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元染立刻问:“我原来的被子呢?”

丁幼禾轻飘飘地说:“烧了,楼顶。”

气压瞬间低了下来,她莫名其妙地偷瞟了元染一眼,他仍旧坐着,挽起袖口的手臂肌肉线条结实,稳稳地搭在一旁,并没有挪动分毫——那这压迫感是从何而来的?

“烧了,”元染半垂着眼睫,轻笑,“是要当我死了的意思?”

丁幼禾:“……”这意思倒没有,一刀两断差不多。

“还烧了些什么?”元染语速很慢,像极了许多年前他刚刚开始恢复说话的时候,“我的衣服?鞋子?餐具?”

“留下你痕迹的东西都烧了,烧不掉的也从这房子里扔出去了。”丁幼禾理直气壮地说,“怎么,有意见么?”

“有,”元染右手拇指与食指缓缓地摩挲着,“有我痕迹的东西都扔了,为什么还留下一件?”

丁幼禾吓了一跳。

有那么一瞬,她以为自己的小藏宝箱被发现了,可是很快她就意识到对方指的不是书信,于是满不在乎地反问:“都扔光了,不信你可以自己去看。”

“还留了一个。”

“不可能。”是真扔得挺干净的,当初那个哭成红眼兔子的自己有多疯,她还记得。

“这个。”元染抬眼,目光灼灼看向她。

丁幼禾的心脏猛地漏了半拍。

“这个家里……留有我痕迹最多的,不是你吗?”

语速太慢了,慢到让人觉得每一个字都是撩拨,丁幼禾察觉到自己的失神,一挥手想要故作潇洒,却没轻没重地把台面上的花瓶打翻在地。

里面半瓶水,洒了一地,花枝落在地上,还掉了几片花瓣。

惨兮兮的。

丁幼禾原地蹲下,手忙脚乱地收拾残局,手刚碰到花枝,就被微凉的大手覆住了,握在掌心。

她没抽手,但也没回应。

两人就那么僵持着,直到元染看见地上泼出来的水面上起了涟漪。

一滴,一圈,漾开。

——那个垂头蹲着的小狮子在掉眼泪,无声无息的,连抽噎都没有。

他听见自己叹了口气,为她的倔强,也为自己。

伸手,把人往上一带,就着起身的趋势整个圈入怀里。

丁幼禾低着头,说什么也不让他看见自己掉眼泪的模样,被他盯急了,索性把一张涕泪交加的脸都埋在他胸口。

凉丝丝的衬衫料子,贴在滚热的脸颊上,泪水很快就湮开了,几乎透出里面的肌肤。

他紧紧地抱着怀里无声哭泣的人,心脏跟着一蹴一蹴地疼。

分离是两个人的事,但“音讯全无”却是一个人——他在海外的这些年,刚开始确实负气过,想忘掉脚踏两条船的女人。可时光或许能叫他忘记在少管所里绝望的日夜,却无法磨灭那些慢慢找回自我的温暖记忆,那些她所给与的爱和依赖。

所以局面稍定之后,他让留在国内的许暮当了眼线。

首要监视对象是颜梁淮,其次是所有与丁幼禾有接触的异性。但许暮递给他的原话是这样的:“染爷,你还是甭操心那穷警察跟男客户了,不如操心操心那劳什子的萧大姑奶奶?她跟嫂子同进同出,好得跟连体婴似的,别是两头开花把嫂子给掰弯了啊。”

弯个屁。

谁都没他清楚,全世界都弯了他的幼幼都是百分之百的直女,在他面前能柔成水的那种。

听说肖潇回了楠都跟丁幼禾同住,元染悬着的一颗心才终于落回肚子里。作为对替他守着老婆的感谢,他才会出手教训武娄。

幼幼的一切,对身在海外的他来说,并不遥远。

遥远的,只有如今手心里的温软。

无数次在午夜梦回时出入他的梦境,与他缠绵。

只是这些丁幼禾统统不会知道,于她,元染就是消失了整整三年,人间蒸发,音讯全无。

轻轻地拍着她的背,直到她微微抽动的肩终于平静,元染的手才从她后背缓缓向上,托在纤细的脖颈后。

丁幼禾抬起眼,眼白都红着,泪盈于睫。

就算再怎么努力含住眼泪,也还是猝然落下一滴,顺着光洁的面颊滑落。

“幼幼,”元染低头,在她唇边噙去泪珠,“……对不起。”

丁幼禾以为自己会说“对不起有什么用,你这个混|蛋”,可脱口而出地却是,“你知不知道……”

我有多想你。

声音哽咽得几乎变形。

她哭,已经够叫元染揪心。

听见她这一句欲说还休,心脏就像被一只手生生从胸腔里拽出来,攥紧,疼得叫人窒息。

元染舌尖残留着泪水的苦涩,他向左偏了些许,唇便依在她柔软湿润的唇瓣上。肌肤相触,一冷一热。

丁幼禾没有躲,他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唇与唇若有似无的碰触,静得能听见彼此交互的呼吸,他目光向下,落在她微张的唇,然后轻轻含住下唇,将她的递过来的苦涩又全数还了回去。

