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无畏念诵一声佛号,一展身现出八只手臂,三大士身形散开,在半空围绕着塔基成品字形站立,三个人十二只手在空中连连挥动,塔基上的浮屠凭空而成。他们的速度与梅振衣一样快,一丝不增一丝不减,完完全全是同一进度,一柱香之后也建好了一层浮屠。

谁的手段更高明?当然是开元三大士!他们空着手站在空中身形未动,只是挥袖施法,砖塔平地而起。而梅振衣倒好,在半空接连不断迈出神宵天雷踏罡步,动作快的像虚影盘旋,而手中也祭出了一件神器。

但是换个角度来看,梅振衣可是一对三,一件神器不过是施展妙用而已,比不了对方还有两位高手相助。而且他的身份可是仙家晚辈,这么看上去反倒显得潇洒多了。

一柱上等檀香点完的时间是半个时辰左右,也就是现在的一个小时,梅振衣从刚入亥时开始演法,造塔的速度一直就没慢下来,到了寅时三刻,已经建到浮屠的第七层,再砌小半层塔身就该造图样中的琉璃宝顶了,那是最难的部分。

梅振衣微闭着眼睛,已经进入一种忘我的境界,毫无保留的施展全部神通,甚至完全没有理会对方的塔建到了什么程度,只是尽自己的全力而已。

建到第七层的时候,梅振衣觉得手中这支累若无物的拜神鞭变得越来越沉,渐渐重如山岳,很难像刚才那样自如的继续挥动了。他的速度虽然没有慢下来,神情与姿态也没有任何改变,但万家酒店中观法的都是些什么人?众仙界高人立刻就察觉到了这一变化。

梅振衣的手段虽然神妙至极,但与善无畏相比毕竟修为尚浅,还达不到法力深广不息的境界。如果是不是神农百草鞭术冠绝天下,如果不是服用过各种灵丹辅助修行精进,如果不是他自幼修习炼器之初,就以炼制一百零八扇吉祥软草蒲团等方式磨砺自己,追求坚忍精妙的极致状态,今天定不能以这种速度坚持到现在。

万家酒店中的众金仙、菩萨也看出来了,假如今天就是梅振衣与善无畏一对一,假如就是建前六层浮屠,梅振衣未必一定会输。

敬亭山上那一笔削去了清风一千三百年的金仙法力,不动尊明王的大法力也被缠绕了。此刻梅振衣建塔的速度已快到了极致,善无畏就算能保持一致,也很难比他更快。

但建到第七层时,大家也都能看出来,梅振衣已经是强弩之末。而开元三大士余力绵长,若建造最后的琉璃宝顶,可以轻松的胜过梅振衣的速度。

饶是如此,一对三演法能够斗到这个份上,梅振衣已经让诸仙家前辈惊讶不已。钟离权与大天尊、镇元子、法舟和尚同桌而座,眼神中有欣慰之色,面上不禁露出了微笑。

第274回、神君获胜叹三声,一笑顿足揽阴神

梅振衣有一个选择:把速度放慢下来,让大家都看见他无力为继,在鸡鸣前勉强建完这座塔。而开元三大士也随着他的速度放慢下来,给他一个面子,双方不分高下。

但梅振衣没有打算这么做,他就想一直尽全力不变,坚持不了就停下来,也不把这座塔顶造完,看善无畏怎么办?这样一来他展现了最大的神通,只尽全力无所谓胜负,就算善无畏也停手,那也是梅振衣主动先让。

梅振衣刚刚准备停下动作,手中的拜神鞭尚未收回,远处传来一声鸡鸣,不是妖鸡不是仙鸡,就是农家芦花鸡,一声起就是一片,四野八乡的公鸡全部在此刻打鸣。

“未到寅卯之交,天光未动,这芜州的公鸡怎么瞎打鸣呢?”在青漪三山的方正峰上,肖妖王晓鸣挠着后脑勺嘀咕道。

“你问谁呢?我们又不是鸡,怎会知晓?”张妖王在一旁好气又好笑道,同时向徐妖王发出一道神念:“这只鸡看似又愣又冲,倒也不傻。”

“那是当然,傻子怎会成仙?”徐妖王回神念道。

演法闻鸡鸣而止,鸡叫声传来,双方同时停止了动作,这种高人演法自然不会作弊,就算有谁想偷摸加一块砖都不可能,这一片空间的法力波动瞬时凝固——有那么多高人在万家酒店中,心念同时一起,梅振衣以及开元三大士谁都动不了。

公鸡这个东西不像现在的闹钟,不可能那么准点,随着天光时节变化,早打鸣晚打鸣都有可能,仙家高人还能和鸡计较吗,而且它也不会影响演法的结果。开元三大士的动作虽然不比梅振衣的快,但也不比梅振衣慢,一丝不增一丝不减,两座塔建筑成的进度完全一样,一块砖都不差。

