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幼禾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水灵灵的眼,漠然地看着她,“人既不是我拉进屋里来的,也不是我给脱的衣裳,荤话是他自己讲的,离婚也是他要说的。嫂子,你有火是不是该找清楚对象再撒?在这儿殃及池鱼,怕是不合适吧。”

罗野老婆气得胸脯起伏,“谁不知道你跟那个肖潇玩在一起,她是什么货色?你能好到哪里去?我真心疼你爸,好端端的手艺店,到了你这儿就变成了窑|子。”

丁幼禾脸色沉了下来,手里拿着刺青枪,指着门外,“你出去。”

“别跟我甩脸子,有本事做,怎么就没本事让人说?”罗野老婆索性把常年积蓄的怨气都发泄在她身上了,“你爸要活着,能让你干这些勾三搭四的事?哦不,也难说,老丁那人本来也不什么好东西——”

哐。

刺青枪砸在她脑侧,只差那么几公分,就得破相。

罗野老婆给吓懵了,仓皇地看了还坐着的丁幼禾一眼,骂骂咧咧地撩开帘子,也跑了。

帘子被撩开,一直守在外面的少年走了进来,弯腰拾起刺青枪,看了看,见没什么外伤,才走上前,递给丁幼禾。

她抬眼,见对方一脸担忧,便说:“你走吧。”

他没动。

丁幼禾把枪接过来,往纹身床上一放,“还看着我|干什么?看笑话?没笑话可看,谁都别想从我这里捞着好,你也一样。”说着,凤眼一翻,凶神恶煞的。

他却不怵,索性蹲下来,跟她平齐,然后指着自己的脚踝,比口型说,“不疼了。”

丁幼禾一懵,然后才明白他的意思是说,自己就从她这里得到好处了。

“……你这不算,赶紧的,拎包走人。别烦我,我这会心情可差了。”丁幼禾不耐烦地挥挥手,撵他走。

少年直起身,无言地撩开门帘出去了。

丁幼禾以为他真走了,两眼无神地看着微微拂动的帘子。

谁知道,他很快就又去而复返,手里还拿着刚才用来挡罗野的那根煤钳。

“什么意思……你要替我看门?”丁幼禾失笑,“你是能打,还是会杀?就凭你,能打得过人家么。”

她原以为少年会不好意思,谁知他眼底居然掠过一丝冷冽。

是什么?丁幼禾说不好,如果放在电影里,她会把那道光理解为……杀气。

两人之间静默了片刻,丁幼禾才说:“留你也行,但我话可说在前头,包吃住,但不开工资。我没那么多赚头,养不起一个专职守门员。”

说这话之前,她觉得对方不可能答应,谁晓得他竟眉眼一舒,笑了。

那笑容,瞬间拨开了刚刚被罗野夫妇弄得乌糟糟的心绪,丁幼禾又开始觉得,除却生死无大事。

她站起身,脱掉了身上宽大的工作服,“还没问你怎么称呼?”

因为被吵醒之后就直接下来,丁幼禾的工作服里面只穿了件粉白碎花的睡衣,领口还镶着蕾丝花边——是她爸丁止戈从前给买的,要是她自己,才不会买这么少女风的睡衣。

少年盯着她,发了个愣,转身拿起她搁在台子上的笔,写下两个字。

元染。

字迹端正,笔锋锐利,是练过的一手好硬笔。

丁幼禾越发确定,这孩子大概只是闹脾气出走的小少爷,受过良好的教育,而且不懂人间险恶,所以才敢跟罗野硬碰硬。

这样的少爷,脾气过了,随时就拍拍屁|股走人了,兴许连个再见都不会说。

这么一想,登时意兴阑珊,丁幼禾打了个哈欠往外走,“我去洗澡,你看着店。有生意来了,就让人等会。对了,你是怎么把罗野老婆给找来的?”