与之前在京南故居时那个源于对彼此身体渴望的吻不同,这一次,更像是小心翼翼的彼此试探。

他的动作轻得像在亲吻易碎的玉器,手指虚抚在她脸庞两侧,偶尔碰触,凉意刚贴上就立刻分开了。

这种若即若离,磨得丁幼禾百爪挠心,最终忍无可忍咬住他的唇,反客为主地勾上他的脖子,吊在他身上,宛如一只受了欺负急于报仇的小猫咪。

元染拢住她纤细的腰,让她长腿环住自己的腰,背贴在走廊的石灰墙上,低头与她唇齿相依。

“我知道,”他的声音从两唇之间溢出,“在梦里你对我说过很多……很多次,我也想你,很想,每天、每夜都想。甚至觉得,就算你真的喜欢过别人都没关系,只要我足够好,总会把你……抢回来。”

这份卑微。

任一个跟随过元染,或是陈元染的人都不会相信,出自染爷之口。

可他确实说了。

这是他这二十多年唯一的示弱和妥协,为了放不下的她。

第50章 撩50下

房间里的闹钟仍旧是三年前的那一个, 走针的时候总发出咔哒脆响, 初听觉得吵,听久了竟有些安定人心的味道。

元染轻抚着趴在他胸前的人光洁的脊背,因为纤瘦, 脊骨之间轻微的凹凸都在指间格外鲜明, 就像只猫,灵巧却纤弱,稍一用力就会弄伤她似的。

她一声不吭, 伏在他左胸, 听着胸腔里有力的心跳。

这样的姿势维持了许久, 从前,每次亲热之后她都习惯转身拿背对着他,小虾米似的弓起身子,生怕哪根脚趾又挑起他的兴致。

可见时间还是会改变一个人的习惯,潜移默化的。

“为什么不问我就走?”她的声音从他胸口传来, 又低又软, 不带攻击性。

但她的话刚出口,就听见某人心脏跳动的频率加快了。

她手伏在他胸口,抬头,对上月色下幽深的一双长眼。

“元染, ”丁幼禾与他对视,“你根本不是因为我说喜欢颜警官才走的。就算我没有那样回答颜警官, 你没有误会, 你也一样会走的, 对不对?”

心脏的跳动越来越快。

所以,即便他一言不发,丁幼禾也知道自己猜对了。

“你从头到尾都没相信过,我是真的不在乎你有钱没钱,是我养你还是你养我,也不认为我可以帮你洗清冤屈,还你清白。”丁幼禾顿了下,苦笑,“骨子里,你只相信你自己。”

尽管是真相,但这是头一次有人当着元染的面直白的说出来。

他落在丁幼禾后背的手停下了,许久才开口:“不是,我还信你。”

丁幼禾轻笑,“你才不信我,信我你根本不会走。”

“那是因为我信你会等我回来。”

丁幼禾一怔,继而气急败坏地在他肩膀咬了一口。

这算什么?吃定了她会等他,所以就能什么也不说的一走了之?

这口力道不轻,留下了鲜明的牙印,元染吃痛,但捂都没有捂,只静静地看着她:“对不起……幼幼。”

丁幼禾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手在他胸口一撑,站起身,裹走了全部被褥,赤脚踩在地板上。

纵然房间里开了暖气,到底是寒冬腊月,脚踩在地板凉气十足,她顿时就后悔了,却不想在他面前露怯。

元染撑起身,蹙眉看向地板上那双小脚,“穿上鞋。”

丁幼禾没理他,右手撩过颊边碎发勾到耳后,居高临下地看向他,“你先洗还是我先洗?”

元染微诧,一时没有回答,只起身从床尾拾了拖鞋,亲手替她穿上。

丁幼禾低头看他,心头一软,却又逼着自己硬起心肠来,接着说:“你不洗,那我去洗了。你穿好衣服就走吧,把门关好就行。不用等我出来。”说完,随手拿起挂在门边的睡裙,头也不回地往浴室去了。

身后,斜倚在床头的男人脸上阴晴不定,最终化作无可奈何的一声叹息。

他就知道,跟这丫头说实话的下场不会好。

可活在着世上,对所有人都只能说三分真话,如果连对她也不能说真话,岂不是太可悲了。

元染慢条斯理地取过椅背的衬衣,抬手套上。

一边系着纽扣,一边走到浴室门外,停下,听见里面水声哗啦。

可这水声太过均匀,分明就是直接洒在地上,未曾经过人身。

——她开着水,却没在洗。

元染嘴角轻勾,神色比刚刚缓和了许多,长指一屈,扣在门板上。

“幼幼,我走了。”

里面隔了好几秒才传出声音,“喔,替我锁门。”

“好。”

脚步远去,门打开,又合上了。

浴室里的丁幼禾背贴在门上,那接连的两声落在她耳中就像另一种无言的告别,让她倏然想起三年前那个不欢而散的夜。

他们起了争执,元染说要出去走走,关上了那扇门,自此一别,恍若经年。

丁幼禾一把拉开浴室门,穿着凉拖跑向大门,撩开窗帘往外看,试图搜寻他尚未走远的背影。

可还没等她找到元染究竟是在左还是右,窗帘忽然就被人一把合拢了,没了外面路灯的照明,室内顿时陷入黑暗,仅剩浴室里投射出的那一抹光。

黑暗里,男人无奈而薄怒的嗓音就在耳边,“穿成这样你开窗帘?!”

