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不是不知道我是什么人,当初我可是帮着木槿诬陷过她的,她怎么可能在我面前露出马脚,自然是小心又小心。再说我们虽住一屋,可白日里都在皇上跟前当差,夜里睡觉那么一会儿,能有什么事儿。”

“她可有说什么梦话?”

扶桑假意想了想:“没听着过。我睡觉你也知道,死沉死沉,不到既定的时辰不会配。不过我想她应该没有,若她夜里大喊大叫,我听不到你们住隔壁也该听到了。”

冬青琢磨着这么个理儿,也就不逼扶桑了,只再三叮嘱她:“一定要盯好那个沈知薇,一丝一毫也不能错过。有事儿立马同我们说,总要替木槿报这个仇。尤其是她同别的男子,好比傅太医什么的,有事儿自然要告诉皇上,没事儿也得找点事儿出来…”

两人正咬耳朵,不远处马德福过来了,冬青立马收了话头,和扶桑一道冲马公公行了个礼。马德福一早就瞧见两人在那儿说悄悄话,却没点破,只端着笑脸冲她们打哈哈。两人便下去各忙各的了。

扶桑拐过一个弯,躲在马德福瞧不见的地方看冬青走远的背影。片刻后嘴角微微一扬,转身离去。

她决定从今往后她就和稀泥,不打算紧盯着知薇不放。她算是想明白了,她们这是要拿她当出头鸟了。虽说她确实有这个便利,可真揪出点知薇的丑事来,对她有什么好处?

反正皇上也看不上她们,多一个知薇少一个知薇很重要吗?皇帝若看中她,那就封她为妃好了。后宫有的是厉害的人,良妃自不必说,宣妃慧嫔刘贵人之流,哪一个不是满身的心眼儿。

知薇跟她们斗还有点胜算,跟那几位老油条斗,怎么死都不知道呢。

既如此她又何必枉做小人。就算知薇跟傅太医有点什么,查出来她也捞不到半分好儿。

她们同住一屋,知薇有点什么肯定和她脱不了干系。皇帝多聪明的人,会想不到是她在背后搞鬼?到时候气恼自个头上戴绿帽子,又想她是知情人,只怕连她一起办了。

她若死了那两个也不会为她掉一滴泪。当初她们为木槿说过一句话吗,还不是竭力撇清保全自己。所以说人都这个样儿,只为自个儿打算。

知薇哪知道她们暗地里有这么多花样儿,她现在真是自顾不暇,有点焦头烂额的感觉。

那天被皇帝强吻之后,本以为他肯定几天不想见自己。又因着睡过头没能去御前当差,她更是羞愧万分,都不好意思见皇帝。

没想到皇帝大人记性特别好,答应了孙明秀的事情竟是一定要做到。特意安排底下部分人先行运送物品,他则在行宫里多留一日,第二日一早再启程。

知薇听闻这个消息后就想,他还真是言出必行信守诺言啊。不过一个诗文会罢了,还推迟行程去赴约。

更让她意外的是,皇帝竟还叫她同行,和那日一样的打扮,坐同一辆车去到秦淮河边,在约定的时间里上了孙家的画坊,坐船渡河往城南去。

知薇忐忑不安,一路上都放不开。偏偏孙明秀爱找她说话儿,有事儿没事儿同她说两句,还挑有意思的事儿同她逗乐。

有几次知薇没崩住,还真笑出了声,结果刚笑两声想起皇帝在身边,又赶紧闭嘴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

皇帝就想她这般不累吗,整日里在自己面前演戏,偏偏演得极差,一眼就能叫人瞧破。说她吧怕她不高兴,不说吧自己堵得慌。有时候真想将她抓过来,好好敲两下脑袋才是。

知道男女有别不?跟孙明秀聊得这般欢快,果真是一早就盼着出来玩了。

皇帝一边觉得自己该满足她的心愿,一边又为这结果生闷气,一路上便少言寡语,几乎没说几句话。

好在路程不长,船行了大约小半个时辰便到了目的地。孙明秀是主家,自然先上了岸,转身瞧见知薇走在后头,自然就伸手要拉她一把。

结果皇帝瞧见了,快走几步赶在知薇前头踏上岸去,一个转身冲她伸出手来。

知薇正愁怎么上去,皇帝的手伸过来自然一把抓着,被他轻轻一拉便上了岸。这让她想起从前在她掉进荷花池,皇帝拿根树枝就把她拉出来的情景。

这男人真是表里不一,极具欺骗性。

旁边孙明秀将这一幕看在眼里,不由微微一笑。看来这位林兄台当真是个妙人儿,对自己的小厮这般在意,那强烈的独占欲毫不掩饰。

他刚才真的没有恶意,他却这般防备。幸好他也没有勾搭那小厮的意思,否则当真是要叫对方恼了自己,搞不好还要打上一架。

为个小厮动手动脚,孙明秀可不屑做这样的事儿。

他若知道面前这两位是什么人物,只怕真要扇自己两巴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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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船自有马车来接,三人便挤进一辆车里。

