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宁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仿佛看戏一般冷眼看着杨氏哭了一阵,方才缓缓道:“此事恐怕不是把人送出去就能解决的。”

杨氏心里一紧,哭着上前拽住书宁的裙摆,小声求道:“小姑姑,求求您大人大量饶了我那妹子吧。她年纪小不懂事…”

“可不小了,”都这时候了,她竟还想着替沈环环求情,书宁愈发地恼怒,说话也再也没有顾忌,“那丫头比我还大两岁呢,侄媳妇莫不是忘了。哦,这也难怪,你这心里头只有娘家的姐妹。看着你哭得这般凄厉,我可就真不明白,你这到底是为你表妹哭呢,还是因为我这个姑姑受了委屈而哭?杨氏啊杨氏,你自己可要想明白了,你到底是沈环环的表姐,还是我宁家孙媳?我们宁家可没有这么吃里扒外、是非不分的媳妇,顺哥儿也没有这么不分好歹,不知轻重的母亲。”

她这话说得极狠,分明就是不承认她是宁家的媳妇了。杨氏哪里想到竟会有这样的后果,顿时吓得人都傻了,一屁股坐在地上,连哭也忘了哭。

宁大少爷到底与她有夫妻情分,见她这般魂不守舍,心里多少有些怜惜之意,只是当着书宁的面不敢显露半分。

书宁见他还算懂事,终于放缓了语气,不急不慢地朝宁大少爷道:“大侄子是聪明人,想来该知道如何做?对了,还有一件事我忘了说——”她伸手弹了弹衣服上的灰,轻描淡写地道:“那郑家少爷意图不轨,被我给杀了。”

宁大少爷:“…”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本来都重感冒了打算不更了的,晚上喝了碗粥,还是决定码字,结果竟码了六千多,我一定是烧糊涂了。

话说,应该不会什么H7N9吧…

PS:看在今天更这么多的份上,申请明天休息一天,如何?

第三十四回

三十四

书宁给宁大少爷丢下一记响雷后,挥挥手便若无其事地走了,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大事只是玩笑一般。待她慢悠悠地开门进了院子,又招呼着在廊下伺候的下人道:“还愣着做什么,赶紧进去伺候大少爷和大少奶奶。”说罢,便施施然地出了院子。

杜鹃和几个丫鬟不敢忤逆她,赶紧应声快步进屋。才到了房门口,就听到屋里宁大少爷暴躁的怒喝声,“都在外头不准进来。”

杨氏被宁大少爷这一声怒吼吓得一个激灵清醒了,嘴一撇,眼泪哗啦啦地开始哭,“相公,这可如何是好?”

宁大少爷嫌恶地骂道:“哭什么哭,都什么时候了就晓得哭。我早跟你说过你那表妹是个惹祸精,让你把她送回去,你偏不听,满嘴说她可怜。现在倒好,竟惹出这样滔天的祸事来。这事儿若真传了出去,我们整个宁府都要被她牵连。”

杨氏被他一骂,果然不敢再哭出声,只抹着眼泪哀哀凄凄地问:“那而今可要怎么办?”

“怎么办?”宁大少爷脸上闪过狠厉之色,“你那表妹不能留了。”

“什么?”杨氏大惊失色,急道:“这…这也太…这到底,杀人的又不是表妹…”

宁大少爷怒极反笑,凌厉的目光在杨氏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终于笑出声来,摇头道:“小姑姑说你吃里扒外、是非不分、不分好歹、不知轻重,还真是一个字也没说错。这些年来,我念着你家世低微,生怕你在府里被人欺负,着实对你不薄,成亲三四年连个妾室都不曾纳,只想着你我二人好生过日子,不想你竟连些许好歹都不晓得。沈环环她是个什么东西,又不是无父无母的孤女,厚着脸皮赖在府里头一住就是大半年,还对宁家的长辈指手画脚、说三道四,若是换了旁人,我早就让人轰了她出去。我想着你是顺哥儿的母亲,总该给你脸,可你呢,明明晓得府里的长辈不喜,还纵着她在我们家肆意妄为,而今更做出这种恶毒卑劣的事来。若不是小姑姑机灵,而今死的可就是她。你倒好,竟还想护着那个不要脸的贱人,难不成还要去衙门给她申冤不成?我宁照朋没有你这样不知好歹的妻子,顺哥儿也没有你这样的母亲!”

