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个毛头小伙子,偏偏弄得老成持重跟个糟老头子似的,还搞神秘不露正脸,看来这皇帝好看不到哪里去。

想想他太医院里“养”着的两个天仙似的人物,知薇更肯定皇帝是个丑八怪。自己丑才会对美好的人有所向往,想想自己乃九五至尊,长得其貌不扬却坐拥天下美男,岂不是件快活的事情?

她这脑洞一开就有些收不住,全靠旁边的锦绣给拉回来:“主子,皇上到底说了啥?”

“没说什么,就问了那天起火前后的事情。”

“您都怎么说的?”

“照实说了。皇上肯定都知道了,问我不过是走个过场。”

锦绣苦着一张脸:“那皇上有没有说怎么处置?”

知薇耸耸肩:“没有,皇上没说什么。”

“那咱们是不是没事儿了?”

这可不好说。这皇帝喜怒不定阴睛变化的,谁知道他明儿想什么。方才不说可能是他一时没想好怎么处置自己,回头等他想好了,一旨令下说不好她脑袋就要搬家。

想到这里知薇有些无奈地看着锦绣,若她出事锦绣估计也难保。她是一心想护着她,可若没护住,死了到阴槽地府,可怎么跟她的原主子交待啊。

这么想着,主仆两人一整天都过得提心吊胆。

但皇帝好像像从前一样,把她们给忘了。知薇被宣过去后问了一通,又给放了回来,到最后也没拿出个章程来。

启明宫失火的事情找不到元凶,皇帝似乎也没兴趣找,就准备这么着随它去了。这不符合皇帝一向的性子啊。

后宫诸人都知道,皇帝是顶顶聪明的人,这么大的事情他不会不查。这都查到沈贵人头上了,怎么又腰斩了。莫不是沈贵人知道点什么,跟皇帝这么一说,又咬上了别人,皇帝是准备一锅端了?

女人都爱胡思乱想,于是后宫里又多了几个惴惴不安的人。

知薇回屋后睡了一觉,第二天起来的时候精神好了很多,有种死里逃生的错觉。等了一天处置都不来,想来不会来了吧。

或者说皇帝也在犹豫,想不好要不要处置她?若他对她还存有一点怜悯之心,这事儿就有转圜的余地。只要不说当场打杀她,万事皆还能商量。

知薇觉得自己分析得挺有道理,想不到皇帝心里满不是这么认为。

他压根没想过处置知薇。不管启明宫失火和那个叫红桑的小宫女有没有关系,和知薇肯定扯不上关系。

可他为什么还要叫她过来呢?皇帝自己也想不通。

昨儿把她叫过来,也不过是罚跪了一场,问了几句话。话还是马德福问的,他连个声儿都没出。他从头到尾都盯着那本博物志,可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扪心自问皇帝觉得自己有点怪,他那时候其实在看跪在下头的知薇,哪怕只看着剪影,也忍不住想多看两眼。

于男女之事一窍不通的皇帝,生平头一次有了棘手的感觉。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想见沈知薇,明明讨厌她不是吗?偏偏又下不了狠心杀了她。

因为杀了她便再也见着她。可又没办法把她叫到身边来坦城相见。沈万成的女儿,还跟傅玉和的弟弟订过亲,这样的女人就不该存在于后宫之中。

皇帝一时间有些怨恨知薇,好好的为何要进宫。当真是为了荣华富贵?可看她进宫后的表现又完全不像,说实话皇帝也被她搞糊涂了,总觉得这女人透着股神秘的气息。

为着这事儿,皇帝一晚上了无睡意,竟批折子批到天亮。

早朝过后又是叫了一批人进来回话,直忙到晌午时分吃过午膳,皇帝竟是没合过眼。

马德福看不下去了,心疼得要命,冒着挨骂的危险劝道:“皇上好歹歇一歇,身子要紧。回头累坏了太后该心疼了。”

皇帝也想睡,奈何就是不困。他年轻的时候觉就少,而且浅,所以从不留嫔妃在身边过夜,每次完事之后就会让人送她们回去。

一个人睡尚且偶尔会失眠,更别说现在一点不想睡,就算真躺上去了,也是睁眼浪费时间罢了。

皇帝摆摆手,眼神有些飘忽。马德福不知他在想什么,还在那儿劝着:“皇上最近都瘦了,还是要保重龙体的好。皇上若不想睡,要不要叫人到身边说说话儿?”

