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岂言依旧抱着姜楚楚的尸身,周身一片死气沉沉,转眼之间,整个人似乎都老了十岁。

“虽然有句话叫咎由自取,但我还是很好奇,”打破这份令人难耐压抑的沉默的是张既白,他放开姜楚楚已经冷透的手,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姜岂言,“楚楚到底为什么会突然病变。”

他这话一出,死人一样的姜岂言有了一点反应,他缓缓地抬起头,略显呆滞的眼神松动了一下。连不远处的苏闲也跟着侧目。

先前姜楚楚的死来的太突然,让他们陷入了不同程度的冲击中,以至于,没有来得及思考这个问题。

是,没错,姜楚楚之所以会在短时间内迅速恶化,是因为用了病原体携带者梁菁华的心脏,而梁菁华,则是因为先前被“病变者”父亲攻击过。

看起来,事情的经过似乎一目了然,一切都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可细究起来,他们分明都忽略了一个环节。

体检。

那么详细的检查,甚至能够找到合适的配型,会查不出梁菁华血液里携带的高浓度病毒?

这太蹊跷了,一定是有人刻意隐瞒了这件事。

至于那个人是谁,答案也呼之欲出了。

在场的人都不笨,很快都想通了这一节——姜岂言的反应尤其强烈,他猛地转向了徐文鑫所在的方向,睚眦欲裂,一字一顿:“徐。明。”

张既白伸手按下了躁动不安的姜岂言,神情凝重地望向徐文鑫:“你早就知道了,对吧?”

被两名治安官反剪着双臂的徐文鑫微笑着颌首:“是。”

姜岂言简直要疯了,他眼底露出极凶悍的光,恨不得将徐文鑫生撕活剥,挫骨扬灰。

“我要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

张既白一个人差点降不住他,苏闲赶紧走了过去,揪住他的发根,直接把他的脸压在了墙壁上:“你给我安分一点!”

姜岂言兀自挣扎不休:“如果不是他的话,楚楚就不会死……”

“你还是执迷不悟吗!”苏闲厉声喝道,“楚楚本来就是要死的,让她安安心心地离开不好吗?恶因出恶果,要不是你那点妄念,她也不至于背上这么重的罪孽,也不会沦落到这个地步。徐文鑫顶多是一名帮凶,你才是始作俑者!”

姜岂言的喉咙发出了一声哽咽,全身的力气刹那之间被抽的干干净净,犹如紧绷到极致的弓弦,在极度的压力之下,终于断了。

“唉,还好苏组长是个明白人。”不曾想,那徐文鑫竟然还在落井下石,苏闲的眉宇之间瞬时蒙上了一层冰霜,眼神锋利得像是砺好的刀锋,狠狠地劈了过去。

“你是故意的。”

徐文鑫耸耸肩:“这个嘛,我也是为民除害嘛。何况,想象一下,姜队长知道真相之后的表情……不是很有趣吗?”

苏闲险些将后槽牙咬碎,才能克制住自己不一枪击毙这个恶魔的冲动。

毋庸置疑,姜岂言和姜楚楚都需要受到惩罚,但轮不到他来动手,尤其是以下作的手段。

“姜岂言。”他深吸一口气,脚尖轻轻碰了下一动不动的姜岂言,“我真的不明白,你到底是怎么跟这么个人渣变态勾搭上的?”

他说完又睨了一眼但笑不语的徐文鑫:“而且这个人,跟‘暗影’,还有……”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当年的那个计划,都有关系。”

“只要能救楚楚,我才不在乎他是什么出身来历。”姜岂言面色灰败,他摇了摇头,“张既白你说得对,这是我的报应。只是……为什么不报在我身上,要报在楚楚身上……”

“因为报在她身上,对你就是最大的报应。”苏闲冷冷地开口,“其他的报应,想必你是不会放在心上的。”

姜岂言沉默片刻,冷不丁地笑了起来:“苏闲啊,你总是一副正气凛然义正言辞的面孔……你还真把自己当成正义代言人了?”

