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阿良朴实的笑容,凌袖心底暗下了决定:“阿良,你的全名是什么?”

“云逸良。”

“我叫凌袖。我们重新认识一下。另外,我不是士兵。”

阿良点点头:“我就知道你不是士兵。”

凌袖轻笑:“我们还是趁城门关以前回去吧。”

虽然已经尽力,依旧赶不上关城门的时间,看着紧闭的城门,阿良深深叹了口气,坐在门前拿出干粮打算迎接迟来的早午晚餐。

“你坐着干嘛?”凌袖问道。

“你不饿吗?”

看着阿良递来的那块硬得可以砸死狗的饼,凌袖摇了摇头:“我不饿,你自己吃吧。”

就算不管他吃什么都不会化为血肉,但也没兴趣吃这种东西弄坏身体。

“阿凌,你真奇怪,你出生一定很好吧。没亲眼见过饿死的人。”

“嗯,但我见过被车裂而死的人,被凌迟而死的人,被炮烙而死的人,还有很多很多。”凌袖闭上眼睛,忆起千年以前,那个深爱着他的皇帝为他处死过无数的人,那些人死前的哭喊咒骂依旧回响在耳边。

——凌袖,你一定不得好死!

那个皇帝在历史上是一个昏君,一个暴君,从没做过什么可圈可点的政绩,为了他区区一个男宠而大兴刑罚,枉死的人又岂止千万?但他,也是个至情至性的君王,至少,他深深的爱着这个让他葬送江山的人,就算是同为男儿之身,依旧钟爱不移。

“阿凌。”阿良放下手中的东西,站起来抱住了凌袖,“你为什么活得那么辛苦?”

本来凌袖想推开阿良,但当他的手触上阿良的胸膛时却停住了。

这种温暖,让他留恋。

千年之前,也曾经有人对他说过相仿的话。

——凌袖,你以后不用再活得那么辛苦了,因为朕会将你要的一切都给你。

城门开的时候正是皇帝早朝的时候,没有到正殿去听早朝的兴趣,凌袖入宫后直接将阿良带回自己的分羽轩。

皇宫回廊九曲十三弯,阿良惊讶凌袖对深宫内苑的熟悉,更惊讶一路上侍卫、太监和宫女们的态度,谨慎又恭敬的跪礼。阿良以为这是对大臣或妃子的礼仪,因为宫外士兵或下人向高官行个跪礼也正常,但他不知道,在宫内阶级更分明,跪礼,只向皇帝和凌袖行而已。

看见分羽轩那仿江南的院池和满院的梅树,零丁的梅花诉说着春季将临。这美丽的院落奢华而清冷,像极凌袖的气质。

早已听了通传,梅暄领着轩内的太监宫女跪在轩内的前厅等候:“恭迎主子回宫。”

“平身,有客人,备茶。”

“是。”接过凌袖递来的包袱,梅暄领着大家退下了。

“阿凌你到底是谁?”看着凌袖,阿良满脸不可思议。

悠闲的躺到了贵妃椅上,凌袖轻笑:“我以为你听了我的名字就会知道我是谁,到底是你孤陋寡闻,还是我不够出名?”

“凌…凌袖…”阿良努力回想,这个名字他的确似曾相识。

凌袖看着阿良,发现他沉思的样子颇有魅力。

“我是御前乐官。”凌袖好心的说出答案。

“对!凌袖!皇后寿筵那晚跳剑舞的舞师,被封为御前乐官!”阿良记起了,传闻中美丽的舞师,一夜之间惊动天下,他的绝世美貌,倾城绝舞与他成为皇帝最宠爱的人同样有名。

阿良想不明白,凌袖这样的清秀佳人怎么会做男宠那种坑脏卑贱的事。不过在宫里身不由己吧。外面传他是怎样的妖媚臣子迷惑皇上,但其实在宫中,红颜只能成为祸水。

“皇上驾到。”

门外传来通传声,阿良大惊,连忙跪下,抬眼看去,凌袖仍躺在贵妃椅上,明显没有行礼的意思。本想出声叫凌袖,但皇上已经来到了门口,他只好在心里祈祷。

皇帝一进门,直接走到了贵妃椅旁,俯下身吻上了凌袖。

看到这一幕,阿良的心不禁为之一震,虽然已听闻过他们的关系,但是亲眼目睹时仍受打击。

“什么时候回来的?”皇帝依依不舍的离开凌袖的唇,柔声问道。

凌袖指了指跪在厅内的阿良和宫人们,扯开了话题:“皇上还没叫他们起来。”

“都平身吧。”放开凌袖,皇帝坐到了厅里的正座上,招手让凌袖过来,“听说爱卿你带了个人回宫?”