元染不会说话,丁幼禾总觉得他要跟隔壁肖潇说清楚来龙去脉,得费点功夫。

谁知他从裤兜里掏了张纸,抹平了递给她看。

丁幼禾瞅了一眼,顿时笑了出,“可以啊你。”

纸上一幅画,一行字。字写的是:这人在店里骚扰幼幼。

画呢,则是三两笔勾线——居然神奇地把罗野的面部特征勾勒得活灵活现。

丁幼禾几乎能想象得出,被敲门吵醒的肖潇看见这张纸时的表情。

她的目光一顿,停在元染写的字上,“幼幼?我记得可没跟你说过名字。”

元染指了指墙上挂着的画,那是丁止戈在世的时候送给女儿的画,左下角小字写着:致我最亲爱的女儿幼幼。

丁幼禾收回目光,将元染的字条随意往兜里一揣,“冰箱里有吃的,自己拿,我去洗澡了。”

说完,她就上楼去卧室取换洗衣物了,一回头,发现元染就守在房门口。

她抱着衣裳从他面前走过,就听见他脚步声不远不近地跟着。

丁幼禾下楼,他也跟着下楼,直到她把衣裳放下,叉着腰转过身看他,“你跟着我|干嘛?”一顿,忽然眼角眉梢带着坏笑,“想跟姐姐一起洗呀?”

这语气,她是跟肖潇学来的,七八成相似。

元染果然立马满面绯红,摇着头,连退几步,离开了浴室门口。

丁幼禾噗嗤笑出声,“傻样儿。”

她锁上浴室门,背过身,脸上的调笑才一点一点退去了,取而代之的是空洞和茫然。

罗野不是唯一一个寻衅的人,罗野老婆也不是唯一一个指着她鼻子骂的。

她知道一个女孩子家独自开刺青店,往来都是赤着上身的男人,难免惹人非议。但这是她看家的本事,吃饭的本钱,不做这行,难道喝西北风去吗?

同样的,肖潇在隔壁按|摩店上班,身上经常带着暧昧的伤痕。可若不是有吸血鬼似的原生家庭,肖潇未必会走上这一行。

都不容易,谁也别嫌弃谁。

有时候丁幼禾觉得自己只是需要个伴,至于是谁,是什么样的人,她没那么在乎。

就这么活着,被人误会也挨着骂,赚微薄的钱过日子,其实她自己也觉得活得特不踏实,就跟有今天没来日似的。

这么胡思乱想着,时间就过了许久,等她放满了浴缸里的水,刚跨进去,身子没入水里,刚觉得暖和放松了没几秒,就听见门外传来砰砰的敲门声。

她一怔,估摸着大概是自己在里面耽搁得时间太久,又没个动静,让元染不放心了。

刚给人指着鼻子骂过,换个玻璃心的妹子,还真指不定做出什么傻事来。

“我没事!刚放好水,泡着呢!”她扯着嗓子喊了声。

外面果然没动静了。

丁幼禾往水里一沉,整张脸都淹进了水里,闭起眼睛闭着气,感觉耳膜被气压堵着,忽然就听见个奇怪的声音,又闷、又沉,隔着水的传导变得异常奇怪。

于是她猛地从水里钻出来,下意识地回头去看。

结果,正对上破门而入的某人,他呆呆地,看着半个身子离开水面的丁幼禾,脸色腾地涨得通红,飞快地转过身往外跑。

丁幼禾自己也呆住了,直到看见他跑出去,对着敞开的浴室门呆了好几秒,才一下沉回水里,一边抓起手边的衣物往外砸,一边气急败坏地吼他,“不是告诉你我没事!没事!你,你怎么——”

吼了一半,她忽然想起来,他压根听不见。

哔了狗了。

丁幼禾郁闷到整个人都在崩溃的边缘,忽然又听见脚步声传来,不过这次停在了浴室门口。

“你还敢过来!”她又气又恼,回头就骂。

只见少年面红耳赤地站在浴室门口,垂着头,多一眼都不敢看她,双手捧着一叠叠好的干净衣服——不是她带进来的那身,她带来的已经在气头上扔出去弄脏了。

他大概是去卧室重新拿的,早晨亦步亦趋地跟着她,衣服放哪儿他都看见了的。

丁幼禾闭上眼,润了下唇,压下心头火,“衣服留下,你出去。”

见他低头不动,心知又没听见,丁幼禾只好拿肥皂盒朝他脚边一砸,等他惊慌抬头的片刻,没好气地说:“衣服放下,你出去,把门给我关上!”

