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都不问问,你的那些孩子们,都是怎么死的吗?”路远被束缚着,几乎就是动弹不得,他死死地盯着他,唇边泛起一丝冷笑,“你甚至,都不肯多看我一眼。”

任副局长疲惫地按着太阳穴:“你骂我冷血无情也没关系,但我没有办法把你当做是我的孩子……我甚至都不认识你母亲。”

“不,我不认为这是冷血无情,相反,是人之常情。”出乎他意料,路远微笑着摇头,“我甚至都不是情欲的产物,是没资格跟你要求什么。”

任副局长转过头,嗫嚅了一下,似乎想说些什么,路远却没有给他出声的机会。

“所以今天,我也不是来跟你叙父子亲情的。”

“那你……”

“我是来跟你谈条件的。”

闻言,任副局长心中倏然一沉,他沉沉地注视着这个年轻人,心底没有半点父爱亲情,相反,耻辱、憎恶以及忌惮充斥着他的胸腔。

“你想拿当年的事情要挟我?”他的脸上阴云密布,字里行间透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那你尽管去说吧。我并非那个计划的主使,只是众多参与者之一……甚至我可以说自己是被利用欺骗的对象……”

“您误会了。”路远笑微微地中断了他的辩解,“我的砝码并不是指当年的那个计划。”

任副局长愕然:“那……”

“我的砝码是,”路远的笑意加深些许,“任杰的心脏。”

任副局长勃然变色,他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你……你怎么会……”

“当年给你儿子做手术的那位徐医生,我正好认识。”路远的语气轻描淡写,落在任副局长的耳中却有如响雷一般炸开,“你儿子的心脏是怎么来的,这种事要我说给你听么?”

任副局长呼吸一滞,心念却是跟着一转。

“怎么,想杀了我吗?”

路远却在此刻出声,他的余光扫过去,不想,却与他撞了个正着。

是,他猜对了,那一刻,他的确起了杀心。

“我现在被锁的严严实实的,你要杀我是轻而易举的事。”路远嘴上这么说,眉宇间却是一派轻松,“来啊,动手吧。”

任副局长面色铁青,但并没有动作。

冲动也就是那一瞬间的事,很快就被他收了回来——路远要是死在这里,他难以摆脱干系,何况,外头还守着个霍璟呢。

任副局长深吸了口气,将翻腾的情绪全都压了下去,他声音淡淡的:“你想怎么样?”

路远微微一笑:“放我自由。”

“这怎么可能?!”任副局长闻言大怒,“我要是把你放了,我要怎么跟其他人交代?”

“这我不管。”路远冷冷一笑,“我只有一句话——我要是没命的话,也会拉上任杰当垫背的。你自己看着办吧,任大局长。”

任副局长怒火丛生,可一时却是奈他不得。

现在不行,还有以后。

他打定主意,转身往门口走去。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我劝你最好不要这样做。”路远的声音低低地响起,“我把你们父子的秘密告诉了我一个朋友,要是她等不到我回去的话,那这个秘密估计就受不住了。”

任副局长脚下一顿。

“所以,你别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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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副局长在里头耽搁了几分钟之后就出来,霍璟不知道他与路远之间进行了怎样一场对话,总之,他看上去脸色不太好。

不过他也没多问,只是请示道:“那您现在出发吗?”

任副局长匆匆点头:“哦……走,现在就走。”

“那我让人把路远带到车上去。”

霍璟忙碌去了,任副局长沿着走廊往前走,他的耳边不断地回响着路远的话,一颗心七上八下地悬在空中,整个人都是恍恍惚惚的。

怎么做才好?