杨氏是当年宁照朋自己看中,力排众议才娶进了门,嫁进府里这几年,二人的感情着实不错,几乎从未红过脸,似今儿这般决绝的责骂更是连想都没有想过,一时间被他骂得懵了,待回过神来时,宁大少爷已经拂袖而去,杨氏大惊,赶紧扑上前去想要求饶,被宁大少爷用力甩开,狠狠跌倒在地。

宁大少爷出得门来,朝院子里环顾一圈,见一众下人俱躲在檐下畏畏缩缩不敢出声,心中愈发地不喜。方才他一时激愤说得大声,也不晓得院子里可有人听见分毫,为防万一,立刻下令封了院门,又让自己的心腹长随去府里调了十几个护卫过来把院子团团围住,不让任何人出入,自己则整了整衣衫,去了宁老太太院子里请罪。

宁大少爷调动侍卫封院子的事瞒不过老太太,一听下人通传说大少爷求见,老太太便立刻让崔嬷嬷引他进屋,尔后又挥挥手,把下人悉数屏退了,待屋里只剩下一老一小两个人,宁大少爷才“噗通——”一声猛地跪地地上,又是愧疚又是懊悔把今儿发生的事一一禀告上来。

宁老太太闻言,许久不曾作声。宁大少爷也不敢起身,一动不动地跪在原地只等老太太责罚。

屋里安静了许久,老太太才终于低低地感叹了一声,柔声道:“朋哥儿你可曾后悔了?”

老太太指的正是宁照朋与杨家结亲一事。都说高门娶妇,低门嫁女,以宁照朋的身份和才貌,便是要求娶公主也是使得的,老太太与涂氏给她相看了不少权贵千金,他却偏偏不肯,不知何时瞧中了杨氏,不顾涂氏反对,非要娶她为妻,为了这事儿,他还险些跟府里闹翻。最后还是宁老太太松口,宁照朋才如愿以偿地成就了这桩婚事。

当初老太太就曾特意唤了宁照朋来屋里问话,直言责问他将来若杨氏德行不堪为宁家宗妇又当如何?宁照朋却信誓旦旦地辩称杨氏虽出身不高,但自幼家教严谨,无论德言容功皆是上佳,定能胜任宁家宗妇之职。

而今听宁老太太这么一问,宁照朋顿时无地自容,低着头不知该如何回话。

宁老太太又问:“那沈家丫头,朋哥儿如何打算的?”

宁照朋眉头一拧,目中有厉色闪过,低头沉声道:“只怕是不能留了。”

宁老太太没有直接回他的话,只挥挥手道:“你也不小了,将来这宁家迟早得交到你手里,有什么事情都自己看着办吧。我老了,管不动事了,只盼着咱们一家子都平平安安的。你祖父祖母过世得早,留下欢儿一个傻丫头,无论如何,我就是拼了命也得护得她周全,要不然,日后到了阴间都无颜见你祖父母。”

宁照朋哪里会不明白她的意思,含泪应下,又哭道:“都是重孙不孝,娶了个不贤的媳妇,险些害了小姑姑。”

宁老太太缓缓抬眼看了看他,沉默了许久,终于还是出声道:“到底是你媳妇,顺哥儿的亲娘,便是看着顺哥儿的面子也不能休弃。只是而今可是关键时候,你那媳妇又素来与她娘家走得近,出了这么大事儿,万一传了出去…”

宁照朋的脸色愈发地难看,心一横,咬牙回道:“老祖宗请放心,明儿重孙就把杨氏送到庄子里暂养着,绝不会让外人近了身,更不会传出任何闲言碎语。郑家到底威风不了几年了,等事情慢慢淡下去,重孙再接她回来。”

