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非是两姐妹不亲,而是太亲了,妹妹的什么事情当姐姐的都想插一手。而且义成郡主极为强势,与义安郡主的温和不同。义安郡主曾说过,假若她们俩不是姐妹,恐怕都不能好好相处。

有一句话很好的诠释了姐妹间的尴尬处境:道不同不相为谋。

同样一件事,姐妹俩的意见总是相左。

第61章过往

周大娘的屋子除了必要的寻常桌椅,连茶具也只是街边粗陋的十五文一套的粗瓷茶具,假如林碧落是个旁观者,她势必不能相信从这个老妇人的嘴里听到的本朝宫闱巨变,她曾是见证人。见证过无数人无数家族命运的起伏…

而林碧落,只是其中的一个。

很久之后,她都没办法把这个故事与自身联系到一起。它听起来更像是一则传奇故事,而故事之中的年轻夫妻只是鹣鲽情深不忍分离,这才在政治分波来临之际,将自己甫出生的女儿托付给了寻常市井人家,期望她能平安健康的长大。

元守二十二年春,康王府大郡主萧锦嫁了吏部侍郎虞传雄。彼时朝局不稳,先帝虽然立了太子,但是很明显的他日渐一日的显露出了自己更喜欢二皇子的倾向。

太子与二皇子皆是先皇后所出。

先皇后善妒,且母家当年在先帝争帝位之时出了大力,先帝即位之后却又将外戚冷落,不管是出于对先皇后娘家的愧疚,还是出于先皇后的性情,又或者是先帝从不起眼的皇四子拼杀上来,异母兄弟硕果仅存了一个幼弟,还去了大相国寺出家为僧,其余兄弟皆被贬,散落四方,生死不复相见,痛定思痛,这才对先皇后暗中对怀孕嫔妃下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先帝在位之时,宫中也只出生过三个孩子,太子萧和,二皇子萧慎,还有小公主萧淑,兄妹同胞。

先太子为人勤勉,话不多却待人宽和,颇有长兄风范,对弟妹很是友爱。可惜他唯一的缺点便是不善说好话。这原本也不是什么致命的缺点,身为未来帝王继承人,有无数人捧着叩拜着,哪怕皱一皱眉头,也有无数人猜测他的心思。

他一出生便被立为太子,又小得先帝亲手教导,本来父子关系很好,但是先帝身体江河日下,他这个太子却已经有顶梁之势,年愈二十五,决断之力渐显,有些地方又与先帝政治理念不合,按照林碧落的理解,就是当爹的不想放权但耐不住身体不行,时不时便要太子来监国一下,他来休养一番。

但是休养归休养,却完全没办法放权,于是时不时的…要把监国的太子拎出来敲打一番,意思便是,江山还是老子的,你只是代管。代管而已。

这会儿,太子能干与不能干,都是问题。

又有二皇子在先皇病榻边上日夜侍疾,小话吹着,小风灌着,天长日久,先帝便与太子日渐离心。——萧和日夜操劳国事,面对偌大国家,连妃嫔都没时间去幸,哪有机会侍疾?

但这在二皇子的忧心提示下,在先帝眼中便成了不孝的罪证。

元守二十四年春,先帝身体渐有起色,已开始重掌朝政。而萧锦在这年的四月里,生下了虞世兰。对于康王府来说,这是喜事一桩。

康王年届六旬,一生征战,只得了两个女儿,虞世兰虽然姓虞,但却是康王府第三代骨血。连先帝听得康王得了外孙女,还赏了许多东西下来。

先帝与康王是堂兄弟,一个爷爷的孙子。皇家血脉,正统嫡支与其余宗亲有着君臣之别,原也亲近不起来。康王府上一辈王爷便是掌兵的,到他这一辈接了祖业,依旧带兵,但是康王年轻时候,大力协助先帝争夺帝位,有着伴驾从龙之功,于是在亲兄弟们贬的贬,出家的出家,先帝对这位堂兄弟倒格外看重。

