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梁听了他那种阴森森的语调,吓的连忙点头:“记住了。”

沈嘉礼拍了拍他的脸蛋:“回房去吧。”

小梁像个惊慌失措的梦游者,深一脚浅一脚的离去了。

沈嘉礼进了自己的卧室,见杏儿鬓发蓬松、衣衫凌乱,正坐在床边垂泪。他心中毫无怜悯之意,只道:“今夜你就睡在这里,我去书房。”

然后他转身就走了。

沈嘉礼在书房里混过一宿,对小梁和杏儿这一对年轻男女,真是一点信心也没有。故而在接下来的几夜,他又掩人耳目的叫来小梁,配对似的将二人关在屋内。小梁第二次再来,就不那样恐慌了;及至到了第三次,沈嘉礼看了他那欣喜若狂的样子,几乎有些生气。

杏儿可是愁苦了面容,一天一天的不说话,白天要是见了小梁,也定然低头避开。仆人们知觉了杏儿时常在主人房中过夜,但也并不惊奇,认为这乃是杏儿的本分——杏儿不干活,又每天好吃好喝,要是再不到床上伺候老爷,那才叫奇怪呢。

沈嘉礼像个科学家似的,天天研究小梁和杏儿,甚至因此去书店买了几本妇科医书。认真学习之后,他自觉长了不少知识,几乎可以挂牌行医,冒充妇科圣手了。

他掐日子算周期,把小梁和杏儿当成两个蛐蛐儿,到日子就放在一起交配一番。如此偷偷摸摸的忙了两个来月,杏儿果然是有了身孕。在医生过来做出确定之后,他心中大喜,立刻就将名下的一套房屋收拾出来,让杏儿搬过去养息身体。而小梁眼巴巴的看着沈嘉礼操纵一切,丝毫不敢反抗,唯有嗟叹不舍而已。

杏儿还是不理小梁——杏儿谁也不理,只有在沈嘉礼和她说话时,她才嘤嘤的发出几声蚊子哼。

第77章 合作伙伴

在这年的十一月,段慕仁的委员长发表了。

他很沉得住气,虽然知道如果倒退一年,在南京汪精卫政府还没有成立、而华北政务委员会还被称为中华民国临时政府的时候,他这身份,几乎就可以算作是临时政府的总统了。

当然,是傀儡总统。

他并不举行庆祝的酒会,只独自坐在小院里抚今思昔,从晚清年间一直追忆到北洋政府——他人生中的黄金时期。至于南京政府,无论是先前的国民政府,还是现在的汪政府,都是一概的只会同他捣乱,不是夺他的实权,便是抢他的风头。但他须得和汪精卫搞好关系,因为前任委员长,就是被南京政府“准予辞职”的。

段慕仁在背地里心潮澎湃,可一旦到了人前,则依然是一派镇定自若。天津家里要他回去一趟,上下一起向他祝贺一番,他懒得动身,结果段家老太太带着儿媳妇和孙子亲自来了——儿子不来。

段慕仁懒得去瞧家里的老婆子,尽管老婆子嫁给他时也是个美人;儿媳妇倒是美丽,但毕竟是个儿媳妇,和他没有一分钱的关系;于是他直奔了孙子。

孙子也有八岁了,乳名叫做大贝,相貌与段至诚如出一辙,自然也就类似了段慕仁。大贝并不入学,只请教师在家中学习,说起话来头头是道,且被母亲打扮的洁净可爱。段慕仁很爱大贝,但是不知道该如何表达爱意。大贝不常见他,又看他凶相,所以倒是有点怯,不肯与他太亲近。

享受了几日天伦之乐后,段家老太太带着儿媳妇和孙子,打道回府。段慕仁也过了那种得意的劲头,彻底恢复了常态。

然后他就把沈嘉礼又叫过来了。

沈嘉礼进了门,自然也是要道喜。他喜欢对方的恭维话,然而像个老畜生似的,毫不回应,一味的只是把人往床上摁。沈嘉礼没有得到酒精的麻醉,头脑清醒,故而格外感到不能忍受——又不敢抗拒躲避。

