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行想起绿帽子的嘱咐,满腹疑问只得按下。

外头又是砰的一声枪响。

展行难以置信地看着唐悠,问:“他们不是抓你的么?怎么还在开枪?”

唐悠:“我怎么知道?!”

展行马上想到去查看的宋晨武二人,正要出洞,却被霍虎按住。

“不忙,先进去再说。”霍虎朝洞外望了一眼,隆隆响声隐约传来,仿佛是有什么钢铁机械在转动。

展行把耳朵贴到洞壁上,霍虎又催促道:“快走,别听了。”

防空洞内一阵恶臭,霍虎牛奶也喝不下了,他们在一条陡峭的直路前停下脚步。手电筒照处,直路分为上下两个岔口,岔路一边用炭条画了个栩栩如生的猫头——霍虎作的记号。

林景峰与胡杨站在岔路走下去的拐角边缘,胡杨坐着,林景峰站着。

林景峰看了唐悠一眼:“上面怎么样了?”

展行把防空洞外的事情说了一遍,林景峰微微蹙眉。

三人把唐悠围在中间,唐悠紧张地说:“我什么也不知道。”

林景峰突然抬手,把枪抵在唐悠额头上,唐悠自觉地抬起双手,林景峰冷冷道:“是你把那些人带来的?说吧,说一句谎话,我就开枪。”

展行看着唐悠,似想出声求情,唐悠反而镇定了,说:“我是一个部队的机械师,来这里勘探零件外壳的。我谁也不认识,也没和任何人结仇,那伙人不可能是在追我。”

冷光灯管下,唐悠的脸色如常,林景峰以枪示意他到一边去,又道:“你呢?身上的血是怎么回事?”

展行猛地转头,这才发现张辉不知何时走到通道拐角外,血腥味顺风而来。

“血不是我的。”张辉说。

林景峰:“看出来了,姓宋的呢?”

张辉道:“外头两伙人自己打起来了,没见他。”

林景峰:“你在撒谎。”

张辉探手入怀,看着唐悠,像是想拿点什么出来,林景峰轻轻扣动扳机,展行紧张地说:“师父,他不是坏人!”

林景峰没有开枪,张辉从外套里摸出来的是一包烟,取了根叼在嘴里,问:“胡杨怎么了?这小子又是谁?”

林景峰终于收起枪,注视角落里的胡杨:“他弟找到了,就在上面。”

“防空洞里有两岔路,下面应该是条通往山外的出口。”林景峰道:“小贱,别乱跑,过来。上面有一个破洞,喏,你们看。”

手电筒的照射下,防空洞的墙壁,破了一个很大的窟窿,仿佛被什么挖穿,里面是另一条路,墙边画着霍虎的三脚猫标记。

正是他们进来时的岔路口。

林景峰说:“他弟就在这洞里。”

胡杨剧烈的喘气在黑暗里传来,似在嘶吼,洞内歪着一具腐烂的尸体,半个身子倾出洞来。

林景峰说:“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张辉道:“不看看洞里有什么?”

林景峰摇头:“不,没有讯号,出去以后给宋晨武打个电话,就地汇合,整备一天以后再进来,况且,也要把他的弟弟送走,谁来搭把手?”

唐悠说:“可以把他火化了。”

胡杨在角落痛苦地吼道:“不行!我爸妈去得早,我就这一个弟!”

展行主动道:“我来吧,要做什么?”

林景峰道:“我们一起,把它搬出来。”

展行把那具尸体拖了出来,腐得不成人型,胡柏的脸上留着两个血洞,似乎被什么尖锐的东西抓穿了眼眶,四条爪印平行沿着他的额头斜斜掠了下来。

展行:“…”

林景峰眯起眼,轻轻地嘘了一声,唐悠看到尸体的模样,登时全身发凉。

林景峰取出绷带,把胡柏手脚捆在身上,再拉开一个大型的密封黑色塑料袋,将尸体装进去,反复捆了好几层。

张辉道:“我来吧。”

林景峰正要把尸体背起时,胡杨终于站了起来,点头示意由他接手。

数人把密封袋内的尸体捆在胡杨背上,缓缓朝下走去。

临走时展行忍不住又看了那洞里一眼,问:“它通向哪里?”

洞内隐隐约约有风,仔细听时,又觉有什么夹杂的风里,仿佛有人闷声艰难地喘息,空气通过肺部振动而不断传来。

防空洞往往是几个连在一起,从其中一个入口能连通到其他的出口中,林景峰长期在地下活动,自对其心里有数,比起古墓,防空洞型的地底空间是盗墓贼最喜欢的。

出口通向鸡叫山侧山腰,胡杨沉默地走在最前面,足足走了两个半小时,他们看到一汪黑水,水潭尽头是一个半月型的洞口。

胡杨说:“柳州秋冬两季大旱,水位低了,这里可能是通向柳江。”

林景峰点头,把耳朵侧到洞壁上,想确认背后是不是还有追兵。

“我有探声装置。”唐悠从口袋里取出一个耳机,按在左耳上,展行好奇道:“是啥?给我听听?”