这一去,少说也得两三年,等她回来,只怕连顺哥儿都认不出这个亲娘了。

宁老太太微微诧异地看了宁照朋一眼,本因为他还要替杨氏求情的,不想最后还是忍疼要把人送走,想来这回可真是气极了。想了想,老太太又道:“让崔嬷嬷跟着一起去吧。你媳妇人不坏,只是打小没人教过她这些规矩,才这般不懂事。崔嬷嬷是宫里出来的,有她在一旁教导,你媳妇早些想明白了,也能早些回来。”

宁照朋闻言,顿时又惊又喜,赶紧又朝宁老太太磕头谢过,罢了,这才起身去处理后事。

待他走了,宁老太太的脸色愈发地变得凝重,拉下脸朝崔嬷嬷吩咐道:“去把欢丫头给我叫过来!”

书宁还在路上的时候就猜到宁老太太唤她来所为何事,先前无论发生什么事,她总头一个告诉老太太,这回却偏偏故意瞒着,不过是担心吓着了她。而今见老太太来唤,便晓得瞒不过,一进屋就老老实实地叩头请罪,又道:“孙女错了,祖母您罚我吧。”

宁老太太一拳头好似打在了棉花上,力气都没处儿使,想骂几句吧,书宁又一脸知错的表情巴巴地瞅着她。再想想方才听到的惊险事,晓得她今儿可算是受了大惊吓大委屈,心一软,又朝她招招手道:“别在我跟前装可怜了,赶紧过来给我仔细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书宁是打定了主意要把这事儿揽到自己身上的,自然不会说出事情的真相,只道是那郑家少爷意图不轨时被她错手所杀,尔后她心急之下寻周子澹求救,二人费尽力气才把尸体偷运出去,尔后抛在河里。

事情发生的时候她只顾着紧张不觉得害怕,这会儿跟宁老太太说起,反倒心里头毛毛的,脸色也有些发白。

宁老太太见状,愈发心疼,抱着她哄了一阵,又连连感叹道:“幸好有琛哥儿在,要不,今儿可要如何是好?欢儿你莫要怕,郑家那小子不轨在先,死了就死了,便是果真闹起来,咱们也不怕,祖母护着你。”

书宁心中感动,眸中泪光闪闪,侧过脸去眨了眨,终于又把眼泪逼了回去。

迟些时候,宁照朋又来凌仙阁询问起郑家少爷被杀后的事,得知书宁和周子澹一起把尸体运了出去,宁照朋这才松了一口气,连连道:“多亏了三弟了,要不然…”他心里头自然清楚要把那么大一具尸体从长公主府里运出来有多难,换了是他,只怕也没那本事。

尔后,他又仔细地询问了书宁抛尸的地点。当日晚上,宁照朋便领着两个心腹出了城,至于究竟做什么,书宁就不得而知了。

第二日早晨,客居那边果然传来沈环环暴病的消息,府里一边去宫里请了太医,一边托人去沈家报信。待沈家家人刚刚赶到,太医便诊断出了结果,说沈环环是染了时疫。沈母闻言,顿时吓得连客居的大门都不敢进了,支支吾吾地说要回去寻沈家老爷商议,尔后趁着下人们不注意,悄悄地溜了。

下午时,连杨氏和身边的丫头也被诊出了时疫,府里头顿时有些人心惶惶,更有人言之灼灼地笃定她二人是昨日在城外染上了。这谣言一传,书宁和周子澹也备受猜忌,不敢再四处乱晃,俱老老实实地守在屋里连房门都不出。

第二日,宁府又派人去了沈家让人把沈环环接回去,沈家大老爷和大太太索性躲了出去,气得宁家的下人在沈府大门口破口大骂了一通,引得许多人围观,听说沈家夫妇连自己女儿的性命都不管,纷纷指责沈家毫无人性。

宁府有人感染时疫的消息一传出来,京城里难免有些人心浮动,好在宁家倒是沉着,大门紧闭,无一外出,就连宁家大老爷和二老爷也报了病休,除了当日傍晚时有几辆马车悄悄出城外,便再无动静。