凌袖嫣然一笑,坐到皇帝的大腿上:“皇上怕我偷人?”

“朕担心你被偷。”皇帝拥着凌袖,说的轻佻。

“那皇上不就要将我长锁深宫,还要将接近我的男人统统杀掉?”

“朕认为将你锁在朕的龙床上更安全。”

“皇上你好坏啊。”

皇帝与凌袖在厅内调笑,完全没有理会厅内的人。凌袖发现阿良手足无措的站在一旁,听到这种越来越限制级的对话万分尴尬后,更将话题有意无意的把阿良扯进,让阿良听到脸红心跳,也心惊胆颤。

“你就是云逸良吗?”

听到皇帝突然叫自己的名字,阿良连忙应到。

“爱卿说你曾舍身相救,为此朕打算好好的感谢你,你想要什么?”皇帝的态度一本正经,却仍抱着凌袖。

“草民…”

“皇上。”凌袖靠口打断了阿良的话,“云逸良本性善良,责任心强,在军中人缘也好。再说他家四代从医,济世为怀本就是医者本份,所以凌袖认为皇上应该给他封个官。”

“那么爱卿认为他适合做什么官呢?”

“‘南水北调’的命官。”

皇帝看了阿良一眼,似乎有点犹豫。

“皇上,凌袖认为此命官一职人选本应是军中之人,这样能稳住军心,也方便士兵的调动,而且此工程是为百姓谋幸福的,所以一定要善良和清廉的人。云逸良最适合不过,我与他相处过,时间虽短,但可谓‘患难见真情’,连对一个初识的人都可以如此,我相信他为人正直,皇上,在民间长大的云逸良比任何将军大臣都了解北旱南涝给百姓带来的苦难,所以我认为云逸良是最佳人选。请皇上相信凌袖。”

“朕当然相信你,那明日早朝朕便公布天下。”皇帝轻吻了凌袖后,再对阿良说道,“云逸良,明日早朝,议政殿听封。”

“谢主龙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阿良马上跪下谢恩。

“朕要回寝宫看奏折了,晚一点一起进午膳吧。”

“是的,皇上。”说着,凌袖从皇帝的大腿上起来,“午时凌袖在分羽轩恭候。”

“那朕走了。”皇帝一边说着一边往外边走,走过阿良身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别有用意的眼神。

看皇帝已经离开分羽轩,阿良激动地对凌袖问道:“阿凌,这是什么回事?”

“就是你听到的这样啊。”凌袖懒洋洋的躺回贵妃椅上,宫外一行已花掉他太多的体力,“我这次出宫本是打算去军营为皇上需找适合‘南水北调工程命官’一职的人,而你是我觉得最适合的人选。”

“可是,我是个小兵,而且…那时被救的其实是我。”忆起前晚破庙前一劫,阿良仍心有余悸。

“不,救你的人是你自己。因为是你让我出手的。”凌袖抬眸对上阿良,眼神冰冷。

其实凌袖说的是事实,因为凌袖一开始并不打算出手的,毕竟谁生谁死均与他无关。可是眼前这个朴实的男人却以身相挡,愿意舍命相救。不为名利,也不是因为迷恋他,只是为一种要保护大家的心。所以,他出手了,救了这个平凡的男人。

“阿凌,你让我越来越不明白了。”也让我不能再忽视那像一见钟情般的感觉。

阿良拉了张椅子坐到了贵妃椅旁:“迷路小兵的你,月下冷清的你,毫不犹豫杀人的你,在皇上怀中的你,到底哪个是真的?”

凌袖无意的勾起唇边的笑容:“阿良,那你认为那个才是我呢?”

