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云从不露痕迹地觑着她消失在门后的背影——她带上了门,但看起来,门并没有反锁?

所以呢?怎么回事?这是一个不设防的监狱?

他们这是笃定他拖着这副病体残躯跑不了?

其实钟云从自己也这么觉得,可这么完美的越狱条件摆在他面前,要是不尝试一下,似乎也太说不过去了。

他的思想都没怎么经过斗争,他就扒着墙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了,又蹒跚地走了几步之后,他几乎要放弃越狱的计划了——他现在这状态,也就比植物人强那么一点。

我以后一定好好锻炼!钟云从一边挪一边痛定思痛,顺便展望了一下未来——如果那玩意儿还存在的话。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他总算挪到了门边,手搭在门把手的时候,总有不详的预感——除了对敌人智商的基本尊重之外,最大的隐患来自于身残志也不太坚的本人。

但无论如何,既然都跋涉过来了,难道门都不开就要放弃了吗?

钟云从这么想着,转动了门把手——房门应声而开。

冷风利刃一般划过他的脸,割的他生生地疼,但寒冷和疼痛反而令他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些许——这让他在惊恐之余,真正感觉到自己还是个活人。

来到“孤岛”这十来天的时间,发生的一切简直像一场噩梦,以至于有那么几个瞬间,他无法确信这一切是否真实。包括他自己。

现在知道了,会冷会痛会害怕,很好,他确实真正地活着。

不知道能跑多远,但第一步总要迈的。

外边一片黑啥也看不清,连路在哪儿都看不清,钟云从正搁那儿给自己灌鸡汤呢,一只脚抬起来,堪堪要越出门槛的时候,忽然间,一滴液体落到了地面。

滴答声很不起眼,一不小心就略过了,就算注意到了,也只会以为是积雪融化。

可对他来说,没那么简单。

钟云从永远不会忘记,他第一天来到“孤岛”的时候发生的情形——而此刻,那梦靥似乎要重演了。

他死死地盯着地面,清清楚楚地看到木质地板上被腐蚀出一个小坑。

他深吸一口气,慢慢地仰起头。

毫不意外的,又和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对了个正着。

血肉模糊、正在融化的烂脸,还有粘稠腥臭的毒液。

别说,连姿势都是同款。

这些家伙不知道是一根筋还是习惯成自然,老喜欢往横梁上挂,搞的全身黏液乱滴,一点都不爱护环境。

尽管还是熟悉的配方,但钟云从懊恼地发现自己的接受程度并没有变得高一些——他的胃依然被恶心想吐。

敢问全“孤岛”还有比我更倒霉的人了吗?!

异种怪叫一声,烂出了白生生骨茬的手掌猛地向他的门面抓来,钟云从反应还算快,把头往后一仰,堪堪避过这一击。

就是两条腿有点站不稳了。

在那哥儿们跳下来把他嘎嘣脆嚼碎之前,他当机立断,狠狠地关上了门,没想到那东西跟着伸了头进来,他这一关,正好夹住了它的脖子。

他那一下用尽了全身力气,估计它也被卡的难受,怪叫地更厉害了,挣扎也很猛烈,以至于整扇门都战栗起来。

钟云从哪敢放松,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拼命地抵住了门,他和异种就这样角着力,双方都是九死一生。

到底被制住了七寸,经过漫长对峙之后,异种率先败下阵来,它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阵之后,一动不动了。

钟云从不敢轻易放下戒备,直至过了好几分钟,确定异种死透了之后,他才缓缓地离开了门板。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怪物的脖子几乎被他夹断了,头颅呈一种吊诡的角度松松垮垮地挂着,随时都会掉下来的样子。

钟云从盯了半晌,心有余悸之下没控制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整个人几近虚脱。

终于知道那小丫头片子为什么这般胸有成竹地任由他一个人待着了,不是因为她心大,而是外头有更高级别的守卫啊!他腿脚要是利索点,一迈出去,直接就送了波人头。

这可不就高枕无忧了?

“你还真是不听话啊。”女孩银铃般的笑声毫无征兆地在屋子的某个角落响起,他已经见怪不怪,只是麻木地望过去:“这里是西城?”

她提了下嘴角,没有说话。

“看来是了。”他点点头,又抛出第二个问题,“你能让它们听命于你?”

盈盈的笑意收敛了一点,声音倒是很温柔:“云哥哥,知道的太多,对你来说没有好处。”

那就是真的了。钟云从深吸一口气,忽然想到了那些被转移到西城的尸体。

那些失踪的人,莫非就是用来豢养这些怪物的吗?