他正焦躁不已的时候,有个人从他身边经过。

“别担心,任局长,你的麻烦,我们会为你解决掉。”

任副局长浑身一震,等到回过神,环顾四周的时候,那个与他擦肩而过的精瘦身影已然消失无踪了。

那究竟……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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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正浓,数道电筒的光线交织在一起,照亮了墓园的东南角。

苏闲循着石板铺成的小路,缓缓前行。

这个地方,他也有好阵子没来了。

脚下的石板想来是年头久了,有些松动,两侧柏树的影子交错着投在他身上,让他整个看起来更显沉郁。

项羽磨蹭了好一会儿,才敢去上前跟他打招呼。

“啊,头儿……您到了啊……今天月亮挺圆的哈。”

苏闲白了他一眼:“别废话,赶紧干活。”

项羽自讨没趣,悻悻地回到尸体边上,发起了牢骚:“啧啧还好没被削……”

“再啰嗦下去的话可说不准了。”苏闲凉凉地接了一句,项羽登时噤声,乖乖地检查尸体。

“一枪致命,看样子是从背后射来的。”项羽比划了一下,苏闲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斜后方数米之外,是另一座墓,位于最角落。

“看来凶手就是躲在那里开的枪。”项羽继续说,“地上的血污呈现反复来回的痕迹,相当混乱,死者可能挣扎着移动过;另外,而且死者衣物的各个口袋包括里衣都有被翻动过的痕迹,凶手应该是搜过他的身。”

“搜身?凶手想找什么东西吗?”苏闲转过头去看着手足无措的墓园管理员,“您赶来的时候,凶手已经不见了吗?”

“跑了!当时光线又暗,我就隐约瞅见个背影……”管理员一脸不安,显然是惊魂未定,“不过我当时手电照过去,觉着是个女人。”

苏闲眸光一凛:“你确定没看错?”

管理员被他这么一问,顿时就惴惴的:“我也说不好……那个人当时戴着帽子,也看不出头发是长是短,我就觉着,背影很瘦,身量也不高,看着像个女的……”

“我知道了。”苏闲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不显,他低头看着地上趴着的丁大成的尸体,“他来的时候,你有没有注意过他带了什么东西?”

管理员指着墓碑前摆着的一束花和两听水果罐头:“就这些。”

“没有其他的了?”

“手里提的就这些,其他的没看见,兴许是藏在身上了。”

藏在身上?苏闲眉头紧锁,丁大成的尸体被搜过,如果他身上真藏了什么东西,那岂不是被凶手带走了?

“他在这里待了多久?”

“也就几分钟吧,进来之后没多久,我就听见枪声了。”管理员惊惶地摇头,“当时我就知道不好,赶紧跑进来,结果人已经没了……”

“这么说,他早就被盯上了吗?”苏闲倒吸一口冷气,那就意味着,他身上可能真的藏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为他招来了杀身之祸。

他有预感,那个东西,跟母亲,跟慈幼院,甚至跟他都有关系。

“项羽!”他急急开口,“立马派人去慈幼院丁大成的办公室以及他的住处,把他的东西全带回治安所!”

“是!”项羽拿出通讯器开始调配人手。

尽管希望渺茫,但他还是下了这道命令。他现在还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只好让人全都打包回来,一样一样地找。

除此之外,他还抱着一丝侥幸,或许……丁大成没把东西带在身上,凶手也没有得到,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她必然也是要往那两个地点去的。

说不定,能把人堵个正着。

苏闲在墓前站立片刻,俯下身,轻轻抚了一下墓碑,随后出声:“把丁大成的尸体搬走吧。”

很快有人把尸体移走了,那个位置留下了一大片血泊。

苏闲原本也打算离开,不过在瞥见那处血污之后,皱了下眉:“等天亮了,麻烦您把这里清理一下。”

管理员知道这话是对自己说的,一口应了下来,还殷勤地提醒了一句:“地上脏,您小心踩着。”

苏闲手中的电筒光芒照着那摊黏腻的血迹,本意是为了取道,不曾想,这随手一照,让他发现了一点蹊跷。

在丁大成先前趴着的那个位置,血迹顺着石板边缘渗到了泥土里。

他直觉不对劲,一般来说,石砖之间严丝合缝,血是渗不下去的。

可偏偏,这个墓园简陋且年头久远,这条石板路,松动地方不少。

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绕过血泊,走到那块石板边上,蹲下,就着电筒细细观察。

果不其然,他发现石板的边缘有个不显眼的血指印。

丁大成动过这块石板!