车行不过片刻便停,知薇下来一看,发现到了一处临水的大宅子处。这宅子占地极大,四周空旷安静,夜色里就如只巨兽趴在那儿打盹似的,透出点寒意来。

知薇不自觉往皇帝那儿一靠,对方就势抓住她的手。知薇挣了两下没挣脱,好在四周不亮,也没人发觉。

一个中年男子带了两个手下迎出来,一见孙明秀便道:“孙公子来了,当真是蓬筚生辉啊,里边请里边请。这两位是…”

中年男子打量皇帝和知薇一眼,眼里透出疑惑。

孙明秀解释:“在下的朋友林公子和…”

知薇赶紧加一句:“我姓庄。”

“是庄小弟。”

中年男子听了笑笑,把一行人迎了进去。一进门有块巨大的影壁挡着,绕过后方才点点灯光。正厅里头丫环仆妇垂手而立,显得十分规矩。

孙明秀边走边问:“曾兄他们呢?”

“正在后头喝酒。刚刚还念叨您呢,怕您不来。”

“如此好景哪能不来。”

他们对话的时候,皇帝和知薇就这么安静地走着。因怕人看见,皇帝放开她的手,只同她贴身而行。

知薇心里跟打鼓似的,不知怎的她有种不好的感觉,就跟进了虎狼窝似的。早知道就不该来,说不定诗文会只是个幌子,实际上这宅子里干的是见不得人的勾当。

他们现在算不算是落入了圈套?

她想起来的时候四周的环境,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儿,面前还是一条大湖挡着,若真有危险该往哪里逃。皇帝身手是不错,可万一他们人多势众?

想着想着她手心里直冒汗,脚步都虚浮起来。也不知走了多久,像是绕过安静的正厅进了后面的园子,又走过几道月亮门,渐渐的就听到人声起来。

这声音乱哄哄的,显然人还不少。园子里有一处小小的荷花塘,塘边树丛晃得厉害,知薇就觉得奇怪。刚探头想看看清楚,却被皇帝一把拉了回来。

知薇后知后觉,皇帝却已看出了几分门道。来之前就听说江南文人玩心重,如今看来这话倒是不假。

刚刚树丛那里显然有人,只不过绝不能叫知薇瞧见,这种污糟的事情叫她看了,定是连觉都睡不着了。

这下子轮到皇帝后悔了,当初孙明秀邀他来的时候,他隐约就猜到了。本着一看究竟的心便来了,却忘了知薇是女子,万一看到不妥的东西…

正思量着,前头带路的中年男人说了句“到了”,推开一扇门,便如进入了另一个花花世界。

那是一处小院落,屋子廊下挂了一串灯笼,照得一片地儿敞亮如白昼。正厅大门大开,几个文人打扮的书生或坐或站,正在饮酒谈笑。

见此情景知薇心里一松,觉得自己大概是想错了。还以为有人布了局要对皇帝不利,现在看来倒真是文人聚会。

那些人一见孙明秀便过来打招呼,然后免不了要问皇帝和知薇的身份。孙明秀跟众人一一介绍,又叫过一个姓曾的来,特意引荐给皇帝。

“林兄,这位是曾兄,今年秋闱得了头名的子成兄。”

原来是个解元啊,知薇心里想着,就多看了那个曾子成两眼。长得倒是过得去,白白净净江南书生的样子,就是脸色不大好,白得有点渗人,双唇也没有血色,眼睛还凹陷泛青。

知薇就想古代念书也不容易啊,不过一个“中考”就把人折腾成这样。他们现在是考完后的狂欢吗?

那曾子成想来先前就听说了皇帝出的豪阔的事迹,一上来就相当热情,又是拱手又是寒喧,引着他们往二楼去了。

知薇踏着台阶往上,没走几步就见上头一抹淡粉色闪过。她微微一愣,刚才那件分明是女子的衣裳,所以说楼上还有女人?