又过了些日子,城外的田庄里便传来沈环环患病去世的消息,杨氏虽勉强保住了性命,却狠狠地伤了身体,只得留在庄子里好生调养。消息传进京城,沈家本还想来宁府闹一闹好多少弄点好处,不想却被杨家人堵在大门口狠揍了一通,之后便再也不敢出门了。

与此同时,郑家少爷失踪的事也在京城里沸沸扬扬地闹了起来,京城守卫悉数出动,一时间满城风雨。

因宁府闹时疫的影响,一时半会儿倒也没人敢来府里询问,不知这样算不算是“因祸得福”了。

郑家兴师动众地简直快要把整个京城都要翻过来,闹得京城上下敢怒不敢言,却始终不曾发现郑家小少爷的踪影,还欲再派人出城追查,周子翎回京了,尔后,弹劾郑国师的折子便如雪花一般呈进了宫。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又有一个领盒饭的了,我怎么松了一口气

第三十五回

三十五

周子翎一回京,郑国师便嚣张不起来了,虽说他抹着眼泪在朝堂上装可怜,又煽动手下的人帮着说情,但都被周子翎无情镇压,还借机撤了京城卫军几个副统领,狠狠地打击了郑国师一番。

京城里渐渐安静下来,但私底下四处打探的依旧不少,国师府悬了重赏,每日里都有许多人大着胆子上门去,言之灼灼地说在哪里瞧见了郑家少爷,就连宁家的下人们也都议论纷纷,但大多数都觉得,那郑家少爷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十有八九是被人给暗算了!”小梨在院子里大声道,一脸的神气活现,仿佛自己亲眼瞧见一般,“要不然,京城里闹得这么大,还能藏在哪里不被人发现?那个小少爷坏事干了一箩筐,不知得罪了多少人,定是有人怀恨在心偷偷把人给杀了。”

“别乱说。”小桃不安地拉了拉她的袖子小声劝道:“旁人府里的事,可别瞎传,若是被外人听见,怕不是要说我们府里老爷太太们的不是。”

小梨白了她一眼,毫不在意地“哼”道:“就你懂事!这院子里都是自己人,谁会没轻没重地往外传。我就算再不懂事,也晓得不能在外头嚼舌根。在外头憋得难受了,自己院子里还不让说话,岂不是要了我的命了。”

因“时疫”之故,书宁与一众丫鬟都困在院子里足足有半个月,小梨这回倒也忠心,和小桃一道儿寸步不离地守在书宁身边,陪着说话解闷儿,很是尽心。因着这个缘故,书宁对她也比先前亲近了不少,小梨本就是个沉不住的性子,见状愈发地觉得有了脸面,在小桃面前也格外嚣张。

小桃被她抢白,脸色未变,只小声劝道:“二小姐还在屋里睡午觉,你就算要说也小声些,莫要吵到了她。”

小梨天不怕、地不怕,最怕的就是书宁,闻言顿时就蔫了,悻悻地闭上嘴不屑地瞪了小桃一眼,又朝围在四周的几个小丫鬟挥了挥手,小声道:“还围在这里做什么,赶紧干活儿去。一会儿耽误了事,仔细你们的皮。”

小丫鬟们只是嘻嘻地笑,并不怕她,偷瞥一眼小桃,见她面沉如水,方才赶紧退了下去。

小丫鬟们将将走,就听到院子外头有人在敲门,小梨不动,斜着眼睛看小桃。小桃仿佛没瞧见她挑衅的眼神一般,不急不慢地去开门,见是宁老太太身边的大丫环珍珠,立刻摆出一张殷勤又热情的笑脸来,一边招呼着她进屋,一边笑着问:“什么风把珍珠姐姐吹到我们院子里来了,这才多久不见,珍珠姐姐愈发地好看了。”

因杨氏不在,宁府的中馈暂且由二少奶奶高氏掌着,但高氏一来年岁轻辈分低,二来又没掌管过家务,一时半回儿有些忙乱,故宁老太太便让珍珠去帮衬着。如此一来,珍珠在府里头的地位便有些超然,无论是哪个院子里的下人都小心翼翼的奉承着。

但珍珠并不敢在凌仙阁拿大,笑着回道:“瞧你这张小嘴甜得就跟抹了蜜糖似的,日后我可要多来几回,光是听着这些话心里头就高兴。”说话时,又朝院子里看了一眼,瞧见小梨撇着嘴一脸不屑地瞅着小桃,只当没看见,柔声问:“二小姐可醒来了?”