又或者,康王无子也是一个原因。

那时候康王还活着,时不时进宫与先帝唠唠嗑,时不时帮太子说说好话,等二皇子来了,再说说太子的坏话,哪怕先帝君心似铁,也时不时的对太子的态度有所变化。

朝中的天气那会不是随着四季轮回而轮回的,而是随着先帝待太子的态度而改变的。

这些事情,周大娘这个在康王府当差的奶娘原本是不会知道的这么清楚的,不过她侍候的义安郡主与府里的容绍青梅竹马,二人时常聊些时政,也不避讳她。甚至在义成郡主出嫁之后,康王爷给二人订了亲,二人见面之时更要有人相陪。

周大娘便义不容辞的担当了这一重任。

来一她年长,二来康王妃也很信任她。

容绍彼时已在军中领职,却仍旧住在康王府。

康王爷当年在北地征战,有次遇险,多亏得身边近侍容谦舍命相救。等康王得胜还朝之后,便将容谦唯一的儿子容绍接进了府里,亲自教养。

彼时容绍只有四五岁,正是懵懂稚儿,尚不清楚阿父的过世对他的命运有多么大的改变。

萧锦已经六七岁,对主仆名份已经有了概念,且正对行使主人权利热情之时,对容绍压根看不起。幸得萧怡才两三岁,真是傻乎乎的年纪,容绍每日除了练武习字,其余的空闲都喜欢跑去陪萧怡玩。

萧锦已经学着修习小小淑女的功课,时不时在宗室小贵女们的聚会上出出风头,吟个诗什么的,对萧怡这种奶娃娃压根不感兴趣。

孩子天生喜欢比自己大的孩子,萧怡对这位耐心细致陪着她玩的阿兄很快便喜欢上了,每日醒来便闹着要找。

康王府的后花园很大,足够容绍牵着才能小小奔跑还时不时会跌倒的萧怡去冒险,去寻找乐趣。

康王对两小儿能够一起手牵手长大,似乎一直是乐见其成的。也许在他的心里,容谦能够舍命护主,他的儿子也具备着一样优良的品质。后来的事实证明,他没有看错人。

林碧落所能理解的,义安郡主的奶娘周氏,确切的说应该算是容绍与义安郡主共同的奶娘。任谁一天中所有的时间都要盯着两个淘孩子长大,护着看着,也很难不产生深厚的感情。

周大娘唇角带笑,回忆之中似乎满是欢乐的时光,“你是不知道你阿娘小时候有多淘,到了该学针线的年纪,她不肯学,非要说为什么阿绍哥哥不肯学?逼的没办法,你阿爹为了哄她学,除了练武习字,也只好抽空陪着她学针线…最后阿绍一个小郎君,缝出来的东西针脚比她还要平整细密…”

林碧落不禁莞尔,原来赋予她生命的那两个人是这么的有趣又可爱!

这样青梅竹马长大的两个人,怎么分得开?

后面的事情她几乎可以顺理成章的想象得到。

“你阿爹接掌驻京郊大营之时,升至三品武将,王爷便作主让他们成了亲。那时候王爷的身体已然不好了,连床都不能下了,成亲半年之后,你阿娘刚刚怀了你,王爷便过世了。王爷过世之后三个月,王妃也跟着去了…”

周氏的神情凝重了起来,又带着哀伤之意。

“那时候先帝又对太子越来越厌憎了,二皇子遣了你姨父来与你阿爹联系,想让他投靠自己,但是你阿爹坚决不同意。王爷生前早有嘱咐,要你阿爹守护好太子,道先帝对儿子心生猜忌,实不应该。天子之念,只在眨眼,但是做臣子的,不能摇摆不定,起不忠之心。你阿爹多听王爷的话啊,怎么可能投靠二皇子?”