对于他的挖苦,苏闲只是一笑了之:“都到了这个地步,还有心情逞口舌之快,我也挺佩服你的。”

姜岂言看了他一眼,唇角的笑意又古怪了几分:“你刚不是问我,我是怎么认识徐明的吗?那我就告诉你好了,是任琰介绍给我的……任琰,你不会不认识吧?”

突然听到任副局长的名字,苏闲的眉心蓦地纠结在一起,却又很快舒展开,他眼沉如水,声音冷冽:“你想说什么?”

“你猜,”姜岂言一下又一下地抚着躺在他膝头的姜楚楚的长发,“任琰和徐明,是怎么认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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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副局长一出手,果然不同凡响,大约五分钟之后,钟云从透过窗口,发现治安官们已经将大批的“暗影”成员押解出楼,同时也抬出了不少尸体,看样子是之前被“暗影”枪杀以及被毒气弹放倒生死不明的人质,而其他幸免于难且还有行动能力的人质们也一涌而出,夺路而逃。

任副局长转过身,直视着对面的三人,同他一样,路远也提防着他——他将异能使用到极致,将自身的时间与外界的时间隔绝开来,制造了一个无形的防护罩,将三个人都罩在了里头。

“外边的蟑螂已经清缴干净了,”他气定神闲地开口,“现在,我们可以聊了吧?”

将整个过程收进眼底的钟云从,裸露在空气外的肌骨阵阵发麻,他知道能做到治管局副局长位置的人一定不简单,可任副局长的实力比他想象的还要强得多。

与路远或是任杰不同,他站在这个地方,同时控制数十个人的时间,仍是游刃有余的模样。

就算是我和路远联手,也未必会是这个人的对手吧?他心跳如鼓,一下一下,震得他眼前发昏。

不过……他蓦地心头一跳,自己有必要卷入这场争斗之中吗?“暗影”已然被制服,两百名人质保了下来,而任琰与路远之间的恩怨情仇,从头到尾都跟他没什么关系不是吗?待会儿找个机会跟冯小山一起溜了就是,何必去蹚这趟浑水……

他正在努力说服自己的时候,却陡然发现路远在看自己,然后,他又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任杰。

那眼神似笑非笑,他一下子就读出其中的意味——想出尔反尔?可以。那我只好拉上任杰陪葬了。

钟云从眼角发涩,是了,差点忘了,任杰不止可以拿来威胁任副局长,也可以拿来威胁他。

两不相帮抽身离去的念头彻底被打消,他无声地叹了口气,身旁的路远似乎感应到了,满意地笑了一下,目光落在了任副局长的身上。

“那就来聊聊吧。”路远看起来很放松的样子,大半个身体都懒洋洋地倚在窗框上,可稍稍留心,就知道是假象——他手中的枪,从未离开过任杰的太阳穴。

任副局长活剐了他的心都有,可一时之间却是束手无策——对方的那个防护罩他并非攻不破,可需要时间,而在那段时间里,他足以要了任杰的命。

路远察言观色,自是看穿了他心中所想,手中的枪柄轻轻地拍了拍任杰的脸:“这么在乎他吗?也难怪,若非如此,当初也不会为他铤而走险……做出杀人剖心这种事。”

任副局长骤然变色,钟云从与冯小山不约而同地倒吸一口冷气:“你说……什么?”

路远故作惊讶:“咦,原来你们还不知道吗?任杰也曾经是位心脏病患者,被医生断言活不过二十岁那种……如果不是他父亲想方设法为他找到了一个配型相符的人选,进行了换心手术……他早就死了。”

任副局长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呼吸也陡然急促起来。

原来……任杰的心脏病是这样治好的……钟云从震惊之余,却也目光复杂地扫了一眼嘴角噙着笑意的路远。

这个人,真的很聪明,用心也真的很险恶,一张嘴就把他和冯小山拉下了水——这样一来,秘密泄露的任副局长,说什么也不可能让他们活着离开。

换言之,这趟浑水,他不想蹚也得蹚了。

任副局长的周身都弥漫着冰冷的怒火:“你想怎么样?”