寒意顺着脊椎往上爬,几乎要把他冻僵,少女转过身去,留给他一个侧脸。

他听到她轻声细语地说:“你也看到了,你逃不了的,安心待在这里,只要你乖乖的,我会尽量留你一条命的,你还是挺有价值的……至于其他的,譬如幻想某个人来救你,就不必了。”

钟云从皱起眉,她微微一笑:“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这个时候,我的闲哥哥,应该已经被炸成碎片了。”

他如坠冰窟。

第31章 九死一生

“我的天!我们老大这是要舍生取义了……?我靠,平时怎么没看出来他这么伟大!”“贵宾犬”不由自主地捂住了嘴,而后转身就往外跑,没想到项羽也跟上了。

她瞥了他一眼,鼻子忽然有些发堵:“你也是去帮他收尸的吗?算你有点良心。”

“收什么尸啊,你刚才没看到吗?”项羽无语地瞪了她一眼,“他的右手掌心燃起了火焰。”

“右手……起火了?”“贵宾犬”眨了眨眼,热泪夺眶而出,“完了,肯定被烧的尸骨无存了!”

“存你个头!你个倒霉玩意儿你可闭嘴吧!这样下去他没死都要被你咒死了!”大力士用关爱智障的眼神看着她,“你忘了?咱们局里有一位浑身是火的家伙。”

矮个子女士幡然醒悟:“‘烈火’!”

“你还记得‘烈火’的异能是什么吧?”

“贵宾犬”对于那位包裹在一团烈焰中的同僚不算熟识,但也不至于陌生,毕竟一个部门的,总是见过几回的,再加上那家伙无论走到哪里,因为那一身的火焰,永远都是最醒目的那个。

纵使在牛鬼蛇神聚集的治安管理局里,他也是很特别的一位。

至于他的能力,她也有所耳闻——除了操控火焰之外,周身上下无处不在的熊熊烈火为他提供了大量的热能,不仅可以用来攻击,还能够帮助他进行高速飞行。据说还对疼痛免疫,总之,是个很有本事的家伙。

而项羽亲眼所见,苏闲的右手燃起了一簇火焰,如果他没有猜错,他这一手是在复刻“烈火”的技能。

“‘烈火’比你想象的更厉害,”项羽解释给她听,“你以为他只能通过释放能量来攻击,事实上,他也能吸收乃至暂时储存能量,当然,仅限于火系能量。”

“贵宾犬”茅塞顿开:“你是说,咱们老大复制了他那一手绝活,打算吸收掉炸药的能量?”

项羽点点头:“他应该是打算这么做的。”

“贵宾犬”欢欣鼓舞:“我就知道,老大这么强,没这么容易壮烈的!”

项羽歪了一边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心说你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

可他没有“贵宾犬”这么乐观,“烈火”的看家本领很大程度上是以他那具极为特殊的体质为前提的,苏闲就算学会了那一招,发挥的程度估计也很有限。

他也是被逼得没办法了吧?

项羽眉头紧锁,脚下的步伐不由得加快了许多。

他们赶到楼下之后,第一眼看到的是仰卧在雪地上的女人,她一动不动地躺着,不知道是死是活,腰间的绑着炸药包也还在。

项羽和“贵宾犬”对视一眼,很有默契地放缓了脚步,小心翼翼地接近之后才发现,李志军的妻子还活着,只是晕了过去,不知道是摔的还是吓的。

而她腰间那圈吓死人的炸药包,已经变成了焦炭一样的物质,她的身体偶尔抽动一下,它们竟然碎成渣了。

竟然见此情状,那二人又一次面面相觑,看样子,炸药的杀伤力应该是不复存在了。

“老大真他妈牛逼!!!我水土不服就服他!”“贵宾犬”的一腔敬仰如江水一般滔滔不绝,结果宣泄了半天发现崇拜对象不见人影,“咦,他人呢?”

项羽早就在找人了,他视线转了一圈才在街道的角落瞧见了一个蜷缩起来的人影,距离他们很有一段距离。

他往小矮个头上拍了一下:“别念叨了,他在那里!”

两个人拔腿就跑,快要靠近的时候,那个趴在雪地里的人影忽然动了一下。

“别过来!”他的声音低沉、克制,充满了威慑力,将那两个人齐齐钉在原地,他们木桩一样立在原地,不知所措地望着他。

“转身,往回走,离我越远越好。”这满是警戒的口吻让“贵宾犬”开始下意识地巡视左右,担心附近有埋伏。

项羽要比她机智得多,他忧心忡忡地盯着一反常态的上级:“头儿,您的身体……承受不住了?”

