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点忘记安置许艺洋的梵伽罗尴尬地红了脸。刚开始学习如何当一位父亲,他常常会忘了带入这个新角色。

【宋博士,如果没有你我该怎么办?】他认真地发送了这句话,然后走到阳台,把青蛙转移到一个小鱼缸里,拍了照,继续询问:【它能和我们一起去吗?】

宋睿看见照片里鼓着眼睛的呆头青蛙时差点笑出声,叹息道:【不行,没有相应的检疫手续,它上不了飞机。你可以用一个生态链完整的大鱼缸安置它,里面有水、有湿地、有植被,当然也有昆虫,这样它就不需要你的精心照顾也能独自存活很久。】

【可是我没有那样的鱼缸。】梵伽罗表情纠结地打着字。

【我有。】宋睿转过身,把自己精心准备的巨大生态链鱼缸拍成视频,发送给青年,完了理所当然地吩咐:【收拾好东西,带上你的宠物下楼,我来接你们。先安置好青蛙,再去接许艺洋,然后我们出发。机票我已经买好了。】他顺手又发了一张订购机票的截图。

梵伽罗疑惑地皱眉:【你怎么买到的,我正准备给你发送我的身份证号码。】

【你忘了吗?你进了多少次公安局?我看了多少次你的身份信息表?你的身份证号码我已经能背了。】

梵伽罗老脸泛红,再一次真心实意地感叹:【宋博士,有朋如此,亦复何求!】

宋睿没有再回复任何语句,因为他正扶着脑袋低低地笑。有朋如此,我也无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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梵伽罗头一次拜访宋博士的家。这是一套大平层公寓,占地足有两百多平米,空间很开阔,装饰也非常精心,黑白灰三种主色调把房间分割成很多功效分明的区域,有健身房、书房、冥想室等等,正对客厅的位置摆放着一座巨大的鱼缸,长达五六米,高也有一米多,里面有浅浅的水畦,有长满青苔的湿地,还有开着水仙和马蹄莲的花圃和一丛丛杂乱生长的野草。

由于屋内非常寂静,梵伽罗甚至能听见鱼缸里传出的蟋蟀的低鸣,这个对人类而言一眼就能看透的玻璃缸,对青蛙来说无疑是一个完整的世界。

“我怀疑它会乐不思蜀。”梵伽罗扬了扬手里小的可怜的鱼缸,玩笑道:“贫富差距太大了。”

“那你回来的时候把这个鱼缸也一块儿搬走吧,我原本就打算送给你。”宋睿一只手提着行李箱,一只手环住青年的肩膀,语气和举止都很亲昵。

梵伽罗早已习惯了这样的亲昵,自然而然地汇报着自己接下来的计划:“过一阵等我搬回梵家老宅再说吧。”

宋睿以前也曾去梵家老宅参加过宴会,接口道:“我记得那里有一个人工打造的园林,园林里挖了一口池塘,种了很多莲花,应该更适合养蛙。玻璃缸再怎么豪华宽敞也比不上外面的世界。”

“你说得对,我早就想过要把它放生。虽然在我的眼皮底下,它可以平平安安地活很久,但是我想它是更愿意回归大自然的,哪怕只活一天,也胜过囚牢里的百年。”

青年最后一句话带着极淡的哀伤和追忆,却被宋睿敏锐地捕捉到了。他仔细品评这句话,然后眸色渐渐暗沉了下去。外界一天胜过囚牢里的百年,所以你也被囚禁过对吗?所以你才如此喜欢这只青蛙,因为它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你的缩影。

即便从未追问过青年的往昔,宋睿对他的了解也已达到了很深的程度。看着他的时候,他用的是心,而不是眼。

两人带着许艺洋连夜赶到南市,抵达南市总局的时候时间已过了二十一个小时,还有三小时凶手就会被释放。眼睛熬得通红的庄禛和杨胜飞匆匆走出监听室迎接两人,为了避嫌,他们都没有参与案件的侦破和审讯,只是给南市同僚提供了很多线索。