作者有话要说:染爷:…当初我没想那么多

幼幼:当初我居然信了你的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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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么叽,真.装乖.染爷在线致谢

第6章 撩6下

丁幼禾整个人都沉在浴缸里,毛巾浮在水面上遮住了所有。

她背对着门口,听见脚步走近,丢下衣裳就逃生一样跑了,末了小心翼翼地替她关上了门。

一切归于平静。

她憋着的一口气才终于吐了出来,站起身,裹着浴巾蹑手蹑脚地往门口走,然后……搬来个凳子堵住房门,又贴在门上听了许久外面的动静,才终于放下心来。

泡回浴缸里,丁幼禾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开始思考待会儿出去是应该把姓元的小孩扫地出门,还是扭送派出所?再或者,先揍一顿再动手?

她气咻咻地想着,也没心情泡澡了,匆匆抹了把身子就起身穿衣,套袖笼的时候突然想起内心曾有过的恐惧——丁止戈去世之后她一直独居,刺青店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有生意上门才开张,所以她一直怀疑如果哪天自己突发意外死了,可能得发臭之后,才会被住在隔壁的肖潇发现。

从来也没有想过,受了委屈之后,居然会有人担心她自寻短见,担心到这个地步,而且是个比她过得还糟糕的孩子。

想起他那张做了错事、悔得恨不得当场自戕明志的脸,丁幼禾忍不住笑——怎么会有这么傻乎乎的小孩?不就看个背么,窘得脸上要滴血似的。

丁幼禾想起时常出入隔壁按|摩店的那些男人,看见里面那些袒胸露背的女人,早就习以为常,甚至干脆用挑拣商品的眼神去看她们。

相比起来,外面这孩子,真是单纯到有点可爱。

这么想着,丁幼禾擦着头发走出浴室的时候,心情明显好了许多,以至于一脚踢到个东西的时候,她竟不但没发火,还被吓了一跳似的连着说了好几声“对不起”。

她低头,看向被自己踢中的人。

元染坐在浴室外的墙边,身上还是昨天那件灰色的V领针织衫,短半截的裤管因为坐姿更往上缩,露出骨骼分明的脚,男孩子的骨骼分明的脚。

他仰头看向丁幼禾,那双微长的眸子里有明晃晃的忐忑不安,就像打碎了家里的花瓶,生怕被撵出去的小孩或是猫猫狗狗。

这眼神令丁幼禾的心一下就软了。

她看了眼对方抠住地板的脚趾,挪开视线,用很随便的口吻说:“你到底是怎么把自己弄这么脏的……去洗洗,别把我房子都弄脏了。”

元染闻言立刻站起身,眼底带光,仿佛因为她没赶自己走而喜出望外。

“你有没有换洗衣物?”丁幼禾问。

摇头。

丁幼禾想起他那个干瘪瘪的双肩包,叹了口气,嫌弃地挥挥手,“去洗吧,一会我把衣裳放浴室门口,你自己拿。”

元染乖顺地点点头,连看都不敢再看她,转头就往浴室走,一双耳朵红得醒目,耳垂跟要滴血似的。

丁幼禾抿抿嘴,觉得好笑,等他关上浴室门就准备去给他找衣服,可是还没等她走到楼梯口,就听见浴室里传来一阵哐啷作响,还有人撞在墙上的闷声。

……不会吧?晕倒了?

“没事吧?”丁幼禾返回浴室门口,拍着门板问,“元染,元染?”

自然无人回应。

脑海里划过他苍白着脸,倒在浴室里不省人事的惨状,丁幼禾被自己吓坏了,一把推开了门——刚好,之前锁被他撞坏了。

浴室本就不大,除了她喜欢的浴缸,只剩小小一块用来淋浴,所以丁幼禾这一推门,就撞上了本就躲在门边的人。

他满眼惊慌,胸前一大块醒目的红斑——被烫出来的。

而淋蓬头还在往外冲着水,滚热的,冒着腾腾热气,被他躲开时候撞倒的洗浴用品撒了一地。

丁幼禾好气又好笑,上前一把将阀门关上,“你是要鸡鸭拔毛呢?开这么热的水洗澡。”

说着她回过头,这才发现……他就只穿了条深蓝色的平角短裤。

……???

她飞快地转身,捂住眼睛,“你干嘛不穿衣服!”