“我想让你转过头,看看病床上的那个女人。”路远的声音也跟着转冷,“她是我的母亲,那个因为你,而饱受折磨的女人。”

任副局长对那个死状凄惨的女人毫无兴趣,他连眼角的余光都没有施舍给她,他声音冷沉:“这就是你怨恨我的理由?我希望你清醒一点,这个女人的悲剧,并非由我而起,你真的想报复的话,那些折磨她的人,才是真正的凶手。”

“那些人……”路远冷笑道,“难道那些人里,没有你吗?当年那个计划,你没有参与吗?”

任副局长面部的肌肉变得有些扭曲:“我以为,这个问题,我已经解释清楚了。”

钟云从则是一头雾水:“计划?什么计划?”

“你不是一直对我的故事感兴趣吗?”路远微微一笑,“现在,我来说给你听。”

“一切,都从那个叫‘生命之树’的计划开始。”

第104章 生命之树

“大约是三年前,城西口的监狱忽然死了个人。监狱管理处上报到综管局,综管局又把这件事下发到了纠察队头上。最后,负责具体调查的人,是我。”线路损毁的地下空间里依旧一片黑暗,苏闲手里的电筒照过去,倚墙而坐的姜岂言的轮廓在昏暗的光线中有些模糊,额头和鼻腔附近的斑斑血迹又为他苍白的面容平添了几分阴郁。

“一开始,我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众所周知,会关进那座监狱里的,都是些作奸犯科却又还没进入病变期的渣滓,这样的人,有谁会在乎他们的生死呢?”姜岂言的声音里多少带着些讥诮的意味,“当时我也就打算走个程序,然后随便报个斗殴致死的名目上去,毕竟打架在监狱是家常便饭的事。”

“看偏偏,我多看了一眼那名死去囚犯的资料,结果意外地发现摆在我面前的那具尸体跟资料上的照片虽有五分相似之处,可偏偏有一处对不上——照片上的人眼角有一个伤疤,可我检查了一下,尸体上却没有。后来我查了一下,那具尸体根本就不是监狱里的人,而原本资料上的那个人然后我就在想,要么是监狱认错了人,要么就是被暗中掉包了……但不管是哪种可能性,都说明了管理监狱的那群家伙是一群蠢货。”姜岂言冷冷一笑,“跟那边的人套过话之后,基本排除了粗心大意认错人的可能性,那就只剩下有人胆大包天,竟然明目张胆地使起了狸猫换太子的伎俩。”

“或许是我那时候太闲了吧,发现不对劲之后便循着手头上的线索追查了下去。也怪做件事的人不够严密,留下了太多蛛丝马迹,我一路查下去,你猜我最后查到了谁身上?”

姜岂言反问的时候笑微微地凝视着面前的苏闲,他的脸色不太好看,这似乎取悦了姜岂言,他挑起半侧眉尾,继续述说:“其中很重要的一个疑点便是——那个监狱的犯人在不久前进行了一次体检,听起来是不是很耳熟?不错,为他们举行体检的,正是济世医院的徐明医生。”

听到“徐明”两个字的时候,他的声调急转直下,透出阴冷的味道,不过此刻他被牢牢钳制着,除了嘴,哪里都动弹不得。

苏闲的表情变得更为复杂,最后抿了一下嘴唇:“我听说,任副局长的儿子……曾经是一名心脏病患者。”

“你说的没错,很严重的那种,据说二十岁之前,都是在病榻上度过的。”姜岂言煞有介事地点了一下头,“任氏夫妇为了独生儿子的病,求医问药从来没有间断过,最后他们遇到了一位医生,从他那里得知,想治好儿子的心疾,只有一条路可走。”

他脸上的笑意嘲讽又凄凉:“就像不久前的我一样……而他们,最终也做了与我同样的抉择。”

阴暗中出现了一阵短暂的沉默,最后张既白摇摇头:“情感,无论是什么样的情感,都会让人变得盲目。”

“他们只是自私而已。”苏闲语调冰冷,继而重新把话题拉了回来,“所以,任副局长他为了救儿子的命,策划了一起谋杀案?”

