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闲大概能猜到他的心路历程,不禁摇头失笑。
钟云从瞥了一眼昏迷不醒的盈盈,冷不丁的还有些惆怅——人抓住了,自己也没有危险了,他明天走了,应该就不会回来了吧?
不过这话他没好意思说出来,只能藏在心底,一个人默默郁闷着。
“去睡。”苏闲又催促了一遍,钟云从也确实困了,也不再坚持,乖乖地起身,朝自己的床走去。
“晚安。”躺下之后,他又朝苏闲那边望了一眼,后者也微笑着看过来:“嗯,晚安。”
钟云从心满意足,正要闭上眼睛睡觉的时候,却蓦然发觉那个软绵绵瘫倒在对面床板上的小姑娘的嘴在无声地一张一合。
他陡然一惊,正要出声提醒苏闲,却意外地从她的口型里读出了某些信息。
她在同他说话。
“我知道你父亲的下落。”
盈盈传递出的消息令他浑身一震,睡意全无。
第125章 隐情
盈盈的消息,平地惊雷般炸的他头晕目眩,但无措没有维持太久,他很快就镇定了下来。
他支起上半身,好整以暇地盘腿坐着,苏闲不解其意,皱起眉:“你就不困吗?”
钟云从没有回答他,而是看着蒙着双眼、动弹不得的盈盈,沉声发问:“你刚告诉我的,是真是假?”
苏闲并没有看到方才那一幕无声的互动,不过察言观色,大致猜得到发生了什么,他眸光微冷,也没急着追问,他不想打断钟云从的节奏。
盈盈显然没料到钟云从直接把话给撂开了,他一开口,她的心就凉了半截,他这么直截了当地捅破了窗户纸,她知道自己的目的怕是达不到了。
“怎么不说话了?”钟云从的眼底浮起一点嘲讽的笑意,“我猜,你偷偷摸摸地跟我提起我父亲的下落,应该是想以此为筹码哄着我把你给放了,是不是?”
苏闲略微有些惊讶,难怪钟云从反应这么大,原来是同他父亲有关的事。
不过,盈盈是从哪里知道的?
苏闲心下一沉,难道钟的父亲落到了“暗影”手里?
钟云从显然也抱有同样的猜测,他的脸色不太好看,他伸手解开覆在女孩双眼之上的布条,盈盈乍然见光,瞳孔骤缩,下意识地想闭上眼,却被钳住了下颌,不得不仰起头直视着钟云从。
她的脸只有巴掌那么大,轮廓纤细而精致,本来是姣好的一张美人脸,偏偏被触目惊心的溃烂红斑毁的所剩无几。
她的症状,比起上回碰面,又恶化了几分。
她警惕而戒备地盯着面无表情的钟云从,心底罕见地发虚,大概是对方善良软弱好糊弄的印象已经先入为主,以至于她在面对此刻一脸阴郁的人有些不知所措,他陌生的令她难以应付。
“反正交易都失败了,”她破罐破摔地两眼一闭,“我没什么可说的。”
钟云从的面容上挂着毫不留情的讥诮:“你的反应倒是挺快的,知道自己跑不了,就开始装死了。”
他顿了一下,忽然笑了起来:“不过没关系,你不想说就不说,我不会逼你。”
盈盈蓦地睁眼,只觉得每一根血管里都混着冰碴,寒意无声无息地蔓延,冻得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该死的,她怎么就忘了,这个在她看来既愚蠢又可笑简直一无是处的家伙,也是名异能者。
她猩红色的眼珠映着他微笑的面孔,以及自己掩饰不住的慌张:“……你敢?!”
钟云从轻轻地叹了口气,一只手轻轻地放在她的发顶,语气也跟着柔和下来,还透着点嘚瑟的意味:“我还真敢~你能拿我怎么样?”
小姑娘被噎的无话可说,苏闲抱着手臂冷眼旁观,天知道这小子怎么会这么幼稚。
无论盈盈多么不情愿,在彻底失去行动能力的情况下,她只能乖乖接受钟云从对她记忆的窥探。
屋子里沉寂了一会儿,钟云从的声音冷冷地响起:“你只是见过他,并不知道他去哪里了。”
“钟致远……我没记错吧?”盈盈缓缓地吐出一个名字,钟云从的眼角不易察觉地抽动了一下,那正是他父亲的名字。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胸口翻腾的情绪平复下来:“那些……都是真的吗?”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小姑娘慢悠悠地反问,“还是你觉得,我的记忆会欺骗你?”