那段时间康王府刚刚接连办过两场大丧,容绍因自小住在康王府,成亲之时也是在康王府内办的,因此哪怕康王夫妇接连离世,先帝也不曾收回府邸。

只是到底朝中风云迭起,萧怡肚子大起来之时,太子已经形同被废了。

谁都知道康王一系与太子亲近,这时候二皇子便在朝中排除异已。他先帝进言,因臣下不服先帝对太子的冷落,撺掇着太子行谋逆之事…

天子一怒,血流成河。

那段时间,上京菜市口时不时便有官员身首异处,家眷被发到教坊司。到了最后,连义安郡主也开始忧心忡忡,考虑肚子里孩子的退路。

谁也不敢保证,先帝会不会因为容绍的原因而祸及全家。

这时候她便提起了当初被她放了身契的绣娘何春绣。

何春绣是康王府旧奴,父母双亡,从小针线好,便一直在针线房里。小时候萧怡若有些什么小玩意儿,周氏便寻她做了给义安郡主玩。她心灵手巧,性子又柔和纯良,很得萧怡欢喜,后来康王妃见过了她,便索性将她指派到了萧怡房里服侍。

才不过半年,萧怡房里便发生了偷盗事件,有丫环诬陷是何春绣偷的,告到了康王妃那里,康王妃不及审,萧怡便替何春绣担保,不是她偷的。

后来此事还是让容绍查清,还了何春绣一个清白。

准确的说,便是绣房丫环凭手艺讨得了小郡主的欢喜,挤进了主子房里服侍,让某不讨小郡主的丫环有了危机感,生怕自己被涮下来下了岗,于是设计陷害,想将她排挤走。

这属于正常范围之内的岗位竞争,不过有些不择手段,后果比较严重了些。

萧怡保了一次何春绣,又觉得她这个性子完全不适合在王府生活,不会讨好别人,只会老老实实做活,人太实心眼,便给了她些银子,放了身契,给奶娘安排。

何春绣自小在王府长大,出府之后举目无亲,她一个单身女子如何容身?哪怕本朝民风再开放,单身女子也不容易生活。周氏便将她介绍给了一个无儿无女的孤寡婆子,认了义女。

那婆子乃是周氏少年之时手帕交,丈夫死了未曾改嫁,一直守寡到老,性子极好。见过了何春绣,也喜她生的清秀,人也温善,遂成母女。

后来何春绣成亲,还亲自去康王府拜谢尚只有十一岁的旧主萧怡…

四节之时,也会做些针线活计托周氏送给义安郡主。

当周氏悄悄找上何春绣的时候,她正大着肚子,怀的便是林楠。林保生正攒了些小钱,准备买个小院子过活。听到周氏的来意,何春绣二话不说应了下来,还拉着林保生向周氏保证,一定善待孩子…

义安郡主的担忧到底成了现实,她临产前,先帝下旨将太子萧和贬为庶人,流放边陲,一生不得回京。

萧和已经在日复一日的父子隔膜与胞弟的敌意之中瘦削沉默,听说接到旨意的时候只是默默的朝着先帝理政的殿阁方向磕了个头,便带着妻妾儿女离开了上京城…

容绍去京郊送行,回来与义安郡主谈起此事,曾说过一句:“他到底是解脱了…”

康王府的旧仆逐渐被陆续放了出去,在先帝没有任何旨意之前。

太子被废,容绍便被卸了职,整日在家。原本康王与王妃过世之后,他便已经在家,只是时不时还有军务要往营中去一趟。这会儿却是彻底的闲了下来。

周氏是奶娘,属于雇佣,并非康王府世仆,因着义安郡主要给腹中孩子留后路,便早早宣布奶娘要出府养老。事实上她进府之后的第五个年头上,孩子夭折。她在康王府薪酬丰厚,婆家人拿着这薪酬给丈夫挑了妾室,纳进门去了。

她是连家也不愿意回了。

义安郡主临盆的时候,周氏便守在身边,亲眼看着林碧落出生,又假借拎着郡主赏的点心,将林碧落带出了郡主府,送到了林保生的家里,再也没敢回过郡主府,一躲便是数年。

“你是不知道,自将你送走,郡主便日夜伤心,月子里便坐下了病,落下了迎风流泪的毛病。眼睛也不大好了,六年前我去边陲看她,她瘦成了一把柴,只道思念你的厉害,也不知你出落成了什么模样…提起你来便哭…”

先帝驾崩,新帝继位,这些上位者谁又会去注意一个夭折的小女婴呢?