唐悠听了一会,风声呼呼地响,蹙眉道:“我已经过滤了杂声…彻底过滤?”

彻底过滤后,耳机里一片安静。

展行:“给我听听…”

唐悠:“你…放手!想挨揍吗!一枪爆你头…”

展行嚷嚷道:“我把你一炮射飞出外太空…”

唐悠怒道:“我把你一炮射出银河系…”

霍虎:“我把你们一炮射上天。”

唐悠:“…”

展行抢到耳机,胜利了!

“咦?”展行说:“什么人在喘气?”

唐悠马上毛骨悚然,抓狂叫道:“别这么说!”

展行听了一会,风里似乎还有人在喘,林景峰示意安静:“是空气流通的声音,防空洞构造特殊,都别说话。”

林景峰贴着洞壁,英气眉毛拧着,展行有样学样,也贴了上去,霍虎照着做,于是三个人在洞墙贴了一排。

唐悠嘲道:“白痴。”

“扑。”

林景峰敏锐地听到防空洞深处,响起一声东西落地的声音,他马上抬手,让伙伴们都安静。

贴了很久,再没有声音了。

展行不贴了,和霍虎无聊地猜拳,胡杨等了快五分钟,说:“走不走?”

林景峰正要抬头,忽然又听到“扑”的一声,仿佛是跃起的脚步落地。

“砰!”

三秒后,他们来时的路上传出一声枪响。

这下不用贴着洞壁也能听到了,所有人紧张起来。

“马上离开这里。”林景峰当机立断:“下水。”

霍虎愕然道:“我不会游泳!怎么办?”

林景峰:“你把背包侧旁的气囊拉开。”

霍虎找了半天,他的背包没有,展行道:“你用我的,我会游。”

于是霍虎抱着个背包,跟随众人跃进黑水里,林景峰一直忧色忡忡,自己殿后,展行拿着光管入水,扑腾几下,排队伍倒数第二,缓缓游向对面。

黑水在冷光灯管的照射下,水底仿佛有什么在飘。

唐悠游着游着,脚上似乎碰到了什么,他把头低下去看,一团绿光里,缓缓飘过来一具头发披散,泡在水底的女尸。

女尸身上穿着旗袍,嘴唇发黑,睁着双眼。

展行发现唐悠掉队了,转头过来,见他的头埋在水里,也潜了下去。

二人同时吐出一大串气泡。

“哇啊啊——”唐悠和展行面对面,抓狂地大吼道。

唐悠和展行一叫,整个队伍乱了套,林景峰游过来,一人赏了一脚,怒道:“叫什么!快走!”

“水里有僵…”展行还未叫出口,林景峰猛地把他嘴巴捂住。

“在地下不要说那两个字!快走!”林景峰喝道。

一行六人加快速度,火速游出黑水潭,前面又是一条地底溪流,穿过地下河狭隘的空间,冲向下游。

“这是什么地方?”展行茫然四顾,举起手机拍照。

“别耽搁了,下水!”

林景峰把展行和唐悠踹了下去,注意到洞边贴着密密麻麻的符纸,深吸一口气,潜入了水里。

水流逾发湍急,冲得众人晕头转向,最后面前一亮,被冲出了鸡山外的柳江支流。

冰冷的水流汇入柳江,江水环绕柳州市流过,霍虎抱着背包最先出水,把胡杨和张辉拉了起来。

林景峰把展行推上水去,又把唐悠也拉了上来,那里是市郊处的一个河岸。

胡杨道:“从前面走进市区,你们顺着那条路走,我背着人,太惹眼,就不和你们一路了。”

清晨六点,店铺还没开门,林景峰道:“你弟…的尸身怎么办?”

胡杨疲惫道:“我已经给他准备好棺板了,三爷留个联系方式,钱好商量,咱还有点话说。”

林景峰知道胡杨自有他的路子,当年斗殴案压了这么久,现在花点钱去通路,要安葬自己亲弟自是不难,便带着数人走上河堤,顺河回市区去。

林景峰把队员们带去吃了点早餐,径自打了辆车,的士把他们载到江边,先前吃饭的那家渔船开了门,早间没有顾客,老板娘倚在柜台前算账。

“有住的地方么?”林景峰道。

老板娘漫不经心一指:“江对面就是旅店,事儿办完了?”

林景峰看了一眼,公园对面确实有供人开房的旅馆,便道:“还没有,你怎么跑柳州来了?小贱带大家先去歇着。”

第40章

展行领了钱,把数人带走,老板娘泡了壶茶,坐到刚擦好的桌前,林景峰解下背包,整理被水浸湿的配备。

林景峰:“斌嫂怎么到这里来了?我以为你会去别的地方,是怎么回事?”