一场事毕,沈嘉礼仰面朝天的瘫在了床上。段慕仁经过了这些时日的休养,却是神采奕奕。倚靠床头抽了一根烟,他随即俯身压下去,伸手摸向了对方的下身。

沈嘉礼任他揉搓,又闭着眼睛笑了笑:“老爷子,向您说个事儿。”

段慕仁感受着手中器官的变化:“说。”

沈嘉礼犹犹豫豫的答道:“我在南湾子胡同那儿,养了一个女人。”

段慕仁盯着他的脸,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嗯。”

沈嘉礼睁开眼睛望向了他:“她有身孕了,是我的孩子,求您别动她。”

段慕仁要笑不笑的,斜过目光瞟向了手中玩弄着的东西:“嘉礼,你现在很有闲心嘛。”

沈嘉礼有了田瑞宝的教训,知道这老不死对自己有一种霸占的心思,而且惯会使用阴狠手段,便连忙摆出可怜面孔,战战兢兢的解释道:“这不是背着您胡闹,我也到了传宗接代的年纪,该有个后了。”

段慕仁展开手掌,将对方下身那一套玩意儿全部捂了住:“我当你是不喜欢女人的。既然想要传宗接代,为什么不明媒正娶一个回来?”

沈嘉礼下意识的夹起了双腿:“我……我只是想要孩子。”

段慕仁渐渐合拢手指,抓紧了掌中那一团肉:“女人的滋味怎么样?”

沈嘉礼在直觉上感到了不妙,只得抬手搂住段慕仁的脖子,在下身传来的疼痛中急促说道:“我、我不知道。从她有了身孕之后,我们就再没有同过房。”

段慕仁笑了一下,同时慢慢的松开了手:“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体谅你这一次。”

然后他继续饶有兴致的拨弄起沈嘉礼的命根子,一直将其撩的硬了起来。沈嘉礼心惊胆战的躺在他怀里,一丝快乐的感觉也没有,只是胀的难受,因段慕仁的巴掌十分粗糙,所以他又感到了丝丝缕缕的微痛。

段慕仁对于沈嘉礼的生活情形,几乎就是了如指掌。他早知道了杏儿的存在,一直等着沈嘉礼向自己坦白从宽。如今沈嘉礼当真是及时坦白了,他也就果然从了宽。

这几个月来,沈嘉礼对他堪称是千依百顺,尤其是上了床,更是全凭他的尊意。他一方面觉得沈嘉义是个贱货,另一方面又觉得这贱货甚是罕见,值得珍惜。这样一位大爷兼兔子的人物,如今想要留个后,那就让他留去吧!

沈嘉礼被段慕仁折磨了整整一下午,落得周身酸痛,但是习惯成自然,也没了脾气。离开段宅之后,他直接就奔了南湾子胡同,去看望杏儿。

他在半路上买了一口袋日本糖块,进门时随手放在了桌子上,也没话说,只是对着杏儿笑着问道:“这几天还好?”

杏儿睡了个漫长的午觉,没想到他会在傍晚时候到来,连忙一边抬手拢了头发,一边迎上前去,然而也是没话说,嗡嗡的哼道:“老爷来了。”

沈嘉礼向来不懂得尊重旁人,不过对于杏儿,倒还保有相当的客气。对于他来讲,杏儿和厨子的地位差不多,都是有些本领在身、超于一般常人的。他离不开厨子烹饪出来的好菜好饭,也需要杏儿给他生个一儿半女。

对着杏儿的肚子射出了科学的眼光,他没看出变化来,故而又轻声问道:“近来,还是吐?”

杏儿穿着家常衣裳,大襟那里有些皱,头发梳的也不利索。粉面含春的垂下头去,她耳语似的答道:“不大吐了。”

沈嘉礼收回目光,又嘱咐道:“如果身体不舒服了,可以打电话给我。”

杏儿低低的应了一声。

沈嘉礼看那杏儿十分懦弱,恐怕她受了仆人的欺负,不能安心养胎,便去厨房走了一趟,掀开锅盖检查食物。因发现厨房环境有些肮脏,便把仆人们叫过来,沉着脸申饬了一顿。

杏儿躲在房内,红着一张脸,心里似喜似悲的,莫名其妙的想要落泪——看起来是多么好的一个男人呀,又体面又有担当,怎么就是个“不行”的呢?