钟云从垂下眼,掩去眸中复杂的情绪,一时间也不知是喜是悲。
他的的确确在盈盈的记忆里见到了老钟。
可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人。
一个熟人。
“我也不知道你究竟都看到了些什么,但至少,他人是真的在‘孤岛’,而且还活着。”女孩睁着大眼睛,似笑非笑地瞧着他,“对你来说,也算是很有价值的线索了吧?”
钟云从唇角紧绷,又倏然放松,他挑了挑眉:“听你这语气,还想跟我做交易来着?可惜这里也不是我说了算。”
他意有所指,于是默不作声许久的苏闲也很配合地补了一句:“放你是不可能的。”
盈盈双唇紧抿,片刻之后才淡淡出声:“我知道,我的要求不是这个。”
她说着转向苏闲:“告诉我,那个人是谁。”
钟云从闻言,也跟着看了一眼苏闲,后者眼沉如水,不起波澜:“你为什么非要知道?”
“很奇怪吗?”盈盈轻笑着反问,“他就在找他爸爸,我想知道我父亲是谁,难道不是人之常情?”
苏闲冷哼一声:“你可不像个常人。”
钟云从暂时压下难以言喻的心绪,扯了扯嘴角:“知道了你父亲的身份又怎么样?难不成你还要跟他相认?”
“相认?”盈盈莞尔一笑,音色甜润,字字句句却似是浸透在砒霜里一般,“我要杀了他。”
语气之森冷,让人不寒而栗。
苏闲一声嗤笑:“那你怕是杀不成了。”
女孩冷冰冰地盯着他:“你什么意思?”
“他死了十来年了。”他淡淡地开口,“估计连尸体都烂没了,你想鞭尸都难。”
盈盈面色骤变,呼吸也急促起来,显然这个消息对她的冲击力不小。
“他死了?”她难以置信地低声喃喃,“他真的死了?”
她蓦地抬眼,疾言厉色:“你不是在骗我吧?”
她的神情显然让苏闲很不爽,他冷笑起来:“先不说有没有必要,就算我真骗了,又怎么样?”
钟云从不由一哂,这跟他之前那句“你能拿我怎么样”有异曲同工之妙啊!
看来我跟某人还是挺心有灵犀的。他美滋滋地想道。
小姑娘被苏闲那句嚣张的反问气的要命,却也无可奈何,只好忍气吞声:“那除了死亡之外,就没有别的信息了?你既然知道他已经死了十余年,想必对那个人也有所了解吧?”
苏闲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人都死了,问那么多干嘛?”接着不耐烦地挥挥手:“行了,再说下去天都亮了,抓紧时间睡一会儿吧,治管局的监牢可不比这里舒服。”
他说着也不忘瞪一眼钟云从:“你也是,快去睡觉!”
钟云从很反常地乖乖躺下睡了,还拿被子蒙住了头,倒不是他困了,而是他本来就惴惴的,要是苏闲问起他先前在盈盈的记忆里“看”到了什么,他却是无从回话。
还好他没问。
盈盈却没那么好打发,她目光灼灼地看着苏闲,冷不丁就冒出一声笑:“你守口如瓶,是因为那个人的身份挺特殊的吧?”
这下不只是苏闲,连藏在被子里的钟云从都惊了一下,而后皆是默然。
这小丫头片子,真是鬼精鬼精的。
“能让你这么有顾忌的,八成就是你们治管局的人了。”盈盈语速虽慢,却是一语中的,“我没猜错吧?”
苏闲闭了闭眼,算是默认了。
“哼,我就知道,你们蛇鼠一窝,根本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言语中的轻蔑鄙视显而易见,苏闲神情冷峻,却是薄唇紧抿,一言未发。
倒是钟云从有些听不下去了,从被窝里探出半个头,忍不住反击了一句:“那这样说,你还是‘蛇鼠’的后代呢!那你不也是……”
话没说完,他就被小姑娘凌厉的眼刀给吓的缩回去了。
盈盈看着他那副怂样,这个倒是与她印象里的云哥哥重合了,跟不久前那个锋芒毕露的家伙仿佛不是一个人。
这人是不是精神分裂啊?