正这么想着,就听一串女子的笑声传来,更加印证了知薇的猜测。看来这不是普通的“中考”结束放松会,这些人显然比现代的中学生会玩多了。

知薇脸一红,硬着头皮跟了上去,很快被带入一间屋子。刚准备坐下呢,姑娘们就过来了。一行来了四个,正好他们一人一个。

这怎么有点妓院的感觉啊。

但跟妓院又不大一样。因为姑娘们还算正经,没有上来拉拉扯扯做些不规矩的事情。不过是给他们上茶送酒,还有一位懂些诗词,拿了个扇面就跟孙明秀聊起来。

知薇如坐针毡,旁边那姑娘淡淡的脂粉香老往自己鼻子里钻。她可没想到重活一世还有这待遇,被人当个男人好生侍候着了。

再看皇帝那边情景也一样,一个身着红衣的女子站他身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皇帝倒也不生气,偶尔回人一句,就跟普通闲聊一样。

想不到他竟是这样的人。知薇一时气恼。平日在宫里装得正儿八经的,一出来就现原形。他难道看不明白这就是个美人局嘛,孙明秀和曾子成都是设局的人,而他们就是目标。先拿女人将他们哄好,攀上关系后只怕就要讨好处了。

都怪那天皇帝要装土豪,在人面前露了财,这下就被人当肥羊盯上了。

她光顾着看皇帝,身边的黄衣女子跟她说了什么一句没听见。那姑娘见她没反应便掩嘴一笑,道:“庄公子是不是嫌奴家说的事儿无聊?”

知薇不好意思看看她,突然问:“你会写字吗?”

“会一些。”

“懂诗词吗?”

“听过些皮毛。”

“那你给我写几个?”

那姑娘倒也不拿乔,冲曾子成道:“庄公子要叫奴家写字,曾公子可有笔墨借我一套?”

这屋子本就弄得跟个书房似的,文房四宝自是备齐。黄衣女子走到书桌边磨墨铺纸,还招呼知薇过去看。

知薇有点好奇,便凑上去瞧她写。这女子握笔的姿势还不赖,至少比她好,写的是簪花小楷,由上往下,写的是杜牧的华清宫中的一段。

万国笙歌醉太平,倚天楼殿月分明。

云中乱拍禄山舞,风过重峦下笑声。

知薇念书时古文学得一般般,只知道杜牧做的华清宫绝句最有名的两句,就是讲杨贵妃吃荔枝那两句。

想不到这姑娘肚子里墨水比她多,字也比她的好看许多,当真叫她自愧不如。

黄衣女子写完后冲她笑:“待墨迹干了庄公子可要收了哦。”

知薇呵呵笑两声敷衍她,心想你还指望我娶你不成。

因那姑娘写了一笔字,其他人便也将注意力放了过来。不知皇帝怎么跟曾子成说的,竟也说得他提笔泼墨,想要挥毫一首。

知薇刚想欣赏“中考状元”的诗词,却听旁边孙明秀轻轻一咳,曾子成提笔的手一顿,便道:“今夜月色正浓,不如写一首摩诘居士的诗,好不辜负这良辰美景。”

说罢他提笔挥毫,写得倒是挺快。知薇一心凑热闹,探头看了两眼。她对书法研究不多,看不出来曾子成写的是什么体,因字迹潦草,隐约辨出一句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其他的待想要细看,后面皇帝拉她一把,就把她拉了过去。

知薇把地儿站出来给皇帝瞧,瞧完后两人凑到一起说悄悄话:“我对书法没研究,您看着怎么样。这个解元的字好吗?”

皇帝嘴角微扬,是他一贯的不屑神情。知薇就明白了,心里对曾子成也多了几分鄙视。

搞什么搞,堂堂一个解元字写得比女人差,让他做诗也做不出来,他这头名是怎么考上的。总不会是作弊得来的吧。

正想着一直跟皇帝闲聊的红衣女子过来献殷勤,说要给皇帝画幅画。皇帝却冷着声音回了句:“不必。”

屋子不大,其他人都听到了,红衣女子脸上有点挂不住,笑容便僵在那里。

孙明秀见状赶紧来打圆场,把这事儿糊弄过去了。他看皇帝总跟知薇粘在一起,又对会诗文的女子兴致不高,觉得自己一开始的想法还是对的,便冲皇帝道:“林兄,不如咱们去隔壁屋喝酒吃菜如何?”

皇帝虽不端架子,但身上那股气势掩不掉,在场诸人都不自觉以他的意见为准。待他点头同意,这才换了场地,还遣走了那些女子,又叫了一批人进来侍候。

这一回又是新花样,来的是清一色的男子。一身直缀交领衫,配上如玉般的面色,显出几分清秀味道来。

知薇看着他们总觉得眼熟,低头看看自己,立马明白过来。

这是来了一帮和她差不多的人啊。不过他们应该是真正的男人,只是容貌精挑细选,年纪看起来也都不大,侍候起人来手脚麻利,说话也很有分寸。举止有度进退得宜,显然是经过经心培养的。

