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七和廿一(完结)
作者:地黄饮子

文案
童女神有三宝:脸赞,腿长,脑瓜好。
童女匪有三宝:骂街,斗殴,负节操。
自古看多了小呆萌收复老正经,今朝且看小正经攻下老呆萌。只可惜,又是一出师生恋。

推荐BGM: GALA - 《Young For Y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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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1.特殊的日子送给特殊的人;
2.本文胡诌,信手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内容标签:天作之合 天之骄子

搜索关键字:主角:童歌,赵年一 ┃ 配角: ┃ 其它:

楔子
流火七月,如火如荼的岗前培训季。
好不容易结束了一上午洗脑,就在大家纷纷低下头昏昏欲睡的午后,A市公安局厚重的报告厅大门“砰”地被人踹开,成功惊醒了尚且稚嫩的新员工们。
来者是位中年男子。
从他匆匆登台的背影来看,并无异。
可等他淡然地转过身来,面向台下,大众无一不倒吸了好几口空调冷气——知道什么叫作“阴险狡诈”、“诡计多端”、“万恶不赦”、“凶神恶煞”的“反派面相”吗?
且看这位,保准过目难忘。
新员工们遂又纷纷低下头翻阅手边的培训目录,其上赫然标明着此时此刻此人的身份及来历:A市公安局刑侦总队副队长,刑侦三部总负责人;以及培训内容:三部概况、历年工作回顾与展望。
待再抬首时,已无人不戴上写满肃然起敬的眼镜。
行内皆知,A市公安局尤其其刑侦,之所以能在全国乃至国际声誉斐然,杰出功臣之一当属隐藏于办公楼阴影处的两所国家级重点实验室,即俗称的刑研所和法医部,此两者又常被合称为“三部”。
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三部,仅仅存在于资料抑或文献中,似乎所有的项目文章被这两个字一标,便打上了不可也不敢反驳的印记。
大概,所谓权威。
那大概,台上的这位,也是名惹不起的大人物吧,所谓内外一致…
可眼前的大人物上下口袋一阵好找,也没掏出个所以然,继而破罐子破摔般地一屁股跳坐上演讲台,手臂一挥:“盘没带,大家随便侃。”
一片震惊…
过了半晌,见没人开口,大人物又手臂一挥:“哎,我说你们怎么就造了八辈子孽进我们单位了呢?这不是明明有活路偏偏往坑里跳吗?”
全场晕倒…
总算还有幸存者,一女生低语道:“四年警校毕业,又是女生,哪有那么好找工作,有单位要就不错了…”
不料大人物实乃顺风耳,隔着好几排座位截去了女生的话头:“迎难而上,精神可嘉。”
女生一愣,随后壮了壮胆,苦笑说:“也罢,反正我是女汉子。”
大人物仿佛对“女汉子”的称呼颇感兴趣,默了会儿,跳下演讲台。
“这样吧,我们来做个测试。”他说,“认为自己是汉子或女汉子的,起立。”
新员工们面面相觑片刻后,基本全体响应。
“认为自己一人能徒手打赢十个携带刀棍青壮年男子的,继续站着。”他又说。
此言一出,瞬间消灭至星星之火。
“认为自己能坚持结论,不惜当面跟领导拍桌子的,继续站着。”
“认为自己能一周只睡三小时,案子科研两不误的,继续站着。”
“认为自己能把血汗钱的一半资助山区孩子的,继续站着。”
“认为自己能顶着全国人民的目光,无论是灾难还是重案都能做到零错误率的,继续站着。”
泱泱满屋,没有一个坚持到最后。
不禁有人怀疑:“真有这样的神人存在吗?”
“当然有,难能可贵的还是我们三部的部花。”大人物颔首,“然而她从来没说过自己是女汉子。你们?谁还敢自诩?”
自然噤若寒蝉。
方才的女生却小心翼翼举起手:“我比较关心…她…嫁掉了吗?”
大人物一顿,笑答:“等你们在这里工作久了,就一定会听到那出传说中的故事。”
那出传说中的故事,女主角叫童歌,男主角叫赵年一。
不过在伊始以及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称她“童老师”,而她唤他“赵同学”。

chapter 1
夏至未至,临近毕业季的骚动与迷惘充斥着整座校园。
当然这些暂时同研一的他没有什么关系。赵年一从图书馆抽身,顶着午后烈日,逆着人流朝多功能厅不紧不慢地走去。
“赵学霸,去干嘛呢?几号放假回家?一起不?”路上巧遇老乡。
“去听讲座,”他遂放慢了步伐,“你们先回,我还有好几门课没结。”
“讲座?”
“我们冷门专业的冷门讲座。”他同老乡挥手道别。
这样说自己专业似乎不太厚道,不过此言不假。
H大医学院也算这块地区的王牌了,可众人只知其临床其口腔,并不知学院一角,竟然还藏着个法医系。起码他从警校考来近一年,听的都是学院和学校举办的种种讲座,有朝一日能听到关于本专业的大型讲座,真是万万没想到。
而更没想到的是,当他提前五分钟到达会场时,偌大的多功能厅已座无虚席。
本专业的学生屈指可数,哪儿来的那么多听众朋友呢?
很简单,辨别看神情,简直一目了然:瞧那一张张兴奋脸儿,一定是外专业人士,因为他们不会明白听起来狂炫酷拽的法医实际有多严谨、枯燥、繁琐,以及深奥。
所以说,小说电视害死人哪…
他环顾四周,没找着熟人,便挑了个第一排靠墙的位置坐下。
不一会儿,主持人打了鸡血似的嗓音忽然响起:“热烈欢迎传说中的A市公安局刑侦总队法医部的各位老师莅临我校!”
伴随着掌声雷鸣,一小支穿警服的队伍鱼贯而入。他们与主办者们一一握手,全程快而不乱,有条不紊。
赵年一暗自感叹,不愧是传说中的“三高团队”,全方位渗透着高素质、高效率、高水平。亦如传说中一样“和尚”——果真,没有女性。
多功能厅第一排中央留出了富足的空位,正依次落座着,队伍的最后却冷不防冒出一位特立独行的来宾,猝不及防地掉转方向,往他所处的角落直直行来。
没等他踌躇好,究竟该起身道“老师好”还是不起身道“老师好”,眼前人已“腾”地一声重重摔下,接着腿一伸,臂一环,连警帽都懒得摘,立马睡得四仰八叉。
最终,保持了半晌尴尬的半蹲位,他选择闭上嘴,安静听讲。
主讲人长得颇凶神恶煞,语气倒是出其不意的潇洒,没有半点专家的架子。
“既然有许多外专业的同学对我们这行非常感兴趣,那我们讲座的下半场将会即兴描述一下我们平日的生活工作状态。但首先得进行上半场的内容:紫外线成像技术在刑事侦查领域的应用…”
赵年一不由自主地多看了几眼身侧。
便发现不省人事的老师越来越歪斜,后,身躯终究实实压上了远处无人的座椅。仿佛椅座的柔软度挺合他心意,这下四肢一齐大喇喇地舒展开来,可怜的警帽则苟延残喘地搭在后脑勺。
愈发肆无忌惮。
他只得往另一边挪了挪,以避开随时随地可能扫荡过来的腿。
我敬你是条前辈。他心里不住啼笑皆非。
上半场的内容于大多数听众来说不亚于鸡同鸭讲,主讲人似乎料想到了此番景象,故速速收尾,未再深入。
“好吧,我们来讲些提神的,”于是他道,“先简单介绍下我们三部。”
“我们部门以人少、工作强度却难以想象得高而闻名,导致每个来实习过的学生都直言不讳地称我们为‘噩梦’。由于我们是支持A市及附近省市刑侦工作的幕后技术核心,因此毫不夸张地说,三部集中了整个公安系统中脑袋瓜最好使的精英们。虽然他们看上去邋里邋遢,无时无刻不风尘仆仆,但他们无一不拥有傲人的学历背景和丰富的实战经验…”
他注意到,主讲人提及“看上去邋里邋遢”的时候,下意识朝他身边怒瞟了一通。
“…可能大家会认为我们是一群麻木、冷血又粗糙的书呆子,然而我们三部的同志其实既能文能武又多才多艺…”
可惜他身边这位自始至终背对着台上的领导,任他吹胡子瞪眼,我自岿然不动。
“比如我们童歌童老师。”
那边厢忍无可忍,这边厢继续做梦。
“童歌!”
那边厢彻底爆发,这边厢…
“到!”
骤然跳起的同时,警帽应声而落,其下短短的马尾毫无防备地横空出世。
轮到赵年一瞠目结舌。
他自上到下,自下到上,上上下下打量了无数遍,确认了方才手旁歪七竖八的睡神,是位女性。且从她玲珑有致的侧颜曲线不难看出,还是位五官姣好的女性。
主讲人即她的领导神不知鬼不觉地移动至她跟前,拿起话筒:“看来我们童老师想表演个节目哈?大家掌声鼓励。”
喝彩中,领导收起话筒,咬牙切齿地笑训道:“你穿的谁的警服?”
“不知道,临时借一件套套。”童歌如实答。
“你难道不能借件女式的…”想必领导已七窍生烟,因为赵年一几乎能听到源自他上下门牙狠狠摩擦咬合的“咯咯”声。
“没看到女式的啊,”她耸肩,表无辜,罢了开始安慰上级,“不打紧,出门就脱!Boss你担心啥呀,我又不干坏事。”
“…”碰到下级是极品,上级不得不破罐子破摔,“拜托你,要睡也给我睡得低调点,好吗!”
他们的你来我往别人不知情,可近距离旁观的他,趁领导飘回台上之际,情不自禁地“噗嗤”笑出了声。
不想被听到了。
面对她有些茫然的目光,他迅速敛起笑意,忙不迭送上那句迟到的“老师好”。
只见她稍稍一怔,轻轻颔首,而后嫣然一笑,灿若星光。

