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她不识得自己这一点未免令人不悦,皇帝一双如墨般的美目在她身上打量片刻,沉声道:“你过来。”

这是两人见面到现在那人头一回开口,知薇心想这声儿当真不错,既浑厚又不失清透,便跟敲在玉上似的。这般好听的声音似在哪里听过?知薇一面琢磨着,一面下意识地便跟着那人走过廊庑,绕到了殿后的一处阴凉处。

两人一前一后站在一株海棠树前,小庄子则远远地候着不敢打扰。知薇站定后没敢抬头,隐约觉得这般不妥,刚想开口告辞,对方却直接问道:“这前后住了多少人?”

寻常一句话,说得极具威严。知薇听了便想,这人莫非是太医院的院使大人,前来调查此次启明宫失火的情况?可看他的年纪又不大像,这么年轻便当院使,只怕不能服众。

难道是左右院判大人?知薇在心里飞快地思索一阵,嘴里还不忘回答对方的问题:“回大人的话,原本共住一百零三人,这些日子好了一些,有些伤势较轻的也回了自己宫里,如今前后一共住六十九人。”

“这六十九人,有性命之忧的有几人?”

知薇略一思量:“大约二十多人。”

“你不知详数?”

知薇有点委屈,她只是个好心帮忙的,统计数据不归她管啊。可看这人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她只能解释:“如今人手不够,我只是个打杂帮忙的。大人若想知道详细情况,可去问彭医婆。”

彭医婆是这里医婆的头儿,大大小小的事儿都是她管。

皇帝一直背对着她,到这会儿才转过身来,话语里透出一丝嘲讽:“这般说来你也是宫人,哪个宫侍候的?”

知薇不由头大,这人怎么问这么仔细,就算他是太医院的头儿,也没揪着个宫女问个不休的道理吧。再说她这身份敏感,也不好随便跟人说。谁知道这人在皇帝跟前露不露脸,若跟他说自己是沈贵人,他一转身跟皇帝去嚼舌根,引得皇帝“惦记”起她来,她这条命又要不保。

于是她只能撒谎:“奴婢是落月轩的宫人。”

“侍候沈贵人?”

听他这么说,知薇不由抬起头,露出一丝疑惑。真没想到这人还知道落月轩和沈贵人。

只是这一抬头,不免就看清了那人的长相。那当真是一张举世无双的脸。知薇知道自己也算是个美人了,但和这人一比如有云泥之别。

明明是个男人,长得却如此好看,偏偏不带一丝媚气,是那种赏习悦目超脱男女性别的美。

看到这样的美男子,知薇心下终于释然。怪道皇帝看不上自己,他一太医院里都养着这样的极品,可见于美这一点见多识广。她这样的庸脂俗粉注定无法得圣上青颜。

知薇自惭形秽,又知男女有别,立马将头低了下去。她那两只手绞在一起搁在腹部,手心里紧张得直流汗。

她该走了,回头让人撞见可是说不清楚。刚才就不该跟来的,都怪自己被那声音一时迷惑,稀哩糊涂便坏了规矩。

只是这声音当真有些耳熟,却怎么也想不起在何时听过。

她微微冲那人一福,便要告辞。结果话未出口,那人又道:“你这手也是被火所伤?”

知薇看看右手手背,心里一声叹息。谁说不是呢,明明伤得不重,却因为傅玉和的惜字如金,害她这手如今落了疤,只怕再也好不了。

虽说身体不是她的,但用了三年也用出感情来了,没能给人看护好着实有些愧疚。知薇略显失落地点点头,并不言语。

皇帝便微微挑眉,想起了傅玉和的话。

“只怕将来得留疤。”

先不管这人长得怎么样,那手看上去还不错,留疤未免可惜。皇帝觉得自己是在替这只手可惜,跟了这么个女人,平白遭了殃。

于是他便道:“我那儿有一瓶去疤的药膏,今日不曾带在身上。明日这个时候你到此处来,我差人给你送来。”

平白无故拿人东西似乎不大好,知薇赶忙拒绝:“不敢劳烦大人,我这伤并无大碍,如今已然好…”