“他嘴巴很紧,什么都不肯承认,我们连着审了他二十多个小时,他一直是这个表情。”杨胜飞咬牙切齿地盯着透视镜对面的凶手。二十年过去了,他已经五十多岁,可身材依旧健壮,一张老实巴交的脸上扣着一张蚌壳一般的嘴,是最难对付的那种嫌疑人。

他穿着一件蓝衬衫和一条的确良裤子,脚踩黑皮鞋,打扮得非常简朴,容貌也是令人过目即忘的平平无奇。走在大街上,你绝不会多看他一眼,却又能通过他慈眉善目的脸得出他是一个老实人的结论。

但一个老实巴交的人绝不会杀人,更扛不住警察连续二十多个小时的盘问。如果当年那桩案子是冲动犯罪,而且是他唯一的一次犯罪,那内疚感会对他造成持续性的折磨,他的体貌特征根本不会像现在这样强壮、黝黑、结实。

“他身上肯定还有别的案子,你让里面的同志出来,换我和梵伽罗进去。”宋睿低声说道。

“好!”杨胜飞立刻跑去通知审讯室里的人。

庄禛看向梵伽罗,真心实意地说道:“谢谢。你提供的讯息都是正确的,这让我们找到了人证、物证和凶手。那条裙子被那个女孩的父母保存了二十年,没敢洗,上面还残留着杨胜兰的血液和凶手的dna。”

“不用谢。”梵伽罗摆摆手。

庄禛从自己的公文包里取出一卷东西,正色道:“这是我为你准备的谢礼。”

“费心了……”展开礼物后,梵伽罗的表情变得一言难尽。

宋睿以拳抵唇轻笑出声。

如果按照送礼的段位来排序的话,宋睿是博士后毕业的,那庄禛肯定连幼儿园都没读过,他送出的这卷东西是一面锦旗,大红的底,金灿灿的字,从右边至左分别写着——法律卫士,社会良心。

梵伽罗盯着这八个字默默品评了一会儿,竟也真心实意地笑了:“谢谢,这个礼物我很喜欢,人活在世上总要捍卫一些东西。”

庄禛紧紧盯着他的眼瞳,确定他是真的喜欢,冷峻的脸庞才终于柔和下来,“对不起,以前是我误会了你。局里的人都说你很好,我现在也这样觉得。”他很少恭维人,能做到这种程度已经算是极限了。

但梵伽罗的态度却让他彻底放松下来,对方轻轻地颔首道谢,没有揪着过去不放,也没有得意自傲,正如队员们时时刻刻宣扬的那样,梵老师是一个值得尊敬的人。

两人说话的功夫,杨胜飞已经回来了,看见那面锦旗,顿感天塌地陷:“队长,你真的把它送给梵老师了?咱们不是说好了回去再仔细想想吗?哎呀,你可真是……”

杨胜飞的哀嚎被审讯室的门阻隔了,一名笔录员正用好奇而又灼热的目光盯着梵伽罗,他显然也是《奇人的世界》的忠实观众。

“咦?”凶手抬手挡了挡强光,又眯缝着眼打量梵伽罗,然后敲着桌面讽笑:“你是那个很会演戏的神棍,我认得你,你最近炒作得非常厉害。警察竟然找你来审我?也好,我正想找人算算命。”对于灵媒那一套,他显然是不信的。

“那我们就帮他好好算算?你先来还是我先来?”宋睿挑高一边眉梢看向坐在自己身边的青年。这是他头一次与青年一起工作,感觉非常新鲜,而且还身心愉悦。如果为警察工作总是这个待遇,他可能会给他们当一辈子顾问。

“你先来。”梵伽罗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好,那我先来。”宋睿快速翻看南市警察提供的凶手的全部资料,双眼像扫描仪,把一条又一条细微却重要的信息汇总起来,徐徐说道:“你的童年过得很不愉快。你是一个语言发育非常迟缓的孩子,这让你遭受到了同龄人的嘲笑和排斥。你很自卑,想融入他们却不得其法,所以你渐渐变成了一个沉默寡言、性格孤僻的人。”

