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要怎么办?”恼火归恼火,该解决的事还得解决。盛渲皱着眉头问道:“难道任由妹妹出丑丢人不成?”

这当然不行!

淮南王府丢不起这个人!

淮南王世子略一思忖道:“趁着夜色,立刻去一趟莲池书院,去找顾山长!给她送份厚礼,不管花多少银子,都要令顾山长改变心意,从轻处罚!”

淮南王世子妃满面愁容地提醒:“我听说过,以前也有人曾试图给顾山长送礼。顾山长不但不收,还将送礼之人怒骂一顿,再不允进书院半步。我们这么做,万一惹得顾山长翻脸动怒…”

淮南王世子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那是因为送的礼不够。本世子倒是不信,这世上还有不爱金银之人!”

盛渲在松竹书院就读,每年私下送给夫子的银子便是一笔惊人的数字。世情如此,再清高的夫子也未能免俗。

那个顾娴之,又不是圣人!

淮南王世子妃还想再说什么,此时也只得怏怏地住了嘴。

“顾山长到底是女子,本世子前去,总有不便。”淮南王世子吩咐盛渲:“你尚未成年,去莲池书院也不算惹眼。此次便由你陪着你母亲前去。”

盛渲张口应下。

淮南王世子妃低声问道:“送多少合适?”

淮南王世子咬牙道:“只要压下此事,送多少银子都行。你先带上三千两,若顾山长不满意,事后再补送便是。”

淮南王世子妃无奈点头,匆匆找来锦盒,放了一套名贵茶具。在茶具里塞上三千里银票。然后,趁着夜色出了王府。

盛渲骑着骏马,马蹄声嘚嘚作响,踏破夜晚的宁静。

莲池书院。

这一天里,发生了许多事。顾山长忙碌了一整日,待到晚上,满面倦容,颇为疲惫。

丫鬟若瑶伺候主子沐浴更衣,一边心疼地低语:“小姐每日奔波劳碌,也太辛苦了。”

顾山长一直未嫁,若瑶也习惯了在私下延用昔日称呼。

顾山长不无自嘲地笑了一笑:“我确实老了,比不得年少时精力旺盛。今日不过是跑了一趟淮南王府,下午又因李湘如之事烦心,没想到,身子便撑不住了。”

若瑶听不得这等话,轻声道:“在奴婢眼里,小姐永远年轻。”

顾山长哑然失笑:“哪有永远年轻之人。我今年已四十有一,别人在我这个年龄,都已做祖母了。”

顿了片刻,又叹道:“我从未后悔过自己的选择,只后悔,当日不该将你带出顾家。连累得你也一直未曾嫁人。”

若瑶为顾山长擦拭头发,随口笑道:“奴婢这些年伴在小姐身边,过得充实又安乐。从未想过要嫁人。小姐就别惦记奴婢了。”

主仆说笑片刻,顾山长忽地问道:“对了,董夫子现在如何了?”

若瑶答道:“请了大夫来,抓方开药,好好静养歇上几日便无大碍了。”

然后,又撇撇嘴道:“董夫子躺在床榻上,还念叨着山长怎么没去探望他。这等人,就该多吃几个加料的粽子,躺上十天半个月。”

提起董翰林,若瑶语气中满是厌憎。

顾山长淡淡说道:“不得无礼。董夫子是书院夫子,在书院里遇到这等事,于情于理,我这个山长都不该袖手不管。今日我无暇探望,明日早上再去。”

“小姐,”若瑶满心不忿:“董夫子对你痴心妄想,书院里人尽皆知。对这等人,何须这般忍让客气。依奴婢看,正好趁着此次机会,请他离开书院…”

顾山长略略皱眉,打断若瑶:“行了!此事容后再说!”

若瑶只得住了嘴。

就在此时,敲门声响起。

若瑶忙去开了门,待听到门房的禀报后,若瑶皱了皱眉,转身回禀:“小姐,淮南王世子妃携小世子前来赔礼致歉,此时正在莲池书院外。不知小姐可要见上一见?”