那人并不听她的,知薇的那个“了”字还在嘴巴里,对方已然迈步走过她身边,径直往前而去。身后小太监一溜烟追上去,两相对比更将他衬得得朗朗不可方物。

知薇望着那没入日头里的背影,只觉此人举手投足皆带了股芝兰玉树的气韵,不由再次感叹,自己这个女人竟让个男人比下去了。

☆、第19章 迂回

第二日,知薇犹豫着要不要去那海棠树边拿药。

按说男女授受不亲,她不该拿别的男子的东西。可这男人不一样,他是太医,给嫔妃开药属于他的本职工作。更何况他只是让人送来。

送药的肯定是个太监,宫妃见太监是合规矩的。

知薇抬起自己的右手,看着上面那浅浅的一层疤,有些犹豫不决。要怪只能怪她自己现在敏感的身份,若放在现代,有人说送她盒去疤的药膏,即便不用也该去瞅瞅。可换了现在,她却是连门都不敢出。

思来想去她还是决定不去见为妙。她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结果那一日她便待在自己屋里,一直待到申初时分。后来日头西斜,她才在锦绣的陪同下在重华殿转了转,到底还是转到了海棠树下。

那里早已空无一人,只剩起风时吹落的满地海棠花叶。知薇就想他派来的人来过吗?若害人苦等倒是不好意思。看他那样子显然不认得自己是沈贵人,如若不然大可大大方方送药来。

大晋的规矩,太医虽不给宫女看病,可嫔妃若有恙却是他们职责所在。

看来也跟其他人一样,当她是寻常宫女了。

知薇自嘲一番,也就把这事儿揭过了。她完全没料到,那天皇帝根本没派人送药来。

原因说起来也简单,皇帝日理万机,那一日因边疆不稳一连接见了十多位臣工,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天色已晚,送药的事情已被他忘在了脑后。

想起昨日一事,他自觉好笑。当时见她手上那疤狰狞,一时动了恻隐之心。这会儿细想却觉荒唐。

既然已错过,他便索性不理,只当这事儿从未发生过。

皇帝不找知薇,她的日子便挺好过。重华殿里的人伤势日渐好转,知薇这样的身份本该早早迁去别处。即便落月轩因大火殃及回不去,也该安排个像样的住处才是。

可她就这一直住在后面的小院里,也没人提搬家的事情。

这事儿归良妃管。她刚回宫的时候就听说了这事儿,只是那时候一来要忙启明宫失火之事,安置死伤的宫女,还得找人接替她们的职位,她又大着肚子,真是累得两眼一抹黑。知薇没地儿住的事情便搁置下来。

等手头的事情忙完了,她便开始琢磨着把知薇往哪里放好。当年知薇迁去落月轩是有由头的。她是后宫嫔妃,本该住在东西六宫,可良妃觉得她长得狐媚,那张过于漂亮的脸是心腹大患。加上她那时老是称病,便借了个由头将她安置到僻静的落月轩,安心“养病”去了。

如今沈贵人病已大好,落月轩又遭了灾,她自然不能回去那里。可她不去那里就该回东西六宫来。良妃思来想去也想不好将她搁在哪里。

后宫统共那么大点地儿,她若住进去将来碰到皇上的机会就大了。皇上已然对她有了留意,若一时兴起宠幸了她,往后的形势便难说了。

这么个棘手的问题摆在良妃眼前,她一时竟想不出个好主意。于是她便去找太后讨主意。也不知是凑巧还是怎么的,太后从承德回来后身子就不大爽利,整日为苦夏所困,良妃过去请安连面也没见着就给劝回去了。

这下子良妃更拿不定主意了。沈贵人当初进宫有太后的意思,如今太后摆明了不管,把这烫手山芋扔给她,害她头大如斗,没办法最后只好拿这事儿去烦皇帝。

那一日皇帝正在体顺堂习字,良妃挺着个大肚子过来送消暑的汤羹,借着这个由头说起最近忙的那些事情,不知不觉便说到了沈贵人身上:“…她如今住的那地儿也不大合适,她虽是喜静之人,到底是自家姐妹,让她住在外头臣妾于心不忍。不如让她搬回东六宫来,我也好对她有些照应。”

皇帝手里那一抹丹青在纸上晕染开来,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最后定格的时候微微一收,一幅字就此写成。他将笔搁下,撩了下衣袍随意道:“便让她住在那里就好,不必兴师动众。抽一两个宫女太监过去照应便是。”

良妃心头一喜,面上却得装得为难:“可到底是自家姐妹,怎能让她…”