小桃刚准备应声,屋里却传来书宁的声音,“什么事儿?”

小梨一听书宁起了,再也顾不上跟小桃斗气,三步并作两步地冲进屋里,殷勤地过来帮书宁更衣,又不好意思地小声问:“小姐是不是被奴婢给吵醒的?都是奴婢的不是,不该高声说话的。您若是恼了,就狠狠骂我一通。”

书宁无所谓地挥了挥手道:“无妨,左右我也该起了。”这些天困在院子里着实有些难受,许久不动,连身上都软绵绵的,“珍珠过来所为何事?”

小梨眨巴眨巴眼吐吐舌头,“奴婢这就去问。”说罢,顾不上伺候书宁,哧溜一下又冲了出去。书宁刚刚把衣服披上,又瞧见她蹦蹦跳跳地回来了,高兴道:“是谢家大少爷定亲,老太太说要带二小姐去看热闹。”

“我能出门了?”书宁又惊又喜,旋即又有些担心,“是谢家下了帖子还是——”

外头的珍珠已经随着小桃进了屋,听见书宁问话,立刻回道:“二小姐放宽心,是谢府下的帖子,还让府里的管事亲自过来请的。”

“那琛哥儿呢?老太太可说了带他一起去?”书宁又问。

珍珠掩嘴而笑,“已经让人去请了呢。老太太说大家在府里闷坏了,好不容易才得了空出来走走,便让把琛少爷一齐唤上。”

书宁这才笑起来,转而问起旁的事,“谢家大少爷定的是哪家千金?上回大太太过来的时候倒是没听她提起。对了,我这做姑姑的是不是也该备些礼,老太太可曾说定了礼单?”

珍珠笑着应道:“定的是翰林院庄学士府里的孙小姐,老太太说了,礼都由公中出,二小姐不必特意准备。且带几样小玩意儿给谢家姑娘们,算是彼此之间的情谊。”书宁对人情往来并不精通,听得珍珠所言,才回头朝小桃道:“去把前些天太后娘娘赏下来的宫花拿过来,我们仔细挑拣挑拣。”

她被珍珠一提醒,心里头多少有些明白了,到底是还未出嫁的姑娘,在外头走动时实不必太过慷慨,不然反引得旁人侧目。那盒宫花虽不贵重,却难得地精巧漂亮,又是御制,外头便是有钱也买不到,实在是送人的好东西,

小桃拉着珍珠喝了会儿茶,又悄悄塞了个荷包给她,书宁瞧见了,眉目微挑,并未点破,小梨则兴致勃勃地帮着书宁挑宫花,“…欣小姐皮肤白,适合淡绿浅黄的颜色,显得娇俏,敏小姐还是戴大红色…”

书宁愈发地觉得,她这两个丫鬟真是各有千秋。

第二日大早,书宁便被小桃唤醒了,迷迷糊糊地被叫起床洗漱,换衣服。最近她正在长个子,一不留神便抽高了许多,六月的时候仿佛比小桃矮一截儿,现在却是差不离,颇有些大姑娘亭亭玉立的模样。

“袖子短了——”小桃皱着眉头看着刚做不久的新衣,有些无奈,“司珍坊的人也真是的,一个个胆小如鼠,连上门量个身形都不敢,怕不是照着夏天的衣服做的,袖子短了一截儿呢,怎么穿得出门。”

书宁毫不在意地道:“算了算了,你去柜子里另找件略大些的,唔,前几日那件胭脂红的襦裙倒是合身。”

“那件衣服都有些旧了,穿了好几回呢。”小桃为难地道:“不好穿着出门见客。”