按这个时节,今天的鸡早叫了半个时辰,却导致了另外的场面。一是双塔的琉璃宝顶没有建成,这倒没什么,因为梅振衣本就不想造顶。二是梅振衣从头到尾建塔神速一直没有变化,到结束时丝毫不落下风,对于他来说不落下风就是占尽上风。

梅振衣与善无畏对待演法的态度是不一样的,开元三大士一直与对方保持着同样的进度,演法不论什么时候结束都是不分高下的结果,而梅振衣已入忘我之境,只管自己全力造塔,甚至不理会对方建造到什么程度,直至鸡鸣而止。

在万家酒店二楼临窗的座位上,背对窗户的镇元子呵呵一笑,端杯道:“此番演法好生精彩,恭喜钟离仙友调教出如此出色的弟子,也佩服善无畏国师的气度!”

随先生却轻轻摇了摇头道:“大仙且慢下结论,梅振衣的塔上多了一块砖。”说话时瞄了一眼左手边的法舟和尚,表情有点想笑又忍住了。

镇元子的脸色变了,以他的神通根本不用回头看,也知道两座塔是一模一样,怎会凭空多了一块砖呢?随先生这句话声音不大,但楼上楼下的仙界前辈都听见了,很多人为之变色。

钟离权一挥衣袖推开了窗户,看样子想呵斥徒弟,当着这些前辈的面又不好开口,表情很古怪的僵在那里,眉宇间有担忧之色。

“其实梅振衣一直就多一块砖,最后一瞬才放到塔上。”随先生又补充了一句,却没有具体解释其中的玄妙,然后转头冲钟离权道:“差点忘了恭喜你了,无论有事登门还是无事闲游,欢迎到天庭做客。”

说完这句话他一挥衣袖,身形凭空消失于座上。他这一走,楼上楼下的客人纷纷施展大神通离去,最后只剩下三个人:钟离权、镇元子、关小姐。

关小姐没有施展大神通隐去身形,而是站起身来看着窗外微微叹了一口气,施施然走下楼出了万家酒店,向着芜州城方向而去。镇元子看着随先生的座位也微微叹了一口气,他与玉皇大天尊的修为不分上下,都是金仙境界的极致,但今天玉皇大天尊却高出他一线,看破了他没有看透的玄机。

镇元子站起身朝钟离权一拱手:“告辞了,有闲暇再来万寿山,镇元时刻欢迎!”

这些人走了,桌子上却没空,留下了一堆堆金锭、金块、金沙,是这十天的茶钱与酒钱,以黄金等量相付,他们当然没有一个会赖账的。

梅振衣与开元三大士已经落到庆教寺门前的空地上,面对面的站着。一左一右两座七层无顶方塔相隔十丈,在夜色中静静的矗立,被众仙家的大法力隐去,凡人不可见,只有仙家神识才能发现此处一夜之间凭空多了两座塔。

这么高大的建筑,就算凡人能看见,也分辨不出区别,但此刻以仙家神识扫过,会发现东边那座塔上多了一块砖。放的位置不是很准确,微微有些歪斜,也没有在塔身上砌好,就似鸡鸣时众仙家封住了双方的法力,梅振衣收回拜神鞭的前一瞬匆忙落下。

这块砖不是梅振衣放的,真的不是他放的,在众仙界高人面前,什么人能搞出这种花样呢?梅振衣心中有数,自己也并未违反演法的约定,事已至此也就不必再啰嗦了,他什么都没解释。

善无畏面沉似水,犹张八臂,这个结果也完全出乎他的意料,这番演法他一让再让给足了梅振衣面子,众仙界高人事先也推断了不分上下的局面,最终梅振衣居然赢了!

“老僧这就返回长安,终身不再涉足芜州,有你在时,不动尊明王不于人间显圣,以此双塔为证。”良久之后善无畏缓缓开口说道,然后合什行了一礼,转身就走,金刚智与不空紧随他的身后一言不发。

“国师慢走!”眼看善无畏的身形就要消失在西方道路的远处,梅振衣拱手长揖打了声招呼。

“梅真人不必客气!”善无畏没有回头,行走中狠狠的一跺脚,收回了多出的六只手臂,身形又恢复了正常。

这一脚跺的好重,就听轰然一声响,庆教寺顷刻坍塌成为一片碎砖瓦砾,而梅振衣也被地上传来的一股大力震飞到天空。神识晃动查觉到东边那座塔陡然间大了一圈,虽然这一圈的尺寸很小,凡人肉眼几乎分辨不出来。如果从善无畏跺脚的地点向这边看来,由于视觉的透视误差,这两座塔显得一模一样大。

善无畏一路北上,回京复旨时已是次年正月,他向皇上李隆基请辞国师要返回印度,李隆基未准。于是善无畏在长安闭门不出,三年后圆寂,在人世间共九十九年岁月。这些都是后话暂且不提。

梅振衣被善无畏一跺脚震飞到天上,未再落地,转身沿九连山脉方向飞去。他没有径直回青漪三山,经过妙门山上空时突然落了下去,身形隐入一处温泉旁的岩壁中。

岩壁中居然有一座小小的修行洞府,洞府中的法座就像乡下巫婆做法时搭的台子。梅振衣隐身而入立刻祭出黑如意,龙魂雾影盘旋而出隔绝了内外声息与神识,然后祭出拜神鞭一抖,啪的抽在地上,喝道:“你出来!”