这就是他临死前挣扎挪动的缘故么?

那样要了他命的东西,既没有被凶手带走,也并未落在他处。

苏闲掀开那块松动的石板,一册陈旧的笔记本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封皮沾满了泥污与血渍。

他一眼就认出了上头的字迹。

那是俞琬的字迹。

第91章 危机

“什么?!”疾驰的汽车上,项羽大惊失色,“济世医院与慈幼院之间,有一条地下通道?!”

“严格地来说,是多年前动工修建的地铁线路,济世医院与慈幼院的所在之处,都是原先预备建站点的。当时地下隧道已经挖通了大半,有些路段都已经开始铺设钢轨了,结果那场灾难来临之后,工程自然也就不了了之了。”苏闲神情冷肃,“毕竟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又是地下施工,加上二十多年前死了那么多人,咱们东城区有地下隧道这件事,知道的人竟然寥寥无几。”

他沉沉叹气:“我也是第一次知道。”

“所以说,济世医院内一定有个隐秘的入口,而姜岂言就是从那里逃的!”项羽说着一拍大腿,“狗日的!难怪怎么找都找不着!”

苏闲想起当时自己激愤之下的那句“掘地三尺也要找到他”,现在想起来,倒是误打误撞了,只是这掘地三尺是必然不够的。

“分头行动,一批人到济世医院去,另一批人,跟着我到慈幼院去。”苏闲眼沉如水,“这两个地方,应该都有通往地下的入口……总有一个地方,是他们的大本营!”

苏夏其实偏向慈幼院多一点,毕竟济世医院地方大,每天进进出出的人那么多,人多眼杂,如果选在那里的话,很容易走漏风声。

可慈幼院就不同了,那里地处偏僻,人也不算多,还有个丁大成管着,自然比树大招风的济世医院理想得多。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苏闲还是往济世医院也派了人。

“对了,关于入口,我之前翻看了济世医院的建筑图纸,发现有一幢楼差不多是二十年前建的,其他的都是些老建筑,你们重点察看那座楼,我估计入口就在那里。”

项羽点头应了,而后又追问:“那慈幼院那边的入口呢?”

苏闲按着眉心:“现在没空去找慈幼院的图纸了……好在那边也没有济世医院那么大,而且我心里有数了。”

连那个朱梦晴都不知道慈幼院背地里的勾当,说明丁大成确实守口如瓶……那么,入口八成就设在只有他会去的地方。

苏闲猜,应该就在他的住处,比如卧室之类的地方。

当年那个女人坚持将慈幼院搬迁到博峰生物制药公司的遗址,果然是心怀叵测。

想必从那个时候起,他们的那个计划就开始了。

小桃说的一点都没错,那的确是件只有疯子才做得出的事情,完完全全的匪夷所思。

苏闲真的想不通,那群人为什么会一拍脑袋,想出这么个愚蠢又疯狂的主意。

他想不通,当年的俞琬也想不通。

所以她死了。

“我近来夜间失眠的症状愈发严重,以至于白日里也是神思恍惚,总觉得有人在跟着我。想来是少眠的后遗症,产生了错觉。”

这是俞琬日记的最后一句话。

苏闲紧紧地攥着笔记本陈旧的封皮,指节发白,指尖微颤。

那不是错觉,他母亲,当年的身亡,绝对不是一场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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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远逃了?!”霍璟一把揪住前来通知的治安官的衣领,语气不善地质问道,“你们这么多人在,居然让他逃了?你们是一群饭桶吗?!”

他不只是有意还是无心,顺口将任副局长一起骂了进去,被勒着脖子的同僚一张脸皱成苦瓜:“你这个人怎么说话的?你当我们愿意吗?那半路上突然冒出一大群异种,我们毫无防备,被杀的措手不及,它们趴在挡风玻璃上,把视野遮的严严实实,车子直接撞上路边的屋子,好多人都受伤了,还差点折了一名弟兄……任局也伤的不轻!”