“又不是去别人家,都是自家亲戚,谁还会说三道四不成。”书宁道。

小梨也道:“小姐既然喜欢那件,奴婢就去给您拿过来。”她是个没主意的,一根肠子通到底,便是有什么算计和心思也都写在脸上。早先看不上书宁时还常常摆脸色,后来被书宁晾了一阵,倒是自己服了气,之后便对书宁言听计从,说罢,就赶紧跑去柜子边把那身衣服找了出来,巴巴地过来讨好道:“小姐穿这颜色就是好看,奴婢见着旁人穿胭脂红,总觉得衣服太过艳丽,反把人给压了下去。唯有小姐能把这胭脂红也驾驭得住,显得比平日里娇艳许多。”

小桃见状,心知自己无法说服了,只得低头去寻了件米色滚兔毛的比肩配在外头。一艳丽,一素净,搭配着倒也形亮好看。

待去了宁老太太院子里,周子澹已经到了,正坐在老太太下首仰着小脸讨好卖乖地哄人呢。他今儿倒是没再穿大红大紫,只着了件天青色的圆领袍子,头上束着白玉冠,衬得一张脸犹如白玉雕成,平添了几分斯文儒雅的书卷气,浑身上下,哪里有半分混世魔王的影子。想来他也晓得今儿是去给谢家大少爷贺喜,不好抢了旁人的风头,所以才这般低调。

宁老太太见了书宁这身打扮,微微一怔,诧异地问:“前儿司珍坊不是送了这季的新衣过来么,怎么还穿着这身旧衣裳?”

书宁笑着道:“这身不好看么?孙女倒是喜欢。”说罢,又解释了一番。宁老太太却是笑起来,拉着书宁上上下下地仔细看了一阵,点头道:“果然长高了不少,就是太瘦了,得多吃些。”

“小姑姑定是这么久不见侄儿,心里头想得慌,连用饭都不香。”周子澹涎着脸,毫不知耻地笑道。因着“时疫”之故,他与书宁都被困在院子里未曾出过门,倒有十几日不曾见过她,而今看着,总觉得她比先前愈发地明媚动人,目光便再也挪不开。

书宁白了他一眼,小声嗔道:“偏你脸皮厚。”说罢,又扶着老太太的胳膊道:“祖母,一会儿咱们俩坐一起,不理他。”

周子澹立刻告饶,“小姑姑莫要小气,侄儿不过是跟您开个玩笑,您可别撇下我不管。谢府离得这么远,您不会忍心让侄儿一路孤零零的傻坐着过去吧。”

宁老太太也笑,一脸慈爱地道:“哪能呢。”

书宁笑着抱住宁老太太的胳膊撒娇道:“祖母,琛哥儿就会装可怜,偏偏您就吃他这一套。”

出门的时候终究还是三个人一起坐的,周子澹惯会哄人,一上马车就向老太太讨好卖乖,罢了,又笑嘻嘻地陪着书宁说话,柔声细气,殷勤又周到。书宁为了哄着老太太,故意端着架子在他面前颐指气使,周子澹愈发地做小伏低,直把老太太哄得哈哈大笑,指着他大声道:“这孩子倒是脾气好,日后定是个会疼媳妇的。”

周子澹闻言心里忽地一突,眸光微闪,不动声色地朝宁老太太看过去。老太太面上却是一片坦然,仿佛方才的话只是随口而出,并无丝毫用意。

他心里头正胡思乱想着,外头忽响起马儿的嘶鸣,马车陡然失控,剧烈地颠簸了几下后,猛地停了下来。周子澹顿觉不好,刚要掀开帘子下车察看,一旁的书宁忽然出手揽住他的腰,猛地将他扑到在地。

“嗖——”地一声风响,利箭擦着他的头皮呼啸而过,狠狠钉在车壁上。

不待周子澹说话,书宁又飞快地转身拉着宁老太太卧倒,电光火石间,怕不是几十支件钉在了车身上,有几支透过车窗射进车内,直挺挺地钉在方才她们三人坐立的位置。若不是方才书宁手疾眼快,只怕她们三个非死即伤。