斌嫂:“你来得正好,有点事托你办。”

林景峰:“老头子又派人来了?我们在山上被人追了一路。”

斌嫂答:“我也不清楚,不过这次来,不是为的你们,刚巧碰上了。”说着从柜台后取出一个包袱,解开。

林景峰的动作停了。

包袱里是一把枪,几件衣服,一个小盒子,里面装着几张巧克力糖纸。

“小双的东西。”林景峰说:“是我杀的他,你把他火化了?”

斌嫂淡淡道:“尸体找不着了。”

林景峰:“不可能。”

斌嫂:“我在拉萨医院醒来以后,跳窗逃了,伤得还不重…”

林景峰插口道:“我看看。”他解开斌嫂的衣领,雪白的肩膀上,有一个伤印,但已基本痊愈,子弹也取出来了。

斌嫂系好领子,续道:“出来以后找了辆车,回札达,地宫已经关了,听他们说,侧山起了场爆炸,有两名学生还活着。”

斌嫂把打听到的经过告诉了林景峰,林景峰一直没有吭声。

“是小贱扔的雷管,只有他。这小混蛋,一直没对我说。”林景峰说。

斌嫂说:“不是小贱杀了他,也不是你,是老头子杀了他。”

林景峰怔住了。

斌嫂:“在师门的那些日子里,你知道小双从老头子身边学到了什么吗?”

林景峰明白了,叹了口气。

斌嫂又说:“这些年里,我竟是越想越后怕,老头子的阴毒,恶狠,不把人当回事,这些都原原本本,一字不差地教了给他。老头子要培养一个罔顾性命,幼稚而狠毒的人,他做到了。”

林景峰道:“小双小时候不是这样的,我很清楚。”

斌嫂说:“你再想想,他从小见过什么世面?他那一套都是老头子亲自教的,老头子教他撒谎,他就撒谎;老头子说人命不值钱,只有自己的东西才是真的,他便照着去做,就像一张白纸,随便涂画…你还记得他在地宫里开枪的时候么?”

林景峰沉默,斌嫂又说:“他把那些人当玩具,觉得杀人是件消遣,猫耍耗子…比起冷血无情,为达到目的而杀人的人,更可怕。那些学生,老师,他明明可以不杀的。”

林景峰点了点头。

斌嫂说:“我在他的帐篷里找到这些东西,当作遗物,你再把这些钱带着,上他家去…你去过,对吧,正免得我打听了。”

林景峰:“去过。”随手收好了东西。

那个装糖纸的匣子,是林景峰小时候送给他的。

林景峰沉默了一会,开口道:“说说这里吧,你打算在柳州定居?”

斌嫂道:“还没想好,峥嵘岁月开不下去了,我打听到一个消息,老头子要抓你徒弟。”

林景峰眉毛一扬,斌嫂道:“你到柳州来做什么?”

林景峰把青云斋的委托如实说了,斌嫂蹙眉沉吟片刻,说:“来之前我回上海收拾了一趟,店铺已经被公安封了,刚巧有人过来,说到老头子发的话,要抓个十七八岁上下的小孩儿。”

林景峰:“他既然这么说,那就是不抓了。老头子的心思就是这样,他要真想再阴我们一记,多半不会说得这么清楚。”

斌嫂点了点头:“青云斋的二小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得的消息让你找什么?”

林景峰:“找白崇禧的一个箱子,听说1949年,白崇禧飞台北的时候,家当留在柳州不少,被手下的一名军官得去,那军官临走时来不及收,就把东西藏在几个工厂之间的某个防空洞里,还把自己的二姨太勒死在里面了。”

斌嫂沉吟片刻:“找到地儿了么?”

林景峰道:“我觉得应该在那里头,明天集了人,还得再进去一次探探。”

斌嫂道:“要不我帮你找人打下手…”

说到这里,江边忽然有人喧哗起来。

斌嫂藕臂倚在船栏前,朝外瞥了一眼。

“死人——”

林景峰正要继续说,却被这句打断了思路,转头望去,只见柳江上游,有什么东西载浮载沉,顺水飘来。

早上九点,冬泳锻炼的人渐多,堤前公园也有不少人坐着,此刻纷纷涌到江边,各个惊恐地大喊。

斌嫂也发现不对劲了,起身站到栏杆前,喃喃道:“那是什么?”

林景峰走了过来,二人一起朝下看。

五六具浮尸在江里顺水而下。

江边有人开始打捞,用笊篱把尸体勾到岸边,卡车沿江缓缓开来,车上尸体堆在一处,全是湿淋淋的。

浮尸还穿着民国时期,桂系地方军阀的制服。

斌嫂:“这…什么玩意?”

林景峰蹙眉道:“你看那里。”

上游又漂下来几具现代人的尸首。

岸边有人混在人群中不住追,探头探脑地张望,斌嫂眼尖,一眼认了出来:“那人是仇玥手下的。那边那个,怎么看上去这么眼熟,也易容了的?”

林景峰难以置信道:“另外那个人我也认识…他被老头子从局子里捞出来了?”

旅店里:

展行趴在桌前,张辉马上把手上的东西收了起来,从背包里掏出另一个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