这是叫皇帝白日宣淫的节奏。

皇帝不好房事,偶尔翻牌子叫人来也就坐那儿说说话。不过大多是在晚上,白天叫人过来的情况极为少见。

但马德福觉得可以一试。保不齐皇帝跟有些人一样,就喜欢白天办事儿呢。就算不办召个娘娘过来轻言细语说上两句,捏个腿揉个头什么的,也许就有了困意。

总这么睁着眼不睡也不是个事儿啊。

可皇帝依旧不答,既不生气也不答应,只微微蹙眉,似乎在思量这主意好不好。

马德福见龙颜尚可,又大着胆子进了一言:“要不奴才陪皇上出去走走,皇上想去哪个宫里坐坐,奴才让人准备着?”

不召人过来自己上门也是可以的嘛。换个环境换个心情,搞不好兴致更高。

皇帝若知道马德福心中的想法,肯定会给他两记爆栗子。一个阉人,在这方面的想法比他还多,简直不知所谓。

但这个想法虽荒唐,却给了皇帝一些提示。他当然不可能召沈知薇再来养心殿,昨儿已差点在她面前揭穿身份。今儿再来一趟便很难瞒过了。

可她不能来,他可以过去找她。反正对她来说他不是皇帝,只是一个太医院的小太医。

太医是这个宫里比较奇特的存在。宫里除了皇帝一般是没有男人的,所以太监们进宫前得净身。但太医能在宫里出没,虽不能自由行走,却能接触宫妃。

毕竟后妃也是要看病的。皇帝想想沈贵人昨天跪得那一场,觉得有必要给她把把脉。

他打量了马德福一眼,那眼神颇有深意,吓得对方一激灵。

皇帝却道:“你这主意不错,朕出去走走,你好好在这儿守着。”

“皇上不让奴才跟着?”

“叫小庄子跟着便是。”

马德福眼前一亮,觉得自己猜到了什么。皇帝要带小庄子出去,是不是意味着又要去找那一位?

昨天刚见过,今天又忍不住再见,这么上心马德福真是大开眼界,真心觉得沈贵人那张绝色的脸没有白长。

长得好看就是天然的优势,马德福算是看明白了。

他立马腆着一张笑脸,招呼小庄子过来,又唤了门外当值的宫女进来给皇帝换了身雨过天青色的常服,一路恭送主子出门,那面上的笑意还是收不住。

在马德福看来,皇帝愿意亲近女色就是好事情。省得每回太后召他过去总打听皇帝临幸嫔御的事情,害得他冷汗直流还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皇帝才不管马德福怎么想,带着小庄子穿越半个皇宫,到达重华殿的时候人竟有些微微发热,像是要发汗的样子。

皇帝想,一定是路走得多的缘故。

皇帝到的时候知薇正在自己屋子里喝茶。刚见过皇帝她有些心绪不宁,也没心情绣花,只和锦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结果绿萝进来了,说是有位林太医过来,要给知薇请脉。

不知怎么的,知薇竟吓了一跳,赶紧起身迎出去。

绿萝早已把人让进了前台的正堂,知薇出来的时候皇帝负手站那里看着屋中的摆设,整个人和这屋子融为一体,有种说不出的美好和静谧。

知薇两眼一抹黑,不知道太医上门来合不合规矩,当下只能上前小心翼翼道:“大人来此处,不知所为何事?”

皇帝并不看她,只是道:“宫里嫔妃每月都由太医请脉,沈贵人不知这规矩?”

她知道,刚进宫的时候也有人来请过,但后来自然就没这待遇了。

所以说…

“大人来,是来给我请脉的?可我并不无适。”

皇帝终于回头,一张温润如玉的脸撞见了知薇眼里。他清亮浑厚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起:“嗯,给你请个平安脉。”

☆、第26章 识破

这话说得慢条斯理,却又直击人心。

不知怎么的,知薇突然有些害怕起来。总觉得这个林太医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他真的只是个太医吗?