“对,三年前那个神秘失踪的囚徒,跟两年后消失的少女,这三起案子的本质是一样的。只不过监狱里操作起来要方便一些,虽然那所监狱不归治管局管理,但任琰好歹是治管局的副局长,手里的关系打点一下,弄走一个囚犯而已,不过是小菜一碟。事实上也确实如此,监狱里消失的犯人由一名与他容貌相近的流浪汉顶替,本尊去向不明,而这件事无声无息地过去,没有引起任何风波。”

姜岂言这番带刺的话让苏闲听得很不舒服,他反唇相讥:“真相又不是没人查出来……只是那个人为了自己的私心,装聋作哑而已。”

姜岂言无所谓地笑笑:“我本来就是这种人,难道你是第一天知道吗?那时候的我只不过是纠察队的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卒而已,为什么要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去得罪高高在上的治管局高层?”

“所以,你是因为这件事结识了徐明?”张既白赶在苏闲发作之前开了口,“是为了楚楚的病吧?你该不会那个时候就开始策划这件事了吧?”

“并不是。”姜岂言懒洋洋地否认了,“你应该比我清楚吧……那个时候,她的主治医生还是你。”

“不错,那个时候,她的病势还可以靠药物控制,身体的状况也还过得去。”张既白看了一眼楚楚毫无血色的面容,叹了一声,“可药物只能保证暂时不恶化而已,终究是治标不治本,那些强行押下去的症状,就像是无处宣泄的洪水,迟早有一天会爆发的。这些话,我早就如实向你告知,没想到,我的坦诚却换来被解雇的结果。”

姜岂言一声嗤笑:“至少,我没脱欠你工资,不是吗?”

苏闲缄默良久,复而开口:“任琰的事情,我会如实向上面报告,一个字都不会隐瞒,希望到时候,你能协助调查。”

姜岂言歪着头打量了他好一会儿,最后摇头失笑:“有时候,我还真是挺佩服你的,从十八岁到现在,一直都没变过……总是在做一些愚蠢却又充满勇气的事。”

“可惜,被你夸奖并不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苏闲苦笑了一下,“十八岁……原来,距离我们在训练营里初次见面,已经过了这么久。”

“是啊,我们分道扬镳也很久了。”姜岂言仿佛也陷入到某种回忆之中,语调里带着些许怀念的意味,“我还记得,在训练营的时候,你有多出众,而泯然于众人的我是何等的敬畏……从来没想过,我们也能成为朋友。”

“我都差点忘了,我们还曾经是朋友。”苏闲喟叹一声,“可惜从训练营离开之后,一切都变了。”

“资质不同,能走的路自然也不同。”姜岂言的语气恢复如常,“你众星捧月一般进了治管局,之后也是一路春风得意;而我,在纠察队默默无闻,费尽心机才勉强爬到这个位置……你别误会,我不是在发牢骚,只是想说,我们想要的东西,自始至终都不一样,背道而驰也是无法避免的。”

苏闲无言,须臾,已然恢复到公事公办的口吻:“关于任琰涉案的问题,你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吗?”

“有啊。”姜岂言大笑起来,“说起来,你好像也知道那个计划的样子……那你知道吗?任琰也曾经是那个计划的参与者。事实上,不只是任琰,你们整个治管局都干净不到哪里去。”

苏闲倒吸一口冷气,他想起母亲日记里不止一次提过的那个疯狂又荒唐的计划——“‘生命之树’?”

