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救?找谁?

像是看出了我的疑问,云离耸耸肩笑道:“说来见笑,不过是临时把我在别处办事的部属召回来罢了。”

部属啊……居然用了这个词,看起来这家伙不仅仅是有钱有闲的无聊大少爷呢。

但是跟我没关系,他没必要向我交代,我也没太大兴趣知道。

云离再怎么有钱有势,对我而言也不过是属于别人的故事。就算知道了,也只是当作故事听罢了。

我们就这样静静坐在火堆旁,时不时聊上两句,不知道过了多久,天已经微微亮起来的时候,云离忽然站起来拍拍身上,伸手将我拉起来:“人来了。”

来了两个人,一男一女,那女的脸上有一道刀疤,从眉心延伸到左颊,二十多岁,神色冷若霜雪,如果没有这道疤,她应该是生得极美的;而那男的看起来三十岁左右,模样生得异常冷酷,脸部线条太过刚硬,而一双眼睛在这半昏半明的林子里闪动着冰冷的锋利的光芒。

这两位单独拿出来就已经很有冷气的效果,两人一起更是作用加倍……我不自觉地哆嗦了一下。

两人来到云离面前,站定,而后那女子单膝跪下,声音不清脆也不温柔,而是淡漠的全无感情的有少许沙哑:“公子。”那男子站在她身后没有一点要行礼的样子。

云离微笑一下,抬抬手让她站起来说话:“我让柳回风去打探洛长天的消息,到现在他还没回来,你和去瞧瞧出了什么事。”他顿一下,偏头看着那个面貌冷酷的男人,嘴角的笑弧霎那间上扬:“空,你送我们走一遭吧。”

他的笑容灿烂无匹,就好像黎明穿破天际的第一道曙光。

那两人只有两匹马,于是那个女子便将马留下,自己施展轻功像燕子一般轻巧的飞掠而去。每一次脚尖点地都距离上一次落脚处有二三十米左右的距离……

我头一次在这个角度看人用轻功,当初慕容临水挟着我在半空疾奔的时候根本无法看清全貌,如今才算是第一次瞧见真正的轻功。

那女子离去的身形曼妙至极,飞掠的弧线好像飞鸟一样流畅。

这这这……摆明了是在挑战我脑中现有的物理知识嘛……一个人怎么可能在半空中不借用任何外力飞这么远啊……

手背上的擦伤还在痛,像是在讽刺的提醒我这不是梦。曾经坚信不疑的定律被打破,固有的认知完全颠覆……如果是做梦倒可以一笑了之,可是这居然是无比真实的。

肩上被人拍了一下,我回过神来,赫然发现云离的脸距离我的不到三公分。

我受惊吓的往后跳:“喂,你不要总喜欢凑这么近好不好?”他这么一吓,弄得我什么伤感的心情都没有了。

只有一匹多出的马加上我不会骑,云离自然与我共乘一骑,我们在中午到达了下一个城镇,找间客栈打理进食后已经是下午,那个被叫做“空”的男子出去采办用以代步的马车和车上准备食用的点心,云离则懒洋洋的躺在客栈里任我怎么叫都不肯起来。

能坐着不站着,能躺着不坐着。这句话真是被他实践得彻彻底底。

我叹口气,打算回隔壁自己的房间也休息一下,这时候门被撞开,那个脸上有刀疤的女子随着撞破的门板飞进来,落地的姿态虽匆忙却依旧不失美妙,落地后顺势单膝点地,轻巧得无声无息,我惊叹出声,云离坐起来伸个懒腰,语气依旧散散淡淡漫不经心:“小丫头少见多怪,改明儿让你瞧瞧真正的轻功。”

“公子,柳回风遇南宫,遭其重创,柳回风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她面色如常,声音却有些急切,“凶多吉少。”

云离伸出左手,翻转过来,掌心扣着一枚拇指粗细的金属管,他抬手将之扔向窗口,恰恰砸在窗沿上,半秒后,伴随着一声巨响,窗沿处爆出一簇艳丽烟火,红橙黄绿青蓝紫七色齐备,一直蹿向窗外,烟火所及范围有多大我在屋内不清楚,可以确定的是整个一米长宽的窗子被烟火遮挡住,有少许蹿进了屋内。