chapter 2
赵年一生于长于江南,也许在外求学时间久了,一直没有特别强烈的还乡工作欲望。可到了研二,本约好与兄弟们一块儿去到H大所在的B市刑侦总队实习的他,突然向与家乡相邻的A市市局提交了实习申请。
兄弟们不解:“留在B市有何不好?B市刑侦好歹也是能排上号的大中心。你为何一定要去A市刑侦?那里虽属顶尖,但亦是声名远扬的修罗场,鬼见了都要绕道走。你看去过的学长们,一结束实习就在群里狂洒红包,这不是喜极而疯是什么?”
他笑笑,坦言:“我就是,想去见个人。”
“谁啊?把我们赵学霸魂牵梦绕的。”大家皆揶揄。
“Julia Stiles。”他若有所思地答道。
某天他为了写艺术选修课的论文,无意中翻到了这位女演员的资料,随意滑动着鼠标滚轮,却被下面的一句评价吸引住了。
“她就像莎翁笔下的小悍妇。”
刹那之间,他想起了那个惊艳至极的身影。
讲座进行至下半场,童歌被她的上级“请”去表演。
她惊讶了片刻,并不推辞,反而落落大方地翻身上台。
微瞥了眼领导,她夺过话筒,问大家:“我只会打架怎么办?你们要看吗?”
不料台下整齐划一地吼:“要!”
上级听闻,不知为何显露忧色:“童老师是我们三部唯一的女性,不仅是公认的三部部花兼总队队花,也是我们全系统第一女打手…要不请位男同学牺牲一下…”
“一个?”她忽然凭空插嘴,接着霸气道,“来一打。”
此言一出,居然起到了静音的效果。而后多功能厅倏地沸腾起来,数名高高壮壮的男生从四面八方被无情地推到了台中央,其中包括可怜的赵年一。
方才从天而降的班长把他惊到了,班长二话不说,拉起他就激昂向前冲:“你上!”
“额…”
“警校毕业的散打高手,你不上谁上!”
“额…”
“额什么额!为校争光的时候到了!”
还没彻底反应过来,他已站在了童歌对面。而此刻站在他眼前的她,散了马尾脱了运动鞋,和半小时前蒙头大睡的形象判若两人。
他这才发觉她异常高挑,接近骨瘦如柴的身材把她衬得愈发高挑;她皮肤白皙,眼眶中扎眼的红血丝把她衬得愈发白皙。
他还发觉她喜欢环抱双臂盯着你,眯眼,头略倾,一眨不眨,霎时就有种莫名而生的心惊肉跳感。
赵年一急忙将头转向别处。也是,仅区区数字,便能把习文的讲座愣是变成了习武的道场,来人肯定不一般。
最后台中央留下了十二名身高一米八以上的男生,凑齐了她要求的“一打”。
她甩甩头,毫不犹豫地径直走到他们中间:“不用客气,放马开杀。”
作为学生,又是男生,起初他们顾左右而不敢动手。童歌明显是急性子,顿时失掉耐心,先起了头。
然后不消半刻,台下从热闹非凡,直至鸦雀无声。
几百号人就见前方有条细影,迅雷不及掩耳。推踢,横踢,勾踢,侧踢,转身侧踢,转身挂踢,跳反抡踢…轻松如行走,流畅如起舞,轻易得,犹如喝了口水一般。
她大气不喘地放倒了一堆,末了扔下一句:“老娘没空,别给我磨叽。”同时眼神投来——
很好,还剩两个。
站在他身边的男生不由自主地“嘶”出声,赵年一走近一步,低语道:“别怕,童老师知道分寸。”
台上虽然一片狼藉,但能看出她严格控制住了力道:只踢倒,绝不踢伤。
“可我为什么想起了《大逃杀》…”
男生口中“杀”音未落,细影已经袭击及腰。
这位看来练过,且练过不算短的时间,敏捷一闪,居然成功逃过。
“练过跆拳道?”她问,带着几分了然。
“是…”
“红带?”她又问。
“差不多…”男生说着,欲摆出一副后旋踢的架势。赵年一却见她眉间骤然一凛,不住为男生捏了把汗。
“差太多,”果然她发力了,用一套最简单、最基础但杀伤力极强的快速腿法五秒内让对方横躺在地,“省省吧,练好你的基本功。”
这下,竟成了单挑。
他自小学起跟着爱好散打的父亲启蒙,踢拿跌摔了十数年终于摸爬滚打到了高级段,擅长古传,加之身高优势,一般对手不在话下。通过刚才默默观战,赵年一已对她的水平有所了解。
她肯定练跆拳道出身,快准狠的腿功表明童子功无比扎实,绝对是黑带中的高段,国家级赛事的水准。即使她方才几乎没出过手,但从有些动作和进攻可窥出她在长大后,触类旁通了多种格斗术,且融和运用得很好。
主讲人说的没错,的确是高手。
高手比试,关键在“招”,但散打没有套路,只讲见招拆招。今天的他,用的是“挡”,腿来腿挡,手来手挡。
几回进退,她也掂出了他的分量。大家初识,前后辈之分,姓甚名谁都不知,又不是一味求胜负的傻子,于是在童歌象征性的一脚抡踢之后,赵年一趁机结束了这场外人看来实力悬殊的比赛。
台下掌声雷动之中,他鞠躬,道:“受教了,谢谢老师。”
她开怀一笑,神情颇具赞许:“彼此彼此。”
转身翻下台,动作进行到一半又回过头叫住愣在原地的他:“同学,下次别放水。”忽觉不对,顿了顿,接着大方地露出八颗灿烂的大牙,继续说:“如果有下次的话。”
兄弟们听完这段,各个嘲笑他像是被秋香的三笑勾走魂的唐伯虎,居然连“我入华府为秋香”都学得惟妙惟肖。
然而现实总那么爱反转。
就在几个月后的春暖花开,他在上级的带领下来到她面前,童歌眼皮都没抬就送给他五个字:“不带实习生。”
与此同时,听说他冲着童歌来此处实习的前辈发来了谆谆教诲,同样只有五个字:“死都别跟她。”

chapter 3
C楼是幢矮胖型建筑,其内楼层布局分工明确:一楼刑研所,二楼法医部,三楼各种实验室,四楼还是各种实验室。
它低调内敛地杵在刑侦楼和经侦楼身后,连正门都十分隐蔽地开在一侧,使得初来乍到者如赵年一,易非常想当然地把此处认作后勤、档案抑或其他辅助部门。
入口其实很醒目,因为两块与门同高同宽的红底白字禁令牌,几乎将大门原有的黑色完全遮盖,上书:“无关人员,严禁入内。”门旁置有人脸识别门禁,下方标有一行小字:“工作人员请于摄像后凭指纹和胸卡进入”。
“千万别忘了带胸卡,刷脸刷手刷卡缺一不可,总队的人也只有一小部分才能进到这里,到时可没人帮得了你,”实习科老师嘱咐着他,转而一想,似乎不对,“不过正常情况下,你一进去就出不来了。”
赵年一的实习生涯,从三部大门“咔哒”解锁,正式开启。
虽然开启得并不顺利…
实习科老师领他见过三部大Boss后工作结束。他抬头,才发觉去年讲座上那位长得颇凶神恶煞的主讲人,即为堂堂三部总负责人,顿时暗生敬畏。
但为何区区一介实习生会由Boss亲自来接待?他有些无法理解。
“因为属我最空。”Boss虽不是审讯出身,读心的本领却堪称一流。
这答案看似简单,实则令人背脊发凉。他不由地苦笑了一下。
“警校毕业考去了医学院?两派全占了。”Boss例行调查户口,“H大?离A市十万八千里。你没吃药?”
“…久仰贵局大名,特来学习…”
“拉倒吧,看来年纪轻轻病得很重啊。”
“…我没病…”
“精神病院里的都说自己没病来着。没关系,我们这儿周围好几所三甲医院,任你挑,放过C楼楼顶天台就行了。”
“…好…”
“话说你有代号不?名字太长。”
“…没有…”
“那我帮你取。就叫廿一。”
“…好…”
“至于老师…”
“我想跟童老师。”
“跟三七?”Boss深表同情地瞅他一眼,兀自叹息,“年纪轻轻啊,可惜终末期了。”
不消三分钟,健壮成长二十余年的赵年一,就这样被扣上了诸多帽子:比如病重,比如名字长,比如终末期…
他全程带着“你开心就好”的笑颜,孤独地消化着接二连三横里冒出的帽子,并不反驳。不反驳,不代表他甘心,而实在是没有机会——Boss语速惊人,人见人栽,加之思维发散,散如烟花。
目睹过工作中的童歌与其他老师之后,他确定,此乃三部人的共同特征——快,直,损。
童歌,人称童哥、童大哥、童师傅,代号三七,故又名三七哥,如若有人称她童姐姐,那一定是被她的外表迷惑了双眼,或者压根没听过她开口。
传说当年她新入职时,引起总队一片哗然,大家皆兴奋不已:“我们系统还有这种段位的女神?”但没过一个月,再提及她,各个望而生畏:“童歌?不就是我局头号女土匪吗?”
Boss把他带到她跟前,恰手机振动,遂急急忙忙撂下一句“三七,你的开门弟子,人家指名要跟你”便转身离去,方行几步又折返,拍拍赵年一的肩,总算讲了几句人话,“童老师,响当当的中流砥柱,病理好,毒理也不差,可谓样样皆通,在国外顶尖课题组呆了好多年,现在可是我们最年轻的国家项目承担人,除了她那臭脾气,其它都值得你好好学。”
然一米开外的童老师,同他记忆中的形象似乎一致,又说不出的不一致。
他身处的办公室并不宽敞,两人合用之下更显拥挤。墙上的白板提示一人伤情鉴定门诊中,明日归队。
窗户微微敞开,春风拂得那头一片凌乱,而这头,则已不能拿凌乱来形容…
两台台式机的屏幕在她的办公桌上一字排开,一台编辑着某起案件的尸检报告,一台播放着另一起案子的现场勘察照片,靠墙还有一台笔记本,一排排实验数据赫然入眼。
而电脑屏幕与她人之间,狭小的空间堆了一沓纸头,一沓纸头,又一沓纸头。至于四周,从桌面到储物柜到地板,资料遍地落脚都难…
桌边扔着废弃的纸箱,其上丢着两台座机以及她的两只手机,它们中的任何一员响起,她便会迅速停下手里的动作去应付别的。
他印象中,铃声此起彼伏,屋内人进人出。她总在手写A,眼观B,耳听C,嘴里还讲着D。
能把三心二意执行得如此顺其自然却又无可挑剔的人,倒也是第一次见着。
一般忙成陀螺的地方没空策划宫斗,故比较团结,三部也不例外。童歌与同事嬉笑怒骂如常,但无一例外,他们均把赵年一当作了一团巨大的空气。
好在他已做足思想准备,深知只有自己先把自己虐成狗,别人才会来牵你走。因而被她无视了没多久,他便主动自觉地迈开步伐——力所能及地熟悉阵营。
她的作息极其不规律,三餐从不按时,往往手头事情暂告一段落,才终于想起不仅早饭没来得及买,午饭也过了点。
不想刚起身,出警铃响了。
愤愤然踢了脚桌子,直接开骂:“大白天的谁找死?”
下楼路过资料室时,眼梢瞟见赵年一正专心致志地翻着视频,她叹了口气,终究一把将他拖将出来,一路拖进了警车副驾驶位。
“别指望我教你什么,”童歌说,“学本事靠的是偷师。”
好吧,其实他的一举一动,她都看在眼里。