“刺客!有刺客!”外头的护卫们大声喝道,街上顿时一片混乱。

箭雨依旧不停,马车里的三个人一动也不敢动,只努力地把身体往车底贴得更近。周子澹紧紧握住书宁的手,掌心已沁出一层热汗,心跳犹如擂鼓,他想开口说句什么,却忽然觉得很无力。

他早就应该明白这一点的,只是一直假装不知道,以为这样就能骗过自己。可马车外兵刃交加的声响却在不住地提醒着他这个事实,他没有资格。他希望他喜欢的人能快快乐乐地过着安稳日子,总是精神奕奕面带笑容,什么事都不用操心。可是,那样的生活,却是他给不了的。

周子澹的心一点点往下沉,指尖变得冰凉,手也不知什么时候无力地松开。

“混蛋!”耳边有人在恶狠狠地咒骂,周子澹抬眼,瞅见书宁炙热明亮的眼睛,“杀千刀的王八羔子…”她嘴里嘀嘀咕咕地冒出一长串骂人的话,脸上却是盛满了兴奋,眼睛犹如黑夜里最明亮的星辰,熠熠生辉,仿佛外头不是刺杀,而是最精彩的好戏。

“欢丫头嘴巴放干净些。”宁老太太嗔怪地道,声音依旧沉稳苍劲,丝毫没有胆怯惧怕的味道,“小姑娘家家的,从哪里学来这满口的粗话。亏得而今只有祖母和琛哥儿在,若是被外人听到,小心日后嫁不出去。”

周子澹脸上抽了抽,仿佛有什么事情,跟他想象的不大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哎,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的那几天又来了,下午喝了三杯红糖水,估计跑了十趟厕所,直肠子伤不起啊。

天气冷,俺现在是冬天最冷时候的装备,前几天我还穿短袖和裙子呢,这日子太难过了。

听说北方又下雪了?

第三十六回

三十六

他们出门的时候带的护卫不少,加上京城的禁军得了令飞快赶过来帮忙,刺客们胡乱地射了几轮箭,便再无收获。一击不中,刺客们便立刻撤退,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外头的打斗声便渐渐沉了下去。直到四周再无异样,马车外有侍卫关切地询问,周子澹这才扶着宁老太太坐起身,自个儿掀起帘子跳下车,道:“都无妨。”

罢了他又郑重地朝领兵襄助的禁军头目道了谢,朝平安使了个眼色,平安会意,悄悄上前塞了个荷包在那人手里。那禁军头目愈发地笑得客气殷勤,主动道:“不知老太太是否现在回府,下官正好要去京畿衙门,可一路护送您回去。”

宁老太太却婉拒道:“大人好意,老身心领了,只是今日我们一家人是特特地去谢府作客的。昨儿就已回了帖子,若是不去,岂不失礼。左右大家也没受伤,就懒得半路再折回去了。”

众人闻言俱是大讶,谁也没想到出了这么大的事,宁老太太竟如此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仿佛刚刚的杀戮只是大伙儿眼花。谁家府里遇着这种事,怕不是早就吓得六神无主了,偏偏宁老太太就跟没事儿人似的,竟还要继续去拜客。

那禁军头目愣了半晌,终于缓过劲儿来,又赶紧挑了十来个手下护送马车去谢府。周子澹则连声道谢。

车上的书宁好不容易回过神来,立刻朝宁老太太摆出一副崇拜的姿态,捧着小脸作敬仰状,睁大眼睛巴巴地道:“祖母好气魄!换了旁人,刚才怕不是要吓得两腿发软浑身发抖连话也说不全,偏偏祖母却气势如虹,便是那些大老爷们怕是也远远不如。”

宁老太太挺直了背,朗声笑道:“欢丫头以为祖母是没见过世面的深宅老妇人么?祖母我也是自幼学武,骑马射箭无一不精。想当年你祖父在南边做官,蛮子们把整个县城都给围了,你祖父受了伤,我便换了他的衣裳提着枪领兵杀敌,死在我手里的蛮子可不止一两个。”说话时,老太太的脸上愈发地明亮舒展,仿佛每一根皱纹都被细细的熨烫过,整个人显得精神焕发。