“如果可以…”阿良伸出手,轻轻扶上凌袖的脸,“阿凌,你只做个普通人就好。”

凌袖的双眸掠过一丝忧郁,他底下眼睫,霎那的姿态煞是迷人。

“啪”的一声,刚端着点心进来的梅暄见到这一幕,吓得打翻了手中的托盘。

“奴婢该死。”梅暄马上跪到了地上。

拨开了阿良的手,凌袖坐了起来:“退下吧。”

“是。”

见梅暄离开,凌袖才回眼看阿良:“如果刚才是被皇上看到的话,现在你已经身首异处。”

“可是,阿凌你并不喜欢留在皇上身边。”

“这并不容我选择,因为…生生世世,凌袖只为皇者所有。”

第六章:薄幸(下)

“青楼春晚,昼寂寂,梳均又懒。乍听得,鸦啼莺弄,惹起新愁无限。纪年时,偷赠春心,花前隔雾遥相见。便角枕题诗,宝钗美酒,共醉青苔深院。”凌袖坐在分羽轩的院子弹唱,刚唱完一段,面前的筝就断了一根弦。一时无意将弦接上,他幽幽的叹了口气。

“你真喜欢吹冷风。”阿良走到凌袖身旁,将他搂入怀中,“皇宫真大,我走了很久才来到分羽轩。”

“今早才受封的云大将军,怎么那么有空来这儿?”贪图一时的温暖,凌袖依进阿良的怀中。

“我已经被烦了一天,晚上当然要清静一下。‘云将军’这称号真听不惯。”

“明天一早,你去一趟赵奎的府邸。”

“为何?”

“赵奎是皇后的父亲,又是相国大人,权利是不可忽视的。趁着他现在得势,借用一下他的权利也未曾不好。”

“一切都是在你的计划之内啊。”

凌袖抬头看着阿良,笑了起来:“皇宫这里可真厉害哦,你才进来一天一夜就变了。”

“我不会变的,阿凌。水利工程我一定尽心尽力,可是,我不喜欢为官,我只想做个普通人。”

凌袖低头避开了阿良炙热的目光:“你回不去了。我们都当不成普通人。”

“如果你当不了普通人,我也愿意陪你。”

听出阿良的话中话,凌袖挣开了阿良的怀抱,站了起来:“这样的话不要再说了。你是被我选上的人,就应该好好的尽忠于我。其他的不要再想了。”

见凌袖想走开,阿良抓住了凌袖的左手反扣于他的身后,再搂住凌袖的腰,然后吻上他的唇。

凌袖被吓了一跳,他没有想过阿良会如此大胆,紧贴的身体让他清楚感觉到阿良的欲望。到底是他一开始就没有看清楚这个叫云逸良的男人,还是他小看了男人的欲望?

阿良的力气大,凌袖无法反抗,满心慌乱,以至一向感觉敏锐的他没有发现站在不远处的两人,浪腾嵬和皇帝。

一开始听梅暄的汇报这个拿了兵权的男人时,浪腾嵬就觉得他绝对是凌袖手中厉害的棋子,今天早朝上见到阿良却也不过是个普通的青年,受封时也没有春风得意的样子,就觉得他是个不重视名利的人。但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所以他今天晚上留在了宫中,暗中跟踪监视阿良,想不到竟让他看到这一幕。因为发现了站在回廊内的皇帝,浪腾嵬只好忍下心中的怒火,静静隐身于黑暗之中。

皇帝与浪腾嵬不同,他的目光锐利而明显。

突然发觉到别人的目光,凌袖用力地从阿良的怀中挣脱后,甩了他一个耳光:“你太放肆了,不想死就给我滚!”

阿良本还想说什么,也发现了不远处的皇帝,于是他说了句“对不起”便转身走开。与皇帝擦肩而过的时候也只是看了皇帝一眼,也没有问安。

此刻两人都不过是平凡的男人。

“站住!”皇帝叫住了阿良,“云逸良,若此刻朕手中有剑,朕一定杀了你!”

“那,臣谢皇上不杀之恩。”语毕,阿良头也不回的走了。

“皇上。”凌袖走到皇帝的面前,“请皇上息怒。云将军杀不得,命官一事已公布天下,此时杀了他一定引来百姓非议,请皇上冷静并以大局为重。”

“爱卿。”皇帝伸手勾起了凌袖小巧的下巴,以手指指腹滑过他红润的唇,“你知不知道,若是为了让朕当个好皇帝,让万人敬仰,就的要你去侍候他人的话,朕情愿不当皇帝!”

