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的另一侧有人挥旗,蓝眸视而不见,吉普车嗡一声掠过,扬起漫天冰屑,前方路的尽头陡然拐弯,蓝眸单手一甩反向盘。

“啊啊啊——”展行挤着唐悠,唐悠挤着唐楚压到车门边。

唐楚痛脚被挤,忍不住大叫,蓝眸漂移完毕猛打方向盘,加到最高速。

冰霜覆盖,天色黯了下来,俄罗斯士兵开始封路,并大声用对讲机彼此通讯,红发道:“冲过去!”

吉普车撞飞两个路障,风驰电掣地呼啸而过。

“你们到哪了?”展行大声道。

“我们在离公路交叉口的三公里外,他到哪里去了!”林景峰道:“随时报告方位!”

唐悠取过笔记本电脑,抢过耳塞,报出经纬度,林景峰对照GPS定位器:“我们追得上!”

红发大声说:“追上后拖住他十分钟!”

蓝眸:“噢…红毛?”

吉普车渐渐停了下来,远处路中央已有俄罗斯士兵临时架起机枪,蓝眸放慢车速:“我怀疑目标早就计划好的。”

红发道:“有可能,那家伙报警了?”

蓝眸道:“怎么办?”

士兵们大声喝骂着俄语,机枪架上,要再冲关显是已不可能,吉普车缓缓停在路中间,红发说:“我们下车,你们见机行事。”

红发与蓝眸掏出军人证,从前座下车,俄罗斯士兵用枪指着他们,大声说了几句话,二人把手放在车顶,马上有人来接受盘查。

唐楚坐在后座,有人敲车窗,他嘴唇动了动:“展行,你能碰到油门么?”

展行:“我试试。”旋即取过唐楚的拐杖。

士兵开始斥骂,以枪托猛撞车窗,唐楚大着舌头道:“你说啥?!听不见!”他吐舌头,又比划自己嘴巴。

红发一瞬间转身,与蓝眸几乎是同时行动,各出一拳,把车旁两名士兵揍得直飞出去,同一秒内,展行以拐抵中油门,吉普车开始加速。

唐楚喝道:“俯下!”继而一攀驾驶座靠椅,跃到司机位上,猛打方向盘,撞正对车前窗的机枪。

士兵们愤怒喝骂,机关枪嗒嗒开射,红发与蓝眸飞速抱头跑开寻找掩体,蓝眸躲在一快岩石后,拎起通讯器:“你们先走!”

红发亮出大剑护住二人,一排枪子击在剑身上,冲力令他虎口巨震,蓝眸回手一枪,看也不看将一名穿防弹衣的士兵射得朝后摔去。

唐楚以拐卡着油门俯身闪避,手指从椅下摸着方向盘,吉普车再次提到最高速,展行与唐悠趴在座位下,车窗被沿路横飞的机关枪扫得粉碎。

车速越来越快,寒风凛冽,玻璃碎刮得手臂刺痛,机关枪声渐远,林景峰焦急的声音传来:“你们那里怎么回事?我听到枪响!小贱!”

“没事!”展行紧张喘气:“军队设了路障,现在通过了!”

林景峰:“报目标方位!”

唐悠:“你们马上就要遭遇了!”

萤幕上,两条路呈人字型,在交叉口汇集,携带古董的轿车一路朝上,速度飞快;林景峰的位置正从右上角沿着江边斜斜穿过公路。

林景峰:“我已经看到了…虎哥,你们跳车。”

霍虎戴着大耳机还在听音乐,晃来晃去,林景峰开车门,一脚把他踹了出去。

斌嫂:“保重,林三。”

展行倏然听到这句,一颗心提了起来。

“你要做什么?”展行声音发着颤。

斌嫂跳车,林景峰又把大胡子也踹了出去,关上车门,吁了口气:“没做什么,玩一会碰碰车。”

展行:“你疯了吗?!我们马上就到了!看到那辆车了!”