书宁愈发地惊诧,周子澹也上了马车,正正好听到老太太的话,亦是笑着回道:“小姑姑您竟不知道老祖宗出身并州洪家么?那才是真正的将门世家,便是府里洒扫的仆役也都个个精通武艺。”

“哪有琛哥儿说得那般厉害。”宁老太太嘴里谦虚,可脸上的笑容和骄傲却是怎么也隐藏不住。

书宁这还是头一回听说宁老太太的旧事,顿时来了兴趣,拉着老太太的胳膊再也不松开,眼巴巴地问着各种各样的问题。

三人一路说笑着,不知不觉便到了谢府大门口。虽说马车上的箭羽全都被清理干净,但到底不复先前气派,车壁上钉满了箭孔,顶盖四周的帷幔被弄破了许多地方,随意地耷拉着,愈发地显得破败。

听说是宁家老太太到了,谢家大太太赶紧亲自出来迎接,瞧见这场景,顿时吓了一跳。她心中虽疑,却并未多问,脸上很快又恢复常态,若无其事地将众人迎进屋,先朝宁老太太行过礼,罢了又笑着朝书宁道:“这才多久不见,小表妹愈发地像个大姑娘了,瞧这模样水灵的,啧啧,再过两年,宁府的门槛怕不是都要被人给踏破了。”

书宁低着头做害羞状,宁老太太笑着打趣道:“可千万别再夸她,我们家这位小丫头可不禁夸,一会儿高兴起来,怕不是要飘到天上去。”

几个人一边说话一边往院子里走,进门时,才发现屋里已经来了几拨客。屋里坐着的都是各家的女眷,有老有小,但无论辈份都不如宁老太太尊贵,遂敬请她做了上首。众人寒暄的工夫,谢家大太太悄声朝书宁道:“小表妹怕是不爱听我们唠叨,欣丫头和敏丫头都在后院,另外还有别家的几位小姐,不如您跟琛哥儿去跟他们玩。”

一旁的周子澹听到声音,赶紧朝书宁挤了挤眼睛。书宁会意,小声笑道:“如此甚好,确是有阵子没见她们俩了,也不知胖了瘦了。”

谢家大太太叹了口气,作出一副无奈的神态,又一脸羡慕地朝周子澹看了一眼,揶揄道:“我们家那两个丫头若是长得有琛哥儿一分好看,胖了瘦了我都不用操心。”

书宁闻言顿时险些笑出声,周子澹则一脸涨得通红,使劲儿地朝书宁翻白眼。

谢家大太太本就只是打趣他,见他不好意思了,才笑着让身边的大丫环领着书宁和周子澹去后院,临走时还不住地叮嘱道:“今儿来的几位小姐里有两个是将门子弟,性子泼辣,你们可得把琛哥儿好好护住,莫要让人沾了他的便宜。”

这回就连丫鬟们也都忍俊不禁,捂着嘴吃吃地笑起来。周子澹苦巴巴地瞅着谢家大太太,无奈地道:“大舅母,求求您放过我吧。”

谢家大太太偏还作出一副正经又严肃的姿态来,摇头道:“跟你说了你还不听,回头被人吃了豆腐,可莫要找大舅母告状。”她说话的态度如此肃穆,让书宁心里头多少生出些警觉来。京城里的姑娘们胆子有多大书宁还是多少有些了解,就连周子翎那样冷面美人也有人敢去招惹,更何况周子澹这青葱水嫩的少年郎。万一真被人给惦记上了,被占了便宜,岂不是亏得慌。

待出了院子,她终于还是忍不住拽住周子澹的衣袖,小声道:“小心点总是好的,一会儿——唔,你就跟着谢家大少爷,千万莫乱走,也少跟人说话,省得招来一大堆烂桃花,赶都赶不走。”

周子澹欲哭无泪,巴巴地瞅着书宁,悄声道:“要不,我还是跟着你吧。谢家大少爷看着太柔弱了,要真像大舅妈说的那样,只怕他连自身都难保。”说话时,人已悄悄贴了过来,颇有种寸步不离的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