不曾想,猫在被窝里的钟云从也在反思着刚才不大光彩的行为,不过乐观如他,很快就开导了自己。
有句老话怎么说来着?大丈夫能屈能伸嘛!
那能叫怂吗?那叫识时务者为俊杰好吗!
“行了,”最后是苏闲打断了这场无声的、来自精神层面的对抗,他疲惫地按了下太阳穴,“盈盈,你要是不想再被打晕的话,就给我闭上嘴。”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盈盈虽然嚣张惯了,但也不是没脑子,很快就如他所愿,安静了下来。
苏闲余光一扫,正好与缩着脑壳幸灾乐祸的钟云从对上了眼。
“……你属乌龟的吗?一颗头缩进伸出的累不累?”苏闲没好气地吐槽,顺便第三次催他睡觉,“你也睡吧,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一开始钟云从还在那儿傻乐,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听起来,苏闲并不是不打算问,只是不打算现在问。
钟云从又一次缩进了他的“乌龟壳”里,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在盈盈的记忆里,从“暗影”手里带走老钟的人是朱慈。
而且,他们看起来关系很不错。这是让钟云从最心塞的地方。
他要怎么告诉苏闲,他老爹很可能跟朱慈有关系?
第126章 宽慰
天光透了进来,穿过陈旧的平开窗,铁栅在地面上留下了一道道竖直拉长的影子,边边角角的光线零零散散地洒在钟云从的铺位上,他迷迷糊糊的,一睁眼就见到无数蠢蠢欲动的尘埃在光束中沉沉浮浮。
这样的情形莫名让人感觉温暖且安逸,钟云从恍惚间以为自己回到了家。
“还不起来吗?你已经错过晨训了。”苏闲的声音低低响起,却将他从幻梦里惊醒,他骤然起身:“难怪太阳都出来了……你怎么不叫我?!”
苏闲坐在对面那张床上,两条长腿随意搭着,一只手抵在膝盖上撑着一侧颧骨,好整以暇地瞧着他:“我看你辗转反侧了大半夜才合眼,睡着了还一直说梦话,一直过了凌晨才安稳点,怕你第二天没精神,才没叫你的。”
钟云从一怔,随后笑了起来:“谢谢你……不过待会儿我要是被霍教官捶,你可得帮我求情。”
苏闲摇摇头:“我要是帮你求了情,你怕是会被罚的更重。”
“……”他说的很有道理,钟云从竟然无言以对。
他利落地跳下床,伸了个懒腰,舒展了一把酸痛的筋骨,然后披上外套:“那我去洗漱了!”
苏闲点点头,目送着他走出宿舍门之后,他转头看着一动不动的小姑娘:“说吧,他父亲怎么回事?”
盈盈睁开眼,笑嘻嘻地盯着他:“你猜到了?”
钟云从确实从盈盈那里得到了关于他父亲的情报,按理来说不管是喜讯还是噩耗,他都应该会第一时间同他分享,他根本就不是个沉得住气的性子。可从昨晚到现在,他都没有要跟他提起的意思,苏闲就知道事态怕是没那么简单。
“既然心里有数,你怎么不去问他?”盈盈明知故问,苏闲没心情和她打哑谜,懒洋洋往后一靠:“问你也是一样的。”
女孩的面上浮起一点怒气,不过对方根本没把她的不悦放在眼里,盈盈歪着头观察他片刻,前一秒还绷着的脸倏地绽放开来,笑靥如花:“你为刀俎,我是鱼肉,你让我说,那我就只好说咯。”
苏闲觑了一眼虚掩的门:“那就赶紧的。”
无论是钟云从是不想还是不敢告诉他,既然他不说,那他也不会勉强他。
换个方式也是一样的。
“看样子你是不想让他知道,那好吧,我长话短说了。”盈盈嫣然一笑,声调蓦地沉了下去,“钟云从的爸爸,不是什么好东西,他跟我们‘暗影’有联系,跟那个叫朱慈的女人,更是关系匪浅。”
她说着顿了一下,刻意地在某些字眼加了重音:“他们,都是一伙的。”
她说完便哈哈大笑起来,笑声里透着显而易见的恶质:“你现在知道他为什么不敢告诉你了吧?”