凶手面无表情地看着宋睿,不为所动。

“像你这样的人根本找不到漂亮女孩愿意与你交往,你只能躲在角落偷偷观察她们,夜深人静的时候为种种大胆狂放的幻想而辗转反侧。她们成为了你最深的渴望和向往。人都会有青春萌动的时候,你也不例外,但是你的第一次很失败,让我猜一猜,那人是个性工作者吧?年纪应该比你大很多,她狠狠嘲笑了你的无能,践踏了你的自尊心,给你留下了极深的痛苦和一辈子都抹不去的阴影。”

这是宋睿的合理猜测,凶手的性格十分孤僻,以至于他根本找不到别的途径来满足自己。他只能花钱,而他那时候的年龄注定了他拿不出多少钱,买到的服务质量自然是最差的。他离婚了,原因是生活不和谐,提出离婚的是女方,这表明他那方面不行,但他的体检报告又证实了他的身体非常健康。心因性的能力不行大多数是由少年时期的某些不堪遭遇导致的……

种种信息汇集起来,宋睿不难猜到他童年、少年乃至于成年时期的经历。

凶手冷锐的眸光开始微微颤动,许多痛苦的碎片被这些话搅动,从散发着恶臭的记忆深处缓缓浮上大脑皮层。当他死死盯着宋睿时,梵伽罗已用磁场将他包裹,尽数接收着这些记忆碎片。

宋博士就是梵伽罗的矛,为他刺穿猎物坚硬的外壳,把他们的秘密拖拽出来,一一铺呈在眼底,让他一览无余。这样的配合方式无疑要比他自己去感应轻松得多,因为他根本无需用磁场强硬地破开凶手的心防,牢牢摄住对方的魂魄。

凶手显然对梵伽罗的入侵一无所知,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宋睿。

宋睿继续道:“从那一天开始,你对成年女性的厌恶和排斥达到了顶点,与此同时,你对少女的幻想和渴望却加深了。你之所以与妻子离婚是因为你厌恶她成年人的身体吧?你只喜欢小女孩。”

凶手的眸色越来越暗沉,拳头也情不自禁地攒了起来。与妻子整日吵架厮打的画面在脑海中晃动,令他心浮气躁。那个女人让他对成年女性简直恨入了骨髓!

察觉到他极端压抑的情绪,宋睿的分析忽然中止了。他闭上眼迅速把所有信息都梳理了一遍,再睁眼时竟斩钉截铁地道:“你不仅喜欢幻想如何虐杀小姑娘,你还喜欢幻想如何虐杀成年女性,尤其是那种性格泼辣的,她们是那位性工作者和你妻子的缩影,是你仇恨的转移。你的猎物有两种,分属于女性群体的两端,你的动机也有两种,一是渴望,二是仇恨。你会间隔性地虐杀这两类女性以满足自己的幻想!”

仅凭凶手眼中无意泄露的一缕深刻至极的仇恨,宋睿便得出了如此惊世骇俗的结论。负责做笔录的警员瞠目结舌地看着他,根本不知道该怎样下笔。

更多的记忆碎片由凶手散发着恶臭的内心深处浮上来,被梵伽罗悄然罗织的大网捕获。他眼睑微阖,沉声低语:“我看见了,第一位受害者是女性,年龄大约在八.九岁左右,尸体埋在……第二位受害者,女性,年龄三四十岁左右,是女孩的母亲,出来寻找失踪的女儿,被埋在……第三位受害者,女性,年龄大约在十二三岁左右……”

笔录员转过头,更加瞠目结舌地看着梵伽罗。这些结论又是怎么得出的,有根据吗?喂喂喂,您二位真的是来审讯的吗,不是在讲故事?

“快去找尸体啊!快去!”杨胜飞急得直推站在自己身边的同志。

庄禛已拿出手机寻找在埋尸地工作的朋友帮忙。他在警队里拥有大量人脉,这足以让他做出最迅速的反应。

南市的警察却都站着没动。在他们看来,这场审讯根本不像审讯,而是梵伽罗和宋睿单方面的表演,可信度太低了。

但凶手显然不是这样认为的,他仇恨的目光已瞬间从宋睿身上转移到了梵伽罗身上,表情愈见扭曲,失口道:“你是怎么知道的?你是怎么知道的!”他忽然扑过去,试图攻击梵伽罗,双手双脚却被拷在审讯椅上动弹不得。

他一边挣扎一边呐喊:“别说了,你他妈闭嘴!我没杀人,我根本就没杀人!”

