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菲的歌声没有因为这段独白而停下,依旧流水般缠绵,流水中飘零着晚春的花瓣,飘向远方:

有时候有时候

我会相信一切有尽头

相聚离开都有时候

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

可是我有时候

宁愿选择留恋不放手

等到风景都看透

也许你会陪我看细水长流

沈铭继续随意地摆弄着他的杯子,无名指上的铂金戒指在暗弱的灯下闪烁着幽幽白光。

戒指并不是他和妻子刚结婚的时候的婚戒,那时候,他一无所有,只给了她郎才郎貌的婚纱照。照片上,新郎的面容如希腊雕像般完美,比起她的夫,新娘太普通了些。

“你从来不是谁的包袱。”沈铭沉沉地望着她,伸出大手,替她取下头发刚在雨中沾上的碎花种子。

“可是,我和你父亲不舍得你去闯。”沈铭轻抿一口芒果汁,刺激性水果像刀剑一样在他的胃里金戈铁马。

“我想独立、真正地体验这个世界。”阮馨眼眶潮热。

沈铭涩涩地审视着她:“他教的?”

阮馨摇头,将杯中的冰块搅得哗哗作响“不是。”

沈铭轻饮着牛奶,一如请她大学室友吃饭时的认真,一如他为她挡酒时喝到胃痛的情愿,一如他每一次教自己写策划书的时候的虔诚。

阮馨更加虔诚地望着他。

沈铭不回应。

阮馨继续无辜地瞪她。

沈铭闲雅地望窗外,听雨声。

阮馨垂下脑袋,泄气地猛饮一口咖啡味道的冰可乐,凉,甜里夹杂着浓浓的咖啡苦味。

沈铭轻轻拍一记阮馨的脑袋:“有什么计划?你爸那边,我来搞定。”

阮馨突然就双目发烫了。

“喂,别激动,你不是说让我请你吃饭吗?吃什么?“沈铭笑说。

阮馨摇头:“不用了,回家陪嫂子和小景吧,我约了姐妹。”

就这样,两人分道扬镳,阮馨回到自己的出租屋,收拾行囊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速写本遗失了。搜遍了整个包,都找不到。

是在沈铭那里,还是在袁瀚的车上?或是在咖啡屋?

她望向窗外。

雨一直下着。

窗外的金茂大厦在雨中矗立着,圈圈的弧度像花瓣。

花瓣中,莫名就生出一张温润的脸,在蔼蔼雨雾中微笑,那笑,却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模糊,模糊成烟雨,却又在雷声中霎时清晰。另一双苍白的手臂却向自己倜傥地挥舞,艺术家似的手指,手腕粘贴着白色胶带,内敛而戏谑的笑…

阮馨双手拄着腮,一面质疑着,憧憬着,手机就开始响起。

是他。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章

第六章

“喂?想画裸照吗?”

“袁瀚,我的速写本找不到了。”阮馨说。

“以身相许吧,我帮你找。”电话那头,袁瀚略带沙哑的声音三分疲意,七分挑衅。

阮馨眼前一亮: “原来在你那里呀,还我吧!”

“来我家拿吧,顺便当叨啦A梦。收拾屋子,熬汤,洗衣服,烧菜。”袁瀚轻描淡写着。

“那是田螺姑娘。”阮馨纠正着,手里继续着千篇一律的涂鸦。

“你可以从口袋变出来一副手套来…做这些。”袁瀚继续道。

阮馨说:“你说话的声音很勉强。”

电话那头沉寂了几秒钟。

“真的不要紧么?喂!”阮馨扔下手中的铅笔。

“没事。”袁瀚摸一把额头的汗雨道。

“你女朋友不在身边吗?”

“没有女朋友啊。”袁瀚虚弱地回答。

“不可能吧。”阮馨说。

袁瀚说:“我给你讲一个故事。”

他将手机夹在下巴上,抱着湿漉漉的枕头换一个舒服点的姿势,换了一副更低沉的嗓音,深沉,沉得像夜晚的暗涌的深海:“从前,有一个小姑娘,她有个英俊的邻家大哥是她的偶像。也是她不可能的梦想。她从小一路追赶,读大学的时候,来到大哥所在的城市,本以为两人会发生点什么,大哥却娶妻生子,并仍像兄长一样照顾她,连工作的事情都帮她包办。而她永远不会破坏他的家庭,也永远无法得到他。为让自己死心塌地忘记痛苦,也为她自己的理想,她辞职了。”

阮馨沉默。

“其实,你远离了你的相思煎熬之苦,并不代表你远离痛苦,你会发现,你将遁入生计、职场的无间地狱,这比相思之苦更苦。可是,你又必须离开他。这是你逃不掉的命运。”

阮馨啃着木头笔头,笑说:“咦?这个故事不好听嘛,呵呵呵,你不该讲你自己的故事吗?”