苏闲一脸的无动于衷,对她的挑拨没什么反应,只是扭过头去,淡淡开口:“我知道了,你可以闭嘴了。”
盈盈深深看了他一眼,那目光意味深长,苏闲视而不见,但心底却是波澜不断。
她还有句最重要的话没说出来——钟的父亲身份复杂,那钟自己呢?
其实苏闲早有预感,关于钟云从与“孤岛”的联系,一开始就有迹可循,听到这个消息,他也不算意外。
至于钟是什么出身、来历,他并不放在心上,相反,他担心是他自己会钻牛角尖。
事实上,的确有这样的迹象——若非如此,也不至于那样心事重重,一整晚都睡不着。
他不安,惶然,而且迷茫,苏闲看得出来,却不懂得怎么安慰他。
钟云从回来的时候,苏闲正在屋子里来回踱步,他有些吃惊,以为有什么状况:“怎么了?”
“做了一整晚,身上不得劲,起来走走。”
他神色如常,唇边挂着浅笑,这让钟云从放下了心,他走过去,轻轻地拍拍苏闲的肩:“你要不要去洗把脸什么的,犯人我帮你看着。”
苏闲扫了一眼看起来很安分的小姑娘,仍是犹豫不决,钟云从直接他腰间抽出匕首,抵在了盈盈颈边:“这样总放心了吧?”
苏闲忍俊不禁:“行吧,那就麻烦你了。”
他活动了一下发僵的脖颈,彻夜不眠也不是没有后遗症的,他确实需要洗把冷水脸清醒一下。
钟云从有些无奈:“我们之间,不用这么客气吧?”
苏闲看了默不作声的盈盈一眼,轻咳一声,接着“嗯”了一声,然后就走了,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
钟云从嘀咕完之后,苏闲也已经出去了,他把匕首换了只手,盈盈睁开眼,冲他一笑:“怎么,怕我啊?”
“怕啊,怕得要命。”钟云从慵懒一笑,“好不容易才逮到你,可不能出幺蛾子了。”
小姑娘眼珠子滴溜溜地转,透出了一点属于她这个年纪的俏皮与稚气:“说起来,你好像对你爸爸的去向也不是很上心啊。”
钟云从的笑意敛了起来,他的声音淡淡的:“这事就不劳你费心了。”
他的心情并不轻松,他当然想尽快找到老钟,从前只是单纯地忧心他的安危,现在却是矛盾了几分——他有很多问题想问父亲。
可现在的问题是,朱慈已经死了,线索又断了,他又回到了无从入手的境地。
该怎么做呢?
钟云从毫无头绪,可他知道,如果一直窝在训练营里的话,肯定是永远都找不到的。
要想个办法,暂时从训练营脱身才行。
只是他思来想去,也没忖出什么合适的法子,似乎只剩下了一条路——放弃接下来的训练,全心全意去追查老钟的下落。
他不想半途而废,可他没有别的选择了。
尽管下定了决心,钟云从依旧头疼不已,从训练营离开这件事不可能瞒得过苏闲,他要是问起来,自己该给他什么样的说法?
他在情感上死都不愿相信老钟会是个坏人,但理智告诉他,这并不是不可能的事。
这样的例子不少,姜岂言与任琰都是,他们或许是是好兄长、好父亲,可实在不能纳入好人的范围。
这样的念头让钟云从很有罪恶感,却仍是无法抵消他的恐惧,尽管现在一切都还不确定,但那道阴影横亘在他心底,这就足够令他感到害怕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不想让苏闲知道——若是老钟无辜,他不想让他知道他曾经这样恶意揣测过自己的父亲;若是老钟真干了点什么……那他就更没法面对苏闲了。
钟云从心乱如麻,蓦地听见盈盈的声音:“云哥哥,苏闲说,我的生父已经死了,你信吗?”
钟云从正烦着呢,加上他并不认为苏闲会说谎,语气便带了些不耐烦:“他都没否认这是你生父的身份,何必在这件事上作假?你别多想了。”
女孩轻笑一声:“是我多想了吗?看来你是真的没怎么思考过这个问题。”
钟云从只觉头痛欲裂:“我想我自己的老爹都来不及,哪有空去想别人的爹?”
“你当然要想。”盈盈面色一凛,“因为那个人,跟你也很可能有关系。”
钟云从一句“跟我能有什么关系”下意识地要蹦出来,可在触到对方似笑非笑的眼神之后,蓦然住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