林景峰把车开到最高速,沿着笔直的江边高地疾冲下来,蓝翁的轿车出现在人字形分叉路的另一条道上,即将通过关卡。

另一边是无边无际的大海——黑龙江入海口。

白色江浪如千军万马,咆哮着扑向大海,天地间江水犹若雷霆,阵阵怒吼,巨江倒灌,势若奔龙。

茫茫大地,灰黄而寸草不生的冻土最边缘,一辆吉普车成为大地上的小黑点,从高处冲下。

轰隆一声,吉普车撞正轿车,在结冰的路上将整辆黑色长车撞得车体在空中翻滚。

天地间一片安静,轿车横飞出去。

展行只听见一声巨响,通讯器内沙沙声不断。

轿车在空中翻了七百二十度,砰然底盘落地,四轮疯狂加速,在冰面上打滑。

吉普车一头栽下公路,侧翻在路边,林景峰额前满是鲜血,解开安全带,猛力蹬开残破车门。

轿车里的人还活着,马上提速,掉头,冲向黑龙江入海口。

唐楚吼道:“抓稳了!”

另一辆吉普车在冰面上飞速冲至,携着近两千里路面的加速,悍然一头杵上轿车右尾,这一下彻底废掉它的行动力,把轿车铲得斜斜飞了起来。

加速时那一撞,导致它以车前盖为支点,底朝天立起,翻了个身,车顶朝地砸了下去。

爆响声震耳欲聋,六面车窗似被从内至外的大力猛撼,哗一声玻璃碎喷了出来。

世界安静了。

第76章

四周一片寂静,唯有黑龙江如同咆哮的巨龙,奔腾向海。

一辆吉普车翻倒在路边,另一辆停靠在路中央,展行和唐悠都昏了过去。

林景峰站在路边,蓝翁艰难地从车中爬出来,颤巍巍地拄着一把金铜拐,狼狈不堪。

“师父,你忘记拿东西了。”林景峰把包袱扔在地上。

蓝翁满头是血,铜拐于地上一顿,唏嘘道:“三儿呐…为师教过你什么?穷寇勿追,都忘了?”

林景峰淡淡道:“师父也教过我,下斗时东西一定得搜干净:天予不取,必受其咎。徒儿时刻记得。”

蓝翁拄着拐,拐上系着个包袱,静静看着林景峰:“为师收了三个徒儿,还是最欣赏你,老三,你知道为什么吗?”

林景峰没有回答,他抿起的嘴角与蓝翁把他从民勤带离甘肃时如出一辙,少年人的意气似乎从未改变。

蓝翁说:“玥儿虽心性自傲,终究是个女人;白二娶了媳妇…”说着自嘲地摇头:“成了个软骨头,凡事都听媳妇撺掇。那一点点英雄气概,早就被温柔乡给拖没了。”

林景峰:“师父说得对,温柔乡就是英雄冢,一个个都洗手了。”

蓝翁拄拐站稳,丝毫没有半分畏惧:“做咱们这行的,洗得白么?洗得干净么?进一次斗,倒个几万钱,够你坐一辈子的牢!老三呐,你手上染的血,这辈子别想洗得清。”

林景峰看着蓝翁,说:“师父教训得是,这行损阴德,妄想洗清的,都没好下场。”

蓝翁缓缓点头,以拐一指滔滔江岸,那处的快艇正在起伏。

“老三呐,跟师父走吧。”蓝翁说:“从前的事,一笔勾销,为师这辈子膝下无儿…”

林景峰说:“师父,你有儿子的,只不过死了。”

蓝翁眯起眼,林景峰说:“师姐怀了你的儿子,母子死在长白。”

蓝翁不住颤抖:“你杀了她?!”

林景峰:“是你杀了她。”

“你杀了二师哥,杀了师姐,她从九岁开始,心就死了。”林景峰冷冷道:“师父,小双也是死在你手里的,只有死人,对你来说最安全。”

林景峰:“你不相信任何活着的人,想把他们都培养成死人,死人最听话,不是么?”

蓝翁缓缓喘气,似是受到极大打击,喃喃道:“难怪…难怪…”

林景峰眉毛一扬:“难怪什么?”