赔礼?

是来送礼吧!

顾山长哂然一笑,淡淡道:“不见。你去书院门口一趟,代几句话给他们。就说惩罚盛锦月之事已定,无可更改!”

“不管谁来,都一样。”

第一百八十章 余波(三)

这一晚,谢府也同样“热闹”。

谢明曦一回府,徐氏便得了消息,亲自来了春锦阁:“明娘,你走了之后,丁姨娘便醒了。她哭着向你父亲求情,想担下所有错事,求你父亲饶过元亭。”

“可你父亲此次却是铁了心肠,打定主意要给元亭一个教训。已经替元亭告假数日,责令他在府中反省。”

“丁姨娘也被关进兰香院,半年之内不得出院子半步。”

谢钧大发雷霆,惩罚丁姨娘谢元亭母子,徐氏心中颇觉畅快。

不过,徐氏在谢明曦面前,还是遮掩一二。

不管如何,丁姨娘是谢明曦的亲娘,谢元亭是谢明曦嫡亲的兄长。便是谢明曦再恼再恨,见亲娘兄长被这般严惩,只怕也会心软。

可惜,徐氏这回确实料错了。

谢明曦听闻这番话后,毫无错愕,更无伤心难过之色,只淡淡地哦了一声。

这个十岁少女,城府之深,令人难以窥透。

徐氏心里暗暗嘀咕,试探着问道:“明娘,你心里若觉得难受,不妨说出来。若有用得着祖母的地方,只管张口,祖母绝不推辞。”

谢明曦看着徐氏,微微一笑:“我确实有一事拜托祖母。”

徐氏老脸舒展,笑着问道:“什么事?”

谢明曦淡淡道:“姨娘被罚禁足,想来父亲一定颇为孤寂。我这个做女儿的,有些事虽能想到,却不便替父亲操心,免得落人话柄。少不得劳烦祖母做主一回,替父亲买两个丫鬟。如此,父亲衣食起居,也有人伺候。”

徐氏:“…”

饶是徐氏饱经世故,也被这番话惊住了。

谢明曦没有丝毫为亲娘求情之意,反而要给亲爹买通房丫鬟?

这也太令人意外震惊了!

谢明曦也未出言催促,待徐氏震惊片刻回过神来,才又笑道:“祖母可是觉得此事为难?”

徐氏定定神:“买丫鬟倒不为难。横竖你那个老不修的祖父,隔上几个月就要买一回丫鬟。我常和牙婆子打交道,买卖丫鬟都是常事。”

“不过,往日是在临安,如今到了京城,我还是第一回操办这等事。是不是该送个信给永宁郡主?”

说到底,忌惮的是永宁郡主。

在徐氏看来,永宁郡主身为正室,定然不愿意自己的丈夫身边有通房丫鬟。她这个婆婆越俎代庖,若是触怒了永宁郡主,总不太美妙。

伸手从内宅里捞捞银子无妨,和永宁郡主正面对上,可就太为难她一个老婆子了!

谢明曦定定地看着徐氏,明亮的眼眸似能窥破徐氏心底所有的盘算:“祖母是想先请示郡主是否首肯?免得惹怒郡主?”

徐氏脸皮又厚又老,被说破了心思也不见脸红:“是,我确有此打算。”

“谢家有今日光景,有大半都靠着永宁郡主。便是永宁郡主不住谢府,谢家内宅大事小事也不能饶过郡主不是?”

谢明曦轻笑一声:“祖母一进谢府便接管内宅,伸手捞银子半点没手软。大事小事都想做主,现在怎么又想起郡主来了?”

“莫非祖母不想正面开罪郡主,想用此借口来敷衍我?”