“是。我也是在那次调查之后,才偶然发现的这个骇然听闻却尘封已久的秘密。”姜岂言忽然转头,瞥了一眼沉默寡言的小桃——她在听到“生命之树”四个字之后,神情就骤变,双眼猛然睁大,瞳孔骤变,微微翕动的嘴唇干裂脱皮,如同濒死的涸辙之鲋。

他微笑着注视着这个全身上下都流露出惊惧的女孩:“应该有人比我更了解,不如让她来说。”

苏闲忽然觉得喉咙有些发涩,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才堪堪出声:“我记得,你对你的出身来历一直讳莫如深……现在,愿意告诉我了吗?”

小桃张了张嘴,最后撩起了自己的头发,背过身,露出一截白皙纤细的后颈,立刻有人把打了光过去,而上面那四个数字也清晰地展现在众人眼里。

9702

苏闲面露讶色:“这是……”

“我从一开始就欺骗了你们,其实小桃并不是我的名字……事实上,我没有名字。”女孩垂下眼,纤长的睫毛轻微地振动了一下,“在这个地下研究所里,我的编号是9702,这意味着,我是一九九七年第二个出生的孩子。他们一直是用这个方式区分我们的。”

她说着抬起眼,对上了苏闲那双复杂难言的眼睛,露出一个孱弱的笑。

“我和我的兄弟姐妹们,都是那项计划的产物……或者用他们的话来说,是‘生命之树’上结出的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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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年前,梦川市遭遇了一场史无前例的灾难,当时全市有接近六百万的常住人口,‘失乐园’蔓延之后,短短半个月,至少死了三分之一的人口。剩下的三分之二,也身染恶疾,其中的一大半不久之后也在绝望中死去,他们的死法各式各样,有直接因为病情恶化而死的;有因为异化为异种被消灭的;当然,更多的还是沦为异种食物,同类相食而亡的。而等到灾情勉强稳定下来,原本的六百万人里,除去异种不算,还没彻底发疯的正常人只剩下不足七十万。”

明明讲述的是噩梦般的往事,路远的声音却相当平淡,甚至透着一点漠然,但这也无可厚非,他今年还不到二十四岁,并未经历过那段最黑暗的时期。

就像是钟云从,落到耳朵里再怎么惊心动魄,但终究难以感同身受。

“本来,人口骤减对于那时候的‘孤岛’并不是坏事,尤其是对于一座被隔绝被放弃,物资极度缺乏的城市来说。可偏偏,‘孤岛’出现了特殊情况。”路远说到这里,笑了起来,“你应该也猜到了——伴随着‘失乐园’病毒的出现,一小部分人的身上出现了变异,拥有了各种各样的超出常人想象的能力,而这部分人,也就是后来的异能者。”

“当人们发现,这部分变异的人群拥有的杀伤力竟然堪比枪械甚至青出于蓝之后,他们立刻从怪物变为了拯救人类的超级英雄。正是因为有他们的存在,人们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解决了泛滥成灾的异种,他们成为了对付异种最好的武器。这样一来,异能者立刻成为了‘孤岛’社会里那摇摇欲坠的金字塔塔尖的存在。甚至,梦川没有直接被毁灭,而只是被隔绝,都是异能者的功劳——他们让外面的人相信,他们有能力控制好这个城市,保证决不让任何一位病毒携带者踏出‘孤岛’,从而保下了这座城市。”

“很快,以异能者为中流砥柱的组织——治安管理局就成立了,可那时候人口骤降,异能者本来就只占一小部分,可异种的数量却每天都在增加。况且,就算是异能者,一样要受到‘失乐园’的威胁,也一样会受伤,会死亡,并不是无所不能的。这样一来,就变成一小撮的异能者对抗数十万的异种,局面极其不利。”

“面对这样的境况,几乎所有人都陷入了极端的恐慌与焦灼之中,尤其是那些对异能极度崇拜的人,他们忧心忡忡,生怕异能者全员阵亡之后,‘孤岛’也跟着消失。加上那个时候,形势也确实岌岌可危,隔离墙尚未建好,异种成群结队地游荡在大街小巷,也就是那个时候,‘生命之树’这个计划被提了出来。”

“‘生命之树’的核心就是制造异能者,最初是鼓励精心挑选的异能者与异能者结合,炮制出完美的异能者后代。可是女性异能者的数量本来就要比男性异能者少得多,再加上,并非每个人都愿意听从摆布,所以他们把实验范围扩大,不再局限于双方都是异能者,由此,普通人女性也成为了实验目标。”

“这……”凉意爬满后脊的同时,钟云从却仍是难以置信,“这样荒谬绝伦的计划……为什么能够实行?没有人反对吗?”