就听哎呦一声,拜神鞭里钻出一道无形的阴风,在地上提溜一转化成提溜转的身形。

“你是什么时候躲进拜神鞭的?”梅振衣沉着脸问道。

提溜转缩着肩膀、抱着手、低着头,眼睛偷偷往上瞟,就像做错了什么事一般弱声说道:“两天前,你进玉真公主房间说话,未带随身法器,我就钻进去了。”

梅振衣:“你在拜神鞭里躲了两天两夜?”

“嗯,就想看热闹。”提溜转的声音就像蚊子哼哼,实际上连蚊子哼都不如,因为平常人根本听不见。她见梅振衣没有继续责问之意,胆子又变大了起来,抬头道:“有什么不好吗?既然演法,就要全力求胜,你本来就是这么想的,况且你并未犯规。”

提溜转说的对,梅振衣并未违反演法的规矩,他回答善无畏的话是“以演法之规,我同意你方三人联袂下场,只要我方不超过三人则可,难道站在你面前的对手,超过三人了吗?”他与提溜转是两个的确没超过三人,提溜转也是青漪三山弟子。

联袂演法须是修为一体之人,而提溜转与梅振衣的修为完完全全一体,别忘了她的修为是怎么来的?

阴神之身无形,也无法服用各种灵丹,梅振衣以神农百草鞭术,将它的阴神之身与九转紫金丹同时化入鞭中,凝结成实形,相当于炼成了一枚举世独有的“九转紫金提溜转丹”。也就是说提溜转完全可以与拜神鞭化为一体,如果不动用这件神器施法,连梅振衣自己都察觉不出来。

提溜转擅长潜伏行迹,曾躲在岩壁中,梅振衣的仙家神识也没发觉,但钟离权发现了把她揪了出来。而当她与拜神鞭化为一体时,连钟离权都发觉不了,除非亲自使用这根拜神鞭,或者与使用这件神器的人相互斗法。

偏偏善无畏并未与梅振衣相互斗法,他们只是各自演法造塔而已,旁观者比如镇元大仙也没有发现其中的玄妙,倒是随先生眼界高出一线,竟然看出端倪来了。

随先生是否看见了提溜转?这不太可能,因为提溜转当时的情况就是与拜神鞭一体不分彼此,她相当于为法器增添了一种奇异的妙用,随先生看见的应该是提溜转偷摸炼的那块砖。

演法刚开始的时候,梅振衣祭出拜神鞭没入敬亭湖中感应湖底淤泥,以此为引施展神宵天雷术隔空摄来淤泥炼塔砖,提溜转趁机也在湖底取了一大块淤泥。梅振衣收回拜神鞭的那一瞬感应到提溜转躲在里面,因此眼中神色一变,但此时演法已经开始无法中断,他也就顾不得理会了。

等演法正式展开,那种大法力笼罩的场合,提溜转小小的阴神地仙自然无法再隔空取物,她只以那一块淤泥炼成了一块青砖,但是根本就放不下去。所以随先生会说:“其实梅振衣一直就多一块砖。”

等到演法闻鸡鸣而止,诸位观战的金仙、菩萨心念一起封了场子,也等于阻断了双方的大法力,包括拜神鞭中提溜转的法力,梅振衣将无形鞭梢从塔上收回的时候,那块早已炼好的砖就不受控制的落在了塔上。——因为这块砖,梅振衣赢了。

“梅公子,既然赢了,你为什么不开心?难道是我做错了吗?”提溜转见梅振衣面带忧色沉吟不语,忍不住又问道。

梅振衣叹了一口气:“不,你没做错什么,但是你那一块砖将我推到了一个高处不胜寒的位置。清风仙童以一千三百年金仙法力都没有做到的事情,让我给办到了,而我本无那种修为,你可知道后果?”

提溜转:“没有那种修为就炼呗,胡春现在也没有上天庭劈山救人的修为,你不是也准备帮他吗?至于后果,演法论高下已定,谁还能找你算帐吗?”