chapter 4
他没想到警车的驾驶位上另有辅警,且显然已跟车许久。童歌称呼他为“草哥”,是位而立有余不惑不足的男子。
“新来的实习生?跟三七?”草哥回头瞅一眼手脚并用爬进后排的童歌,接着瞅他,“难得啊…”
“我要充电,到了叫我。”说罢某人毫不客气地霸占后座,笔直倒下。
“OK,出发!”
随着警铃作响,初出茅庐的赵年一终于有了出警的实感。
定位显示目的地在城市的另一侧,行车时间估算半小时。
半小时,说长不长,都来不及打个舒坦的小盹。可说短也不短,足够草哥简单扼要地吐槽童歌加调戏一把赵年一了…
第一问,全面普查:“小伙子挺高挺帅的啊?哪里人啊?也是C大的?大五?”
“老家N市,H大,研二…”
第二问,重点盘查:“难道女朋友是A市的?为爱跳油锅?”
“不是…”他脑门上一滴汗,原来这里的朋友们当务之急都极需补脑洞。
说话间,他下意识看向后视镜中,那个横躺在后方的身影。她插着耳机,双目紧闭,手还苟延残喘地举着手机。为了给修长的双腿争取舒展空间,便不修边幅地搁在窗玻璃上,简直不忍直视。
“幸好车窗镀过膜,”连草哥也不住频频摇头,“也不抓紧时间好好休息,背什么书,过会儿又该砸脸了。”
话音未落,手机扑通砸脸…
她不为所动,吻着屏幕继续做梦…
前头的两位不禁相视无奈一笑。“知道为何不让你童老师亲自开车吗?”草哥突然说道,“她太累了,工作时拧紧的发条没有尽头,一到开车就松懈了下来,导致经常刹车当油门踩,没事撞撞树,因而我才会坐在这里。”
“所以小伙子啊,你跟着她千万别忘了看紧她,一旦卸下担子,她保不准就走走路摔河里去了,你得记得把她拽上岸。”
“好,”他郑重其事地点头,“我会保护她。”
然而点头的背后是犹疑,毕竟以他目前之能力,不被她嫌弃才是最高境界。
这不引擎方将熄火,他还没来得及解开安全带,车身一阵晃动——只见后座上的身影一个鲤鱼打挺,结果蹿得太高与顶部来了个亲密接触,可她完全不在意,套上防化服拎起勘察箱踹门就跑。
当然没忘记一边狂敲副驾驶的窗一边吼:“开工了开工了!别慢得像头猪!快!快!快!”
真真是典型的三部风格:快、直、损…
从市局出发前他们便对现场了解了大概,本次案件关键词:无名女尸,溺水。用她的话讲,给他一个单现场作开头算是便宜了他。
等他们赶到位于郊区的河边时,警戒线外围着里三层外三层凑热闹的民众。童歌驾轻就熟地迅速拨开人群,赵年一则跟在她后面。
他们经过之处,身旁的人群不由自主地拉开了距离,他听到有人在问:“这两个人是谁?法医?”
“也许吧。”有人回答。
“不容易,”遂引起感慨,“胆大包天。”
其实他们误会了,就当下而言,胆大包天得如假包换的,唯有童歌而已。
她打量了片刻赵年一递来物证袋的手,哭笑不得地瞥了他一眼:“念你第一次,我原谅你。第二次再给我怕,小心我阉了你。”
“我不怕…”他欲狡辩。
“不怕你手抖什么抖?”她果断识破,把他赶去了一旁,顺便布置作业,“守着尸体,好生观察。”语毕,风一般旋走去收集她想要的,末了豪气无比地拍拍手,“带上人!撤!”
回程的路上恰遇下班高峰,即使警铃阵阵仍旧行路坎坷。在草哥的抱怨阵阵中,童歌倒是如前睡得依然香甜。
一番折腾下来身心俱疲,他却毫无睡意,哪怕草哥切切提醒着他“闭目养神一下吧,照你童老师的习惯,回去还有一场苦战等你耗”。可他望着四面方面的人流与车海,心中涌起说不出的滋味。
除了高估了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以及认识到实践和理论的巨大差异以外,还有什么?大约是对她油然而生的钦佩。
旁人评价得极是:要做到“胆大包天”,仅此一条,已十分不容易。
几小时后,他又明白了另一点“不容易”,那就是她还得调|教一个无知的实习生。
童歌是个今日事今日毕的主,一下警车她又活蹦乱跳地把赵年一和女尸一并拖进了解剖室。照例她麻利做事,他笨拙地打下手,最终自然再一次落得她忍无可忍独自包揽的局面。
顺利完工之时,她终于搭理了一下他:“说一下结果。”
“机械性损伤,考虑钝器致死。”
“大致尸检步骤清楚了吗?”
“清楚了。”他答。
“还有什么疑问吗?”她又问。
一定是站得太久大脑血供不足,他居然开口:“不知道犯人的动机是什么…”
她猝不及防提起锯条,气势汹汹地直指向他:“来!何为法医学?给我背名词解释!”
“法医学是应用医学、生物学、化学和其他自然科学理论和技能解决法律问题的科学,用于侦察犯罪和审理民事或刑事案件提供证据…”赵年一的脑供血瞬间恢复。
“背十遍!”
“法医学是…”
“动机与你有关?”
“没有…”
“谁杀的干你屁事?”
“不干…”
深夜的解剖室传来声如洪钟,连门卫室的看门犬都跟着吠了两下。
待赵年一狗血淋头地回到办公室,见Boss尚未下班,同今日值班老师一人一碗馄饨吃得正欢。
Boss见状,爱莫能助地拉他坐下:“见识过了吧?她那张嘴,档案室的陈奶奶都怕她三分。”
值班老师接过话头:“我这世上最佩服的就是她男朋友,你说能制住这女人的男人是有多变态?”