蓝翁极缓地摇头,林景峰说:“难怪师姐打算干完这一票也洗手,送您老出去,自己留在俄罗斯?斌嫂告诉我的,她好不容易有个喜欢的人,结果最后还是死了。”

蓝翁幽幽叹了口气。

林景峰继续道:“我们从小跟着你,都是白纸…”

蓝翁怒而打断道:“若不是为师养育你们!仇玥就得被卖去当鸡!白斌得冻死在大兴安岭!你呢!林三!”

林景峰淡淡道:“养育之恩不是这样清算的…师父,为人父母,纵对儿女千般不好,万种不是,也从未把小孩当作赚钱工具。”

“我还记得…”

蓝翁手中铜拐朝地上重重一顿,扯着干涸嘶哑的声音呵斥道:“不是这么算?!若不是为师,谁教你们赚钱!谁教你们学艺…”

蓝翁挥起手中铜拐,激动至极,漫无目的指向远处大江,又朝向林景峰,嘶声吼道:“你们一个个翅膀硬了,该成家了,便忘了谁教你保命!谁教你…”

林景峰手掌一翻,亮出沙漠之鹰,砰一声枪响。

紧接着蓝翁中铜拐“砰”地朝天放枪,冒出一缕青烟,他瞪着发黄的双眼,胸口被击出喷射的血箭,朝后一仰,拖了道弧线摔在地上。

“谁教我拔枪。”林景峰说:“师父,刚有那么一瞬间,我有点想放你走的。”

蓝翁胸口开了个血洞,已经听不见了,他苍老的身体在冰雪中痉挛,血液漫了一大摊。

林景峰低声道:“永远在敌人用任何东西指向我的时候,先扣下扳机。师姐、白师哥、小双,三条命,一颗子弹解决既往恩怨,师父,走好。”

斌嫂从高处缓缓走下,看得心惊胆颤。

“他的铜拐是刘老的。”斌嫂说:“我忘了提醒你这事,里面藏着把火枪。”

林景峰收枪,走近吉普车:“我知道,一直提防着他玩阴的。唐楚,你还活着吗?”

林景峰拉开车门,认真检查展行的情况——他还在昏迷中。

林景峰抱起展行,在他唇上亲了亲,低声说:“宝贝…等我回来,我会尽快。”

斌嫂给了唐楚一巴掌,唐楚呻吟一声醒了过来。

林景峰:“你能动么,唐楚。”

唐楚勉力点头,取过弯曲的拐,驻在地上,下车。

林景峰看了一眼表:“我们马上离开这里。”

唐楚愕然道:“去哪?”

林景峰没有再说,戴上墨镜,走向黑龙江尽头的小码头,上了快艇。

快艇开走后,斌嫂缓慢摇晃展行:

“小贱,醒醒!”她抓了一把冰雪放在展行脖侧:“起来。”

展行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斌嫂掏出一件东西,放在展行手里:“这是老三留给你的,他让你先回家等他,过段时间,一定会回来。”

展行意识朦胧,先前撞车时那猛的冲力令他仍迷糊着,斌嫂极其小声:“卡里面有三百万,是用你名字开的户头,给你念书,生活用的。他身上的案子太多了,怕现在回去会被抓走,连累着你也蹲监牢。”

“老头子把运出境的文物都藏在一个地方,他要去乌克兰,端掉老头子的窝点,再把这些东西带回国。他让你先等着,我这次回去,会帮他赞助民勤,让全村迁到一个新地方,趁迁徙的时候,先把户口档案偷出来,警方查的时候没他的出生记录…再躲过几年就安全了,如果可以的话,他会提前入境来陪你,但身份不能曝光,你知道么?小贱?”

斌嫂又问:“听清楚了?”

展行模模糊糊地点了头,远处有车辆声响起,斌嫂忙转身离开事发处。

“展行——!”

霍虎脑袋上磕了个大包,此刻也沿路找来。

展行虚弱地喊道:“虎哥!小师父呢?”

霍虎发现了撞得整个凹下去的,惨不忍睹的吉普车头,慌忙跑过来,大声道:“你没事吧!展行!”

展行:“发生什么了…”

霍虎跑过吉普车,忽然停下脚步,转过头。

蓝翁的尸体再次抽了抽。

霍虎:“???”

