩拨你了。”她顿一顿,说,“但现在看,可能来不及了。”

谷妙语抬起头,她心绪的纠结思维的混乱全都反射在眼底。

“我真希望陶星宇什么也没有告诉我,就让我蒙在鼓里吧。我现在整个人都乱了……”

楚千淼欲言又止了一下,最终选择了言:“我刚才就想问你是怎么知道邵远身份这件事的,原来是陶星宇告诉你的。他为什么突然跟你说起这个?”

谷妙语回答她:“他的意思是,如果之后我在嘉乐远干不下去了以及被董兰大面积封杀的话,我可以到他那里去,他随时敞开大门欢迎我。”

楚千淼嗤的一声轻笑:“这么看他倒是一片好心好意了。”顿了顿,她停止讲反话,变成正话正说,“谷子,其实我觉得陶星宇主动告诉你邵远的真正身份,也未必是什么纯粹的好心。一个喜欢接受女生崇拜的男人这点你不用否认,如果他不是这样的男人,他何必留着贺嫣然在身边这么多年当他发现,以前崇拜自己的小姑娘理智起来了,不再喜欢自己了,你说他得有多失落?他告诉你邵远的身份,我觉得他未必是出于什么阳光正面的心理,他或许是想在你变得更喜欢邵远之前,让你们的家世差距阻隔你和邵远继续互相喜欢下去。”

谷妙语知道楚千淼说得有道理。可她不愿主观去想这才是陶星宇的真正目的。但其实她记得,她去给陶星宇煮粥那晚陶星宇说过的话这个西瓜啊,你越买不到的时候,才发现原来自己越想吃。(74)

她觉得自己就是那个他吃不到而变得很想吃的西瓜。

心头一片茫然,谷妙语已全没有了做饭的心思。楚千淼叫了外卖。想着手机里躺着的那条四字短信,谷妙语觉得吃进嘴里的饭菜变得一口苦一口甜的。

她想可能这才是对一个人真正动心的味道吧。有点苦,有点甜,有点茫然也有点心酸。

一口苦一口甜的吃完饭,谷妙语上网搜了一下邵远父亲的名字。她记得陶星宇下午提到过这个名字,邵远的父亲叫邵海波。

一搜她吓了一跳。她以为董兰已经很有层次很有地位很牛气了,可她和她的丈夫一比,还是差了很多。邵海波的产业,不是董兰手下的一家嘉乐远所能比拟的。

她终于知道邵远到底出身在一个什么样的家庭,就像楚千淼说的,他跟她们这些平头老百姓,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现在看她能跟另一个世界的邵远有机会这样深度接触,还真是一个意外的偶然。

想到最初的相识,谷妙语心底有了点疑惑。她走去敲楚千淼的房门。

“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她问楚千淼:“邵远当初为什么会到砺行去实习呢?”

楚千淼捏捏鼻梁思索了一下:“我想可能是这样的,为了扩大嘉乐远的体量和利润,董兰一度想收购一家装修公司来着。有几家装修公司听到消息后闻风而动,主动联系了董兰,其中砺行的利润相对比较高,而估值却又没那么高,因此成为董兰重点参考的对象。但后来还是不了了之了。她现在改对收购陶星宇的工作室感兴趣了。”

谷妙语想,原来是这么回事。

她学习了邵远给她准备的那些公司运营方面的资料,明白一家公司既然利润高,估值也应该高才对。董兰一定是觉得利润高而估值又没要得太高,这矛盾的行为背后是有蹊跷的。她想知道这背后的蹊跷。

正好她儿子临近毕业,没什么事,又是学金融的,不如就让他打入这间公司内部去一探究竟,正好也让他儿子了解一下底层装修公司的情况,让他在底层民生中历练一下。

于是邵远进了砺行,认识了她。于是他见识到了底层装修公司的种种内幕、猫腻、落后、弊端。于是这次收购不了了之了。

可邵远和她的关系却并没有不了了之,他们的关系从砺行交织到了嘉乐远。她忽然觉得,命运说不准真的是一张网,这张网有一天同时网住了她和邵远。这张网起初是松的,谁也不察觉它既在自己身上,也在他/她身上。而后它渐渐地收,越收越紧,等他们其中一人想逃出去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他们已经被密密实实地网在了一起。