chapter 5
赵年一跟随她出警的第一桩案子很快被刑侦人员告破,可是不管传来任何消息,动机查明也好判刑完毕也罢,童歌始终轻描淡写地“哦”一声,从未给予丝毫多余的关心。
犹如她向前来见习的孩子们千叮万嘱的那般:“别把自己看得太重,我们只是懂点技术的文秘;但也别把自己想得过轻,他们人生最后的半个句号由我们来画。”
“难道他们不值得同情吗?”年轻气盛,感情总会比较细腻。
“没有谁不值得同情,亦没有谁值得同情。同情心宝贵得很,务必省着点用。”她如是回答。
“可以理解为冷漠吗?”
“你可以理解为专业。”
的确,她身体力行地告诉着他,何为专业。
专业,就是24小时随时而起的警铃,是他抽空去男值小憩她则争分夺秒做实验搞课题,是每日七点雷打不动的晨会上深入浅出的案情概述和分析。
他甚至不知道,她究竟何时做出的这些东西,又何来如此充沛的精力应付夜以继日的繁忙。
后来相处时间长了,他把她的各种习惯也摸了个大概。才明白难怪童歌能在一切恶劣坏境下说睡就睡,且睡到即使天塌下来仍旧安之若素。
全拜她混乱无序的作息时间所赐。
三部僧少粥多,人均喝得死撑,如果再碰上病理室另一主力被抽去了专案组,眼下的她,需负责现场、解剖、实验、教学、门诊…任务重重,压力重重。
凌晨时分又出了个高坠现场,轻生的是名花样年华的少女。从周围嚎啕遍地中,他约莫了解到实为为情所害。
由于现场情绪失控,他们的勘察三番两次被迫暂停,最后上车走人前,难以接受现实的家人们冲上来死死拽住他的衣裤。
“别走!把我女儿还给我!”他们叫嚷着,好像赵年一才是凶手一般。
警察叔叔们忙前来解围,却依然不敌众,直至已经上车的童歌重又返回到他身边。
她不发一言,飞速而精准地掰开扒在他身上的每一根指头,不带一丝迟疑或慈软。然后一手将他拦在身后,另一只拍落卷土重来的手,趁警察趁虚介入之时,拉起他撒腿就跑。
打道回府的路上,仿佛里外的世界皆一片宁静。
赵年一无意间抬头,看到坐在后排的童歌竟然没有躺下,竟然没有睡着,而是透过后视镜,也直直地望着他。
“童老师…”一尴尬,便叫出了声。
顿了顿,童歌忽然道:“你心里一定在想,我可真够残忍的。”
他避开视线。三部各个读心大师,不服不行。
她倏地凑近,一左一右给他插上耳机,顺势在他耳畔轻语:“我们是别人的发泄口,但做个吃黄莲的哑巴,是我们的专业素养。”
见他有些木讷地点点头,她故作洒脱似地抿嘴一笑。
童歌的手机里其实只有一首音乐,即是他现在听到的这首,李斯特所谱交响诗《Orpheus》,管风琴独奏版。
她单独给它建了专辑,命名为:半个句号——别回头,否则永留地狱。
这是他第一次在警车上沉沉入眠,纵然刺耳的警铃始终贯穿长虹。
他还做了个梦,梦里的童歌,是初次见面的模样:干脆利落地打趴一片,而后开怀大笑;亦是深入接触后的模样:嫌弃他时鄙夷的神情、训斥他时厌恶的怒容、安慰他时无奈的笑意,还有他受困时果断的保护。
Boss说过,她为人直接,因为她活得比谁都坦诚。
工作一直持续到清晨五点,总算告一段落。他自觉地去买早饭,回办公室一看,她挖了杯酸奶正在写晨会用的案例讨论。
再走近几步,却发现她的上下眼皮早就粘在了一起,嘴里叼着的吸管与桌面的距离愈来愈近…愈来愈近…
就在可能发生吸管戳伤喉咙之意外事件的前一秒,他猛然按响了墙上的备用警铃。
果然,童歌瞬间就跳了起来…
效果极好,他满意又隐晦地笑笑。
“童老师,我来写,”赵年一放下早点,“您吃。”
也许是绷紧的弦又松了,童歌立马恢复到混沌状态,破天荒听话地、摇摇晃晃地叼着根吸管让出电脑,坐到门边,默默对着空气吸了口酸奶…
片刻后幡然醒悟,再度摇摇晃晃地叼着根吸管朝办公桌走来…
然而走到一半蓦地刹车,继而第三次摇摇晃晃地叼着根吸管回到门边…
她抓起包子递给他,嗓音翁翁的:“廿一,你也吃。”
他一愣,而后想起了某件事,抱歉道:“童老师,今天包子铺没做馒头,我买了肉包…”
她几乎不碰荤腥,理由不明,这段时间他一直照做得不错,不想今天忙晕了头,居然忘得干干净净。
童歌也一愣,低下头打开袋子,三下五除二把包子们皮肉分离。
“肉你吃,皮我来,”她喃喃着,“我没有乙丙肝、梅毒、HIV,哦不对,我没咬过…”
那天,他发觉混沌状态的她一反常态,如同一只无刺的小刺猬。而赵年一看着来来回回梦游中的童歌,好半晌愣是只字也未写出来。
不过,仅此一次。
由于封挡时间及档案完整性等问题,档案室的陈奶奶每周都会找三部挑刺。作为年近五旬的老处女,三部的同志们对她的咆哮和责骂表示“算了我们理解”。
可所谓一物降一物,即便是陈奶奶这样的极品也有对手,那就是童歌——她心情好的时候选择直接挂陈奶奶的电话,当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就轮到陈奶奶挂她的电话了…
这日通话结束后,缓了老半天,陈奶奶特地亲临三部,吓傻了一众路人。
她直冲Boss办公室:“三七出什么事了?”
“怎么了?”Boss不解。
“她刚刚在电话里跟我讲‘我错了,下次会注意的’,”陈奶奶言辞凿凿“她肯定出什么事了。”
经提醒,Boss方想起异常:“她早上晨会迟到了,说是去见了男朋友。”

chapter 6
没错,素来以兢兢业业著称的模范员工童歌,竟然迟到了。
幸好每周一晨会的内容一贯为部长传达上级精神,无需她来汇报什么,不然就只能辛苦赵年一硬着头皮顶替上阵。
七点过五分,会议室的门偷偷被拉开了一道缝。
Boss正讲着关于毒理实验室申报三部第三所国家级重点实验室的相关事宜,目光随动静一瞟,而后怔在了那里。
“请问毒理实验室的负责人,你穿的是什么?”
众人循声望去,无不瞪大双眼——
她一袭及踝白色连衣裙,长发飘飘,略施粉黛,绛唇朱点,微一抿唇,笑颜眉眼像极了电影里头令男主角们无法忘怀的初恋。
见自己瞬间成了视线中心,她不禁发笑:“见鬼了?”
“哦,见鬼了。”没想到同事们异口同声答道。
“我就是先来签个到…”
“拜托别出声!让我们欣赏会儿,你一张嘴就毁了。”
“…”
童歌撇撇嘴,换过衣服、盘起头发重新登场。可三部的各位显然都不是省油的灯,晨会一结束,集体赖着不走,齐齐炮轰揶揄她。
“三七,昨晚欢度春宵去了?”
“算是吧。”她倒也直言不讳,兀自从不知道哪里摸出枚茶叶蛋,开剥。
“哇塞大哥,你还真有男朋友?”
“切,”她放下剥了一半的蛋,双手摊开置于颌下,把脸凑到惊叹者面前摆出朵小花状,“你以为我这张童叟无欺的脸是白长的吗?”
“额…”他人一时语塞,“你说你难得一夜天下太平,不趁机好好睡一觉,即便一刻值千金也不能通宵达旦吧,多伤肾啊…”
“没办法,”她一脸委屈,“分手是件耗时耗力的活儿。”
一语成功激起千层浪。
于是甲说:“一定是你太彪悍了。”
乙道:“一定是被你的原形吓跑了。”
丙云:“一定是你把人家晾一边了。”
最后Boss总结陈词:“咱这又脏又累又恶心又残暴的工种,不是被妖魔化就是被神圣化,有个把非同行异性接受过便知足吧。广告词写得好:不求天长地久,只求曾经拥有…”
童歌翻翻白眼,澄清事实:“第一,我们乃高中同窗,彼此知根知底;第二,少年至今,共同走过的青春已经让我们充分了解到,对方适合白头抑或做回朋友;第三,我们皆俗人,时差和打拼磨完了热情,何必强求。”
“所以你明知去分手,还精心打扮一番?”大家愈发难以理解。
“那当然,”她起身,笑语嫣然,“本人善后小达人,专注结束一百年。”
赵年一觉得,除了偶然一遇的混沌状态,童歌身上仅存在着四种感情:怒、大怒、乐、大乐,且它们常不按常理出场。比如长久以来的恋人一朝分手,在她口中好似诉说着别人的故事,嬉笑如常,而一回到办公室,她更把这些抛之脑后,乐得简直像丢了心神…
因为病理办公室另一员主将回归本营,即意味着她手里堆成山的工作量即将一分为二。
不料Boss见不得她清闲一丁点儿,一通电话把她从天堂摔回地狱:“督查中心三季度的抽检任务,就光荣地派给你了。”
A市局刑侦总队作为整块地区的督查中心,每季度均需对临近各省下属分局进行抽查,其中刑事技术方面自然当仁不让地交给了三部。
直白点说,等于出差。
她以前也去过几次。
基层对于上级来访,态度总比较矛盾,脸上不得怠慢,心底却不愿得很,因而表面功夫到位,实则暗中不乏挑衅,当来访者为女性时尤甚。
童歌就曾被他们打着“搞刑侦都是爷们儿哪个不粗犷”的幌子灌过不少酒,但赵年一不知情,出发前他收到Boss发来的信息叫他带好胃药,他还纳闷了会儿。所幸纳闷归纳闷,他不敢不遵从。
这次的分局距离A市车程四小时,留给他们的抽检时间实际只有一天半,第三天晨会前必须归队。
多亏童歌带教有方,她查文字资料,赵年一查视频资料,两厢合作效率奇高,愣是赶在第二天下午全部完工。
本想提前返程的他们果不其然被当地领导们顽强地拦了下来,请上了餐桌。她自知逃不过,瞅瞅清瘦白净的赵年一,还是打算自行搞定。
反正只要不是肉,她都无妨。
然而眼前的局明显是精心设计好的:他们劝赵年一的是酒,敬童歌的却是肉。
她强压怒火,机械地把眼前的大荤一股脑儿猛塞,塞完当着他们的面,神情愉悦地咽下,末了缓缓转身,朝门外冲去。他察觉到不对劲,亦跟了出去。
后来他在酒店后门边一个隐蔽的角落找到了她,她蹲在大树旁,吐了一地,直至无力的干呕。
再往前走几步,便能望到稀稀拉拉一些居民健身器材,他扶她过去,找了个练仰卧起坐的器材坐下。
接过他递来的水,她没喝,而是闷闷垂首:“别问。”
“好。”他颔首。
“也别理我。”
“那不行。”他果断拒绝,绕到她背后,在另一个仰卧起坐器材上面朝天卧倒。
童歌无奈地看看他,继而随之躺下。
其实这里的坏境并称不上优良,空气里漂浮着若有似无的微尘。他们皆沉默了许久,静静望天。
“在想什么?”赵年一先开口。
“在想,”她迟疑道,“习惯了结束,我好像,已经不懂如何开始了。”
“没事,”他却说,“我懂就行了。”