徐氏:“…”

就是脸皮再厚,被当面说穿,徐氏也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谢明曦收敛笑意,淡淡说了下去:“世上没有不劳而获的美事。祖母既已选定了立场,便该站稳。”

“做墙头草,可不是易事。随时都可能滑落墙下。”

“有舍才有得,做人切记贪婪无度,什么都想要,最终只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徐氏脸上忽红忽白。

“请祖母回去,好好想一想,再做决定。”谢明曦神色淡淡,看不出半点喜怒:“从玉,你代我送祖母回去。”

徐氏一路心神不定,一路打了两回趔趄。

幸好身边的丫鬟眼明手快,及时扶住徐氏。

从玉看在眼里,一声未吭,送徐氏回了院子后,匆匆回转,低声禀报:“…老太太似是被小姐的话吓到了,一路上差点摔倒两回。”

“小姐,奴婢看着,老太太怕是不太靠得住。说不定,明日就会悄悄去郡主府示好。”

然后,主动请缨:“明日奴婢在府中,一定紧盯老太太和她身边丫鬟的动静。一旦有人去了郡主府,奴婢立刻打发人去书院,给小姐送信。”

徐氏来谢府时日尚短,还没来得及采买丫鬟仆妇。重用的都是谢府内宅的旧人。

一举一动,根本瞒不过春锦阁。

谢明曦随意嗯了一声。

从玉一愣:“小姐,你半点都不担心吗?”

“有什么可担心的?”

谢明曦神色淡然,声音平静从容:“人心莫测,她要如何选择,都是她的事。我无需揣摩她在想什么,只看她接下来的举动就行了。”

“她选择站在我这边,我便扶持她掌管谢家内宅,好生安置谢家二房众人。”

“她若投向郡主,谢府内宅再容不下她,我将她和二房众人全数送进郡主府便是。”

从玉:“…”

小姐一如既往的自信强大!

徐氏,希望你能做出正确的选择。不然,到时候连哭都哭不出来!

“娘,你这是怎么了?”

徐氏和儿子儿媳同住一起。

看着徐氏失魂落魄的样子,谢铭既心急又紧张,忙扶住徐氏坐下。儿媳阙氏端来茶水,伺候着徐氏喝了两口。

温热的茶水缓缓滑过喉咙,滑入腹中。徐氏紊乱的心跳,终于稍稍平息。

谢铭忍不住又追问道:“娘,到底出什么事了?你不是去了春锦阁吗?去的时候还高高兴兴的,怎么回来的时候这般颓唐?”

阙氏也是满面紧张:“明娘最是亲切和善,总不会和娘生出争执吧!”

亲切和善?

不,他们都看错了!

谢明曦的亲切和善,只是示人的面具。揭下面具后的冷漠尖锐,便连她这个年过半百的老婆子也心惊不已。

想到谢明曦的那番话,徐氏心有余悸。却不愿和懦弱的儿子多说,更不想透露给儿媳,胡乱挥挥手:“你们都回去歇着,我要一个人静静。”

第一百八十一章 选择

心事重重的徐氏一夜辗转难眠。

隔日凌晨,徐氏被镜子里顶着黑眼圈满面颓唐的自己吓了一跳。这等模样,如何能出去见人?

徐氏一狠心,在脸上敷了一层厚厚的脂粉,又特意穿了颜色鲜亮的衣裙,遮掩彻夜难眠的憔悴。

谢铭夫妇见了徐氏,俱是一惊。不过,夫妻两个并未吭声。

淘气的谢元舟,笑嘻嘻地凑过头来:“祖母今日收拾得真是鲜亮又精神!”

徐氏平日最疼爱这个淘气活泼的孙子,闻言拍了谢元舟的后脑勺一巴掌,笑骂道:“和祖母也敢这般淘气!”