苏闲没有回答他,他的四肢百骸、五脏六腑都像是被放在火上烤,强大而灼热的能量无头苍蝇一般在他的体内乱撞,急切地寻找一个突破口。

他在被逼无奈之下,使出了“烈火”的那一招,却将自己置身于九死一生的境地。

还是太勉强了……他自嘲地想着,却连苦笑的力气都没有,他的脸埋在雪堆里,冰冷的寒意几乎包裹了他所有裸露的皮肤,可即使这样也无济于事,积雪也无法消解他身体里四下游走的热能。

他觉得自己像是一座随时会爆发的活火山。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啊!

这一回估计得交代在这里了,是不是该给这俩货留个遗言什么的……苏闲心灰意冷地想着,忽然感到右眼一阵剧痛,痛到他这个身经百战的异能者都无法忍耐的程度。

“贵宾犬”正谨小慎微地戒备着周围,乍然听到自家上司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几乎魂飞魄散,一把抓住了项羽的手,惊慌失措地嚷嚷着:“怎么回事???”

项羽眼皮一跳心道不好,扛起矮个子女士就往回跑。

他跑开没几步,就听到身后传来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脚下同步传来强烈的震感。

与此同时,一束耀眼的光柱平地而起,犹如科幻电影中的激光炮。

出人意料的是,光的源头竟然是苏闲。

项羽很幸运的发现,自己并没有被那和爆炸没多大区别的动静波及到。只是回过身之后才知道,哪里是什么幸运,而是他的上级太有良心了,在那股蠢蠢欲动的能量释放出来的时候,他刻意避开了他们的方位。

街道的另一头,浑浊的烟雾尚未散去,而始作俑者依旧倒在地上,状况不明。

“贵宾犬”不顾项羽的阻拦,固执地往苏闲的方向跑过去,只不过跑到一半,那阵混沌的烟尘依旧升腾不休,可透过影影绰绰的雾气,还是能窥见那被凌虐之后的痕迹。

现在应该称之为遗迹吧,可以说是相当壮观了——路面出现了一条巨大的沟壑,自近而远,从深到浅,平整均匀,犹如一个深刻的创口,贯穿了半条街。

“老大这是……又多学了一项挖掘机的技能?”“贵宾犬”目瞪口呆地欣赏完这个浩大的工程,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了“挖掘机”本机,她拎着裙摆姗姗来迟,扶起无法动弹的上司,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问道:“老大!你还有气儿不?”

苏闲觉得自己就算死了都能被这货气活过来,他的左眼狠狠白了一眼这女人,右眼却被捂的严严实实。

被嫌弃一脸的“贵宾犬”以德报怨:“太好了!还以为您这一次要英勇就义了。”

苏闲的内心刚有点感动,又听到她略有些惋惜地叹气:“唉,要是您真的过去了……说不定我就有机会升职了。”

……想升职?下辈子吧。

“头儿,你这右眼是怎么回事?”项羽在情况稳定下来之后也第一时间赶来过来,他比“贵宾犬”要细心的多,一下子就注意到苏闲的异常之处。

他的指缝里满是鲜血。

苏闲沉默了一下,而后缓缓松了手,右眼鲜血淋漓,触目惊心。

“眼睛怎么了?!”“贵宾犬”惊呼出声,项羽却是猜到了几分:“刚刚的能量,是从右眼释放的?”

苏闲长长地呼了口气,然后才开口:“对。还好它出来了,不然我可能会死在这里。”

项羽咋舌,他转过头又观察了一番那条豁口,发现不仅水泥层被掀了起来,最深的地方,连路基都露出来了。

他心有余悸:“威力真够大的,亏您承受下来了。”

“贵宾犬”亦是勃然变色,她在搀扶苏闲的过程中,发现他的皮肤依旧发烫。

“您的眼睛……”她红了眼眶,在两人的帮助下,苏闲费力地站了起来,见她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忍俊不禁:“没关系,反正本来就是瞎的。”

他也有些后怕,轻轻摸了一下完好的左眼:“我得感谢它,至少不是从左眼出来的。不然真要改行去做盲人按摩了。”

“接下来怎么办?”项羽请示他,苏闲沉吟了一下:“你们俩谁先回治安所一趟,多调派些人手,另一个跟我去……”

“去什么去呀?”矮个子女士没好气地呛他,“你现在唯一要去的地方就是张医生的诊所!”

项羽附和道:“我同意。”

见苏闲一个眼刀飞过来,他有些无奈:“我知道您心悸,可好歹去包扎一下吧,这样淌着血不是个事儿啊!”