他的反应足以说明一切!直到此时,南市总局的警察才猛然惊醒,然后迅速去找新出现的证据。如果这真的是一桩连环杀人案,且受害者的人数多达二十几个,那所谓的追诉期就是一个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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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章

当宋睿进行分析时, 凶手的内心虽然波澜起伏, 却还能维持表面的平静,因为他知道对方仅仅只是猜测而已, 根本没有证据。但是当梵伽罗开口时,他的心理防线却瞬间崩塌了。他恨不得掐断这人的喉咙, 让对方吐不出半个字!

“我没杀人!假的,你说的都是假的!”他被拷在椅子上动弹不得,只能愤怒地冲梵伽罗嘶吼, 颈侧的血管一条一条鼓胀蠕动, 似要爆开。与警察交锋了二十多个小时, 他首次显露出困兽之态,这足以证明梵伽罗的话具有很大的可信度。

南市警察这才后知后觉地去寻找证据, 并且连连接到外地同僚打来的确认电话:尸体找到了, 确实在梵伽罗提供的那些地点,这不是一桩单一的杀人案, 而是连环杀人案!

梵伽罗和宋睿的预言一一被验证, 原本还对他们心存疑虑的南市警察这会儿连话都说不出了。

“情况怎么样了?找到新证据了吗?”杨胜飞急切的嗓音唤回了南市刑警队长的神智,他点点头, 语气十分复杂:“目前已经找到了四具尸体, 都在梵伽罗提供的地点。正如宋博士分析的那样,凶手的确是一个连环杀人犯, 他的目标也的确是中年妇女和未成年女孩,藏尸地的法医还在对尸体进行解剖,或许会发现更多证据。”

“追诉期呢?”杨胜飞继续追问。

“案情一旦合并就没有什么追诉期了, 只要他还活着就会受到法律的严惩!”

“会判死刑吗?”

“这么多受害者,死刑肯定是跑不了的。”

听见这句话,紧紧拽着同僚胳膊的杨胜飞才一屁股瘫坐在地上,抱住自己的脑袋嚎啕大哭。这些日子他太累太累了,也太怕太怕了!当他得知自己所有的努力都将付诸东流,而凶手可以大摇大摆地走出警察局不用受到任何惩罚时,他差点拔.出枪崩了对方,再崩了自己!

他哭得很大声,还胡乱把鼻涕和眼泪抹在衣袖上,然而围在他身边的人却都没有嘲笑他的狼狈,也没有试图安慰他,劝解他。因为大家都知道,他只是纯粹的发.泄,他的内心其实是高兴的。

果然,哭了没多久,他便慢慢冷静了,用沾满了涕泪的手拿出手机,给母亲打电话:“妈,凶手抓到了,对,死刑!肯定是死刑!审判的时候我带你去法院看现场。好,你告诉姐姐,让她安心,飞飞答应她的事做到了,飞飞这一身警服没白穿!”

杨胜飞说着说着又开始流泪,然后取出自己的警员证,动情地吻了吻。在这一刻,他才真正明白这身警服代表的是什么,是除暴安良、保卫人民!是驱散黑暗,带来光明!是坚持不懈,维护正义!

看见他的举动,周围的人竟也忍不住红了眼眶,然后拿出自己的警员证看了看,目中满是骄傲。

好消息一个接一个传来,新出现的dna证据也都指向了凶手,当梵伽罗和宋睿离开审讯室时,对方已经崩溃了,正声嘶力竭地怒吼:“骗子,网上的人都是骗子!他们说你只是一个神棍!你不可能知道的!你怎么可能知道!”