谢元舟皮实惯了,挨了一巴掌也没放在心上,眉飞色舞地说道:“祖母,今日我便要和姐姐去杨夫子处学音律了。一大早,明曦堂姐便打发人来给我们送口信,说已和杨夫子说好,今日便让人送我们过去。”

温柔少言的谢兰曦,双眸中也闪出喜悦的光芒:“杨夫子是莲池书院里音律最佳的夫子,又通四书五经,能拜在杨夫子门下,多亏得明曦堂妹。”

年龄最小的谢元蔚只有四岁,眼巴巴地看着姐姐和兄长,满是羡慕地说道:“我也想去。”

阙氏立刻笑着哄道:“你还小,到了五岁再开蒙读书也不迟。”

“等明年再送你去读书。”谢铭笑着接过话茬:“爹今日给你做木马,你可以在院子里骑着玩。”

谢元蔚欢喜地点点头。

一家人有说有笑,脸上闪着对此时生活的满足和对美好未来的憧憬向往。

往日在临安时,何曾有过这样的光景?

这里是京城谢府,是谢老太爷父子的家。她领着儿孙厚着脸皮跟了来,可离站稳脚跟还远的很。

谢老太爷不待见她,对继子一家冷冷淡淡。谢钧只会做些表面功夫,实则不闻不问。谢元亭谢云曦,眼高于顶,满心轻蔑。

永宁郡主只露了一回面,便再也没来过。对正经的公公尚且不闻不问,她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婆婆,便是腆着脸皮凑上去,只怕也难讨好。

谢家上下,根本没有人在意他们。也没人将他们放在心上。

唯有谢明曦,从一开始便对他们示好,处处照拂…

徐氏心里五味杂陈,久久无言。

“娘,你怎么一直不说话?”

谢铭懦弱老实,既无才学也不精明,却最是孝顺。见自家亲娘一大早便失魂落魄,顿时一阵紧张:“莫非是身子不舒服?”

阙氏也是满面关切:“若是娘身子不适,可得立刻请一个大夫来。”

谢元舟立刻道:“祖母,我不去读书了,今日我在府里陪你。”

徐氏眼角泛酸,心头涌起阵阵暖意,摇摆的心意此时终于定了下来:“我好的很。你们不必担心。快些随我去内堂吧!”

谢老太爷自打进了京城住进谢府后,便觉心意顺畅,颇为愉快。

可惜,昨日丁姨娘谢元亭闹的一出实在可恼,气得谢老太爷直至现在都没缓过劲来。待徐氏等人进来后,谢老太爷就更憋闷堵心了。

“一把年纪了,还涂脂抹粉的,成何体统!”

谢老太爷毫不留情地当众儿孙的面数落徐氏:“还有这亮紫色的衣裙!你年轻二十岁穿着还差不多。现在这等年纪,穿着像什么样子?快回去换身素净的。”

徐氏憋了一肚子闷气,正无处可泄,皮笑肉不笑地应了回去:“我人老珠黄年老色衰,穿什么也入不了你的眼。你不乐意看,不看就是了。”

谢老太爷被噎得火冒三丈。

正要发怒,谢明曦和谢钧一前一后进了内堂。

谢老太爷在自己的儿子孙女面前还是要些脸面的,立刻收敛情绪,摆出一副威严的表情来。

谢明曦笑着一一行礼,对着徐氏,也一如往常,亲切地问询:“祖母今日似面色不佳,莫非是身子不适,还是昨夜没睡好?”

徐氏定定神笑道:“还是明娘细心,一眼便看出我昨夜没睡好。我不想你祖父担心,这才穿得鲜亮,又涂脂抹粉。”

可惜,谢老太爷压根没察觉。

谢老太爷被挤兑得面色难看,轻哼一声。

徐氏打起精神,看向谢钧:“阿钧,你罚丁姨娘禁足半年。可你身边总得有人伺候衣食起居。我想着,今日叫牙婆子来,为你挑两个美貌温柔的丫鬟,你看如何?”

谢钧:“…”

众人:“…”

谢明曦略一挑眉,嘴角微微扬起。

看来,徐氏已经想明白了。

只听徐氏又笑道:“按理来说,这等琐事本不该我管。只是,郡主未住在府里,丁姨娘又禁了足。我这个做母亲的,少不得要为你操心一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