苏闲无话可说。

见上司默认了,项羽又安排起来:“这样吧,我先回治安所去,小狗你陪头儿去张医生那里。”

“贵宾犬”没有异议,伤者本人却似乎有点意见:“那个,要不,还是项羽陪我过去吧……”

项羽还没来得及发话,“贵宾犬”就一蹦三尺高,气势汹汹地冲她的上司吠个不停:“怎么着?嫌弃我是吧!”

苏闲被喷了一脸唾沫星子,再也没有抗议的勇气了。

他想了想,又招手示意项羽过来,附在他耳畔吩咐道:“你回去之后,先带着一批人去找那个女人……别让她逃了。”

项羽挑了挑眉:“您是说……”

苏闲颌首:“是,赶紧去!我晚点跟你会合!”

项羽领命而去。

第32章 审问

“你可真够能造的。一次比一次伤的重,下一回,我可以直接给你准备一个轮椅了,你觉得呢?”张既白一面往病人眼睛上贴着纱布,一面不冷不热地奚落着病人,“缺胳膊断腿或许就是你的宿命。”

“这么诅咒病人,”苏闲浑身上下就剩嘴能动了,“你缺不缺德?”

张既白微微一笑,手下的力度稍微重了那么一点点,就听到苏闲倒吸一口凉气。

“命悬一线的时候就别跟人顶嘴了,希望你明白这个道理,苏治安官。”张医生手里的剪刀寒光一闪,医用胶带应声而断,“否则下一次,这胶带封的就是你的嘴了。”

被威胁的苏闲满肚子气却撒不出,偏偏旁边还有个大口啃着苹果的女人大声叫好:“干得好!张医生不愧是我男神!”

她的星星眼含情脉脉地凝视着张既白,后者不动声色地躲过了她爱的光波,摆出了一张性冷淡脸:“收拾好了,如果没有其他问题的话,请你和你的下属尽快离开,我也该补觉了。”

他刻意在“你的下属”这几个字上咬了重音,谁知当事人不以为意,甚至是变本加厉:“补觉?一起啊医生~”

张医生难以招架她的调戏,暗暗地戳了一下苏闲的后背:“赶紧把你这个女流氓给我弄走!”

什么叫风水轮流转啊?

苏闲好不容易扬眉吐气,正打算一雪前耻好好埋汰张既白一回,没想到诊所门被推开,他另一个女下属披着一身风雪大驾光临。

“组长。”冰女那张清秀寡淡的脸上一如既往地没有什么表情,她径直走进来,仿佛没有看见挤眉弄眼的“贵宾犬”,对于张既白这个主人也是一视同仁的视而不见。

“来了?”苏闲朝这位高冷的女下属客气地一点头,也没换来她的礼遇,她甚至没有问候一声重伤的上司,就直截了当地切入正题了。

“关于那名中学校长,我们按照你的命令,深入调查了一下他的个人背景。除了纸面上记录的那些,还发现了一些不为人知的部分。”

苏闲对于不为人知的部分格外地感兴趣:“说说。”

“那我就挑最要紧的说。”冰女苍白如面具的脸上突然多了一丝属于人类的表情,她的眼睛里透出了毫不掩饰的鄙视和厌恶,“那家伙是个恋童癖,他不止一次骚扰过学校里的女孩。女生们受到侵害之后大多不敢声张,偶尔有家长上门去闹,却也被他想方设法压了下来。”

“妈的,这个人渣!”“贵宾犬”勃然大怒,苹果咬的咔嚓响,“死的太晚了!”

张既白没有出声,但看他的表情,也是赞同这一说法的。

苏闲却要冷静的多,除了愤慨之外,他抓住了最关键的信息:“你的意思是,他只对小女孩感兴趣?”

冰女略略颌首,苏闲一勾嘴角,露出一个讥诮十足的笑容:“你猜,他夫人知不知道这件事?”

他蓦地敛起了笑意,眼睛里只余下彻底的凉意:“准备一下,我们要去拜访一下那位中学校长的遗孀。”

苏闲整装待发的时候却被人泼了冷水:“她们走,你留下。”

苏闲看着张既白那张突然严肃起来的脸,有些纳闷:“怎么着,你对我们的行动计划有意见?”

“我对你们的行动计划没意见。”张既白不苟言笑的时候愈发突出了他身上的禁欲精英感,惹得某个满头卷毛的女人哈喇子流了一地。

他推了一下镜框:“不过我建议行动指挥最好换一个人。”

“贵宾犬”抹了一把嘴角的口水,瞄了身边的冰女一眼,那小妮子还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样,但眼睫毛却动了一下。

她对着上司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叹了口气:“我也同意,您就安安心心地做个病号吧。组长一职就暂时由我代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