他站在那里的样子不经意可又高高在上,那种从骨子里带出来的骄傲无法掩饰,他似乎也不想掩饰。明明算是客,却比她更像这个屋子的主人。

而皇帝看着面前的一切,颇有些感慨。

他已许多年没来这间屋子。自从先太子过世后,他无忧无虑的生活便成了泡影,这里也就成了回忆里的一处点缀。他开始抛弃过往的一切,努力让自己像个君王。只有偶尔夜深人静难以入睡时,才会想起这里的一草一木。

因为他的缘故,这里这么多年来没安排人住,却依旧保养得宜。他大概从未想过,有一天他的一位不受宠的嫔妃,会堂而皇之地住进这里。

而这一切都是他安排的。

想到这里,皇帝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到了知薇身上。和昨天面圣的庄重不同,她今天穿得有些随意,一件浅草绿的襦裙,外头罩一件同色系的半臂。没像昨天那样还加件披帛,头发也梳得很马虎,甚至没有全挽起来。

她这样子就好像像刚起床似的。虽不够华丽却清新讨喜,皇帝看着她感觉就像一股清风迎面扑来,令人通体舒畅。

她看起来还真不像二十几岁的女人。这个年代的女人早熟,宫里尤为严重,皇帝身边那些二十来岁甚至十八九岁的嫔妃都已是老气横秋,处处透着稳重端庄。

没有一个女人像她这般清丽又干净,皇帝仔细一看,发现她连粉都没抹,就这么素面朝天往那儿一站,就像头一回在延禧宫看到她的那样。

知薇感觉到对方打量的目光,有些不知所措,想起他方才说的话,于是开口道:“平安脉就不劳烦大人了,我身子挺好的。大人有事儿便去忙吧,别为我耽误正经事儿。”

言下之意就是,男女授受不清,你还是赶紧走吧。

皇帝却只当没听见,一个转身往上首的太师椅里一坐,挑了眼眉角看知薇。那眼神竟透了点妖气,知薇突然觉得男人的漂亮竟也能如此震憾人心。

因为他的出现,整间屋子似乎都亮堂了起来。

对方既不肯走,她也不好直接赶人,只能尴尬地站在那里,想不好接下来该怎么办。

被人反客为主的滋味,有那么点怪异啊。

小庄子没跟进屋来,就这么站在门口候着,眼睛偷偷瞟屋里的动静,有点想笑又不敢。锦绣有些看不过去,悄悄溜在门边掩嘴冲他问:“你们家大人怎么回事儿?”

皇帝不点破,小庄子只能跟着演戏:“给沈贵人把平安脉啊,宫里大小主子娘娘每月都把。”

“你们大人当真是太医?”

这话问到了关键点,小庄子模棱两可道:“要不你以为呢?”

锦绣说不了,总觉得这位一点都不像太医。她比知薇消息灵通,傅玉和出入太医院她是知道的,可从未听说还有一位风姿卓绝的林太医。这样的人物若真整日里给各宫主子请平安脉,那早就传得沸沸扬扬了。

而且看这位的架势,哪里像是整日里低头侍候娘娘的,根本就是一位被侍候的主儿。

不知怎么的,锦绣有些不安,心咚咚跳得极快,连带着看小庄子都觉得有些不大一样了。这小太监跟小路子差不多年纪,看起来却比对方更老练些,眼睛里东西也更多。

宫里的太监见得世面越多,气质越不同。太医院那些个打杂太监多油滑猥琐,少有面前这位这样爽利的。锦绣心里有疑问,索性从这位下手:“你是给林大人打杂的小太监?”

“是,我就跟着我们主子。”

锦绣更疑惑了,太监一般不管太医叫主子,得叫大人才对。

小庄子是习惯成自然,一开口才觉出不对来,想改口却迟了。锦绣脸色一变,微微后退一步:“这位公公,您哪个殿上当值的?”

小庄子不敢胡说骗人,只能立那里不动,面上露出几分凛然之气,半个字也不回锦绣。

锦绣看他这样,再看看里面那一位,越看心里越是发毛。她怎么突然觉得,这位这么像万岁爷呢?

锦绣没见过皇帝,但偶尔听人提起过,说皇帝是这宫里最拔尖的人物。又想起上回见到的安阳大公主,眉眼间竟跟这位有几分相似。

若真是万岁爷也就解释得通了,尊贵如公主那样的人物,总不会跟个太医长得相似吧。

这想法一旦冒了头就很收住,锦绣越看他越觉得像皇帝,吓得浑身直打颤,腿肚子抖得跟什么似的,竟有些站不住。

她扶着门框想稳住身子,顺便给知薇使眼色要她当心。偏偏对方没往她这边看,还在琢磨着怎么赶紧把人哄走才好。

太医也没这个样子的,哪有她都没坐自己先坐下的道理。就是傅玉和,也不曾如他这般嚣张。

皇帝也不叫她坐,只开口问道:“你昨儿个跪了小半个时辰,今儿人觉得怎么样?”