早几年周氏是得了义安郡主嘱托,只要将女儿送出去,周氏便不要再靠近林家一步,省得给女儿招来杀身之社祸…

周氏便在京郊一个村子里老实窝着。

大约是林碧落进学堂那一年,她假作无意,回到上京城,从封丘门大街封路过,远远看了一眼林家铺子,见林保生一手牵着林楠一手牵着林碧落从铺子里出来,她当时几欲落泪。

“大姐儿你不知道,你与你阿娘生的多像啊?!除了穿着差了些,那小模样儿跟你阿娘小时候一模一样…”她低头拭泪。“连我只瞧你一眼,都要忍不住落泪,何况你阿娘。后来我实在忍不住,便花了银子办了路引子,假托挣些养老钱,央了个商队跟着去了边陲…辗转见到了你阿娘与你阿爹…”

第62章牵挂

初春天色暗的早,不知不觉间,暮色四合,房里对坐的人影便带了些模糊之意,像影在黑暗里与黑暗渐渐的融为了一体,坐的久了,几疑是梦里的场景,梦里的故事,总透着不真实。

周氏的思绪还沉浸在数年前她到达边陲的情景。

边陲寒苦已是众所周知,周氏走的时候是初春,到的时候却已经是初秋了。初秋时节,上京城中正是万物丰收,货品繁杂,人有余钱之时。每年这个时节,各种时令吃食多到数不胜数,当年的两位小郡主还未嫁时,每日收到的帖子都有厚厚一摞,所要烦恼的不过是今日要赴哪家贵女的邀约。

眼前触目风卷沙尘,邈远苍凉,从处处滴翠的青山绿水间一路走来,到得黄莽莽一片的边陲,来往之人要么穿着厚厚的皮毛,要么衣衫单薄褴褛,遇见的女子比是面颊赤红,粗手长脚,男子颧骨高耸,指节粗大,透着操劳之后的疲惫,周氏其实已经预见到了义安郡主的模样。

只是,她仍不愿意相信。

其实流放之人到了边陲,除了每个月要固定到府衙报道之外,也并非是囚在牢里不得行动,而是在地方政府指定的田地耕种劳作,缴纳高昂赋税,只留糊口之食,有时候连糊口之食也不够。

周氏到达之后,便使了些银钱,辗转打听到了容绍的耕作之处,又雇了辆骡车,直行了一日才到达容绍与萧怡容身之处。

她到的时候已近傍晚,夕阳下三五户人家隔的不远,皆是低矮的土坯房,半人高的院墙,想是家徒四壁,倒没什么可偷的,因此院墙也垒的并不高,显然并非为着防贼而建。趴在自家墙头,便能将邻人院里的风景一览无余。各家房前屋后还有菜畦,又植着枣树杏树之类耐旱的树种,不多,各家约莫两三棵。

她敲了第一家院子,出来个约莫七八岁的小郎君,衣着破烂,却极为整洁,难掩一脸好奇:“你找谁?”

这孩子要比她家的大姐儿还要大着几岁,只是面容消瘦,想来营养不良之故。容绍与郡主自然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儿子,她弯腰去问:“小郎君,你可知道容大郎家住哪里?”

容绍兄弟姐妹皆无,唯有他一个人。自康王爷将他接进王府,容氏便改嫁了,一年之后生产血崩,母子皆亡。故他便是大郎。

那小郎君一笑:“你找容叔?我带你去。”他轻手轻脚掩了大门,小手指虚掩在唇上,“别吵着我阿爹睡觉。”带着她到得第三户人家,轻轻敲门,“容叔,有人找…”

院子里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周氏听得这声音,目中已经有了酸意,院门打开,果然不出所料是义安郡主。只是眼前的妇人却又不是她记忆之中的义安郡主。

记忆之中的她是明媚的少女,温婉幸福的少妇,肤如凝脂,纤手如玉,眼前的妇人却容颜憔悴沧桑,只眉眼间还有旧日熟悉的影子。

看到她,妇人似乎呆了一下,揉了下眼睛又去瞧,这下更傻了,“奶娘?奶娘?!”