chapter 7
她只笑笑,并不言语。
半晌沉默后,就在他以为她又分秒必争地进入梦乡之时,他的腹部却遭受到猛然一击。
“起来吧,”童歌一骨碌爬起的同时也拍起了他,“座上客,逃不得。”
“可摆明着是场鸿门宴…”
“无妨啊,”她似乎不介意,“不赴鸿门哪来的鸿门宴让后人阅读解析呢。”
赵年一一呆,心想这也是神逻辑。
“走吧赵同学!”见他杵着不动,她返身一把搂过他的肩,转过头明晃晃地朝他亮出大牙,“顺便给你说下,老师我呢最讨厌三种人:扛不起责任、认不清现实、面对不了困难。”
不过一小会儿,她已从吐得虚脱的病秧子,又恢复回元气满满的三七。
他有些哭笑不得地望着她,最终取下她的手,换他搭上她的肩头:“走!至多我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初生牛犊的项庄同学一回到鸿门宴桌上,顿时如吃了一吨豹子胆般豪迈变身,挺拔的身板往童歌前面一挡,各种潜能一夜被激活。
当然,激活的结果便是忘得一干二净…
待他再度睁开双眼,发觉自己躺在轿车里。确切点说,是被扔在后排的地上。
“哦?醒了?”驾驶员的位置赫然坐着童歌。
他茫然起身,四下环顾,恰见车窗外的树影一排排飞速向后倒去,不禁喃喃自语:“这码数…”
她听到了,于是遂随口解释道:“啊,我不爱踩刹车…”
“停!”话音未落,赵年一刹那之间精神抖擞,“我来开吧!我来!”
“你想酒驾?”童歌嗤之以鼻,继续狂飙。
无奈。
眼下他唯一能做的唯有抓紧把手、祈祷人生安全而已。
所幸旭日东升,万物初醒,回A市的高速路况还算良好。童歌在超越了一系列集装箱大货车之后,平安进入A市地盘。然而一看到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麦当劳,她立刻一大脚刹车,置惯性作用下前胸贴着椅背的赵年一不顾,兀自屁颠屁颠地下车买早餐去了。
提着两个纸袋回到车上的时候,她见他心有余悸地挪到了副驾驶位,正聚精会神地死死盯着脚下。她二话不说,泼他一盆冷水:“别看了,再看也长不出副刹车。”接着递来满满一袋,严肃道:“豆浆中的蛋白质能与胃里的酒精中和,从而减少对胃壁的损害,故我买了三杯。”
“三…”
“还有两只汉堡,必须干了。”
“好…”
旁观她抿了几口咖啡加啃了小半只蛋堡,早餐即宣告结束,再瞅瞅给他布置的三杯豆浆和两只汉堡,赵年一啼笑皆非。
这,大概叫投食吧?
师命难为,遂连灌了几大口豆浆,可某些疑惑始终盘踞心中,他便不好意思地问她:“昨晚没什么事吧?”
“没事。”
“我在车里睡了一夜?”他又问。
“宾馆略远,我只能将你拖进车里。”
“这样啊,”赵年一自觉称得上自律,他的酒品,他还真不自知,“我喝醉没做什么出格举动吧?”
“没有。”她答。
“那就好。”犹如石头落地,他松了口气,释然地喝完余留半杯豆浆。
不料她蓦然开口:“不过,跟我表了个白,你觉得算出格吗?”
“噗”一下,豆浆喷满纸袋…
“你说,你对我一见钟情,”她仿佛也感到有趣,“没想到我们廿一喝多了可以当个作家。”
一时,他未接话,直视前方,至A市市局愈来愈近。
“如果我是酒后吐真言呢?”他突然说。
她亦一顿,淡淡摇头:“把剩余两杯豆浆喝了,你还没醒。”
若有似无的尴尬被手机铃声打破。电话来自Boss:“三七,归队之后先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他们相视,无不严阵,哀叹一声又要接无比棘手的重案了。不料等他们火急火燎赶到办公室,才得知是有客造访。
访客有三位,看起来像母亲与两子,其中母亲坐着轮椅。
他颇感莫名地回头,却看到童歌的表情瞬间大变。那是他所陌生的眼神,似乎掺杂着敌意、怨恨,以及难以形容的五味杂陈。
Boss转身离开的同时拉走了他,顺手合起了办公室的门。
“那些人是?”他纳闷道。
“这是她的底,”Boss挥手莞尔,“也是最真实的她。”
爱笑的女孩运气不会太差这句话,赵年一一直觉得,讲的正是她。
几乎人尽为之崩溃过的中高考,她没经历过;为之煎熬过的考研考博,她没经历过;为之绝望过的海投海面,她没经历过;甚至令众多女生为之断气的八百米,她也没经历过。
一路保送,一路免试,一路顺风,过五关斩六将之类宛如与她毫无干系,简直就是典型的“别人家小孩”。
“难怪童老师向来无忧无虑。”值班的夜晚,他听完后不免羡慕。
“才怪,”她意外正色,“撇开工作上的事情不谈。我要养家糊口因为我没有爸爸,我要更加逗比才能让我病重的闺蜜忘掉病痛,我还要赚更多的钱替妈妈还房贷…你看,我也虑啊。”
“这世上哪有生来坚强的人,不过强忍着假装,久而久之,也就成真了。”她说。

chapter 8
并不漫长的数分钟内,他给自己找了无数个理由,顽强地在办公室门口徘徊。
已经到了同事们陆陆续续起床或到岗的时点。一手拎着报告一手托着脸盆从他面前幽幽飘过的,则不用怀疑,一定是昨晚的值班老师。
Boss捧着茶杯来拿笔记,不想赵年一仍呆在那里,低着头,来回踱步。
“你这副模样,”他嘲笑道,“人家见了,八成误以为里面是产房。”
他闻声抬头,讪讪一笑。
“有何可担心的?不过才两个男的,真交起手来还不够你童老师塞牙缝。”
既然Boss话已至此,他只得停止踱步:“我先去会议室了。”
“廿一,”他又被叫住,“如果你真的想了解她,有任何疑问大可直接找本人。她的脾气相信你也清楚,坦诚得很,有问必答,无论公私。”
可,万一触底了呢?
“能够做到坦然与他人诉说痛苦的人,非释怀即深埋,前者难后者更难,除非你已将它层层叠叠包裹,且藏在了比心底更底,比遥远更远的地方。”
然而晨会进行了一半,她还没现身。就在Boss分配即将到来的第四季度岗位轮换工作之时,她推开后门,独自默默地坐在角落。
“临近年关,节日蜂拥而至,人心难免躁动,各种不安定因素囤积,故按我们以往的经验看,第四季度乃意外高发时段,所以应急工作的重要性已无需多言…”Boss四下找人,“三七?”
“到。”她倏地起身,神色即刻恢复正常。
“你务必做好应急班的交接,同时站好最后几天岗。”Boss吩咐。
作为本季度的应急班,说实话童歌的人品有些好到爆棚。她自我解释为,是由于人品守恒定律所致。结合此歪理及其他老师们的吐槽,赵年一不难猜到,以前她应急的状态大体便是三天两头栽进专案组的大坑卖命。
这个好消息犹如午后清风,一扫心头阴霾,以至童歌再度眉开眼笑,走路的步子也跟着嘚瑟起来。
但仅仅维持了一天,她最终未能保住晚节…
翌日凌晨,所有还醒着的人们几乎被同一条实时推送的新闻刷屏:由D市飞往A市的某架飞机,在距A市数千公里外的山丘地带坠毁,事故原因不详。
当然三部收到的信息较之更及时和完整:机上共两百余人,其中A市籍乘客占三分之一。
纵然是久经沙场的他们,仍旧被眼前的数据所震惊。
应急班的手机第一时间响起,来不及怨一字天尤一字人,她整理完行李,天亮之前便驱车启程,同时带走的还有助手赵年一,以及物证室和生物DNA室的两名骨干。
“你们,负责把乡亲们带回来。”Boss如是告别。
“面对灾难,我们总是最冷静的那群人。因为别人可以悲恸,而我们必须去解决。”他犹记得,Boss喜欢在教学用PPT的首页敲上这样一句话。
可即使身为身经百战的应急班,即相关各省总局法医部的精英们,站在满山遍地的狼藉面前,不少人仍情不自禁地流下了眼泪。
包括堂堂八尺男儿赵年一。当他真切地看到满目疮痍的残骸、熊熊不灭的明火、面部全非的人体,脚下登时一软。
僵冷之中,忽觉臂弯一瞬温柔。
是童歌伸手挽住了他:“走吧。”
接下去的几天,他想他见到了所谓人间地狱。
当地公安局腾出了专地给应急组,他帮不上大忙,只能力所能及地跑去第一线标记遇难者、开袋查对,童歌他们则一直在后方一刻不停地收验、抽血、比对。
室内室外,同样寒冷,不同的是室外的太阳会下山,而室内永远灯火通明。
如此被巨大工作量和强烈关注度包围的日子持续了半个多月,直至最后一名遇难者DNA比对成功,遗物物归原主。
他送完报告,从终于空落的善后组临时接待处返回,适望见应急组的长明灯一盏一盏地熄灭。童歌走在组员们的身后,等她锁上门,组员们已行迹渐远。
她停滞了片刻,并没有跟上他们的步伐,而是朝一旁的厕所走去。
从厕所出来的童歌,看到蹲坐在黑暗中的赵年一,生生一愣。
“你在这儿干什么?”她问。
“你连着几顿没吃,还有东西吐吗?”他却反问。
“听到了?”看来她的举动没能逃过他的眼睛,遂虚脱地于他身侧坐下。
“的确没东西吐,”她坦言,“神经性的。”
“能告诉我诱因吗?”
“几年前我爸死了,哦不对,应该说是壮烈牺牲,由于他死于举国皆知的一场天灾。因此,我飞了十数个小时的飞机,最终看到的只是一具陌生的、冰冷的、惨不忍睹的遗体。那一刻我是恨他的,我痛恨不辞而别,而他完美地做到了。当这些复杂地情绪接二连三地冲破头顶,我没有哭,而是转身开始呕,最初的毛病应该就出在这儿。”
她淡淡莞尔,又道:“随着时间推移,我渐渐开始理解他。他本来就是名单纯直率的军人,落得舍己救人的结局也许遂了他的愿,所以我决定资助那些他豁出生命也要挽救的人,悄悄地,不动声色地。因为只有他们幸福地活下去,我才能看到他的付出有多么值得。”
“可惜啊,”深吸口气,她蓦地吐吐舌头,“原来我也是逞强体质。一旦那些人来感谢我,或者遇到了相近的大灾大难,甚至一看到荤腥,就会让我想起惨不忍睹的老爸,于是老毛病便发作了。”
他静默许久,不知如何接话。
继而轻轻拉过她的手臂,在腕横纹上比划了几下,重重揉按。
“这个穴叫内关,能止呕,”他低语,“小时候一有呕吐,外婆就会替我揉个一时半刻。我趴在她身上小睡之后,果然奏效,且屡试不爽。”
见她茫然,他伸出另一只手,将她的脑袋按在自己肩头:“就像这样。”
童歌失笑,却瞧他一脸肃然,便作罢,合起双眼。
“廿一,谢谢,晚安。”