他怎么会知道这些?知薇心里既好奇又震惊。难道说他真跟皇帝有那样的关系,皇帝连她罚跪的事情都一并说了?

若真这样,这皇帝未免也太八卦了。

“你过来。”皇帝又道,指了指旁边的台面,“把手搁这里。”

说完他又看一眼锦绣,吩咐道:“过来侍候你家主子扶脉。”

那理直气壮的样子,迟钝如知薇也察觉出不对来了。

她回头看一眼锦绣,只见对方面色苍白满脸虚汗,竟是要倒下的模样,立马过去追问:“你这是怎么了,好好的突然就…”

她话刚说到一半,就被锦绣一把抓住手。对方凑近了对她道了句:“主子,这人恐怕是…”

话还没说完,皇帝再次开口:“赶紧过来,没听到我方才的话吗?”

知薇有些不高兴,怎么这么横,好歹这也是她的地方,锦绣是她的宫女,被旁人训斥了她这心里难受。

锦绣却不敢耽搁,扶了知薇坐到了皇帝对面,主动抓起她的手搁在台面上,又拿了块丝帕盖在腕上,最后悄悄退到知薇身边,一连串动作麻利迅速,就跟后头有恶狗追她似的。

知薇觉得像被赶鸭子上架,但既然都伸手了,对方又坚持,把一脉就把一脉吧。万一有什么病早治早好,若治不好她就赶紧投胎去。

皇帝已经许多年没给人把过脉了。他年少的时候贪图新鲜,跟着傅玉和和他那个叔祖学过几招,算是粗通医理,能把简单的脉象,也能开些调剂的方子。

学成之后他给傅玉和把过,给他那个憨憨的二哥把过,也给小弟把过。说起来他二哥人不坏,就是母妃太跋扈,没有她在中间搅和,他们两兄弟从前的感情不错。

他二哥人虽笨但感情也单纯,对争权夺利没兴趣也吃不下,只顾自己整天傻乐呵。皇帝有时候挺爱和他在一起,因为没负担。不用担心他会算计你,那是一个自己手里有半块糕还会塞给你吃的人。

因着这份情谊,后来皇帝登位后没对他下过手,也没计较过丽贵妃的种种,反倒封了个永安王给他,还准许丽贵妃出宫跟着儿子过,也算是让她有了个不错的结局。

他把手搭在知薇手腕上的时候,心里想的却是从前的往事。想着想着他自己不由想笑,都过去了还想它做什么。再怎么兄弟情深,他和二哥这辈子也不可能再见了。

他觉得自己今天有点反常,念旧得厉害,大概是在这个屋子的缘故吧。

因为想了会心事,这脉把得时间就有点长。知薇想提醒他,话刚到嘴边就被锦绣一拉。对方冲她挤眉弄眼,示意她别开这个口。知薇就有些好奇,用嘴形示意:怎么了?

锦绣还没答,皇帝倒开口了:“脉象平和有力气血旺盛,看来你身子不错。”

知薇赶紧收回手,撸着袖子道:“我早说了不必把,我身子一向挺好的。”

“开一剂药你吃,一日三回。”

“不是说没病吗,怎么还要吃药?”这年头的药难吃得要死,还要一天喝三碗,知薇光想想就觉得倒胃口。

“调理固本,于你有好处。”

“我吃点东西补补不行吗?不是说药补不如食补?”

皇帝觉得这女人怎么总跟别人不一样,吃个药还讨价还价的。他不理会知薇的话,冲门口的小庄子看一眼,对方赶紧进来侍候,拿了桌上的笔墨过来,供皇上开方子。

皇帝那笔字和他的人一样,漂亮得没话说。他批惯子折子写字速度极快,不过片刻功夫便写成,墨迹还未干便递到锦绣手里,声音略微有些发沉:“盯着你家主子,一日三顿,一顿也别落下。”

锦绣颤抖着手接过来,本想压着心头的恐惧点头应付过去,可到底年纪小经历得少,抗压能力不够。那纸刚拿到手上,她便下意识开口道:“是,皇上。”

那一刻,知薇瞪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第27章 认罪

知薇遭受了巨大的打击,一下子病倒了。

她躺在床上拿棉被盖着脑袋,决定冷静冷静。从林太医过度到皇帝,她需要一个消化的过程。

可她蒙头睡了半天,发现根本消化不了。

她呼地一下拉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觉得自己简直陷入崩溃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