只因当时太过震憾,眼前之人与记忆之中的模样相差太远,许久之后哪怕到了今天,她也无法忘记…

边陲寒苦,况容绍与萧怡二人乃是孤身离京。府中奴仆宫里出来的又回去了,雇佣来的早被解散,记录在册的老奴被官家发卖,萧怡自小万千宠爱,临了身边连个服侍的人都没有,事事亲为,若非容绍体贴,担下大半,洗衣煮饭比萧怡还要来得熟练。

周氏见到她的时候,当时便抱着她大哭:“若是王爷王妃看到郡主这样儿,可怎么办才好啊? ”

不过相较于她的激动,萧怡却要平静许多,还笑着安慰她:“我父王母妃要是见到我什么都会做了,岂不要夸我能干”只不过如是说着,眼角却又有泪滴下,又忙拉着她问:“奶娘可见过大姐儿了?她可好?”许是忽想起她这般无缘无故跑到边陲来,除了女儿再无旁事,直吓的声音都抖起来了:“大姐儿…可是大姐儿出事了?”

不然奶娘缘何数千里路无尘仆仆跋涉而来

“大姐儿好好的,郡主别担心!”

待听得女儿无事,她这才松了口气,明显放松了下来,拉着周氏的手笑:“难道是奶娘想我了?所以跑来看我?”

车夫将周氏带来的东西皆搬了进去,又结了路费走了,那带路的小郎君也回去了,关起院门来,二人才说近况。

周氏打量那低矮狭小的屋子,处处可见生活艰辛的痕迹。被褥衣衫,皆为粗葛布。便是房里摆着的粗瓷碗也有缺口,很难想象她自小看大的娇生惯养的小郡主居然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下…越看她便越心酸,眼泪止不住往下掉。

反是萧怡对这样的环境似乎已经适应,只对奶娘远道而来,家中寒陋,不能好生招待她而心怀歉意。

周大娘抹泪,又对林碧落道:你阿娘后来总说,还好将你送出去了,倒比跟着她在边陲受苦的好。她虽然思念你的厉害,但总是宽慰自己,幸亏当初将你送了出去,才能在上京城里安然活着。不然,流放路上,数千里奔波,时常风餐露宿,辛苦非常,你尚未满月,哪里经得起风霜之苦?怕是连小命也要丢在路上了…

听得你在林家过得好,她反复问我你长什么模样,有没有说什么话,身量有多高,穿着什么,笑起来可不可爱…

便是你阿爹从田里劳作回来,见到了我,张口一句便是问你可安好…他大约是以为你出了什么意外,我才跑到边陲去报信,问起你来时,整个人都有点颤抖了…

林碧落从来不知道,原来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人这样记挂着她,每日拿她当一天之中最重要的话题,无数次提起。

吃饭时提起,睡觉时提起,忙了想想,闲暇时更要想一想…

据说,猜测她有多高,长的什么模样,又或者做了什么,乃是容绍与萧怡一天之中最大的乐趣。

暗夜的巷子里,有人家门首外的气死风灯发出微弱的光,姐弟俩走的很慢。上京城似乎从来就没有阒然无声的时候,哪怕夜半也有热闹的去处。这座城池处处透着盛世繁华,这一霎那林碧落却忽然想到,也许,对于从小在上京城锦绣之地长大的她的亲爹与亲娘来说,无论是上京城还是边陲之地,只要他们在一起,便是整个世界…

林楠就跟着她身边,悄悄侧头去打量阿姐,但见她并无多少痛苦之意,反有如释重负之感。他还当知道真相之后,她会痛苦流泪,会有什么想法,哪知她似感受到了他的打量,侧头一笑:“阿弟,你以后…还当我是阿姐么?”

“你本来就是我阿姐!”