说完,她自己也觉得问得可笑,为什么不穿衣服?洗澡呀,怎么穿衣服,还穿条小短裤已算是万幸了。

妈妈咪呀,她的眼睛。

“穿、穿好了没?”丁幼禾捂着眼睛问。

肩膀被人小心翼翼地戳了下,她才从指缝里偷偷看了眼,终于如释重负。

元染裹着她那条大浴巾,只剩两条腿露着。

“你过来,”丁幼禾的声音还有点不稳,“我家这阀门有点问题,红色是冷水,蓝色是沸水,别弄错了。不过话说回来,你开这么烫的水,难不成本来打算洗冷水澡?”

元染回避了一下她的目光,连眼角都染了红。

丁幼禾没深究,只俯身去捡滚落在地的沐浴露,在元染面前直起身的时候,明显感觉元染僵了一下,甚至把裹身的浴巾又紧了紧。

丁幼禾:“……”

她又不会吃嫩草,这么怕干嘛╯^╰

*** ***

浴室门被丁幼禾关上了,元染裹着浴巾的手也随之松开,抬起头来,一双狭长的眸子里幽深一片,带了些许模糊不清的情绪。

他又想起半小时前在门外等丁幼禾的时候做的梦。

因为前一夜几乎没睡着,他迷迷糊糊盹着了,却又梦见自己从高楼坠落。耳畔呼啸的风声和让人窒息的失重感,就像真的又重新经历了一遍,惊出满身冷汗。

睁开眼发现丁幼禾进浴室已经很久了,还没有出来,联想到她之前刚被人指着鼻子骂过,又是那种烈性子的人,元染很怀疑她会不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来。

连着拍了好久的门,甚至又捺着性子等了几分钟,她仍旧没出来,他这才破门而入。

谁知道,会看见那样香|艳的一幕。

元染苦笑,低头看了自己一眼,如果她发现自己的反应,大概会把他连人带包一起丢出这栋楼吧?为了避免这一幕发生,他还是老实装白兔比较好。

既然她能对流浪猫狗付出那么多,想来……不会拒绝一个纯良无害的人。

元染走上前,重新打开阀门,转向红色。

冰冷刺骨的水从淋蓬头里洒落,他却恍若不觉地站在水幕里,直到发疼的欲|望一点点退却,才把水重新调成温热。

他看得出,丁幼禾拿自己当小男孩,甚至可能是流浪的猫猫狗狗。

但他知道自己不是,如果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怕是……早就死在那里面了。

他已经在冬至这天年满十八,是血气方刚的男人。

不是孩子。

五分钟后,元染拉开浴室门,果然看见门边地上放着一套折好的男式衣物。

他俯身拾起,展开,尺码倒是大差不差,只是款式有点老,中规中矩的套头毛衣和布质长裤,还有内|裤和黑色羊毛袜。

像是闲置许久了,上面有樟脑丸的气味。

元染随手套上,往外走,一眼就看见窗边正伏案工作的丁幼禾。

她刚刚洗过头发,及肩的头发微微卷曲垂在脸颊边,侧脸姣好恬静,神色专注得像个安静的小仙女,身上穿了件奶黄色的长毛绒套头衫,松松垮垮地捋着袖口露出皓白纤细的手腕。

元染心头咯噔了下,低下头。

“还不错嘛,大小刚好。”丁幼禾抬头,看了他一眼,“就是裤子有点短,你比他高。”

元染无声地走过去,看向她面前的纸。

上面画着一条张牙舞爪的龙,神色狰狞,躯体贲张。

丁幼禾将纸样一盖,挡住了,从下面抽出一叠便签纸来,“喏,这个背面空白,你要说什么,比划不清楚的,就在这上面写。”

元染接过来,好奇地翻过面看,上面都是潦草的图纹,大概是她平素设计图样留下的草稿。

“行了,别看了,都是废稿。”丁幼禾站起身,“既然你洗好了,就替我看店吧,我去农贸市场买点菜。”

说着,她转过身,嘀咕着,“要是我自己一个下点方便面就完事了,你这么能吃……泡面都喂不饱,还是买菜吧。”

忽然被人戳了戳肩头,丁幼禾回头,只见元染拿着那叠纸,上面已经写了字。

【衣服是男朋友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