梅振衣又叹了一口气:“算帐当然不会,约定也会遵守,但众仙界高人推断的结果是不胜不负,命人登门带话,其实就是一种劝诫,而我未听从。往后我若有事,佛国除了韦驮天之外,也再难求他人了。而天庭众仙若想帮我,恐也有所顾虑。”

提溜转突然变得有些激动,原地转了一圈摇头道:“劝诫?那是劝诫善无畏的不是劝诫你的,谁都没认为你会赢,连你自己都没料到,不胜不负就是给你面子,好下台阶了结此事。”

梅振衣又长叹一声,这已经是他连续第三声叹息了:“我本就没想胜负,那只是他们的事,我只是尽力而为,最后却意外而胜,不仅是我的意外,而且也是漫天仙佛的意外。”

提溜转上前抱住梅振衣的胳膊:“既然如此,你叹什么气呀?胜了又如何,败了又如何?你这不就是尽力而为吗,我与拜神鞭一体,与你有区别吗?谁要是意外,就让他们意外好了!”

梅振衣看着提溜转若有所思,眉头渐渐展开,最后竟然笑了,伸手搂住提溜转一跺脚道:“叹气也叹够了,你说的对,胜了就胜了,谁要意外就意外好了!”

梅振衣飞出妙门山时,提溜转又躲回拜神鞭中,若有人看见也不会察觉,他与刚才没什么两样。梅振衣落到齐云观后的齐云台上,正是寅卯之交,本应公鸡打鸣的时刻。他刚要进三山洞天,就觉得后脖子一紧,衣领被人揪住,人也被提到了半空。

谁能对他这么无礼,当然是师父钟离权。梅振衣在半空缩着脑袋道:“师父,您老人家在这里等我吗?”

“我不等你还等谁?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钟离权在身后喝斥道。

梅振衣求饶道:“您老息怒,难道我演法获胜是错了吗?”

钟离权大声道:“演法胜负,都属缘法所致,当然没什么对错可言。但你要清楚,就你那两把刷子,与不动尊明王相差十万八千里,切不可因此狂悖不知恭敬,对方分明是相让于你,明白了吗?”

梅振衣在半空中也不挣扎,连连点头道:“明白明白,弟子万分明白!”

“明白就好!”钟离权左手提着他,右手重重的敲了他一扇子,一道仙风升起环绕,又悄然发来神念问道:“最后那一块砖,是提溜转干的吗?”

“正是,她躲在拜神鞭中,我事先也未察觉,您老好眼力,竟然看出来了。”梅振衣也悄然答道。

钟离权:“我没看出来,是猜的,我太了解那小鬼了,那种场合也只有她才能干出这种事,满座高人之中,也只有大天尊看出了端倪,他未言明,你也就不必声张了。”神念暗语的同时,他又气哼哼的开口喝问了一句:“你还有大罗成就丹吗?”

“我手边没有了。”梅振衣不解的答道,他的九枚大罗成就丹分成三份,知焰那里三枚,钟离权那里三枚,自己这三枚服用了两枚,又赐给梅毅一枚,钟离权应该很清楚,何故有此一问?

“我保管的还有,你拿去一枚,挑个黄道吉日,服丹闭关清修。”钟离权扔给他一枚大罗成就丹,梅振衣赶紧接住。

钟离权又喝道:“你这点微末道行,怎能与仙界前辈争锋?高人自有高人的风范,人家是不屑与你争胜罢了。快回山中闭门谢客,不能反省自己的修行所缺,就别出来给我丢人现眼!”说完话抬起一脚踹在梅振衣的屁股上,一脚把他踢进了青漪三山洞天。

钟离权经常在徒弟面前吹胡子瞪眼,还总用扇子敲梅振衣的脑袋,但是凌空起脚飞踹还是第一次,听他老人家的意思,分明是“罚”梅振衣于青漪三山中禁足不见外客。

钟离权刚刚一脚把徒弟踹入三山洞天,姿态好不威风,就听齐云台上有一女子的声音道:“东华上仙,我来的真不巧,有急事要告诉梅真人。”

来者是绿雪,这位树精从不愿离开敬亭山,上一次出山还是因为明崇俨之事,已经是五十年前了,此刻却又一次出山来到青漪三山洞天门前。

第275回、跺地脉八方不动,锁灵枢江山永固

钟离权捻了捻胡须:“梅振衣将入山面壁反省,不能见外客。嗯,你也不算外客,随我来吧。”他将绿雪带入了三山洞天。

绿雪带来消息很令人吃惊——善无畏临走前跺的那一脚,斩尽了一身修行法力。

假如你有千斤之力,一次力举千斤,往后便再无力量了吗?这不可能。但也可能会累了或者身体有损伤,需要休息恢复。或者总是有一种力量与你僵持,在你一点点削去这股力量的同时,没有余力做别的事,清风仙童如今的状况与此类似。

斩尽法力又是另外一种情况,类似于斩化身之法,但斩出来的不是化身而是修行法力,因特殊目的与特殊的对象融合。善无畏那一跺脚,斩出了这一世之身九十余年所有的修行法力,全部散入九连山地脉中与新立的双塔融合,相等于不动明王历世寄身白来人间这一场。