“那是清净,正适合她。你如今即将临盆,哪里抽得出手去照应她。”倒不如让她清清净净在那里这得好。

皇帝这话是在心里说的,面上没显出来。

这个沈贵人,与后宫当真格格不入。想想她进宫几年做的那些个事儿,有时候真让皇帝觉得孩子气。

不说她故意装病不争圣宠,就说她在后院种菜养花,逮着了公主的兔子却自个儿养着,又穿宫女服制满宫里乱走。到如今愈发不像话,竟真当自己是个奴才,整日里在重华殿侍候那些烧伤的宫女。

这些人早晚是要出宫的,于她没有半分用处,她却这般上心。莫非她不知道,宫人身上有大伤是不能留在宫里的。此刻不赶人只是不愿劳师动众。毕竟一个个都有伤,若轻易挪动死伤一片反倒不美。

皇帝不是心软之人,却也不是残暴之君,有些事情能不计较他便不计较。可沈贵人这么自降身份,他当真有些计较。

想起那一日在重华殿,她站在海棠树下低眉顺眼的模样,看起来真和个宫女没多大分别。还有她那装傻充愣的本事,连皇帝都不免有些佩服。

寻常人若见了他,跪下行礼少不了。哪里像她竟敢如此冒犯。

想到这里皇帝又觉得,或许她当真不识得自己。

算起来也是他的女人,竟不认得他这个丈夫,实在荒唐。皇帝重又去看那幅字,明明刚写完时还算满意,此刻竟觉得有些不顺眼起来。

良妃还在那里计较:“若如此,我便派些人过去好生侍候她才是。她从前身边人丁单薄,这次大火她那里一个小宫女又不见踪影,只怕也是没了。唉,落月轩虽说离启明宫近,到底也没烧着,这小宫女怎么就跟着没了呢,想来沈贵人心里也不好受。”

话里有话,皇帝自然听出来了。但他什么也没说,扔下那幅画便往前头明间去。路过良妃身边时还提醒她一句:“日头太烈,你回宫多歇息才是。”

良妃赶忙起身相送,哪里还敢再待。只是走出体顺堂的大门时,回头一望遥遥可见那摆在茶几上的青瓷盖蛊。

她特意送来的甜羹,皇帝到底一口没尝。良妃心里微叹一声,回宫的路上坐在轿辇便忍不住想,她进宫也有些年头了,怎么就一直走不进皇帝的心里呢。

别说她,放眼东西六宫那些个女人,又有哪一个真的走进了皇帝的心里?

皇帝一声令下,知薇就继续窝在重华殿不走了。良妃派人送了不少东西过来,衣裳首饰家俱摆设之类的,除此之外还有宫女太监之类的。

原本良妃不好大张旗鼓往知薇往送人,如今借了这个由头,索性一次性都给送了。

只是碍于先前皇帝的话,她没敢多送,只送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宫女一个打杂小宫女并两个粗使太监,同锦绣一道侍候沈贵人。

送人的时候良妃还有些想不明白,皇帝是不是真的那么不待见沈贵人。明知道她身边人手不足,竟特意提醒不让她多送人,这是要把人往死里逼的架势吗?

良妃出身不差,进宫前也是官家小姐,家里侍候的人不说排成串那也是不少的。在她这样的人看来,女人身边怎能少了侍候的人。她那延禧宫里里外外几十号人,她还总嫌人手不够。

她哪里知道对知薇来说,人越少越好。她有手有脚,吃饭有现成的,还有个锦绣侍候,已然比上辈子舒适许多。

这个小院和从前的落月轩差不多大,若突然涌进来一堆宫女太监,她这日子可不好过。还是像现在这样好,太监只在外院,轻易不让进内院。派来的新宫女名唤绿萝,是个做事爽利的人,知薇就把同外头打交道的事情交给她,自己身边依旧只留锦绣侍候。

一通忙活下来,她算是重新在这个地方安了家,准备开始新一轮的消极殆工生涯。

知薇在那儿心满意足地布置房间,良妃坐在自己那富丽堂皇的寝宫里想事情,越想越不明白皇帝究竟要做什么。

重华殿离太医院那么近,按理说不该让宫妃住的。虽说还是在宫里,到底有些不成体统。沈贵人若是个心思活络的,搞不好哪天就跟太医院的某位医官惹出点事情来。

皇帝这么聪明一个人,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那他是故意的,就想让沈贵人耐不住寂寞红杏出墙,好有个由头收拾她?