谷妙语回了房间。她想如果一开始邵远没有去砺行实习就好了,那他留在她脑子里的印象,就始终是个自我感觉良好、爱乱踢东西的烦人小子。

这么一想她又发现,原来他们的最初相遇并不是在砺行,他们的最初相遇是那么的乌龙。

手机又叮的一声响起来。拿起来看,还是邵远。

他问她,看到短信了吗,怎么不回他?

从平淡的字面她似乎能体会到他的焦灼和心急。

她也想回复他的,可她根本不知道该回他什么。

她实话实说:看到了。不知道怎么回你。

手机又迅速叮的一声响。

这回他发来的是:你能下楼吗?

谷妙语怔住了。

他就在楼下。

他一直都在楼下吗?

可真是个傻小子啊,站了一晚上,现在才告诉她,都不知道累的。

谷妙语下了楼。

走出楼梯口时,她一眼就看到邵远。

他站在初秋的夜色里,像个男孩,也像个男人,既青春又俊逸。这应该是他最好的年华,最神采张扬的年纪。

谷妙语迎着邵远的注视走到他面前,有点紧张,也有点尴尬。

她该说什么呢?

她混乱地想着开口词时,他已经直接大垮一步,走近到她面前。

太近了,近到她能闻到他身上也有紧张的气味。

他离她近近的,直接告诉她:我喜欢你。

她愣在那。

四个字的短信被立体声的低音炮公诸于世了。

月色清朗,洒在他们身上。那四个字由站在月色下的他来说,怎么那么动听。

“我、我看到短信里你刚说的这句了……”她努力迎视着他的目光,告诉自己,身为一个比他大三岁的大姐姐,她不可以被他的四个字冲昏头脑和理智。

“我也知道你买房子给我签单装修的事了,知道我能进嘉乐远工作其实是你给我安排的。”她看着他,告诉他,“我还知道了董事长其实是你妈妈。”

邵远的眼神一下变得紧张:“你已经知道了……”

谷妙语对他笑了笑:“你别紧张,我没打算埋怨你瞒着我。”

邵远不太敢一下子放松,他徐徐松掉一口气。

谷妙语看着他,斟酌着问:“你妈妈……今天看到我们在待客室那样……后来她把你叫走了,有没有教训你啊?”

邵远安慰地冲她一笑,摇头说没有。

其实是有的。

下午母亲和陶星宇谈完事情把他单独留下了。母亲很直接地问他:你和那个谷妙语,是不是男女朋友关系。

他看出母亲已经濒临爆发,他每一句话都要小心地说。

他告诉母亲,不是的。他们不是男女朋友关系。

母亲就对他说:远远,你说你和她不是那种关系,好,妈妈选择相信你。今天之前你和她到底有没有什么事,我都可以不追究,也可以不告诉你爸,你也放心,我可以不辞退她,就当是谢谢她在砺行的时候照顾过你。但出国前你就不要再和她有联系了,我了解过,这女孩社会关系很复杂。你也不想你爸因为你犯病对吧?远远,听妈妈一句话,等你出国之后眼界宽了你就会知道你该和上等人优秀人为伍,你就会发现自己现在做的事其实是在犯糊涂。

他由此知道,他可能太低估了母亲。母亲也许什么都知道了,可她什么也不说,还由着他撒谎、表演、编说辞。这才是母亲的可怕之处。你以为她要爆发,她却偏偏一片平静。可她明明随时都可能会爆。和直面风暴相比,时时戒备提防才是最摧毁勇气和心防的事情。

他了解母亲的脾气,他不可以忤逆她,否则受到伤害的首当其冲会是小姐姐。他应承了母亲的话,稳住了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