沈嘉礼隔三差五的便来看望杏儿,心里将对方当做一名合作伙伴。时间一久,两人熟悉了,竟也能够说笑几句。杏儿饭量可观,那肚子长的飞快。沈嘉礼看在眼中,喜在心头,但是并不声张,因为心虚。

小梁倒是还想着杏儿,有一次开汽车载沈嘉礼去南湾子胡同,他不被准许进院,就把脑袋伸出车窗,从大门缝中向内偷窥。天冷,杏儿穿着大棉袍子,乍一看像个鼓肚的大棉花包,从小梁的视野中一闪而过。小梁要哭似的抽了抽鼻子,还是觉得杏儿很好看。

第78章 新年到

新年前夕,段慕仁做了两件一大一小两件事情。

大事情,是指他发动了一次治安强化运动,险些血洗了全城;日本派遣军的总参谋长在回国前得知此事,立刻大加赞扬,还表示要向天皇赞美段委员长的功绩。

同这件大事情相比,小事情似乎就有些不值一提——他见沈嘉礼对自己五体投地、心悦诚服,便采取打一巴掌给一甜枣的政策,把这位床榻上的爱将塞进了教育总署。他知道沈嘉礼这人有点小聪明,略一乘风便要起浪,故而不再给他生杀实权,只将他妥帖的安置了,在社会上能有个地位;而且用官职绑住他,还可免得他闲极生变、想入非非。

沈嘉礼对此没有任何意见,甚至觉得这样更好,因为教育总署的职位,似乎更符合自己的身份和性情。他对于教育是一窍不通的,当然不会按天前去办公,不过能够按月领来一份丰厚钱粮,说起来又不是个白丁,这便足矣了。

元旦过后,沈嘉礼收到了段至诚的信。信是白话信,带了一点文艺腔,写自己“前生不知造了什么罪业,今生要投胎成为暴君的儿子”;又写“我已经用尽了一切心血与力量,可仍旧不能挣脱他的束缚、抵抗他的镇压”。

信中的“他”,显然指的就是段慕仁了。

沈嘉礼摇了摇头,继续向下读去,只见上面写道:“我知道你是个现实主义者,是不肯抛弃一切随我走的。可是如果留在这里,我将永生没有再见到你的可能,除非……”

省略号之后,他接着写道:“想到你受了我们爱情的连累,要听凭那暴君的折磨与侮辱,我真是生出了那最为不敬不孝的念头。但我是绝不可能那样去做的,因为他毕竟是我的父亲,嘉礼,我是万分的对不住你了。每晚思及至此,我都会痛苦的彻夜难眠。”

在信的末尾,段至诚表示:“嘉礼,愿你日日安好。你的身影时时刻刻出现在我眼前,可是我希望你彻底的忘记我吧。”

落款也很别致:“爱你的懦夫。”

沈嘉礼划着一根火柴,把信烧了。

因为他在段慕仁那里吃够了苦头,所以现在对于段至诚的情意,不禁就抱有了一种敬而远之的态度。况且两人之间的关系,说是爱情也可,说是偷情也可,很难界定。追忆起来,也只是感觉混乱。

不过毕竟是相好过的,沈嘉礼叹息复叹息,叹息过后也就罢了。

按理说,应该回一封信,他坐在写字台前,信纸和自来水笔都预备好了,然而提起笔来,却是不知从何说起。思前想后的犹豫许久,他最后收起纸笔,心想这信写不得,一旦消息走漏到了段慕仁耳中,那自己恐怕得因此死一回。

年前,小梁开着汽车载他上街,去中日合办的大商号里购买年货,预备新年时带回天津,充当礼物。沈嘉礼独自坐在后排位置上,就看到路边蜷缩着两个半大不小的孩子,肮脏褴褛,冻饿的半死不活。他并不是个富有同情心的人,素来对乞丐视而不见,可是今天不知怎的,他一看到那两个奄奄一息的半大孩子,忽然就想起了沈子淳。

然后他不由自主的哆嗦起来,气也喘不匀了,简直就是要发作急病的光景,可是面无表情,并不是心潮澎湃的模样。干巴巴的咽了口唾沫,他感觉到了心疼。

真是疼,好像有一只大手攥住了他的心脏,拉拉扯扯的向喉咙口提。一口气没上来,他在气息停顿之时想道:“大过年的,小淳在哪儿呢?”