“老实点,现在你爱招不招,反正我们有的是证据。”笔录员狠狠拍击桌面,颇有些扬眉吐气。二十多个小时的车轮战这人都挺过来了,却在梵老师和宋博士的联手合击下连一个小时都没撑住!这世道果然还是一山更比一山高啊!

“梵老师,谢谢您!”看见迎面走来的俊美青年,杨胜飞连忙挂断母亲的电话,展开双臂奔向对方。

梵伽罗也伸出手,准备给杨胜飞一个拥抱,却见宋博士忽然从他身侧斜插过来,将他挡住,然后与杨胜飞抱在一起。

“我说过,法律不会放过一个罪犯。”宋睿一边轻拍对方脊背一边低声安慰。

杨胜飞丝毫没有察觉异样,只是流着泪频频点头。对他帮助最大的人一个是梵老师,一个是队长,然后就是宋博士。没有他们三个,姐姐的案子肯定破不了,他对他们太感激了。

他试图退出宋博士的怀抱,去与梵老师说话,却又再一次被对方压住脊背,劝慰道:“你的脸色很差,这几个月是不是没休息好?让你队长赶紧带你回去好好睡一觉,案子才刚有了眉目,后续的事情还有很多,你可能还得在这边待很久,不养足了精神怎么能行?你给你母亲打电话了吗?她肯定很担心你。你能为你姐姐做的事都已经做完了,以后多顾着点你母亲,好好照顾自己就是对她最好的回报。”

这些话简直说到杨胜飞心坎里去了,姐姐的遗愿已了,他以后最重大的任务就是孝顺母亲,又怎么能让自己先垮掉呢?他连忙点头答应下来,心想着待会儿得回宾馆好好睡一觉。

庄禛向来对组员爱护有加,立刻说道:“这里已经没事了,不如我先带你回去休息?”

“走走走,赶紧回去!”宋睿自然而然地扶住杨胜飞的肩膀,把他转了半圈,推向门口。

庄禛拿上两人的外套跟了出去。四人走到停车场就分开了,梵伽罗本就不是一个健谈的人,只是一路沉默着,杨胜飞不断向他道谢,却早已忘了那个未能得偿的拥抱。

看着庄禛的车绝尘而去,宋睿脸上的温柔浅笑立刻被冷肃取代,然后打开临时向警察局借用的一辆车的车门,取出自己带来的一包消毒纸巾,把双手、脖颈、外套全都擦了一遍。

“你干什么?”梵伽罗疑惑不解地看着他。

“消毒。”宋睿的嗓音有些沉闷。

梵伽罗思忖片刻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不由轻笑起来:“你这是自讨苦吃。”

宋睿忽然转头看了他一眼,眸子里闪烁着异样的光芒,然后把消毒纸巾扔进车载垃圾桶,又把外套脱了,用力将青年抱进怀里。他叹息着把下颌磕在他肩头,又嗅了嗅他散发着温润水汽的发丝,直到体温完全被他冰冷的身体夺走才意犹未尽地放开。

梵伽罗没有挣扎,更没有试图推开宋博士,脸上依然带着困惑的表情,“你这又是在干什么?”

宋睿还是那个回答:“消毒。”

梵伽罗忍俊不禁:“我有消毒的功能吗?”

“你不但能消毒,还能脱敏,更能治愈顽疾。”宋睿浑身都舒泰了,把青年推上车,温声道:“回酒店吧,许艺洋该等急了。”

梵伽罗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撑着宋博士的肩膀登上suv。宋睿没急着去开车,反而替他绑好安全带,不紧不慢地问道:“刚才你读心的时候,状况好像和以前不同,那人根本没察觉到你的入侵。”

宋睿绝不会错过有关于青年的任何一个细节:以往当他试图读取一个人的时候,那人会感受到强烈的威胁,继而被牢牢控制住,然后身体被渗透,变成案板上徒劳挣扎的鱼。但这一次,那凶手竟一点感觉都没有便被取走了记忆,整个过程都是无声无息的。

提及这个,梵伽罗便直言道:“因为这次我有了你,宋博士。”