知薇喝茶的时候用眼角的余光去看孙明秀,正好瞧见他冲曾子成微微一笑的模样。

再看那些小年轻们一个个状似不经意地往皇帝身边凑,知薇立马明白过来。

这是美人局不成又要设美男局啊。

☆、第76章 表白

知薇斜眼看皇帝,觉得有点好笑。

谁叫他每次出门非带着自己,还要她穿男装,又是一刻不离抓着她不放,别人想不误会都难。

刚刚对那红衣女子冷冷拒绝,只怕更叫人误会了。所以一转身的功夫,孙明秀等人就换了花样,改走另类风了。

那些个训练有素的漂亮男子们,上菜斟酒布菜劝酒,每一样都做得极为熟练和自然,不叫人反感。知薇是女子,对他们没有恶意,抱着一种欣赏美的态度来看这个事情。

就像上辈子去泰国玩,那些美艳无双的人妖哥哥们,跟眼前的这几位性质也差不多吧。

可皇帝应该不好受,知薇就坐他左手边,看他整张脸绷成平平的,眼角眉梢都透着严肃感,像是在极力隐忍着。

他几乎不吃菜,酒也不喝,到最后甚至连话都很少说。

知薇对面正好坐着曾子成,发现他脸色不大快活,似乎还拿眼神示意那个一直绕在皇帝身边的年轻男子。

那男子接受到讯号,终于主动出击,举起酒杯递到皇帝面前,说要敬他一杯。

这算是黔驴技穷了吧,女的不行男的也不行,孙明秀一行人当真是急了。可皇帝依旧不卖账,伸手就要推辞。旁边另一个侍候的见状推了同伴一把,那人手一抖酒就朝着皇帝身上洒了过去。

虽只是一小杯,却也弄湿了他半片衣襟。这下子皇帝的脸彻底黑了。

孙明秀赶紧起来打圆场,又瞪曾子成一眼,像是责怪他性急。然后便跟皇帝不住赔罪,说要带他进里间换衣裳。

“不必。”皇帝突然起身,把知薇吓一跳。

正当她以为对方要翻脸时,皇帝声音又平和了几分,只说让二才陪他去净房收拾一下便好。孙明秀不想得罪他,连连应是,在前面带路,将他们带出房间,绕到楼下往后面园子里走。

他们一走曾子成就发脾气,把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搁:“老四这个家伙,带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人回来,当真难侍候。”

那个洒了皇帝一身酒的年轻男子立马过来安抚他:“放长线方能钓大鱼,方才是咱们太着急了。这会儿四爷领着他们往后头去,那可是个好地方,我就不信男人进了那里,还有能出来的。”

听了这话曾子成方才露出几分笑意,只是那笑里满是不怀好意。

孙明秀故意带着皇帝他们往后面走。这宅子就是这样,越前面越正经,越往后面越有意思。刚开始进来的时候装得跟大户人家的面脸似的,往里一走只当是真有文人在谈诗论赋,可一上楼风景立马不同。

只是他把林逸清这人想得简单了,以为寻常的庸脂俗粉就能将他拿下。谁知这人男女皆不吃,装得比谁都正经。

既如此,就别怪他出狠招儿。

他们往里走了好长一会儿,才到另一处院落前。孙明秀一边抱歉说前头净房不够宽敞,一边推门请二人进门。这也是个小院子,比方才那个还小一些,布置得却更雅致些。屋里拿花果熏过,处处透着甜香味儿。

知薇看多影视剧,担心这屋子有迷香,赶紧伸手捂住嘴巴。皇帝却是气定神闲,拉着她进了里间,拐进了净房里。

一进去就剩他们两人,孙明秀说在外头等着,叫他们慢慢收拾。知薇看里面备有清水,正准备上前去搓把巾子给皇帝擦衣服,却被他一把伸手抓住,然后整个人就被紧紧搂在了怀里。

皇帝的嘴贴到她耳边,轻声道:“今夜当真是冒险,一会儿就带你出去,别怕。”

他不说还好,一说知薇反倒怕了:“他们不是好人?”

“你觉得呢?”

“那他们想干什么,把我们困在这里?”

“倒也不会,不过使些下三滥的手段罢了。”

皇帝估摸着他们是想让自己出丑,在这里胡天胡地,要么跟他们同流合污,要么被捏住把柄好从他身上捞好处。那天那几个金元宝大概是送坏了。

他紧了紧怀里的人,笑称:“谁让你非要看歌女的脸。”

“那您非要送元宝是怎么回事儿,出门干嘛带那么多钱。”

“马德福准备的,我一开始也不知道。反正有我在你不用担心。”

“你一个人打得过他们这么多人吗?”

皇帝失笑:“我看起来这般没用,对付几个书生都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