随即那口气赶了上来,让他如梦方醒似的做了个深呼吸。出言命令小梁停车后退,他打开车窗,摸出几张钞票扔给了小叫花子们。小叫花子见了救命星,连忙挣着命去抢夺钞票,又乱哄哄的说出吉祥话来感谢。汽车继续向前驶去,沈嘉礼在心里对着冥冥上苍祈祷:“老天爷,我今天做了好事,别让我白做。要是小淳如今也在挨饿受冻,您老人家也千万派个好人去救救他。”

年货采办的很顺利,沈嘉礼还想着匀出一部分送去了杏儿那里。当晚他上床睡觉,夜里就依稀梦见自己拎着一只沉重皮箱,走在一片荒凉衰败的野地里。前后都有络绎的行人,仿佛是要集体去逃难。他犯起了腿上旧伤,走一步拖一步,万分艰难,急的心里冒火,忽然一眼看见远处蹲着个破衣烂衫的孩子,正是沈子淳。

这个沈子淳还是十四五岁的样子,乖乖的,瘦瘦的。沈嘉礼狂喜起来,大声呼喊着小淳,告诉对方“三叔在这儿”。然而沈子淳抬头木然的看了他一眼,面如土色,就像那要饿断气似的,不言不动。沈嘉礼急着逃命,又见沈子淳一脸傻相,心中就爆发出了一团怒火,提着他的大箱子跑向沈子淳。他的腿疼,箱子重,前方那人一层一层的经过,推不开搡不开。他恨的要杀人,一边出汗一边大骂沈子淳——正是愤慨焦虑到极致时,他满头大汗的骤然醒了过来!

披着衣裳坐起身,他下床打开电灯,汗涔涔的发了呆。

这个梦刺激了他,想到梦中沈子淳那麻木不仁的样子,他恐慌起来,怀疑这孩子是死了。手忙脚乱的给自己点了一根烟,他接连狠吸了几口。烟草的蓝烟升腾向上,让他感觉到了一点暖意。

他恨上了沈子淳,恨对方任性、无情、傻!

烟雾在电灯光下弥散开来,让他那面孔看起来有几分虚幻。沈嘉礼不知不觉的抛开恨意,又情不自禁的思念起了沈子淳——思念他的幼稚,思念他的贪吃,思念他的短头发,思念他的大脚丫子。

他想这条该杀的小狗儿至少该给自己一点消息,哪怕只是关于死活也好!

从这以后,沈嘉礼隔三差五的就会梦见沈子淳。梦中的沈子淳没有一次是体面的,不是要饭了,就是要死了。他屡次的在梦中暴跳如雷,总是在要抓住沈子淳的那一瞬间前功尽弃。

颠颠倒倒的度过了年前的时光,他在春节时回了天津,照例是直奔二哥家过年去。

因为长子至今为止仍然是不知所踪,所以沈家二嫂虽然还有大米白面吃,但是仍旧高兴的有限。沈嘉义和二小姐倒是无所谓,一如既往的自寻快乐。沈嘉礼冷眼旁观着二哥的行径,有些寒心——不过他这二哥一贯没有头脑,时常要令亲人寒心的,所以他寒而不伤,已经是无可奈何了。

小梁也回家过年去了。

小梁那爹娘死得早,只还有一个老奶奶,由叔叔婶子扶养。老奶奶年轻时便在沈家帮佣,后来有了年纪,得到一笔钱财回家养老。如今那笔钱被儿子媳妇敲诈了七七八八,手头也显出了拮据。小梁得了月钱无处花销,便时常贴补奶奶的生活。

如今他开着沈宅的汽车回了叔叔家,且从车上搬下一口袋白面,两瓶子油。他那叔婶吃了许久的共和面,如今见了这等好物,自然心花怒放,围着小梁恭维不止。小梁是个孩子心性,听到好话就高兴。欢欢喜喜的过了年,他回到沈嘉礼身边,笑呵呵的说道:“老爷,多谢您给的面和油,真是救了命了。共和面那东西不行,吃了就像没吃似的,一点养分也没有。”