九十余年的修行法力究竟有多强?这说不准,有的小妖修行上百年,法力仍然低微,而梅振衣修行五十余年,法力之强悍、手段之高超已远胜一般的仙人,至于善无畏这一世的修行法力,当然非同小可。

这么做有一个后果——借助那两座塔,镇住了整条九连山龙脉的地气。这两座塔基点的位置非常准,就在这条龙脉出敬亭入平原之处,如两根钉子锁住了龙肩,形成龙顿于地的格局。更巧妙的是,它利用了整条龙脉上所有的灵枢变化。

青漪湖中地气灵根升腾处,有三山洞天收拢;敬亭山蛟龙入海灵枢变化处,有清风借山神道场建立的金仙洞府汇聚;从往前的龙项入地处,有九林禅院宣泄化转精微。小小九连山地脉,是人间罕见的完整龙脉,又被这么多不可思议的高人动了这些手脚,隐然已成灵气汇聚的中枢,与天下根本龙脉昆仑群山一体相应。

插述一个问题,庆教寺门前的无顶双塔每座七层四面,塔上一共开有多少门?四七二十八,双塔应该是五十六道门,错,实际上是五十四道门,少了两个。因为落于塔基上的东塔第一层没有东门,西塔第一层没有西门,图样就是这样设计的。

梅振衣也精通风水运数、地气堪舆,如今已不亚于世上任何一位风水大师,当他与善无畏演法,神念中收到那两座塔的图样,再一看塔基,就明白双塔建成会形成什么风水局?在历代各种风水局中,它有个很特别的名称——八方不动江山永固局。

这种风水局只现于典籍记载,天下从来没有见到过,没想到在芜州这个特殊的场合出现了。

环境本身会对有关的人与事产生各种微妙的影响,风水并非是无稽之谈,其中有很深的学问与讲究。但是指望一个风水局去保证“江山永固”,纯粹是痴心妄想,这一局真正的蕴意与江山永固是两码事。可是很多俗人偏偏就信这些,或者另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尤其对于帝王家而言。(作者注:相关内容的描述请参照本书030回。)

这一风水局的出现,真正的作用等于将整条九连山地脉的灵枢运转给锁住了,无法再有变化,各道场灵气不受影响,但灵枢无法继续移转。举个不太恰当的例子,已建成的青漪三山不会有损,但若梅振衣事先没有建成,此刻也无法再凿建洞天,当然也不会再出庆教寺一类的乱子与冲突。

之所以说这个例子不太恰当,是因为这个风水局是在九连山龙脉目前的基础上形成的,若没有青漪三山与神木林,也不能成这一局。更恰当的例子,再比如原本龙脉尽头“地眼”所在的菁芜山庄,往后还可以居住以利休养生息,但却无法凿建仙家洞天了。

风水局也有“真局”与“假局”的区别,佛像落座还需要开光呢。梅振衣既然是行家,看出了这是“八方不动江山永固局”,当然不想使它成为真局。

想成为真局,首先这两座塔尤其是镇塔的琉璃宝顶一定要建成,其次对于这么特殊的风水局而言,一定要用神通大法力在建塔的过程中定住地气。梅振衣没有这么做,他就是建塔未定地气,其次他根本没有打算建琉璃宝顶,不论何时鸡鸣。

这样一来,别说真局,连假局都没建成。

但凡事都有例外,要看碰见了什么人。善无畏临走前跺的那一脚,斩尽一身修行法力,改变了两座塔的对应结构,梅振衣所建的东塔凭空大了一小圈,斩出的法力与塔身融合散入地脉,竟然做成了真局!

“八方不动江山永固局”显效不是瞬间,会随着九连山地气运转逐渐成形,直至完全锁住灵枢移转。梅振衣当时只想着离开去喝问提溜转,很难察觉出来,但绿雪身为敬亭山神却感应到了地气灵枢这一微妙的变化。

绿雪当然不懂这么深奥的风水局,她察觉到这一变化,就告诉了神木林中休养的清风。清风也没听说过“八方不动江山永固局”这个名字,但他一推算,就说出了这种变化的成因与它会导致的最终结果,于是绿雪出山来告诉梅振衣。

梅振衣这才知道,善无畏自斩一世修行,风水真局已布成,据清风的推算,这一风水局完全定形,需要十二年时间。

梅振衣向赶来传讯的绿雪道:“多谢山神告知,我已心中有数,清风仙童还好吗?”

绿雪答道:“清风上仙还是那样,临来前托我问一句话,这两天怎么未见提溜转巡山?”