“你觉得荒谬是吗?可在当时,几乎所有人都觉得那是绝处逢生的希望,是拯救‘孤岛’的唯一手段。”路远冷笑,“你大概想象不到,最初的时候,基本所有参与计划的人都是自愿的。”

冯小山惊讶到几近失声:“他们……全都疯了吧?”

“你们根本无法理解那种狂热的氛围,本质就是另一场疯狂蔓延的病毒,席卷了一切,每个人都被那种莫名其妙的血脉偾张和无可救药的群情激愤所感染,就像是一群人在绝望中的狂欢。在那样的环境里,热血上头的人们被轻易地煽动,纷纷响应号召,带着巨大的热忱投身到‘生命之树’计划之中。”

“你说他们疯了?是,并且疯的不是一个两个,也不是某一部分,而是整个群体。人性?良知?在生死存亡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合法性?必要性?那完全不是需要被考虑的东西。”路远目光空洞地望着某个方向,“但最可怕的是,你以为他们都疯了,可他们自己却毫无察觉,恰恰相反,他们真情实感地认为自己所从事的事业是正义而伟大的,至于自己,则是是奋不顾身的……英雄。”

第105章 恶毒

“但过程并非一帆风顺,因为异能者的出生率实在太低了,但非异能者的婴儿却在大量地出生。”小桃低声道,“这样一来,他们不得不把那些批量生产的婴儿先抚养起来……所以,慈幼院就应运而生了。”

虽然早有猜测,但亲耳听到小桃说出慈幼院的设立乃是居心叵测,苏闲仍是如遭雷击,面白若纸:“原来……原来当年他们真的骗了我妈妈……”

“他们以救助孤儿寡母的名义,把培育出来的婴儿混入其中抚养。但与此同时,他们也在别处建立了秘密场所,用于……计划的执行。”小桃惨然一笑,“但说白了,就是交配的地方,就像是……育种所一般,那些所谓志愿者唯一的作用就是生孩子。”

这个令人发指的秘密让在场的几乎所有人都遍体生寒,唯有姜岂言冷笑一声:“在慈幼院搬迁之前,‘生命之树’研究所是独立存在的,而在当时很多人的眼里,那地方跟妓院无异……就是个异能者寻欢作乐的地方,还不用给钱。”

“没错。”小桃叹了口气,“对于男性来说,这种执行计划的方式没什么不好,甚至是享受或是发泄的途径,可对于女性来说不一样……在最初的激情与热忱过去之后,妊娠与生产的痛苦让她们饱受煎熬,尤其是她们生下孩子后,如果这个孩子被认为是异能者婴儿,那么新生儿与母亲将会被立即分开,婴儿单独养育,母亲则继续进行下一轮怀孕。”

有个人听不下去了,嘀咕了一句:“这是把人当母猪了么?”

“在经历过一次又一次的折磨后,那些女人也终于醒悟了过来,自己变成了性奴隶,沦为了生育机器。她们惊慌失措地想反抗,可一群长时间在怀孕中度过的女人能有什么反抗能力?何况,这个计划的参与范围实在太广泛了……”小桃满眼的悲哀,目光蓦然转向了苏闲等人,后者不由自主地倒退一步,然后就听见她说,“当时的治管局,从上到下,巨大多数都是参与者。”

治安官们齐齐失色:“这……怎么可能?”