沈嘉礼含笑点头,见他穿着一身新裤褂,脸上永远干干净净的,且把两只眼睛笑成月牙儿,就很觉顺眼;同时对杏儿肚里的那个孩子,也是越发期待了。

第79章 新生儿

大年下的,也就是正月十三那天上午,教育总署的督办被日本人抓去下了狱。陪着他一起进去的,还有督办一脉的大小亲随,包括下面几处中学的校长教员。

督办家中的孝子贤孙们也未能幸免,一起被日本宪兵押了去。督办的太太急疯了,四处寻找门路营救夫君儿女,甚至一路求到了段宅——当然是被挡了驾。

正月十四这天,督办的罪名出来了,仿佛是贪污渎职一类的过错,情有可原、罪无可绾。教育总署内人人自危,唯有沈嘉礼满不在乎——他的心思不在仕途上面,他有自己的日子要过。

正月十五那天,沈嘉礼去看望了杏儿。

杏儿那肚子将有六个月了,因为饮食充足,所以鼓溜溜的很是硕大。沈嘉礼现在几乎把她当做了事业上的同志,见面之后相当和蔼可亲:“你坐,不要动。近来可好?嗳,真是辛苦你了。”

杏儿捧着肚皮站起来,眼睛盯着沈嘉礼:“老爷……老爷来啦。”

沈嘉礼穿了一件薄薄的皮袍,显得身段十分顺溜。在温暖如春的房间内来回踱了两步,他向杏儿抬手做了一个下压的手势:“你坐。不要客气。”

杏儿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的在床边坐下来了。

沈嘉礼看了杏儿那面如满月的胖样子,就知道她身体安康。他不惯与女人亲近,想要和杏儿没话找话的谈谈家长里短,可杏儿又是不理家计的,和他二嫂还不一样。和杏儿对视了一眼,他颇为尴尬的笑了笑,忽然想起了自己的来意。

把手伸进皮袍口袋里,他摸出一副红绸包裹的金镯子。将红绸子展开,他低头看了看手中这副黄灿灿的镯子,而后咬牙狠心,将其送到了杏儿手边床上。

“妇道人家,该有几样首饰。”他因为破财心痛,所以表情严肃,看起来反而像是十分动情:“拿着戴吧!”

杏儿看见镯子,过于惊讶,只愣怔怔的“哟”了一声。而在她做出反应之前,沈嘉礼已然转身出门,四处视察去了。

沈嘉礼素来在金钱上严苛,如今平白无故给了杏儿一副金镯子,就感觉自己牺牲极大,又想:“这小娘们儿要是不给我生个胖胖实实的好孩子,我非宰了她不可!”

人站在厨房里,他的眼前还闪烁着金镯子的光芒。正在一半心疼一半心狠之时,段慕仁的秘书忽然来了。

“沈先生!”秘书亲亲热热的呼唤他:“好,您真在这儿呢,算我没白跑。那什么,委员长的命令,让您中午过去吃饭。”

沈嘉礼张了张嘴,顿时木讷如同杏儿一般:“希、希公从天津回来了?”

秘书夹着个公文包,似乎是很忙,且向外走且笑道:“回来了,昨晚儿回来的。公事这样繁忙,委员长他老人家哪能老在天津过年?您知道委员长的脾气,瞧准时间去一趟,别迟到。我走了,别送别送,千万别送,您留步,再会。”

沈嘉礼唉声叹气的离开南湾子胡同,前往段宅。

他生怕自己误了时间,早早便到了段宅门前等候。偏巧一位教育总署内的官员前来向段慕仁拜年,此刻告辞出来,忽见沈嘉礼犹犹豫豫的在大门前徘徊,便立刻满面堆笑的迎上来,满口寒暄不止,又压低声音笑道:“老弟台,我看你满面春风,是要高升的气象呀!”

沈嘉礼立刻摆手:“哪里哪里,我现在就是赋闲在家,过点悠闲生活,再没那种拼搏上进的心思啦!”