清风突然问到了提溜转,绿雪不知何故梅振衣心里可是明白,原来清风也知道了梅振衣演法获胜的原因,不知他是像钟离权那样猜到的,还是像大天尊那样看破的?梅振衣并未多言,只答道:“这几日芜州仙界前辈云集,无需提溜转巡山。”

绿雪走后,梅振衣就开始琢磨怎么处置善无畏布下的“八方不动江山永固局”,看来这场演法并未真正的结束,他希望将之破去。

风水局能建就能破,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将那两座塔拆了。但这个办法万万不能轻易尝试,且不说它们是当着满天仙佛的面建成,善无畏临去前还说过:“老僧这就返回长安,终身不再涉足芜州,有你在时,不动尊明王不于人间显圣,以此双塔为证。”

这两座塔目前被仙家大法力掩去,凡人是看不见的,想拆不是那么容易,他可没有不动明王那种手段,说斩一世之身的修行就能斩,想拆塔须先破掩形,那么不论仙凡都能看见。

最要命的是,这个风水局叫做“八方不动江山永固局”,虽说借风水永固江山是一种妄想,但只要传出一丝风声,说正一真人要破坏国师布下的“江山永固”风水,会有什么后果?弄不好就是谋大逆的罪名!真说不准会有内行人讲出去,天下懂风水的高手不少,与皇室有关的高人也很多。

梅振衣本人倒不怕李隆基能把他怎样,但是整个梅氏家族其他那么多人可受不了!

最好的办法是根本别碰那两座塔,以世人不知也没法追究的手段破了这一局,办法倒真有,不论是毁了三山洞天是清风休养的神木林道场都行,但那样就太得不偿失了,拍死个蚊子却打掉半嘴牙,完全没有必要。

那么想破局只能用另外办法,在这个风水局尚未完全定形之前,于地脉上做别的文章,让它永远也无法成形。具体该怎么办?梅振衣一时也没想出来,反正还有十二年的时间,慢慢琢磨吧。这件事以及梅振衣与善无畏的演法,山中除了提溜转之外,未成仙的弟子一概不知。

钟离权“罚”梅振衣于山中“思过”不见外客,梅振衣就真的不见外客了,也不走出青漪三山,连乔散人告辞之时都未现身相送,这也不能怪他,毕竟师命难违嘛。这样一来倒也省了不少未知的麻烦。

梅振衣与善无畏这场斗法,有一家人意外发了大财,万家酒店的纪掌柜得了两千多两黄金。万家酒店以及老春黄酒如今是梅振衣与纪家合营,纪家占三成股份,梅振衣也将众仙家留下的黄金分给纪掌柜三成。

虽说纪掌柜不知道这回事,但梅振衣做事不欺己,还是命梅升将应分的“红利”给了他。万家酒店的老掌柜纪山城早已作古,如今的掌柜是纪山城的孙子纪思侯,他中年谢顶发髻稀疏,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大不少,人们都叫他“纪叟”。

纪叟从祖辈开始与梅振衣合伙做生意,这些年也赚了不少钱,算是芜州大富之家,但这一笔前所未见的巨资还是让他目瞪口呆。梅升并未多解释,连他自己都不清楚这些钱是从哪来的,只是按长辈的吩咐说道:“纪掌柜,这是仙人沽酒打赏,你应得,就收下吧。”

除了纪叟一家发大财,芜州全体官员被罚俸半年,芜州其他人并未受到任何影响。梅振衣于青漪三山清修谢客,山中弟子还是与往常一样各司其职,菁芜山庄中的梅应行每日上午去家塾读书,其他时间有樱宁姐姐陪着玩耍、乞丐师父指点修行。

如今芜州又多了一位成仙的肖妖王,他当年在无名山庄就喜欢与梅应行一起调皮捣蛋,这小子当然更开心。

一转眼,青城剑派弟子云缥缈在山中做客已经一个月了,这期间与众弟子相处的都很好,也经常到芜州城一带行游,还结识了梅家小少爷梅应行——被他拉到万家酒店吃过当地野味,还品尝了美酒老春黄。

按胡秋水与孤云川约定的时间,水无痕也快来了,此刻应该就在路上。这两个人的故事,梅应行也听谷儿姨娘私下讲过。这一天下午,梅应行溜回青漪三山,在法柱峰中找到肖妖王嘀咕了半天,与阿斑出山回去的时候,在青漪湖边正碰见游玩回来的云缥缈。

云缥缈一袭月白长衫,腰间悬剑,白面黑须相貌甚是俊逸,为人谦逊有礼,举止独有一种风雅气质。他在站住脚步抱拳道:“阿斑师弟,行儿师弟,你们这是要回菁芜山庄吗?”

梅应行看见他就眼神发亮,也不回礼,上前拽住他的袖子道:“太好了,正巧碰见云师兄,有一件事能找你帮忙吗?”

“行儿师弟有何事?但说无法。”云缥缈对他很客气。

“云师兄怕妖怪吗?”梅应行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

云缥缈看了行儿身边的阿斑一眼,心中暗道这不就是妖怪吗?很有礼貌的回答:“当然不怕。”

梅应行又道:“我看祖师爷孙真人留下的笔记,上面记着出芜城百里,临长江的凤仪山上,他老人家见过生长了二百年的紫石芝,因其药性未成并未采取,留待有缘人得之。”

云缥缈:“我亦十分敬佩孙老前辈,但这关妖怪何事,你找我又有何事?”