我看着云离惊愕得说不出话来,他这才不紧不慢的穿好鞋下床对我笑笑:“不妨事,我只是召回空。有些事我需亲自前往,这是地图,到了这上面我以朱砂标志的地方你拿这块牌子作信物自然会有人招待你。不过你若愿意在这等我也无妨。”他将一张地图一块金色令牌和一个钱袋放到桌子上,刚对我交待完,那个男人就提着个包袱回来了。

云离拆开包袱从里面抽出个斗篷,往自己身上一披后便将包袱扔给我,然后他简短的吩咐了一声:“摘星带路,空背着我。”就这样三个人一下子就离开了。

快得像风。

望着破碎的门板以及被烟火熏黑的窗棂,我叹了口气轻轻说:“怎么可能在这里等?”我收好桌上的地图令牌和钱袋,直接下楼结账,却被告知已经有人付了钱并且双倍赔偿了客栈内损失,客栈老板笑眯眯的搓手对我说我可以继续在这里住。

我抓抓头,对他笑了一下:“还是不要了。我一点都不喜欢成为骚动的焦点。”店主人不怪罪自然很好,可是我也不习惯被来看热闹的人包围指点。

刚走出客栈门,一辆马车便来到我面前:“是林姑娘吗?”驾车的车夫如此问。

我点点头,他掀开车帘让我坐上去:“一位云公子命小的来送姑娘上路。”

云离。

他就算匆匆离开,也不忘替我打算好,我的心思没一样超出他的预料。

我靠在马车车厢壁上,闭上眼睛微笑,喃喃自语:“真是……服了你了。”  

卷一:林轻影

11.生死关头

这辆马车的速度很慢,大约是为了方便云离他们追上来。马车里实在无事可做,我只有漫无目的的回想昨天和今天发生的事。

阴天打孩子,横竖闲着也是闲着,就当做推理游戏。虽然我不是福尔摩斯,但是只要将一些细节反复想想,说不定会有好玩的发现。

首先,是那只信鸽。

云离用那个来传递消息,而且看起来好像非常系统的样子,在马车里也能知道别处的事。再加上他对江湖上的事这么了解,那么我就权且假定他有一个情报组织。

其次,是他看了那张纸卷后的反应。

他说让柳回风去找洛长天,看看与他同行的女子是不是“我家连翘”。

洛长天是何许人我不知道,但是云离说是他家连翘,那么说明辜连翘与他可能有一定的血亲或者姻亲关系。所以他在兰若庵才会提醒辜连翘不宜出行,但是为什么辜连翘的反应竟像是完全不认识他似的。

再来,是柳回风。

云离对于柳回风似乎非常关心,附近有危险他也只是提醒辜连翘了一句,出了事他只是大致确定她没事后便放心跟我说话了,但是一听说柳回风出事他立即调动了两个高手陪着他一起前去……我记得柳回风看见云离的脸的时候呆了一下,像是没有见过一样,但是那一男一女却很平常的对待,没有任何异常反应,这一点实在有些奇怪。

还有……

我正想得入神,一个满身是血的人无声无息的闯了进来,提着剑架在我脖子上,压低声音说:“噤声。”他执剑的左手微微颤抖,右臂不自然的下垂。

我赶紧乖乖毕合上嘴,定睛一看,却险些叫起来。

慕容临水!!

这个满身浴血狼狈不堪的男人,竟然是就连杀人害人也风度翩翩的慕容临水!!