又一阵疼痛如洪水加着烈火奔涌袭来。

袁瀚忍痛道:“太久了,忘记了。”

“呵呵。”阮馨苦笑。

“笑什么,你的怎么同情心为零呢。嘶…代表月亮鄙视你。”袁瀚趴在床上,吃痛地揉着胃,床头的镂刻水晶台灯越来越模糊,灯光越来越刺眼。

“很难过吧?你住在哪里,告诉叨啦A梦,我开竹蜻蜓飞过去看你。”阮馨说。

袁瀚压抑着呻吟一声,电话那头一阵沉默。

“告诉我呀。”一种大势不妙的感觉爬上阮馨的心头。

电话那头,却先是沉默,紧接着,变成了忙音。

“人呢?”阮馨急匆匆拨回去,无人接听,再打,关机。

阮馨觉得浑身一软,慌乱间,按着他的名字在网上搜索,一无所获,打电话给警局,对方笑道:“您可以打精神病医院。”

阮馨又打110,对方则回答:“对不起,您可以咨询情感热线。”

阮馨只得拨通了闺蜜周雯雯的电话。

雯雯的嗓子涩得像吃过生柿子一般:“馨馨,我男朋友今晚又没回来。”

阮馨抹汗道:“我认识的一个人好像病了,似乎还晕过去了,但是我不知道他的地址,我怕是他很危险。可我只知道他的名字。”

“那你知道他是什么职业么?”雯雯问。

“不知道。”阮馨只记得,他居然知道用炭精条绘画需要不错的功底,他削画笔的姿势比自己专业,他甚至了解文艺复兴时期名画其中的典故,却又不像从事这个职业。

“也许,他只是不想再和你接触了。你不是问过他的地址了吗?如果他是想和你玩一下,又怎么会告诉你。”雯雯沉重地道。

“可是,他真的病了,似乎真的是想找人过去照顾他,又难以启齿。”阮馨固执道。

“乖,别多想了。认识了十年的男人都不可能,刚认识的人,你怎么能相信他,”雯雯一边擦鼻涕,一边道。

阮馨真的认为他病了。

他手腕上的胶带,他偶尔蹙起的眉心,他第一次相遇时服药的场景…

阮馨觉得有一股热血直涌上大脑,于是,拎起一把伞冲出门,站在小区的门口前时,她却没有了方向。

从这里出发,左拐,直通大马路。

向左?向右?

如果向左,他在哪个区?如果向右,他又在哪条街?

夜雨吧嗒吧嗒打在她的伞上,像是打碎了什么,不是伞面。

她撑着一把红色的波点伞,在门口站了许久。

她这夜,她却久久不能入眠,终于入眠,梦见那个男人面色灰白地倒在自己身边,吐血吐到自己的白毛衫上,血樱似的斑斑点点,触目惊心…她还梦见,他将自己的画一张一张撕掉,白纸和着黑色的线条,雪花似的在空中飞舞。

醒来时,她的心跳依旧依旧如快速马达。

可是,阮馨再也联系不上他了。

无论什么时候拨入那个号码,都是关机状态。

她再一次去酒吧对面补充好最后的两张画稿,本想以快递方式交付编辑,钱少康居然大老远从帝都飞到上海来。

“大美女漫画家,我上次说的 office lady职场暖伤慰藉本,你考虑好了画它了没有?