紫石芝是一种非常难得的灵药,专治各种外损导致的内伤——这种伤是最难直接医治的,只能以调养为主,辅以维护炉鼎脏腑的灵药。它生长的环境十分特殊,必须是不论风水还是风景都特变灵秀的地方,而且还得在参天古木的树荫下,长年不断流的泉溪旁。

一般的紫石芝都可以入药,但只有生长到三百年以上,才能具备最完全的药性。假如在生长期间环境变了、古木死了、泉流断了,紫石芝也会枯死。枯死后三年外形不变药性也不变,若一直无人采取,最终会化为尘土。

青漪三山中也有紫石芝,但只有区区数支,其中一支在法柱峰脚下生长了近二百年,是提溜转早年巡山时发现的,其他的几支都是梅振衣后来种植的,生长皆不到三十年。至于千年以上的紫石芝,在一般人看来只能是传说了,据说有续命之功。

也只有清风与明月这种人才能拿得出千年紫石芝,明月曾送一支千年紫石芝给初到闻醉山的乔散人,清风也在洛阳送了一支给白牡丹,那是他们在药田中培植的。紫石芝在野外环境中很难自然生长上百年,孙思邈遇到的那支已经十分罕见了。

按孙思邈的记载落笔时间算,迄今正好一百年,如果凤仪山中那株紫石芝还在的话,药性应该完全长成。梅应行溜进父亲的书房翻看祖师爷留下的典籍与行医采药笔记,恰好看见了这一笔记载与关于紫石芝的注解。

“书房中那么多典籍,我随手一翻恰好是这一页笔记,说明我就是祖师爷说的有缘人啊。明天十五逢望日,家塾放假一天,云师兄能不能带我去一趟凤仪山?我碰碰运气,假如采到了紫石芝分你一半。”梅应行解释了一番,又拽着云缥缈袖子扭来扭去的央求。

云缥缈笑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当然乐意帮忙,但以我的修为御器飞天尚未精熟,一次难以飞游数百里,你为什么不找师兄们呢?”

梅应行哼了一声道:“刘海、胡春、元充、龙腾他们根本没空,应愿劝我说那株紫石芝恐早已不在,要我不要乱跑,她也指望不上了。徐妖王还吓唬我说凤仪山有可厉害的妖怪呢,要我别去,就连阿斑明天也被刘海大师兄叫回山考修行功课,只有来找你了。…云师兄如果明天也没空,或者怕妖怪,那就算了,当我没说。”

嘴里说算了,可他仍然抓着衣袖不撒手,看那架势假如云缥缈不答应,他能顺着袖子爬到人家身上去。

云缥缈无可奈何的点头道:“我明日无事,就陪行儿师弟去一趟凤仪山吧。”

凤仪山离芜州边境百里,离州城近二百里,在长江边上,虽说山野中无人,但是距离四周繁华人烟处都不算太远,从未听说那附近有什么厉害的妖物,想必是吓唬小孩子不要乱跑的言语,毕竟山野深处总有凶险。

那一株紫石芝极可能早已不在,野外自然生长的紫石芝这百年间会遇到各种状况,随时都可能会枯死,前去寻找的希望十分渺茫。但梅应行如此央求,云缥缈也就答应了,就算陪着这位调皮的小少爷出去游玩一天吧。

梅应行并不是真的不懂事,他对采到紫石芝根本没抱什么希望,就是想把云缥缈带出芜州,在半路上“偶遇”水无痕。山中已有一位妖仙告诉他,明日午后水无痕将渡过长江,她走的那条路恰好穿过凤仪山。

但梅应行也没想到一件事,凤仪山中那株生长了三百年的紫石芝居然还在!

第二天午后,凤仪山脚下野外无人之处,远远只见长江对岸有一女子仗剑而来。她姣好的面容上神情有些冷,弯弯的细眉漂亮的丹凤眼,眼梢微微有些上挑,穿着淡蓝色的劲装,腰间束带,显得曲线玲珑的身姿不失挺拔英武之气。

唐代雌风大盛,但是一位女子劲装仗剑孤身行走也十分罕见。怎么形容她给人的第一感觉呢?两个字——冷艳。

第276回、当年秋风未解缘,今生何似初相见

水无痕脚踏长江碧波飘然而来,劲装下裙裾飘飞,江面上没有留下一丝多余涟漪。渡江来到来到凤仪山下,抬头看好一片秀丽山峦,几处松篁斗翠,两崖花木争奇,如江边一道屏障,不远处的主峰轮廓如一只凤凰栖息。