这句话并没有给出任何信息,却足以令宋睿情不自禁地勾起唇角,“这话怎么说?”他沉闷的嗓音忽然变得轻快而又飘忽,一只手搭放在敞开的车门上,一只手撑在青年的座椅上,呈现出一种禁锢的姿态。

梵伽罗侧头看他,徐徐说道:“当我试图摄取一个人时,我得先锁定他的意识,切开他防御的外壳,入侵他的记忆,找到他的弱点,然后发动攻击。这个过程与搏斗没有任何区别,你得先把你的对手压制住,让他无法动弹,再找准他的命门狠狠挥拳。搏斗累不累?那我可以告诉你,用意念进行搏斗更累,它需要耗费我极大的精神力,如果遇见足够强大的对手,我的灵魂很有可能受到伤害。”

梵伽罗仰头看着宋博士,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一抹愉悦的笑容:“然而这一次,因为有了你,我什么都不用做。我不用压制对手,因为你的气场足以做到这一点;我也不用破开他的防御,因为找准人心的弱点你最在行;我甚至不用发动神念去侵袭对手的意识,捕获他们的灵魂,你犀利的话瞬间就可以让他们心神大乱。我要做的只是把你从凶手脑子里挖出来的记忆碎片拼凑成一个完整的图片,仅此而已。”

梵伽罗微微倾身,越发凑近了去看宋博士英俊不凡的脸,轻笑道:“我终于明白最佳搭档是什么意思了,宋博士,我很喜欢与你合作,你就是我的最佳搭档。”

宋睿也缓缓俯身,望进他璀璨的双瞳,嘴角噙着笑,却没说一句话。一股奇妙的张力在两人的目光中扩散,有什么东西似乎产生了质变。

梵伽罗忽然靠倒在椅背上,困惑道:“我刚才并没有去感应你的内心,事实上我对朋友从来不会那样做。不过它自己发出了一种声音,让我无意中听见了。”

“什么声音?”宋睿摁住自己强健的胸膛,嗓音被晚风吹得飘忽不定。

“种子破土的声音,扑簌簌地向上生长,舒展着叶片,还带来了泥土的芬芳。”梵伽罗说着说着就开始跑题了,叹息道:“宋博士,摄取别人的内心并不是什么好的能力,除了各种邪恶扭曲的声音,我还能闻到他们的灵魂散发出来的气味。有的人是清淡的,有的人是芬芳的,还有的人是恶臭的。譬如刚才那个人,他的灵魂就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腐臭。”

宋睿撑着额头默默发笑。当他还沉浸在种子破土的震撼中时,这个人的思绪已经跑偏了,要不是非常了解他直来直往的性格,他一定会以为他是故意的!

“那我是什么气味?”宋睿没有办法,只能跟着他一起跑偏。

“最初的你满身都是铁锈味,我知道那是血液散发出来的。”梵伽罗支着颐看他,目中满带回忆,“可你现在的气味已经变了,有一股淡淡的水汽,有一股隐约的木香,还有泥土的腥和黑暗深谷特有的清冷。你的气味变得复杂了,但是非常好闻。我不讨厌过去的你,但我更喜欢现在的你。”

宋睿的心被这个人忽而抛高,忽而抛底,上上下下没着没落。但幸运的是,青年并没有玩弄人心的恶劣嗜好,他吐出的每一个字都能让宋睿品尝到一种淡淡的甜味,而他本人对此一无所知,他甚至不明白这些话对一个心怀叵测的男人意味着什么。

宋睿扶着额头低低地笑,心情比离开京市的时候更愉悦了几分。他早就知道与青年一同出来旅行必定是快乐的、充实的。他在向他敞开心扉,提及自己玄奇的能力和不为人所知的感受,这真的是一个再好不过的现象。他们的关系似乎又跨进了一大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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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梵伽罗和宋睿回到京市的时候,那桩连环杀人案已经取得了重大突破,目前已有八具尸体的dna证据指向了凶手,另外的十几具尸体还在进行紧张的尸检工作。杀害杨胜飞姐姐之后,凶手就搬去了外地,却也没有停止杀戮,而且行凶手法更加娴熟谨慎。事实上,若不是那天突然下暴雨,山上传来泥石流的轰鸣,凶手原本是打算把杨胜飞的姐姐也埋起来的。