我调匀呼吸,静静打量他。

马车车厢内光线有些暗,但是我仍是看清了他身上一些较严重的伤口:腹下有一道横斩的切口,左腿有被一个刺入的创口,右腿则有两处严重的划口,但是最严重的事他的手臂,他的左手手腕处有道伤口,隐约可见白骨,右手不自然下垂的姿态像是被人生生折断一样……

这些伤口大部分已经止血,有的还在不住淌血。

可是他似乎完全没有认出我。

我苦笑一下:这是应该的,他要是记得我,那才是怪事呢。

“现在是什么时候?”听到他这句问话,我心中一震,仔细端详他的双眼,旋即了然:原来如此。

他双目空散没有焦距,就算不是失明,也差不多是个半瞎子了。至于为什么会这样,恐怕要归功于他左眼眼角处那个已经结痂的大约两寸长的伤痕。

我心惊之余胸中升起一丝快意:慕容临水,你也有今日。

但是我没有轻举妄动,而是老老实实的回答:“眼下是酉时。”现在的他就算伤重欲死,也完全有能力眨眼间取我性命。

我调整一下语调,柔声劝诱:“这位公子,你先把剑放下,我不会伤你的。”

慕容临水愣了一下,然后将剑收回了一些,但是剑尖依然指着我的眉心:“姑娘,在下命在旦夕,得罪之处,容在下脱险后再行致歉。”他背靠着车厢壁坐下,面容微微扭曲,满脸血汗,什么风度翩翩斯文俊美全没了踪影。

看来他的处境非常糟糕,糟糕到了让他草木皆兵的地步。

他这副模样,想来是正在被人追杀,而他身负重伤,无力继续逃跑,只有在我这里躲避。

有办法把他逼到这步境地,对方怕不是什么简单角色,他躲在马车里,顶多只能安全个一时半刻,长久不了,那追杀他的人很快就会追过来。

到那时,我该怎么独善其身呢?

我又看了一眼慕容:过不久,这条生命就会脆弱的消逝吧,不管生前如何风光,埋进了黄土,终究会化作一具白骨,很多年以后变作天地间的微尘。

而我,比他强不了多少。

慕容临水,你杀人的时候,有没有想过终究会被人杀死呢?

他举着剑,坐在车内,左手不住颤抖,我坐在他对面,看着他死前的狼狈。

光线逐渐变暗。

忽然,慕容临水的放下一直平举的左手,闭上眼贴近马车壁,像是在倾听什么,片刻后,他的神色变得果断坚毅,左手握紧了剑,不再颤抖。

“临水,出来吧,没事了。”一个男子的声音飘进了车内,方位大约是后方。

听到这个声音,慕容临水紧绷的面容顿时放松,嘴角扬起欢快的笑意:“师兄,你怎么来了?”

他掀开车帘子正准备跳出去,我无意间朝外瞟了一眼,顿时倒抽一口凉气。

后方那人一袭黑衣,骑着一匹马跟在五米远处,带着纱帽,看不清面容,可是不管怎么看,那窈窕曲线都是女子的身段。

听见我的抽气声,慕容停下来偏头问:“姑娘,怎么了?”

那人又出声催促:“临水,你在磨蹭什么,赶紧过来我为你疗伤。”这回我听得真真切切,刚才那个男声是这女子发出的没错。

慕容临水仍在等我回答,我握紧拳,缓缓张口:“不,没什么。”

他微笑一下,回过头去:“姑娘,方才真是对不住,教你受惊了。”他跳下马车,收剑回鞘,朝那人走去。

那人停下马来等他走过去。

马车仍在不紧不慢的行进,我将车帘子掀开一角,看着他一步步走向危险的深渊。

慕容离那人越来越近,还有差不多两米的时候,那女子的身形猝然跃起,下一秒,一柄长剑便刺入了慕容胸口,从背后穿出,正正处在心脏的位置。

快!准!狠!

果然如此。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我还是忍不住惊叫出声。

可是慕容临水居然没死。他像是双腿再无力支撑身体,缓缓的跪坐在地上,却没有倒下。

他伸手握住剑身,拔出来,哑声问:“师兄,为什么?”