官员听闻此言,以为他是客气,便摇头笑道:“老弟台,你不要和我讲虚套。宦场上的浮沉,乃是常有之事,关键是上头要有人。就凭你和希公的关系,纵算是不升督办,那市教育局的局长位子也是非你莫属啦!”

沈嘉礼是心里有鬼的人,听到这话,立刻就跟着问了一句:“我和希公能有什么关系?无非是——”

那官员不敢在段宅门前逗留太久,一边遥遥的向自己那汽车一招手,一边含糊笑道:“谁不知道希公对你亲如父子?你老弟还和我装傻,不够意思哈!”

沈嘉礼不好再说,只得是无言微笑,心里七上八下的。

段慕仁似乎是很想念沈嘉礼,见了面就把他拉到怀里,又亲又啃的肆意亲热了一通。自从登上委员长的宝座之后,他大概是非常操劳,人瘦了一圈,脸皮松弛,皱纹随之增多,越发显得面容不善;偏偏头发又花白了一层,让他看起来老而凶恶。

沈嘉礼忍受着他那带有烟草气息的唇舌,感觉几乎就是生不如死。后来他实在是忍无可忍了,便微笑着躲闪:“伯父,老爷子,不过是半个多月没见,至于急成这个样子吗?”

段慕仁撩起沈嘉礼的袍子,摸摸索索的要去解开他的腰带:“放了你半个多月的假,你还不足吗?”

沈嘉礼听他话风不对,连忙低声笑道:“老爷子,你这话说的很对。惟其是放了半个多月的假,我才会不足。”

段慕仁思索了一下,脸上露出了笑模样:“你的胃口倒是不错。”

然后他三下五除二的,将沈嘉礼那身衣裳扒了个一干二净。

沈嘉礼是一丝不挂了,然而段慕仁却是不肯脱衣。颇为玩味的上下打量了沈嘉礼的裸体,他后退两步坐在椅子上,又把沈嘉礼叫到近前,抱上了大腿。把鼻尖在对方胸前一点上蹭了几蹭,他轻声说道:“过两天,马天龙要来看你。”

沈嘉礼的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然而强自镇定心神——段慕仁擅长许多特务手段,也许会在诈供之时检查他的心跳。为了避开无妄之灾,他须得心平气和。

“马天龙?”他诧异的问道:“马天龙到哪里去了?我好像有许久都没见过这人了!”

段慕仁果然把面颊贴到了沈嘉礼的胸口上去。沈嘉礼的皮肤很光滑,让他感觉自己那脸皮是异常的苍老粗糙:“他的队伍被改编为治安军,开到山东打游击队,输了。”

沈嘉礼抬手搂住怀里这个大脑袋,口中诧笑道:“他说要来看我么?奇怪呀!”

段慕仁没有察觉到沈嘉礼的异样,便抬起头来,心境平和了些许:“你同这个马天龙,有什么关系吗?这次我在天津遇到他,他几次三番向我打听你的近况。”

沈嘉礼将一只手摸到了对方的老脸上,似乎很爱惜似的缓缓抚摸:“可能他是看上我了!”

然后不等段慕仁回答,他自己笑出了声音:“老爷子,我今年都三十三啦!一辈子的好时候已经过去,也就是你老人家还肯和我这样胡闹。我为什么急着要传宗接代?因为我不年轻了,我得为将来做打算了!”

段慕仁似笑非笑的点点头:“还真是!三十多岁的人了。”

沈嘉礼在段慕仁的脸上轻轻挠了一下:“这里有些凉,咱们到床上去吧。”

段慕仁看了他一眼,抬手握住了他的手。沈嘉礼这样的身材相貌,是最不显年纪的,如果穿上一身新鲜衣裳,满可以去冒充青年。不过沈嘉礼显然没有这种装嫩的打算。如此也好,他并不想让沈嘉礼打扮成时兴的兔子模样。他需要的是一个秘密情人,“秘密”二字打头,是最重要的。