可他明明不需要这么迂回,真要杀沈知薇的头,不过一句话的事情。如今的沈家有谁敢跳出来反对,只怕个个明哲保身才是。

良妃想不明白这事儿,皇帝自己也想不明白。沈贵人仿佛是个方外之人,隐隐的他就觉得,不该将她拘在这六宫之中。

重华殿的那个小院旁人不明就里,他却是知道的,那是他少年时期常去的地方。

☆、第20章 落水

皇帝当皇子的时候,还不像现在这么酷。

他的母妃出身不高,上头又有两个哥哥,原本并没人将继承帝位的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

不被高看有不被高看的好处,那时候的皇帝虽则心性沉稳,却也有孩童的天真烂漫。他生性聪明,书一读便会,又不是那种爱整日里钻在书本中的呆子,便时常会在宫里寻些玩乐的地方打发时间。

重华殿后头的小院是他常去的地方。

那里原先并不住人,一直便这么空着。从前是干什么的无人知道,反正皇帝小的时候那里平日里只偶尔有太监宫女过去打扫一番,大部分时间都门庭冷落。

皇帝却喜欢那里。那里清净,读书也好打拳也罢,一般无人打扰。最重要的是,傅玉和那时候也常来,两个少年彼此做伴,过了人生中最惬意的一段时光。

傅玉和打小就是个怪脾气的人,书念得好却不上心,整日里钻研医书。那时候的太医院院使是他祖父的庶弟,傅玉和称他一声叔祖,有事没事就进宫来缠着他教授医理。

两个人的情谊就是从那时候培养起来的。

后来随着年岁越长,皇帝身上的担子愈发沉重。尤其是先太子过世后,先帝明显将培养的重点放在了他的身上,他的继位呼声也越来越高,朝廷里那些个好钻营的便开始想方设法与他结交,他不得不打起精神应付诸多事务,重华殿那里便去得少了。

后来傅玉和也鲜少进宫来。他被家中长辈逼着考科举,一路从解元会元考来,最后殿试的时候皇帝已然登基。两个儿时玩伴金銮殿上相见,竟已有了君臣之分,不免令人唏嘘。

皇帝看过他的诗词文章,知他是个人才,却没有点他做状元,只点了个探花。事后傅玉和特意进宫面圣谢恩,说了番掏心窝子的话:“若皇上早些开恩,赐我个三甲进士,省了这金殿一会,岂不更好。”

皇帝当时便笑了:“这事儿也由不得朕做主,怪不怪你文章做得过于锦绣,让阅卷主考惜才,这才有此一出。至于这三甲进士不提也罢,你傅玉和若点个三甲,你傅家上上下下还有何颜面可言。”

傅玉和唯有一声叹息:“皆是为名所累。”

可他到底也没进翰林院走先人的老路,中举后便托病不起,不愿入朝为官。皇帝知他想法也不勉强,过了些时日亲自招信国公入宫,如此这般一说对方唯有诺诺应承,归家后便唤来世子夫妇一番叮嘱,最后亲自拍板决定:“既皇上相中他的医术,便让他入太医院做个医官,也算不负我傅家先祖之命了。”

于是傅玉和便成了这紫禁城里身份最尊贵的太医。

想到这段往事,早已练出一颗金刚不坏之心的皇帝也忍不住露出点笑意。这些年再没去过重华殿,没想到最后竟将他的一个低等嫔妃送了过去。她既不愿承宠那便随她,就让她当个替他看屋子的守门人吧。

知薇万万想不到这么个不起眼的小院落,从前竟是皇帝打发时间的休闲场所。

她自搬来后将这里里外外打扫一新,又将良妃送来的诸多摆设一一放上,倒也收拾出个雅致舒适的居所来。

停了前头“侍候”人的差事,她便和锦绣整日里窝屋里不出门,依旧过回从前那种深居简出的日子。

如今这里人多眼杂,自然不能再破土种菜。她只让人在后院种上些常见花草,无聊时候就去赏赏花,给自己的绣花样子再添几个新式样。

锦绣见她又如从前那般心如死灰,心里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她如今已二十二岁,最多只两三年便要放出去了。前一阵儿在沈府当差的娘和妹妹过来瞧她,言语里已透出暗示,正在帮她相看合适的人家。