“事情并不是这样的…”

“够了!”皇帝打断了凌袖的解释,“虽然朕知道你处处都为朕着想,但是朕也知道,你爱的人不是朕,由始至终,你爱的人都是那个征夷大将军,朕的堂弟,浪腾嵬!你曾经在喝醉的时候,在朕的身下,叫着‘嵬’这个字。”

凌袖愣住了,静静的看着皇帝,用近乎悲泣的声音喃喃说道:“不是这样的…”

“凌袖啊凌袖,你的身体比你诚实,让朕来问你的身体。”皇帝将凌袖横抱起来,走进了内房。

门,深深地关上。

院子很冷,很静,有人无声的握紧了拳头,有人伤心,只道那人是谁…

整夜的翻云覆雨,让凌袖几乎睡到次日午时才醒来,回想起昨夜的房事,几乎疯狂的性爱,他有点想哭,他没有爱过任何人,不管是皇帝、浪腾嵬或云逸良都一样。

伸手拿来单衣穿上,凌袖想从床上下来,却跌到了地上,全身上下都没有力气,本以为是纵欲过度,但是他发现自己的呼吸变慢了,他不会生病的,会这样只有一个原因——这个身体已经不行了。

凌袖缓缓的站起来,扶着墙壁走到院子里几乎花尽了他全身的力气,头也开始晕了。

空中有几只鸟儿飞过,凌袖捡起地上的梅花花瓣,双指一弹,几片花瓣飞穿出飞翔中的鸟儿的身体,鸟儿连鸣叫也无法发出就掉了下来。

凌袖走过去跪在地上,抓起一只小鸟,他闭上眼睛,用力将鸟頭扭了下来,将鸟儿的血滴进口中。鲜血滑下他的下巴,滴在他纯白的单衣上,触目惊心的红。

不知道过了多久,凌袖缓缓睁开眼睛,身旁的鸟儿已经支离破碎,他的双手沾着鸟儿的血与几根稚毛。

“啊。”

听见短短的惊叫,凌袖转过身去,看见梅暄捂着嘴站在不远处。

凌袖目不转睛的盯着梅暄,在考虑要怎样处理这个目击证人,而梅暄却快步向他走来。

“主子,你没事吧?”梅暄上前扶著凌袖,转目看见地上的一只羽毛色彩斑斓的鸟儿,忍不住低呼,“那是太后的鸾鸟!”

“鸾鸟?”凌袖回眸,那只美丽的鸟儿早已经被撕裂。

“是外国使者进贡给太后的,太后因这鸟儿很有灵性,主人一呼即来,所以一直让它自由的住在御花园,但是现在…”

凌袖觉得头又晕了,看来几只小鸟的血不足以维持,现在又为一只小鸟惹上太后…这次办事是他太冲动了,而且被人看见了他饮血…

对上凌袖的视线,梅暄说道:“请主子放心,奴婢会把它们处理干净的。”

凌袖的手放到了梅暄的脖子上,只要他用力,就可以折断她的脖子,这样可以将这秘密守下去,而且…又想要血了…

“主子如果还想要血的话,就请杀了奴婢吧。”

见梅暄闭上了眼睛,凌袖却无法下手,犹豫了一下,他收回了手:“我累了。”

“请让奴婢扶主子回房。”

“不用了,你把那些东西处理掉吧。”凌袖推开梅暄,深呼吸一下,自己慢慢走回房里。

梦中的世界,刺目的红,面前的尸体四分五裂。炮烙,车裂,腐刑,剁型…

——凌袖你这个逆臣贼子,陷害忠良,迷惑皇帝,你一定不得好死!

——贱人!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我诅咒你永不超生!

我是逆臣贼子哪又怎样?不得好死,永不超生哪又怎样?我只要此刻在君王怀中三千宠爱,权倾天下,锋芒尽露,锐不可挡。

而那夜,难得与纪师岚嵬长亭对饮。

——凌袖啊凌袖,你为什么要这样?

纪师岚嵬,你喝醉了。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什么?那是你逼我的。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