沈嘉礼在当晚回了家。

回想起段慕仁今日的种种举止态度,他晓得老不死是被自己哄的欢喜了。段慕仁并没有向他许下大愿,但他约摸着自己大概过两天就能升官——未必高升,但是必会有个变化。

至于马天龙,他因为对这人毫无兴趣,所以也懒得分心去想。而事实上,在接下来的三月里,马天龙也并没有如约前来北平,也许是又打仗去了。

清清闲闲的到了四月末,他果然挂上了个体面官职,同时忙碌起来——杏儿要生了。

沈嘉礼一天一趟的去探望杏儿,也不讲那些避讳了,带上小梁到处走。小梁像个大号的男娃娃,心里没什么主意,迷迷糊糊的开车载着主人乱跑,偶尔也有点高兴。

杏儿年纪小,又是头胎,都说可能生产不顺。一名医生带着护士常驻在南湾子胡同,随时预备着给杏儿施行手术。仆人们也很紧张,仿佛面临着一场大战。

杏儿本以为女人世世代代都生孩子,没什么大不了的,结果眼见了这般严峻的待产场面,心中一慌,吓的早产了。

立夏那天,也就是西历的五月六日,婴儿降生,是个男孩,面红皮皱,像个小猴。

沈嘉礼,因为家中二哥善于繁衍,所以早在年少时便见惯了新生婴儿。见了杏儿产下的这个猴崽子,他并不失望,心中满是大功告成的喜悦。

照他先前的盘算,杏儿既然完成了使命,也就不该再久留下来,免得将来一时嘴快,说破了孩子的身世。同理,应该一起被打发走的,还有一个小梁。

但是沈嘉礼舍不得放弃小梁——小梁从小就在沈家长大,是个最老实不过的好小子。沈嘉礼爱他毛茸茸的脑袋,爱他稚气十足的笑脸。小梁就像个纪念品似的,没有实际的用处,然而让他一见便心生感触、浮想联翩。

他不忍心撵走小梁,不过对杏儿可是没有什么感情。哪知在孩子降生后的第二天,他早早过来安排一切事务,进门时正赶上杏儿再给孩子喂奶。沈嘉礼在门口停顿了一瞬,心中惊讶,因为觉着杏儿自己还是个小女孩呢,居然会有奶!

天气温暖,但杏儿在月子里,穿的可是相当臃肿,脑袋上还包着一条毛巾,身上散发出隐隐的汗酸气。沈嘉礼迈步走近了,就见她胸前敞开,乱糟糟的衣裳中鼓出一只大乳。红皮小猴衔着一个奶头,闭着眼睛大吮特吮,并没有早产儿的虚弱之态。

于是他笑了:“真能吃。”

杏儿在生了孩子之后,立刻就褪去了少女特有的羞涩。仰头对着沈嘉礼粲然一笑,她的小胖脸上显出了浅浅的酒窝:“白天吃了就睡,昨夜可是嚎的厉害。”

沈嘉礼看了杏儿那种疲惫、兴奋而又无比知足的模样,又见小猴偎在母亲的怀抱里,娇嫩弱小的无法言喻;心中便很觉感动,暗想这若是换个陌生奶妈子来抱了婴儿,情景就定然不会如此动人了。

他把话咽回了肚子里,心想:“等满月了再说吧!”

小猴儿不过吃了几天奶而已,便立刻白胖起来,手肘腿弯处层层的箍着嫩肉,被汗水渍的要发疹子;要说模样,也还看不出像谁,两腮鼓着,倒像是葫芦的后代。

沈嘉礼从早到晚的长在了南湾子胡同,觉察出了婴儿的趣味。他不知道自己有多爱这孩子,但是心里把这孩子当成了自己衰老时的依靠——儿子总得养老子,这条道理放在何时何地都行得通!又因这孩子是因他的期待而来,并且他将来还要对这孩子继续期待下去,所以孩子的大名定下了,就叫沈子期。

在沈嘉礼确定沈子期身体健壮、不会夭折之后,他往天津二哥家中打去长途电话,通报了自己得子的消息。沈嘉义一听这话,以为三弟是在扯淡,根本不信;二嫂接过电话来应答几句,听沈嘉礼说的有鼻子有眼的,又知道三弟不是那种无故胡闹的人,这才略信了两三分。把几个孩子扔在家中,她带了些许礼物亲自前来,一路上满心狐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