马车走得很慢,我甚至能听到他嗓音中浓浓的不解,还有……彻骨的悲伤绝望。

他的师兄,是能让他在生死攸关的危险中彻底放下戒心,甚至露出欢快微笑的人啊……

那一剑恐怕不仅刺伤了他的身体,还一并摧毁了他的所有信心。

“你存活一日,我的地位便可能被你夺去。你非死不可。”那女子仍在用男声说话,语调冷酷不带半丝感情。

我忽然明白了对方的用意,她要慕容临水以为自己死在最信任的师兄手上,她要慕容临水痛苦不堪的死去。

好险恶歹毒的心思。

那女子扶了扶纱帽,头微微抬了一下,冰冷的目光透过纱帽在我脸上晃了一下,像是在警告我不要插手。

我苦笑着点点头:慕容临水横竖逃不了,我又何必多此一举给自己招惹上无妄之灾?

这时慕容临水忽然出声:“既然如此,师兄,你来杀我吧,死在你剑下总比死在那些杀手手中要好些。”他的语调忽然变成死一般的平静,抽离了所有痛苦所有不甘……那么心平气和的接受了自己即将死亡的事实。

……哀莫大于心死。

他抬手抚上心口,淡淡的说:“师兄,方才你那一剑刺偏了,我的心生得比常人偏右些,这隐秘之事,除了我和我兄长外无人知晓……师兄……你下一次出手,剑应再往右移三寸。”他背对着我,我看不见他的面部表情,不过我想那张满是血汗的脸上一定写着死一样的悲凉淡漠。

他的背影有些融入暮色中,仿佛会慢慢的消失掉。

我面无表情的偏过头,不再去看。

这个人马上就要死掉了,不管他从前如何对待我,他今天就要死了,所以,怎么样都与我没有关系。

今天之后就要忘记这个人,然后快快乐乐的度过我最后的时光。

记住一个死人毫无意义。

可是就在我别开视线之后,耳边传来金戈交鸣之声,心头一惊,我本能的回过头,看见一个同样满身狼狈的男子侧身站在离我七八米的地方,单手握剑指着那女子,另一只手搀扶着几乎不能站立的慕容临水。

那男子咬牙切齿道:“你当真一点没觉察么?那人不是你的师兄,你的性命,我家主子才不会稀罕!”

他说这话之时,我背后传来声惊呼,我所乘坐的马车忽然间一阵剧烈摇晃,突然加速,坐在车门旁的我猝不及防,生生摔了下来。

该死的马车夫,你看见这种场景要害怕要逃跑好歹先知会我一声让我坐稳了再加速啊……

我惊叫一声,倒伏在地上,然后索性趴在地上再不动弹——方才摔下来的时候我的双脚传来一阵剧痛,大概是扭伤了,逃跑便成了妄想,只能在地上假装昏迷。

几位高人,你们一定要目中无人,完全的无视我这颗小蚂蚁,高抬贵手放过我啊!

我尽量装出不省人事的样子,耳朵却仔细聆听。

早春的天气还有点凉,地面很硬很冷,砂石硌在脸上很疼。

慕容临水的声音虚弱却仍微微上扬:“难道……不是么?”

“当然不是,我家主子可不是女儿身!”那人恨恨打断他的话,接着以一种异常冷静的声调缓缓地说:“在我们面前的,是方才攻击我们的其中一人,是森罗殿杀人不眨眼的杀手。”顿了顿,他继续说:“你还能用剑么,此人武器为罕见的长软刀,长六尺,专破各种剑术。如今你我皆是强弩之末,如不拼力联手,绝无半点生机。”

我忍不住好奇心,将眼睛张开一条缝,看见那女子弃去手中宝剑,手扶住腰间一抖一甩,抽出一把银亮的长刀,刀身真的有差不多两米长,宽度大约是两三寸,刀身像蛇一样柔软,在那女子一个抖腕下服服帖帖的缠上了她的手臂。

她这几个动作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同时又优雅得叫人想要赞叹。

我有预感:那两个大男人可能不会是这女子的对手。

我的预感在十分钟之内便成了真。

也许并没有十分钟,只是五分钟的时间,高下便能一眼看出。

那女子将一柄难以驾驭的软刀施展得淋漓尽致霸气十足,而两个使用着据说是最潇洒的武器的男人招架得狼狈不堪……

尤其是慕容临水,他几乎已经是半死人,几乎大部分的攻击都是另一人替他挡下的……

眼看他们就要落败……

但是……你们要输请随便,可不可以不要一直向我这里后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