若他真的那样干了,在找不到尸体的情况下,警方只会把案子定性为失踪,杨胜飞就不会立下追凶的誓言,后来的一切也都不会发生。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吧。

各大媒体很快就报道了这起特大杀人案,普罗大众对这种社会事件并没有太多热情,只议论几天就忘到了脑后。但是,当《奇人的世界》第四期节目播出时他们才震惊不已地发现——向灵媒寻求帮助的这两个人不就是侦破了不久之前那桩连环杀人案的警察吗?所以说梵伽罗提供的这些线索都是真的咯?这期节目录制完没多久,案子就告破了,这里面肯定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吧?

好奇的观众连忙找出当时的新闻报道翻看,然后被狠狠震撼了!那个死去的亡魂在电视里描述的作案细节与媒体报道的一模一样!案情之所以再一次被揭开,就是因为上节目求助灵媒的这个小警察给警方提供了很多线索,帮助他们找到了当年被穿走的那条红裙子,裙子上的血迹确实是小警察的姐姐的!这条线索就是破案的关键!

【神了!现在谁还敢说梵老师是骗子?】

【我的三观受到了强烈的冲击。节目是先录制的,案子是后告破的,这事儿没法解释!】

【所以别挣扎了,选择相信吧,世界上存在太多未知。】

观众在网络上展开了热烈的讨论,以往总喜欢冒出来大骂梵伽罗是骗子、戏精、神棍的那群人今天显得格外安静。警方连案情通报都发了,所有细节均与亡魂的描述相吻合,他们总不能说警察局在配合梵伽罗炒作吧?

【没准儿是这个小警察在配合梵伽罗演戏,事实上他早就知道凶手是谁,他故意在镜头前装神弄鬼,因为他拿了节目组很多出场费!】一名怀疑论者如是说道。

一名忠实观众立刻跳出来踩他:【你可拉倒吧!是你的亲姐姐被人杀害了,你能在明知道凶手是谁,重要线索在哪儿的情况下跑去录个电视节目?你的脑子没问题吧?哦,我说错了,你会这样想就表明你也会这样做,亲人的生命在你眼里还比不上几个臭钱,你他妈根本就不配当人!滚吧畜生!】

然后一群人跟着骂畜生,直把那怀疑论者骂得狼狈而逃。

还有人流着泪写道:【这母子俩都快哭晕了,演技最精湛的影帝影后也表现不出这种深入骨髓的痛切!我相信“在天之灵”是真实存在的,那些做了坏事的人好好看看这期节目,或许你们头顶正有谁看着你们!】

这句话不知道让多少人吓破了胆,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

无论如何,梵伽罗又一次用实力圈了一波粉,也成功让《奇人的世界》这档野鸡节目变成了今年最火的爆款。

☆、第一百五十一章

《奇人的世界》的收视率又爆了, 对梵伽罗充满好奇的人越来越多, 当然,怀疑他的人也越发想找出他的破绽。宋温暖趁热打铁, 通知所有人去电视台报道,她已经策划好了第五期和第六期的拍摄内容。

是的, 这一次的拍摄时间相当长,从早上九点半一直拍到晚上八点半,连着拍两期, 因为之前拍好的“紫微宫”那一期经过多方斟酌后决定弃用, 以免对古建筑群造成破坏。被好奇心驱使的观众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而紫微宫目前正处于修复状态,安保措施肯定会有疏漏。

梵伽罗对此表示理解, 早上送走许艺洋之后便自己开车去了电视台。他行走在昏暗的地下停车场, 没有展开磁场,也没有做伪装, 这里的安保措施很严密, 不会有私生饭忽然从哪个角落里蹦出来。

但今天却发生了意外,一道沙哑的嗓音从他身后传来, 其中隐含着焦急又无助的情绪:“请问是梵伽罗梵老师吗?”