chapter 9
三部的大家都能感觉出,从坠机事故应急组回来的那俩人,气氛有些不一般。
这一边,素以少年老成形象示人的廿一同学面带桃花,而那一边,一贯风风火火没心没肺的三七老师却不明原因地,安静了下来。
从专业角度出发,有人认为他们的反常实为需要灾后心理重建。但也有人猜测:不会是在D市的日日夜夜里发生了些什么吧?
一旁精神病鉴定室的老师听后忽然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他今晨上班,屁股还没坐下,办公室的内线蓦然响起。
“洞发洞发,我是三七,我是三七。这儿有个人要做精鉴。”竟是刚归队的童歌。
“你一回来就上门诊?”他难免不解,“谁啊?”
“廿一。”
听者以为是恶作剧来着,不想电话那头的情况,实则出乎他意料。
归队时间尚早,她盘算着够去值班室小补一眠,可念着实验数据还没录完,没过多久又起身回到了办公室。
不料赵年一早已买好了早饭,把桌上杂乱无章的便条留言和卷案资料一一整理完,正坐在她的笔记本前敲着剩余的数据。
“这叠是加急的,”见她出现,他指着整齐分类的材料告诉她,“这叠是马上要封挡的,这几本则需要这周内复核完毕,照片和视频我调出来放在桌面上了。”
她微微发愣:“我干就行…”
“数据我马上录完,你过目一下,”他继续说着,“待封档材料过会儿查缺…”
“别,”童歌的神色愈来愈不安,“看到别人如此努力,我会因为担心落后而变得十分忐忑,从小就这样。所以你坐着,我来弄吧…”
他毫不退让:“车上说过,我喜欢你,不愿意看到你忙得连瞅我一眼的功夫都没有。”
童歌显然比方才镇定了许多,眨巴眨巴眼睛,随后开始拨电话。
“洞发洞发,我是三七,我是三七。这儿有个人要做精鉴。”她说。
“谁?”对方问
“廿一。”
如果再往前倒流几个时辰,便可追溯到返程车中的那一幕。
由于她枕着他的肩膀睡了半宿,他没忍心调整姿势,加之秋天的夜晚甚凉,背靠墙席地而坐,风寒轻而易举地夹杂着麻木僵硬袭来。
唯一的外套披在她身上,留给赵年一的仅剩下相依取暖了,于是童歌一觉醒来,发觉自己被他的双臂搂得无法动弹。
她艰难地逃脱包围圈,哭笑不得地把他拽上了车:“你应该拍醒我才对。”
“或者把你扔到后排座椅的地上?”他顺势补充,“犹如你上回待我一样?”
瞥他一眼,笑:“也成。”
说话之间,她麻利地通知完上级,汇报了定位和归队时间,继而油门大力一踩,一气呵成。
“那可不行。”他突然又将话题连接了下去。
童歌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我说,那可不行。”他遂重复道,“因为我喜欢你。”
刚驶上公路的轿车伴随着刺耳的刹车声猛地骤停…
她回过头,颇具忧色地望向他的脸,接着不由自主地咬住下唇。沉默三秒后,深表理解道:“我明白你产生错觉的原因。重大灾难过后,都会对经历者和参与者产生巨大的冲击力,没关系,日后你看多了就会习惯的。这次若是实在难以排解,我的好友正巧是资深的精神医学专家,要不然我给你引荐一下?”
赵年一静等她语毕,后淡然开口。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今天是我第二次表白。否定一次是误会,否定两次岂不是逃避?”
即使她迟迟未作任何回复,他们亦没有作出一丝可引起哗然的举动,但疑似粉红的新闻总会传得比什么都快。
会议一结束,他便被Boss请进了办公室:“我听说,你和三七,嗯?”
忘了Boss是个掩盖不住八卦心的急性子…
“这个…”赵年一试图打一回太极。
Boss却再次轻易读心成功:“直接了当,乃我们三部的优良传统,尤其对上级更应如此。”
他立马一个立正,坦诚向上级禀报:“是的。”
Boss满意地颔首,反手摸出排班表:“让我看看,童歌这个月的休假…不错,恰逢本周末。”
其实童歌很懒,除了尽心尽力做好本职工作以外,既懒得计算别人,更懒得考虑是否被别人计算。
因而她只顾着满怀兴奋地迎来本月珍贵的休假,没想过自己会在一个寒冷的夜晚,手无寸铁地被赶出家门。
其幕后黑手之一是她的恩师兼Boss,之二,居然是她最亲爱的妈妈。
她的家距离单位不远,为一幢本世纪初建造的高层住宅。
赵年一提着果篮和礼盒来到楼下的时候,正值晚餐时分,故楼内楼外进进出出好不热闹,一楼的门禁也如形同虚设。
他按响门铃,前来开门的是一位五十余岁的妇女,想必便是她母亲。
撇开同样高挑苗条的身形,童歌与妈妈长得并不相像。
“请问你是?”阿姨问。
“阿姨您好,我叫赵年一,”他认真答道,“也是童歌的学生。”
“额,你好…”阿姨忙回首找童歌,“童童…”
不料,面前高大英挺的男生蓦地一鞠躬:“阿姨,我是来拜访您的。”
“…我?”对方无比茫然。
“是的,”他却肃然如面试,“请问,我能否约您女儿出去呢?”
“噗”地一声。
只听得刚从厨房走出来的童歌,把嘴里的西兰花喷了一地。

chapter 10
随意凌乱的丸子头,印着巨大米奇的粉色卫衣以及灰色运动裤,是为“市局第一女流氓”的居家打扮。
她一手捧着盘绿油油的西兰花,另一手捏着双筷子,撞鬼似地瞪着他。
相较于童歌充满防备的目光,童妈妈听闻来人对她女儿颇有那么几分意思,瞬间眉开眼笑,热情洋溢地把他迎进门来。
“让他进来干嘛…”
可惜三七抱怨声未落,只听“啪”一下——阿姨一掌挥上了她的头顶。
“人拜访我的!你嘚瑟个什么劲儿啊!”阿姨厉声命令道,“炒你的菜去。”
她支吾归支吾,仍乖乖转身进厨房。
如此童歌,与在外的一霸形象大相径庭,实在难得一见。赵年一不禁感慨,贸然登门,也算值了。
童家的餐桌朴素简单,除了意料之内的各种绿色外,唯一仅有一小袋红肠成了万素丛中一点荤,且其尚在袋中,没打算装盘的样子。
桌边放着三把椅子,一把正坐着童妈妈,一把的面前搁着童歌的手机,他便在剩下的那把上坐下。不料还没坐稳,被她拍了起来,指指墙边:“这是我爸的位置,你?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再一次,听得“啪”一下,阿姨一掌挥上了她的头顶…
“我又没说错,”她挠头反驳,“我爸在后面看着他呢。”
他侧身瞅了瞅身后的柜子,果然其正中央摆放着一张不起眼的小幅遗像。
“我爸很帅吧?”她问,透着几许并不自知的骄傲。
“帅。”赵年一赞同道。
然而她的下一句却是:“帅的人都活不长…”
第三次,听得“啪”一下,阿姨一掌挥上了她的头顶…
童妈妈似乎已经忍无可忍了:“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童歌理所当然地被童妈妈支进了厨房,因有客来访故被勒令加炒一道菜。
随着油锅欢快地起舞,童妈妈回头,将他拉到身边:“既然你是来拜访我的,有些情况我先说明一下,还有些情况我也得先了解一下。”
“好的。”
“至于你为何喜欢她,一定有你的理由,我不过问。童童老大不小了,有人能看上她,为妈的总是乐意的,”一顿,她接着讲,“你说你以前是学刑侦的?跨考换了现在的专业?”
“是的。”
“那你以后的择业方向呢?”
他如实回答:“更倾向于前者。”
童妈妈静默片刻,叹了口气:“不好意思,请容许我先在这儿讨个承诺。”
“好的,您说。”他一愣,不免纳闷。
“我知道,刑警也是高劳力高风险的职业,所以我对你没什么要求,仅希望你平安归来,不要留下她一个人。”她如是道。
稍一抬头,即能望见她的父亲,永远面带微笑地看着他们。健康家庭里长大的他难以想象,一名寡妇,唯祈求自己的女儿别再孤单时的心境,不过他忽然明白了童歌曾经所言的含义。
“努力赚钱帮妈妈还房贷,让妈妈想买什么就买什么,”他笑她,“你没考虑过自己?”
她立刻飞来副“你不懂”的鄙视眼神:“我们家,我就是男人,男人赚钱女人花,天经地义。”
上述对话,童歌全然无知。
她在里头插着耳机愉快地翻炒着黄瓜,端将出来之时,眼前的情景恰让人大跌眼镜…
赵年一弯腰呈恭敬鞠躬状,双手奉上果篮和礼盒:“阿姨,区区心意,请您笑纳。感谢您允许我同您女儿出去约会。”
“哎呀,这孩子简直像从我们那个年代穿越来的,还把家长同意放第一呐。”童妈妈的眼睛乐成了两道缝,“这年头这般行事稳重的孩子实在太难得了。”
“果篮加礼盒,你就把亲女儿卖了?”童歌哭笑不得。
只见阿姨慢动作般缓缓侧转头,五官一秒肃杀:“放下盘子,交出手机。”
她不明所以,只得战战兢兢地遵命。
然后,童妈妈大力一推,继而门“哐当”合起——初冬夜晚,身着居家服、脚踩毛绒靴、身无分文、连手机都没收了的童歌,就这样被“残酷”地赶出了家门。
电梯尚未到达底层,她的眼神几乎可将他的大衣口袋射烂。
“要这个?”他遂摸出手机以了了她的心愿。
她伸手欲接:“借我打个电话…”
他敏捷往后一靠:“阿姨让我们专心约会。”
“我是你老师啊同学!同学借老师打个电话怎么了?怎么了!”她就差上手抢夺。
赵年一手臂举高保持不动,顺便上上下下扫了她无数回,末了遗憾地摇头:“太不为人师表了…”
低头瞧瞧身上卡通的卫衣鲜明的靴子,童歌瞬间心如死水:“算了,恭敬不如从命。”
晚间气温低,考虑到她衣着单薄,他们便去到附近的商场乱逛。
不想她抱着两大杯热咖啡,身子依旧不住地在哆嗦,她尴尬地自嘲:“皮下脂肪薄,别介意,别介意哈。”
赵年一可不能任由其冻着,正打算去买几张暖宝宝,却倏地被她拉住。
“我们去玩那个吧,”童歌用下巴指指彼处,眨巴着星星闪烁似的大眼睛,“好吗好吗?”
她百年一遇的粉嫩可爱模样令他无法拒绝,但待他再一细看,懵了…
跳舞机?!
“不…不好成吗…”
自然是不成了。
几分钟后,赵年一已被童歌拖上了机器…
半首《兔子舞》后,赵年一又被童歌踢下了机器…
较之手脚完全不听指挥的他,童歌经过最初数个动作的磨合,后表现出奇得好,好到他有些瞠目结舌:“你常跳?”
“才没有,”她双手一摊,“大概从小打架,动作协调能力超群罢了。”
三四首歌过去,她跳得愈发出色,以至于他的周围竟不知何时站满了观众,甚至人群中拿出几只手机开始拍摄。
有人问他:“你女朋友学了几年街舞?莫不是专业的吧?”
“她是法医,最苦最脏最优秀的一线法医。”他笑着回答,语气中满满的自豪,“也是名普通的女孩,无论走到哪里都能吸引住大众视线的普通女孩。”