蓝翁的手指动了动。

霍虎走过去,歪着头打量“尸体”片刻,手指揭开老头的胸口。

铁片衣服?铠甲?这是什么?

霍虎莫名其妙看了一会,躬下身去,扳着老头的脑袋,轻轻一旋。

“咔”蓝翁的颈骨传出轻微的断裂声响,整个脑袋被扭得翻转过去,全身软软垂下,彻底死了。

“景峰…”展行小声地喊道。

霍虎忙弃蓝翁于不顾,转身上车。

这一趟追捕行动彻底惊动了俄罗斯,海参崴驻军处派出特种部队,前往伯力与哈巴罗夫斯克进行调停。

红发四人与展行、唐悠、霍虎驻留边境,接受了俄罗斯军方的盘查,最终由中方出面,以未曾在俄罗斯境内产生武装冲突为由,引渡数人。

赌场内的火力冲突归咎于林景峰,而蓝翁与其手下仍是中国籍,只持旅游签证过境,在庙街处被中国特警击毙,不构成严重国际火力案件。

红发作为队长,回到北京后独自去应付所有调查,唐悠则被送回华南之剑特别行动组基地。

霍虎与展行被放在基地外,蓝眸并起食中二指,朝他们潇洒一挥:“后会有期!”

展行:“我的小师父呢?”

蓝眸耸了耸肩,把车开走了。

霍虎试探着说:“他给你留了一封信,不是么?”

展行转身,背着包,在夕阳下走出基地。

霍虎没敢搭腔,展行低头踢着空瓶子,当啷啷地把它踢过花廊,踢进地下铁,踢上车,再踢下站,踢回家门口。

一片灰蒙蒙的阴暗,黄昏。

“喵——”门内怯怯的小猫叫声。

“我回来了。”展行说:“小师父,你在家里吗?”

他拿着钥匙,手控制不住地直发抖,霍虎接过,塞进钥匙孔。

阿咪高兴地过来蹭霍虎裤脚,霍虎忙道:“乖,别闹。”他搭着展行的肩膀,顺手开了灯。

小猫窝到床边,缩进林景峰外套里,露出半个脑袋打量四周。

霍虎:“现在…做什么?”

展行:“该做什么做什么。”

霍虎:“你看看信吧。”

展行:“不看。”

霍虎:“宝贝…”

展行:“谁是你宝贝呢!”

霍虎:“信上这么说的,呃。”

展行朝被窝缩了进去,阿咪看了一会,爬上床也钻了进去。

霍虎打开信,念道:“宝贝,原谅我,我必须得走了。”

展行爬出被窝,怎么听怎么别扭,拿过信:“我自己看吧。”

宝贝:

原谅我,我必须得走了。

我们从去年十月二十一日认识,到今年的二月二十六日,一共是四个月零五天,这四个月的时间,感觉比我一生中的二十二年还要长得多。

我听斌嫂说过,有的人爱起来太离谱,半年恋爱就谈婚论嫁,叫‘闪婚’,当时我觉得很不可思议,真要走到那一步,没有十年八载的彼此了解,怎么可能?但是,当它发生在我身上时,我一点也不觉得四个月太短,只恨我们没有在小时候,在我拿着断掉的玉音钿,你在潘家园里打滚的那一天,彼此认识。

幸好缘分没有抛弃我,十年后,你从大洋彼岸回来了,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天意。

我相信世界上再没有什么能分开我们,我很快会回到你身边,这辈子我们好好地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了。

但在那之前,我得把所有的事情解决完,这是你帮不了我的,我必须独自了结的一段恩怨。

我想让你过得舒心,不再提心吊胆,我不想在许多年的某一天,晚上抱着你睡觉的时候,有警察找上门来,当着你的面把我带走。

更不想当我们的儿子(如果有的话),问我是怎么赚钱给他买玩具的时候,会有那一瞬间的迟疑。

所以我必须得走了,老头子把许多文物带出境,我得想办法把它们再带回来,虽然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希望老天爷看在我的努力上,能多让我和你相守几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