“异种?!还是一大群?”霍璟只觉不可思议,“难道你们开去西城了?”

对方趁机挣开他的掣肘,没好气地争辩道:“怎么可能?我们也不知道东城区居然藏着这么多异种,而且……”

他神情微变,霍璟沉声追问:“怎么?”

“我总觉着,那些异种跟咱们平时对付的不太一样。”

他的话被霍璟认为是在找托词:“有什么不一样的?难道又变异了么?”

“说不定还真是!”他的同僚蓦地睁大了眼,“你知道吗?那群玩意儿扒车窗的,挡视野的,还有撞车之后,它们分成两路,一部分一拥而上攻击我们;另一部分冲着路远去的,不过它们不仅没有对路远怎么样,甚至还帮他扯断了镣铐……我都怀疑是路远派来的了!”

听完这番描述,霍璟的面容亦是惊疑不定:“它们这样分工明确,以往的确是不可能发生。”

“岂止是分工明确,简直训练有素好吗?!”同僚嚷嚷道,“就跟有人指挥似的……”

他说着又拍拍胸口:“还好我们已经将它们一举歼灭了!”

“也许真有人在背后指挥……”霍璟喃喃道,他倏地想到了什么,神色一凛,“如果不是这次伏击,我们从来都不知道东城藏着这么多异种……除了攻击你们的那些,会不会还潜伏着更大的数量?”

那位治安官听了这话跟着骤然变色:“这……这……不会吧?”

霍璟皱着眉问道:“局里现在还有多少人?”

“不太多,除了走不开的那部分,剩下的人一部分去了西城执勤,另一部分被苏闲借走了,他那个案子还没查完。”

“就他多事!”霍璟冷哼一声,“要是东城真出了什么事,咱们根本就找不出人来!难道要指望着综管局那群废物吗?!”

他话音刚落,桌上的电话就突兀地闹了起来。

霍璟忽然有了不祥的预感,他深吸一口气,拿起了话筒。

“东城区的街头巷尾上忽然出现了大批异种,大肆袭击市民,目前已经造成了多起死伤!你们速来支援!”

电话是从总部来的,霍璟倒吸一口冷气,竟然让他说中了,还真碰上这种糟糕的境况了。

“我还在训练营,会尽快带上能用的人赶过去!”他应承之后又问了一句,“一号所那边呢?”

“一号所里大半的的人都被苏闲带着出勤去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现在联系不上。不过他们碰上了异种的话,肯定不会坐视不管的……”

霍璟挂了电话,脸色十分难看:“废物!”

他准备好武器,又披上外衣,一边系扣一边开门:“事不宜迟,现在就出发!”

最初听闻路远逃跑的时候,他第一个怀疑的就是任副局长。

无论如何,路远很可能与他有血缘关系,想必他自己也知道这一点,这样一来,他完全有可能因此徇私。

可之后出场的却是异种,还是那样古怪的异种,霍璟就想不明白了……同时也觉着,这事情应该跟任副局长没关系。

再怎么样,治管局的副局长,也不可能去勾结异种吧?

没想到一开门,他就和一个人打了个照面,差点撞上。

“啊,霍教官,晚上好!”钟云从行了个礼,接着双手递上了一份抄写整齐、画工细致的作业,“我抄好了,来交作业……”

霍璟现在心急如焚,根本没空理会他,他面色阴沉,直接把人推到一边:“滚开!”

钟云从猝不及防,肩膀在墙上撞了一下,痛的龇牙咧嘴,却是十分不解,虽说霍教官平时对他态度也不怎么样,但一般很少上手。

而且他今天根本没惹他啊!

不过见他这行色匆匆的模样,不似平日沉稳,难道是发生什么大事了?

想到这里,他拔腿追了上去:“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