“这不是摆明了的吗?”姜岂言冷言冷语,“从‘孤岛’诞生以来,拥有异能者最多的组织……除了治管局,还找得出第二个吗?我倒是想知道,在得知这段你们前辈们上不得台面的往事之后,你们以后还有没有脸以‘孤岛’守护者自居了。”

治安官中有人愤愤不平:“你也说了是往事,就算是真的,那也是前人干的,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姜岂言但笑不语,却更显讥讽。

“够了。”苏闲抬手阻止了怒气冲冲的下属,神情已然恢复冷静,“没有必要跟他打嘴仗,那样就正中他人下怀了。”

他转向小桃:“听起来,‘生命之树’这个计划当年牵连甚广,也没有刻意保密,可在慈幼院搬迁之后,研究所转入地下,现在也是不为人知的样子……”

“你想问为什么吗?”小桃的声音陡然转冷,“因为当年的知情者,要么是死了,要么集体心照不宣,绝口不提。苏长官要是想知道的话,可以去跟你们治管局的老前辈打听一番,或可得知一二。”

苏闲沉默,但治安官里有人不忿:“你这小丫头是怎么说话的?我们可没的罪过你。”

小桃一怔,随后垂下眼:“对不起,我知道不是你们的错,只是……”

“没关系,我理解你的心情。”苏闲温和地打断她,他并非只是单纯地在安慰这个女孩,而是真的感同身受——在钟云从刚到“孤岛”的那阵子,他也曾经这样迁怒过他。

现在想想,自己还真是毫无道理。

说起来,好像一直欠那家伙一个道歉来着……

他现在应该还在训练营里吧?等这次的事情结束之后,找个时间去看看他好了……去把欠他的补上。

苏闲恍惚了一下,旋即定了定神,问道:“我之前的意思是,‘生命之树’计划突然从明转暗,到现在更是成为一个禁忌,这样的转圜不可能毫无预兆……是不是曾经发生过什么?”

“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是很清楚。”小桃摇摇头,“至少是十八年前的事情了,我那时候还很小……”

苏闲皱起眉:“文章?报纸?哪份报纸?”

女孩朝不远处徐文鑫的方向看了一眼,眼神里透出隐隐的恨意,声音也沉了几分:“那个人一直都是研究所的负责人之一……他肯定知道是怎么回事。”

苏闲朝徐文鑫走过去,后者听到脚步声,仰起头,手电光照在他脸上,竟然让他那张白胖的脸显出了几分阴森。

被铐的严严实实的徐文鑫冲着身前的人露出一个标志性的笑容,苏闲登时感到一阵生理性厌恶,他面无表情地盯着他:“怎么回事?”

“您问的这件事,我确实略知一二。”出乎他的意料,徐文鑫倒是挺配合的,“因为特殊的环境和背景之下,最初的‘生命之树’计划是得到了多方支持的,也进行的一帆风顺。不过就是因为太过顺利了,让其中的一些人太过得意忘形了……他们开始不满足于志愿报名的女性,为了得到更多的母体,他们竟然开始暗中掳掠年轻女子。”

苏闲倒吸一口冷气:“你们竟然还干出这种事?!”

“那个时候,大多数人只知道有这么项计划,只知道这个它是为了救‘孤岛’的,可具体是怎么运作的,他们一无所知,当然,也没那个闲心去了解……毕竟,跟自己的利益无关。”徐文鑫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可是等失踪的女人越来越多,原本无关痛痒的事变得切身相关,在重重压力之下,综管局宣布调查这件事……当时的调查组也是一群毛头小伙,愣是披荆斩棘,把真相揭露了出来。没多久,‘生命之树’研究所就被迫关闭了。”

苏闲环视了一眼这个地下空间,面色挫败:“可你们又死灰复燃了,他们并没有真的成功。”

徐文鑫笑微微地看着他:“是这样,因为计划的立项者中有些人是异能的极度狂热的崇拜者,他们对制造异能者乃至是研究异能相当感兴趣;而另一些人,则一意孤行地坚持这是拯救‘孤岛’的必要手段。在这两方的促成之下,‘生命之树’死灰复燃了。”

“那你呢?”苏闲声线冰冷,“你属于哪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