”人民广场的来福士对面,一家幽静西餐厅,钱少康端起一杯蔓越莓汁,用吸管小嘬一口。

“没考虑好啊。”

阮馨大口喝着一杯蜜桃绿茶,仔细端详着自己的编辑,这个二十八岁的男子五官清秀,白净,薄薄的单眼皮下,不大的黑眼睛深不可测。

下午的阳光照在阮馨油汪汪的红唇上。

下午茶端上,阮馨将草莓奶油松饼消灭殆尽:“再来一份香蕉巧克力的。”

“早知道不请你喝下午茶,请你吃午饭了。”钱少康递过上餐巾纸。

“那就赶紧把稿费结给我啊。”阮馨嘻嘻一笑,将一块巧克力塞入嘴巴。

“苦肉计吗?”钱少康叹息一声:“琉璃海小妹妹,你帮小说画插画,似乎收入也不差啊。”

阮馨摇摇头:“不够啊,我可是失业人士。”

钱少康清秀的眉毛微微一动,端起杯,小抿一口微酸冰甜的蔓越莓汁液,挥手对服务生说:“再来一份鲔鱼披萨,一份七分熟的牛排。”说完之后,道:“稿费我回到北京就帮你落实,可是,这并不是长久之计,我认为,亲身投入苦辣酸甜的职场,你更能画出深入人心的东西。自由谁都渴望,可是,我坚信一句哲言,不把自己深深扎根地底,又怎么能享受高处的阳光。”

阮馨呵呵一笑:“原话可不是这样说的。”

钱少康从公文包里工工整整端出一份稿费申领单:“填吧,怕了你了。什么时候打入敌军内部?”

阮馨若有所思地想了想:“明天一大早。”

阮馨开始一家一家面试广告公司的策划文案。这便是钱少康所谓的艰巨任务。

钱少康认为,在房地产白热化、房价大涨的时候,画一本地产圈内部解密+女性职场生存的漫画,必然会大卖特卖。阮馨则认为这个圈子太复杂。

至于复杂到什么程度,她自己也不知道。

可是,简历,她已经投出去了。反馈回来的情况,让她头疼不已:

“你没有相关工作经验,我们不能聘用你。”

“回去等着吧。”

“我知道你的情况了。”

“你是男孩子就好了。”

当然,也有一路通关的情况,可是,在面见一位半老徐娘的美人副总时,美人法令纹情难自已地一皱。

一个阴霾的午后,阮馨再一次进入繁华地段的一间写字楼大厦,周围洋式老别墅掩映,高楼林立,桥牌会、国外的银行遍布,商场、咖啡屋、鲜花坊、饰品屋环拥。

凉风吹得粉紫色的矮牵牛花和白的葱兰在风中轻颤。

路过大片的绿得像抹了油的龟背竹之后, 阿拉伯婆婆纳幽蓝,蓝得冰意凛凛,荚蒾花粉白,白得六亲不认,红艳的蛇莓火艳赤红,艳得像屠戮过的颜色。

阮馨站在原地,仔细打量了一番:深呼吸一口,顺着凉风的方向进入署名所谓国际大厦的写字楼。

进门,大厅并不大,电梯间狭窄,对于三十层的写字楼来说,构造实际而不讲究排场。

身边有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也同时入内,警卫点头哈腰地微笑:“老板好。”说着,一路小跑地去按电梯按钮。

恰好一个送外卖的清秀少年手提透明的塑料包装而来,警卫眉毛一擎,大臂一挥,义正词严:“送外卖的走楼侧面的电梯!”

电梯缓缓降至一楼,一个白种人老外本想女士优先,这帮男士们却毫不客气地争先恐后冲进梯箱,阮馨对即将面试的公司就更少了几分好感。偏偏层层面试之后,这家公司竟相中了她。三十出头的唠叨眼镜男、戴岳金边眼镜、像岳不群的老头子,似乎都对她很满意。

陷阱,一定是陷阱。阮馨想。

作者有话要说:美人们,乃们真的不留点盐么。。。。。5555555555555555

第七章

第七章

走过那片血红的蛇莓,路过幽蓝的阿拉伯婆婆纳,她看到紫色的牵牛花在风中瑟瑟发抖。

正在这时候,她的手机铃声响起,看一眼来电显示:袁瀚!

她强忍着瞬间接起来的冲动,掐下一朵娇弱的牵牛花瓣,紫色的小朵在她手中瑟缩。三秒钟之后,她接起电话,轻轻哼着:“哼哼哼。”

对方问:“你牙齿痛吗?”

她说:“有人拿了我的画之后就莫名消失,我着急,所以牙齿发炎,你赔偿我吧。”

他说:“赔你个杜蕾斯吧。”。

“不要,我要你马上还给我画本而且当模特!”阮馨大步走出大门,不自觉跑了几步。

袁瀚犹豫了一下,苦笑:“画这就还你,模特怕是要等些日子再当。”

“说话算话?”阮馨冲着路过的一家店面的玻璃橱柜微笑,透明的玻璃柜上绽出一个年轻女子的顽劣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