梵伽罗转过身答道:“是我。”他锐利的视线锁定了那人, 目光掠过对方憔悴的脸,看向他的穿着打扮和体态, 却又猛然移回去,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五官。

来人嘴唇微微发颤,似乎很紧张, 却又僵硬地站在原地没动。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透明人,在青年的眼里无所遁形。青年似乎已经把他看穿了,这对旁人来说或许是一种极不舒服的体验,却让男人几近绝望的内心涌出一股迫切的期待。

他睁大双眼,同样一瞬不瞬地看了回去,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说,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说起。当他绞尽脑汁地斟酌着用词时,梵伽罗却招手道:“你跟我一起进去吧。”

“什么?”男人懵了。

“先跟我进去吧,我快迟到了。”梵伽罗指了指自己的手表。

“哦,好的!”男人立刻跟上他的步伐,却没有多问一句。他的皮肤晒成了古铜色,还很粗糙,眼角略有一些细纹,可见已上了年纪;长相倒是挺周正,但憔悴的脸色却给他减分不少;一件皮夹克看着很时髦,材质却极差,只是样子货;浅色牛仔裤破了几个洞,脚下还蹬着一双亮黄色的老爹鞋。这身打扮中不中,洋不洋,看着就叫人别扭,与他的年龄极不相衬。他努力让自己显得高端时尚,呈现出来的效果却截然相反。

按理来说,这样一个扮相违和、神情紧张、来历不明的人忽然找上门,一般人都会敬而远之甚至辱骂驱赶,但梵伽罗却不问一句,理所当然地把人捎带上了电梯。

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他看出来了吗?男人一路走一路思忖,原本寒凉透顶的心又开始微微发烫。他时不时抬头看向青年挺拔的背影,目中的焦灼和无助竟不知不觉消减很多。

“这是我的休息室,你先坐会儿,吃早饭了吗?”梵伽罗一边礼貌询问一边脱掉自己的外套。

这个休息室装修得极高档,沙发是真皮的,地毯是羊毛的,各种摆饰均很昂贵,撕撕姐带着一群助理浩浩荡荡地走进来,叽里呱啦地吹着梵老师的彩虹屁,又打开巨大的收纳箱,把琳琅满目的化妆品摆了一长桌。端咖啡的、对流程的、嘘寒问暖的,各种各样的人穿梭于此地,闹闹哄哄又乱中有序。

如果按照男人的穿着打扮和外貌体征来判断,他本该是一个挣扎在社会底层的人,骤然进入如此奢华的场所,见识到如此盛大的场面,他一定会手足无措、惶惶不安。然而他并没有,恰恰相反,在楼下单独面对梵伽罗的时候他是紧张焦虑的,但是被所有人环绕时,他却彻底恢复了镇定,他仿佛早已习惯了此类大场面,平静的眉眼中竟逸散出一种非凡的气度。

他绝不是普通人!

借由镜子偷偷打量男人的撕撕姐冲梵老师挤眉弄眼,无声问道:“新来的助理?”

梵伽罗笑着摆手,完了让工作人员给男人准备早餐,见他吃得有点急,动作却十分优雅,眸色不由加深了一些。

男人吃完早餐就静静坐在沙发上,并未打扰任何人工作。他心里怀着事,而且是攸关存亡的大事,可他依然能耐着性子等待,也没有拿出手机自顾地翻看,由此可见他是一个多么有涵养的人。当他侧头看向窗外,眉眼间流泻出忧郁的神色时,撕撕姐竟然觉得他略显沧桑的脸庞非常好看,不是那种令人一见难忘的惊艳,而是那种陈年老酒一般需要细品慢酌才能体会到的悠远余韵。他是一个很有味道的男人,只是不太会打扮。

撕撕姐盯着男人看了好一会儿,满脸都是纠结和惋惜。

梵伽罗始终闭着眼,似在假寐,“你们今天的测试也有一个心灵剖析环节吧?”他忽然开口询问。

“是啊。”撕撕姐想也不想地点头。

“请的都是圈内明星?”梵伽罗继续询问。

“对,”撕撕姐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压低嗓音询问:“梵老师您打听这个干什么?您没有这个必要吧?”

“没什么,妆画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