若真的找着了好人家,只怕要她即刻跟知薇求个恩典,提早将她放出宫嫁人去了。

自打那起,锦绣这头顶上就跟悬了柄剑似的,不定什么时候就劈下来了。娘说得也有道理,她年纪这般大,要找个好的不容易,若真找到了便不该犹豫,即刻出宫成婚才是正理。

但她又放心不下知薇,只盼着她出宫之前她能得皇上圣眷,这样即便自己走了她也能在宫里有立足之地。

可看知薇那样子,显然是准备这么过到老了。皇帝也是,明明大好的机会,趁此将主子叫回六宫去多好,偏偏由着良妃胡来,就这么令她们住在重华殿不许走了。

这地方离养心殿远着呢,皇上再怎么无聊也不会逛到这儿来,当真让人泄气。再看知薇更是连门都不出,这样怎么行,万一哪天皇帝真的路过此处,她却窝在屋子里,白白浪费机会。

锦绣琢磨着无论如何也该把知薇先劝出屋再说。

于是八月初的某天,吃过晚饭后锦绣便开始撺掇知薇:“主子,咱们上后头荷花池逛逛去如何?这屋子里怪热的,听说那里可凉快。”

这小院有道后门,从后门出去走不远便有一片荷花池。池子不大,里面种几株粉荷白荷的,此刻正是花期,倒是消暑纳凉的好去处。

知薇身上有点懒怠,刚想拒绝锦绣却不管不顾将她从椅子里扶了起来。说是扶倒不如说是硬搀,推搡着将她往门口挤:“去吧去吧,就当我玩心重,主子陪我过去走一圈。这晚饭吃得有点多,我得多走走消消食。”

知薇拗不过她,也知道这些天将她拘在屋子里可把她闷坏了,于是主仆二人便去了一趟。

这一去之下倒有些意外发现。如今满池荷花正盛,将个小小的池子点缀得热闹无比。知薇正想绣一幅满荷屏风,这倒是给了她现成的素材。

加之这荷花池边还有个小凉亭,内里石桌石椅俱全,她让锦绣搬来文房四宝,倒是能将这满池的好景色画个通透。

于是打那天起,知薇就常来。有时就站在池边观景,有时兴致来了便画上几笔。这小小的荷花池成了她们二人打发时间的好去处。

八月里的天气渐渐转凉,白天日头盛的时候还热得人焦躁,可一到黄昏时分,太阳慢慢西斜而去,这身上便开始冷嗖嗖。

那天知薇在湖边赏花,对着某朵荷花想像着绣出来的模样,真恨没台手机在手,她把这满池美景拍回去慢慢研究。

天色已暗了下来,如火般的晚霞照在粉白的花瓣上,衬托出一种朦胧的美来。

池边风大,锦绣陪着知薇看了一个多时辰的花,身上冷得直打哆嗦。她突然有些后悔介绍知薇来这个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这地方别说皇上,这些天来除了她们,连只耗子都没见着过。

她小声劝知薇:“主子,不如今儿先回去吧,外头天凉。”

知薇却看得正兴起,想着怎么把这荷花衬着晚霞的颜色给调配到绣屏上去。她没看锦绣,只回了一句:“你先回去吧。”

“那怎么成!”

“那就回去给我拿件披风来,怪冷的。”

锦绣有点犹豫,知薇却伸手推她:“赶紧去,顺便提个灯笼来,天暗了不好走道儿,当心摔进池里去。”

她当时说这话只为活跃气氛,却不料没过多久,她这话一语成谶,应验到了自己身上。

锦绣嘟囔着小跑回去拿披风,顺道让人找个灯笼出来。她们平时夜里不出门,也就不常打灯笼,一时竟是找不着。最后她只得把在前头忙活的绿萝叫回来,从她那里“借”了个灯笼回来。

往荷花池赶的时候,锦绣眼皮子直跳,总担心要出事。

知薇一开始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可这夜色说来就来,锦绣走的时候还有点霞光,结果不到半刻浓重的幕色便席卷而来。

不知不觉间天竟黑了。

知薇不怕黑,却有点怕鬼。从前她是无神论者,可自打自己身上发生了这么奇怪的事情,她就觉得或许鬼神是真的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