chapter 11
研一的春末,自幼带他长大的外婆被查出罹患肺癌,很快动了手术,然而毕竟年岁已高,愈后并不佳。
赵年一向学校请了事假,从入院陪至出院,一夜不曾缺席。直到独自一人急匆匆赶回学校,方察觉,由于前段时间的忙碌,他还没来得及消化这份悲伤。
恰为即将学期结束的时候,落下的课要补,结课的论文要交,迫使他一出教室就扎进了图书馆。也正好,无人打扰之下,悄悄地让自己面对事实。
去听讲座那天,实为他多日悬梁刺股之后的重见天日。一路上只觉头重脚轻,就好像外婆的事情犹如梦一场。
对于三部,他之所以感兴趣其一自然因为专业对口,其二,他亦是想了解,每天接触着社会的最阴暗面、淹没在负能量洪水中,他们的生活状态。
虽然过程有些无厘头,可最后,她的蓦然回首,送给了他一个难以忘怀的笑容。
怎么形容好呢?好比水天一色,澄澈透明。
这,就是他们的起|点。
“阿姨说,我喜欢你一定有我的理由,她不会过问。”
从商场往北走十来分钟,有一家颇具名气的黑暗料理店,专营各色烧烤,故哪怕为时不早了,室内仍人头济济。他们只得将双手抓得满满当当,倚在街边废弃的栏杆旁。
童歌跟他打听她亲爱的妈妈刚才是否盘问了些什么,听到上述答案,她不屑地“切”了一声,继续嚼金针菇。
“我一早便坦白了,一见钟情。”他也啃,啃肉。
“这才奇怪!”童歌拿着一把签子指指他,再指指自己,“上班时的我,像个疯婆娘。”
“原来你也知道啊…”赵年一大笑。
“…有必要笑成这副模样么,”某人狂甩一吨卫生眼,“Boss说的。”
继而不服气地反驳:“难道我想吗!难不成我还要手拎Prada足蹬恨天高,赶赴那些没有最糟心只有更糟心的现场吗?你瞧,一线的女警察和女医生哪个不是糙出新高度,更何况集二者为一体的我们呢。”
“所以,你需要一个理解包容你的伴侣。”他颔首,总结道。
“诚然…”
“最好还是同行。”
“的确…”童歌开始叹气。
“如果再比你高,更是极好。”
“不敢奢求…”彻底耷拉下脑袋。
赵年一满意地旁观她的垂头丧气,忽地离开栏杆走到她面前,猛然凑近。
“这里就有一个呐。”
见她迷惘抬头:“哪里?”
“这里。”赵年一在路灯下眯起眼睛,欣悦地朝她挥手。
不料她一瞬间眉目恢复清亮,撇嘴:“弟弟,你以为我会一步一步踏进你的语言圈套吗?”
他讪讪然收回手,直至将她送回楼底下,并无多言。
说实话童歌略感后悔——即便念在“扼杀祖国花朵罪该万死”这一条,她也不该一而再再而三地打击他。
但想起自己被追理由未知,且身为师生实在不甚相配,她还是狠狠心,不讲一句道歉。
可她方转身进楼,他突然开口:“你迟早会踏进来的。”
“什么?”她一怔。
“迷雾中,我遇见了你。”他说,“对我而言,你正是此般存在。”
童歌愣愣地目送他消失,又呆呆地原地思索了一阵,依然未果。却渐渐觉得脸颊发烫,遂告诉自己:肯定是冷风吹多了。
童歌,回家吧,明天还要早起上班呢。
可她没料到,本月两天珍贵的休假结束,再回归岗位,竟犹如脱节了两个世纪。
打她一出现,Boss便在屁股后面紧追不舍:“课题课题论文论文…”
“敢不敢让我脱产,我绝对好好弄。”童歌苦笑。
“把你谈恋爱的时间匀一半出来,不就得了?”Boss嗤之以鼻。
“…”
接下来是病理室的同事,立马扑了上来:“切片切片报告报告…”
“大哥,我有不吃不喝一战到天明的觉悟…”
“也用不着如此虐己,只需把你谈恋爱的功夫割舍个一部分,即可。”
“…”
其他同事向来不省油,双目炯炯似病态:“三七你既然有精力谈恋爱,不如把鉴伤门诊给顺带掉吧?”
“…”
一叹,遇人太不淑。
二叹,那小子嘴巴大得简直作死!
于是,痕迹室的同志见到了火冒三丈杀到的童三七,诧异数秒,而后了然:“找廿一?”
赵同学经童老师数月打磨,顺利跟上了三部的速度和节奏,最终却一转头,奉献给了下一个实习部门。
“他不在,请假了。”
得到如是答案,她愈发愤然:“实习生请什么假…”
“丧假,他外婆去世了。”
她休假时光最后的凌晨,赵年一连夜返乡,走前向Boss告了假,末了Boss提醒他:“别忘了跟三七,哦不,跟痕迹室的新老师讲一下。”
他仍习惯性地略过她的私人手机号,点开了她的工作手机号。抬眼看看时钟,又关上。
记得她半开玩笑地对别人说过:“有喜事,通知我。丧事就算了,天天演无数出,倒贴都不想看了。”
何况她觉尚未醒,出差的任务早已排上了行程。“疯婆娘”状态下的她,雷厉风行,没空顾及其他。
同当初手术住院时一样,他几夜没合眼,直到将外婆送走才疲惫地回到自己家中,收拾东西翌日归队。
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投去一瞥,震惊不已。
“童歌?”竟为她的私人号码。兵荒马乱之下,赵年一鬼使神差般地叫出了大名。
她显然一愣:“你小子…”
但并未追究,转而问他:“话说你家是哪幢啊?这楼牌号是脑残排的吗?”
明朗得,一如既往。