远道神行千里而来,水无痕稍有倦态,此处已离芜州不远,她想稍事调息整理容光,明天再入青漪三山拜见仙家前辈。她本在孤云川潜心练剑极少外出,明年将是师门与青城剑派的斗剑之期,她要代表孤云川出场。

来之前恩师屡归尘曾告诉她,此番斗剑若胜,就将历代掌门绝技“护身仙霞术”传给她,其中的殷殷期待之意不言自明。

三十六年来的斗剑孤云川已经练输三阵,这一次掌门师父屡归尘对她的期望很大,对这场斗剑也格外的重视,据说双方还请来了不少修行前到场观摩仲裁,青漪三山的梅振衣与丹霞派的宝锋真人这两位仙人都答应前来,可谓前所未有的盛况。

宝锋真人已成仙,还会下界前来,是因为当年将洗剑池的争夺定为十二年斗剑之约,就是出于宝锋的劝说,在他未飞升之前已经答应此次仍会出席。无独有偶,正一真人梅振衣,也是在未成仙之前就接受了两派的邀请,若不是青漪三山弟子胡秋水来访,孤云川还不知道梅真人已飞升的消息。

这是难得机缘,换一种情况,已超脱轮回的仙家谁会关心她这样的人间小小修士之间的斗剑?自古仙踪飘渺,飞升之后大多一去不回,就算在人间结缘行事,其行踪与玄机也非凡人所能知,完完全全是另一种难以理解与琢磨的存在。

青漪三山掌门大弟子刘海派使者秋水飞仙来访,说是梅真人为答谢孤云川相邀盛情,请她去青漪三山做客,并有灵丹相赠辅助修行。如果是别人还罢了,如今世间修行界谁不知道三山梅真人是天下外丹饵药第一,连丹霞派几位长老都自愧不如。

然而梅真人如今在世间修行界的声名鼎盛,却不是因为他的外丹饵药之道,也不是因为他修为精进自古罕见,而是因为他立下了众修士人人耳熟能详的“散行戒”。

三十六年前,青城、孤云两派在洗剑池斗剑时,梅真人在彭泽发榜约战群邪,传说中的那一战是天地动鬼神惊,其后散行戒流传天下——

“其一,不得矫众显灵自称圣,惑乱乡里;其二,切勿得神通而忘法本,残害众生;其三,禁止仗道术以图淫邪,勒索黎民。此三则,贫道及门下弟子,受之为戒一律护持之。”

当时只是一纸榜文与一场大战,挺身而出的人叫吕纯阳,后来人们才知道这位纯阳道长就少年时在丹霞峰上劝立“无伤戒”的梅振衣。

与“无伤戒”是三派共立传书天下不同,“散行戒”是自然流传开的,受到世间修行各派的一致赞同。人间有完整道统传承的大小各派,大多有类似的师门戒律,实为利己修行之举,但是以前没有人明晰的将它推及到行走人间的散修与精怪中。

修行高人常说降妖除魔,然而什么才是真正的邪魔?妖精鬼怪就是邪魔吗,当然不能这么说。散行戒的核心说穿了就是明确一句话——“不以出身定邪魔,只以行止定邪魔”。

对大道精微体会不深的晚辈弟子,降什么妖、除什么魔、护什么法?从此都有了一个明确的概念与界线,不独独依一派之门规,因此散行戒会流传人世间。如今它被称为“人世间红尘内外三大戒”,别说各派修士,连混迹红尘的妖精鬼怪都拥护,因为它们也不想行藏被识破后,无端招来人间修士“降妖除魔”。

甚至还有一种夸张的传说——神仙在仙界守天条,行走红尘也守这三大戒。至于天条是什么水无痕并不清楚,她只知道散行戒,传说只是传说罢。

青漪三山邀请,水无痕当然要来,不论在山中能否见梅振衣本人,她都很恭谨,见凤仪山灵秀正合静坐调息,打算在山中驻足。修士行路途中定坐调息,当然不是随便找个地方,一般都在避人耳目且沿途地气最佳处,凤仪山中最适合入坐的地点在接近主峰的“凤翅”之处。

水无痕穿过山林,身形不时飘飞而起,越过荆棘与密布的藤萝,来到主峰的那处缓坡上,从这里可以远望长江东去,对岸尽风光收眼底。风景虽好,地气也佳,水无痕只是驻足远眺片刻并未在此定坐,因为这里的视野太开阔了,几乎一览无余。

每个人的脾气是不一样的,水无痕自幼在孤云川练剑,极少接触外人,性格难免有些内向,喜欢清幽之地。其实一个人性情如何,在一个公开的、没有旁人的场合,看她挑什么座位就能大概知道一二。

缓坡旁的山岩下有一眼清泉流出,顺着山涧丘壑流淌,水无痕也顺着这条泉溪飘飞而下,经过一片半山密林,涧流在这里转了一个弯。半山有一棵参天古树,树冠伸展状如华盖,树荫下、泉溪旁有一块顶部平整的山石露出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