少年僵硬的蹦出这几个字,便大步朝前而去。

到家的时候,迎儿已经做好了饭,只何氏等着她们姐弟开饭,林碧月小声嘀咕:“自己乱跑就算了,如今连阿弟也一起拉上了…”过两日林楠便要童试,连考五场,连何氏都紧张了起来,连日来收拾他考试所需之物,哪知道这姐弟俩却出门游玩不肯回来。

林碧落刚听完故事,内心还沉浸在义安郡主与容绍的世界里,听到她这话也不应声,只走过去,将脑袋搁在何氏肩上,半个身子的重量都依在她身上,闭上眼,闻着何氏身上熟悉的味道,一时只觉鼻头酸酸的,心潮澎湃,思绪万千。

何氏只当她累了,将她往怀里揽了揽,柔声问:“三姐儿这是怎么了?可是白日奔波的累了?吃完饭让迎儿烧了热水,热热的泡个澡,再好好睡一觉便好了。”

晚饭端了上来,林碧落吃了几口,便推说累了回房去了。倒是林楠被何氏好一顿盘问,“你三姐姐可是碰上什么难事儿了?这孩子从来都不这样儿的。”除了父丧之外,她从来都是欢欢喜喜的。

今晚很明显的精神不对头。

林楠也怕再被阿娘问下去,便要露馅儿了。林碧落曾叮嘱他,此事万不可让阿娘知道。他便要咬紧了牙关死活不肯认,吃饱了便说要回房温习功课,借机逃了。

这下连林碧月也瞧出不对了,小声问何氏:“阿娘,这两个家伙别是背着你在外面做什么坏事了吧?”

“她们能做什么坏事?”何氏压根儿不相信儿女有做坏事的能力。

“不是坏事,那也是亏心事。你瞧三妹妹与阿弟都不敢盯着你的眼睛看…肯定是不能告诉你的事儿…”被何氏在脑门上戳了一指:“瞎想什么呢你?三姐儿最近许是太累了,你没瞧见她瘦成了什么样儿?楠哥儿也是,许是考前紧张,拉三姐儿去街上喘口气儿,松快松快。”

她根本没朝别的地儿上想。

第63章 收拾

三月中旬,林楠经过县试、府试、院试之后,以十二岁的稚龄取得了秀才的功名。消息传开来之后,亲朋好友齐来庆贺。

何氏喜笑颜开,除了带着林楠去祖宅拜祭之外,还带着她们兄弟姐妹三个齐去林保生的坟上亲祭。

去祖宅祭拜的时候,林佑生烂醉如泥,江氏骂骂咧咧,林大娘见大孙子逐渐长成的身姿,与长子林保生有个四五分相似的模样,也不知想起了什么,竟然意外的非常和气,难得对他露出了个笑脸儿,倒弄的林楠有几分无措。

——这种笑脸似乎是阿嬷专对林勇的。

回头再看林勇,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孩子便格外的寡言起来,少了小时候那股活泼捣蛋的气势,竟然带了几分忧郁之气,就那么盯着林楠看,也不说话。

林楠被他的目光瞧的有几分不自在,摸摸他的脑袋:“勇哥儿这是怎么了?”却被他扭身躲开,林楠的手落了个空,尴尬的悬在那里。

江氏见指桑骂槐对何氏及她带来的二女一子全无作用,她们倒好似把耳朵落家里一般,充耳不闻,只待林楠祭拜完了祖宗牌位,便向林大娘告辞而去。

只气的江氏跳脚。

自大房铺面盖成了楼房,江氏又羡又妒。只可惜现在大房大人孩子对她的态度皆是无视,无论她谄媚巴结也好,指桑骂槐也罢,只当她是个活动背景。

以前还有掐起来的可能,忽然之间大房的人便似想通了一般,与她一点都不再计较。

按照林碧落的话来说,“正事都忙不过来,哪有闲功夫去与二婶磨牙?”她努力的目标是,将来的时间都是按银子来计算。

但凡无关紧要的人,便不再浪费时间。

林楠有了秀才功名,庄家很快便来下聘请期,林碧月的嫁期便订到了六月初六。不过看过庄家送来的聘礼之后,林碧月便有了几分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