丁幼禾一转身,就落进了个微凉的怀抱里。

是元染……他没走。

裸|露的肌肤碰触在他沁凉的衬衣上,丁幼禾打着寒颤,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失而复得。

“笨蛋。”咬牙切齿的一声低咒。

元染俯身将人抱起,连着浴巾一块大步流星抱进开着浴霸的浴室里。丁幼禾死死地揪着他的衬衣衣襟,一半是怕摔下来,一半是无意识的、怕他离开。

因为追出去得急,淋蓬还在哗啦啦地冲着热水,热气氤氲,暖风熏人,而丁幼禾身上却是干燥的,滴水未沾。

元染看了眼浴室里,又低头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怀里的人。

丁幼禾窘了,挣扎着要从他怀里脱身。

“别动。”元染低声制止,大步走向浴缸,俯身将她安置进去,然后打开浴缸尾的笼头,伸手探着水温。

微烫的水流轻柔地冲刷着她蜷缩的脚趾。

冻得冰凉的关节在这热度里一点点找回了知觉,丁幼禾裹着浴巾,一动不动地蜷在浴缸里,任由他去关了淋蓬,任由水位一点点上升,覆过脚背、脚踝,直到半个身子浸在水中,身上的浴巾吸饱了水,摇摇欲坠。

元染坐在浴缸边缘,将沾了水的衬衣袖卷起,露出手腕来,“……我不会走了。”

不会离开这个家。

也不会离开她。

不会走了,四个字而已,丁幼禾却倏然红了眼眶,像个无助的孩子,抱着膝盖哭起来。

越哭,情绪越不受控制,渐渐从无声落泪到抽泣,从抽泣到了泪雨滂沱,停都停不下来。

三年的委屈和恐惧,都被这四个字勾了出来,顷刻间将她淹没。

她感觉到元染拥住自己,轻柔的吻一下下落在她的发丝间,不知是不是沾了热水的缘故,他的手一改平素的微凉,滚热地贴在她裸|露的肩头,那么稳定而有力。

“幼幼,我答应你再也不会离开,”许是因为水汽,他的声音有些湿漉漉的,“你能不能,也答应我?”

丁幼禾抬起挂满泪水的脸,他便低头吻住了。

“你这个混|蛋,胆小鬼,不辞而别的魔鬼!”她知道自己词库贫乏,这会儿若是肖潇在,一定能列出十个以上更加贴切的词汇来批判他。

“我是,”元染哑声承认,“……为你着迷的混|蛋,天天想你不敢找你的胆小鬼,每分每秒都想把你吞进肚子里再也不必担心失去你的魔鬼。”

每说一句,他就顿一下。

丁幼禾的心跳就跟着停摆一下。

这个人于她有魔力,比魔鬼更甚。

水漫出了浴缸,蜿蜒铺满整个浴室。

氤氲的热气里,交颈缠绵的两个人却浑然不觉……

*** ***

丁幼禾醒来的时候,已经天光大盛。

没睁眼时,她甚至有那么一秒觉得又是一场春|梦,而且是真情实感、精疲力尽的那种。

可才刚呻|吟了一声,撑个懒腰打算起身,手就碰到了结实、温热的身体,她陡然一惊,睁开眼,对上某人惺忪的睡眼和慵懒的笑。

……又双叒睡了!她简直想穿回前夜掐死那个软成水的自己。

说好的,不原谅、不原谅,到头来她果然还是缴械投降。

极,度,不,开,心。

丁幼禾鲤鱼打挺坐起身,昨夜种种在脑海里飞快滚过,惹得她顿时面红耳赤,一手扯着床单挡胸,质问他,“你怎么还没走?”

元染翻了个身,单臂支着脑袋,长眼带笑。“我说我不会离开,你没反对。”

丁幼禾:“……”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她背过身,捞过内衣套上,系扣时因为紧张两次都扣歪了。

身后一声轻笑,人已近前,娴熟地搭了把手。

丁幼禾脸上发烧,“……挺熟练么,没少练啊。”

背后人没搭腔,她心里越发不爽,想起肖潇半开玩笑的那句“技术这么好,在国外没少练吧”,顿时小火苗蹭蹭地往上蹿。

正要气冲冲地越过某人下床,忽然被他长臂一捞,拽得跌回了对方怀里,元染手臂收紧,箍住挣个不停的丁幼禾,“……别动,不然你会知道憋了三年的男人到底有多可怕。”

丁幼禾察觉到自己压住的人某个明显的变化,顿时僵住了。

“不过你说得没错,”他低笑,胸腔震动,“这几年确实没少练。”

丁幼禾一听,刚熄灭的火立马三丈高,也不管他箍得多用劲,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去挣。

然并卵。

根本不在一个重量级。

元染笑得越发|春风得意,“在梦里每一夜都练。每一夜,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