chapter 12
他几乎插翅飞至楼下,往主干道跑去,抬头望见了前方不远处,迷失在小区花园亭台廊檐底下,那个熟悉的侧影。
一袭黑色长裙,一件黑色羽绒马甲,一双卡其色雪地靴。
江南的冬日总喜欢用濛濛细雨来装饰,她萧瑟随意的打扮却在昏黄氤氲之下,格外撩人。
侧转过头,她也看到了他。
于是撑起长柄黑伞,提裙疾步而来。
如果放在电视剧里,此时的赵年一应当张开双臂,给雨夜迷路的女主一个满怀拥抱。可他没有,更本能地将一只脚后退半步,摆成暗中防备的姿态。
由于他了解她:童歌的人生词典中不存在“娇柔”、“脆弱”或是“埋怨”之类的词语——她如遇逆境铁定会破口大骂,且边骂边盘算,下一步该怎么做。
果然,某位给本小区设置楼牌号的叔叔或阿姨携其祖宗十八代,集体遭了回殃…
完了一把拽住他的手腕:“你带路。”
赵年一没有移步,换手拉过她的,走在前头:“这才叫‘我带路’。”
“放手。”她很快做出反应。
他佯装未闻,反而加重了握她的力道。
“五行缺打是不?”
话音未落,他已觉掌骨一阵收缩,之后小腿剧痛,继而不由自主地蹲下|身…
仅需要与三七相处几天,他就顿悟到,恶毒女二最喜欢使用的抽耳刮子这招,简直可谓温柔一击。因为他的童老师从来不出手,只出脚,更可怕的是,她的“轻轻一脚”,可以让他的腓骨立刻败下阵来。
童歌扯起他的棉衣帽子:“会不会好好带路?”
“会,”赵年一瞥了眼她有些恼火的神情,不禁笑出了声,“走吧。”
可惜,她的精明能干只体现在本职上,一旦抽离了法医的身份,她的思绪通常忙于外太空星际迷航。比如现在的她,干巴巴地牵着他的帽子,亦步亦趋地跟着他经过一幢又一幢相似的住宅楼,甚至已过家门,偏偏不入。
直到行至小区的最后一排,他推开了一间人声鼎沸的屋子,童歌被愕然召回人间。
然后秒悟:貌似又被这小子摆了一道…
开门声自然引来了屋内所有人的视线。一位中年女性忙迎上前,问他:“怎么又回来了?你不是回家了吗?”
想必是他母亲。
却见到他身旁多了个站在阴影处的女生,不免惊讶:“这位是?”
“我在A市市局的带教老师,”他介绍道,坦然无比,“也是我喜欢的人。”
此言一出,她想拔腿就跑也来不及了,因为他的至亲家人纷纷从各扇门内闪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她包围。
赵年一的外婆家与他家同住一个小区,正值大殓后的夜晚,好些后辈仍守在一起。她的脑海中瞬间跳出了四个大字:见婆家人。然而正常的见婆家人,好像也不该是这般模样?
舅妈折着锡箔轻声揶揄他:“就你上次讲的那位?”
赵年一点头:“嗯。”
童歌:“…”
披麻戴孝的表弟表妹则更八卦:“我们要听详情!”
赵年一清嗓:“起先我多管闲事,被她训。”
“然后?”
“我拖她后腿,被她揍。”
“然后?”
“我看错报告,被她罚。”
“然后?”
“我不会玩跳舞机,被她踹。”
“…哥,你有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童歌:“…”
无论“婆家”与否,谨记妈妈的话总是不错。故她除了必要的称呼外一概闭上嘴,边观察他父母的表情起伏,边咬牙切齿地笑对赵年一。
幸而留给他唠嗑的时间不多。
赵妈妈送他们出门时,拉着她的手迟迟不放,最终千言万语只凝结成了一句:“路上小心。”
“其实我妈刚才想说‘请善待吾儿’。”他说着,陪她走去小区外的停车场。她因任务繁重执意夜归,他自然不能阻拦。
“是吗?”童歌打了个哈欠,“明明想感谢我的栽培来着。”
“感谢你特意赶来,真心的。”他忽然伫足。
“哦,不客气。”她亦随之停滞。
“能告诉我理由吗?”他问,仿佛带有一丝希望的口吻,“特意从H市出差完赶来的理由。”
“还能有什么理由…单位对职工的关心。”
“关心编外的实习生?”
“那,就当我迷路了吧。”
“我不信你没开导航。”
撒谎对她而言很是艰难,没过多久便举手投降:“别问了,我也不清楚,你知道我向来动作比思考迅速…”
抬眼,他的神色倒是洋溢着抑制不住的满意。
末了他拉开副驾驶的门,推她进去,自己则兜到了驾驶位。
“你做什么?”她一惊。
他气定神闲:“出发,归队。”
“你的行李呢?”
“带个人就够了。”
“…这也行?”
“有何不可?有其师必有其徒。”
就在三部上下把他们默认为一对、甚至瞅赵年一的眼神也变得敬畏有加的当口,童歌却被抽去了某个专案组,再度人间蒸发。而轮到痕迹室的他,比病理室那会儿清闲了不少,起码还能隔三差五地准时下班。
但每逢周六下午,雷打不动地,她会现身Boss办公室,继而呼哧呼哧奔上实验室,无时无刻火烧眉毛一般。
途经三楼第一间痕迹检验鉴定实验室,她跑过,又刹车往回倒,从森严的玻璃门禁边探出颗脑袋,并朝里面挥挥手:“四幺,想我不?”
四幺是他的现任带教,每当此时他总会非常识相地把他推到门口,冲童歌叫嚷:“廿一很想你。”
玻璃门禁大部磨砂,仅有一道光洁的细缝横在指纹锁和磨砂部分之间,恰好约等于正常人瞳孔的宽度。
当然,缝隙再窄,也不妨碍相视一笑。

chapter 13
年末,三部全体都跟疯魔似地转了起来。汇总、复审、破案率犹如三座大山压得整栋楼灯火长明。如果再加上结题,用Boss的话来形容,三部压抑得“已经和殡仪馆没有任何区别”。
比起一解散专案组,就吃喝拉撒睡在实验室的童骨干,赵同学显得一身轻松。他毕竟尚不具备参与到核心工作中去的能力,早早打完下手,也不回住处也不打游戏,倒常常背着她去陪童阿姨拉拉家常。
“童老师太忙,”他向阿姨如是解释,“我在A市又没家人。”
一语触及双方的无奈之处,阿姨自然是十分欢迎了。
童歌自幼懂事,在家包揽三餐,故阿姨的厨艺比较生疏。但她仍喜欢边闲聊,边煲一些稀奇古怪的汤,末了让他端着巨大一只电子煲汤锅回单位,且屡试不爽。
他清楚她有一习惯,即傍晚躲在实验室小睡一会儿,以应付接下去的通宵达旦,于是他经常把煲汤锅抱到实验室。
敲敲隔离门,无人应答。
只好换衣服进入,一瞧,果然她趴在排风柜上哈喇子横流…
“童老师,”遂拍拍她,“汤放在外头了,别忘喝。”
“什么汤啊…”某人半梦半醒。
“童阿姨煲的创意汤…”他遂答。
不想她立马惊醒:“速速拿进来!”
“拿进来干嘛?”
“验毒!”
“…”
赵年一每每都会为这对母女忍俊不禁,也总算知道她身上时不时冒出来的囧囧有神,是随了谁了。
期间他回了趟学校。
与留在B室实习的大部队聚餐时,大家感慨:“竟然又要毕业了。”顺便掐自己大腿:“当初开的题现在跪着也要把脑洞填满…”
见一旁的赵年一不吭一声,怎能放过:“也就我们赵学霸依旧淡定。”
“只是小巫见过大巫,不敢再抱怨了而已。”他道。
“果然地狱一入,脱胎换骨。”A市局看来名不虚传。
知根知底的同学们显然对他的花边更感兴趣,直问:“怎么样?你的小悍妇呢?”
“进行时。”
“那是成?还是不成?”
“不成也得成。”
“强扭的瓜不甜,万一你们没缘分呢?”
“没缘分?造缘分。”说完笑着端起酒杯,一饮而净。
“三只脚的蛤|蟆难找,不干法医的女生遍地都是,”哥们儿也是诉尽了心里话,“又是搞病理的一线…”
“加上毒理。”他适时补充。
“…那还能叫女人么?”听者不住咋舌。
“能啊,”他颇为认真地颔首,“骨子里就是个呆萌到极致的小女生。常常穿粉色的衣服,钟情于各种毛绒兔子,街舞也很了得。”
不顾众人脸上鄙夷的“情人眼里出西施”貌,他一顿,莞尔,总结陈词:“起初我仅仅因对她感兴趣才去的A市,没想到越陷越深了。所以缘分之流,据说天定,实靠人为。”
“她知道吗?”哥们儿又问,“你入华府为秋香。”
赵年一摇头:“不知情。更大的可能是无心插柳,压根儿没印象。”
前缘不重要,他总如此认为。不曾料想到了某些时刻,陈年旧事会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
待他重返三部,已至本年度的最后一天。
尚未踏进实验室的门,就望见Boss诡异地站在不远处的女厕所门口。方欲称呼,里头蓦地传来一阵杀猪般地嚎叫:“不要不要不要啊!”
额,是童歌…
几秒之后,只见她被后勤部的女老师踢出了门,转交到Boss手里。女老师语气得意:“这样,可以上台见人了吧?”说时迟那时快,Boss比了个“OK”手势,拉起人就走。
登时一股狂风从他面前刮过…
亏得她眼尖,自身难保之下仍不忘打了个招呼:“嗨廿一,你归队啦?”
狂风突然调转方向,旋了回来,然后在他面前刹住,一并拖之…
“不错,正好,”Boss满意道,“廿一你来当车夫。”
“哈?”赵年一完全找不着北。
“过会儿我必须得提前走,你敢让你不爱踩刹车的童老师,从市中心杀出血路撞回来?”
“…”
直至到达目的地,他才幡然醒悟,区区一介实习生来到的竟是市局年度的颁奖仪式。
单位惯来嘉奖制,特为此外借会场,出席的也都为各条战线上的精兵强将。正因此,童歌才会在威逼之下套上警裙,盘起发梢,略施粉黛,狠狠地被拾掇了一番。
她一路极其不情愿地捂着毯子,继而极其不自然地推门下车,瞬间冻僵:汗,忘带外套了…
忿忿然一跺脚,蜷缩起身子冲将进去。
不得不说,后勤姐姐的拾掇技能高,抑或童歌算得上天生丽质,只是平时自弃得厉害,总之她的亮相,惊艳全场——作为实验室负责人接受申重奖励,她朝台下嫣然一笑之际,鸦雀无声。
结束后她并不觉异常,反倒素来性子不急的赵年一匆匆忙忙拽着她就往外跑,神情如临大敌。
夜幕降临,地处市中心的会场外流光溢彩,路口的高档商场前,为迎接新年点亮了五彩缤纷。
造型恰好是一群憨态可掬的兔子围着一口大钟。
她顿时黏住不动,扯扯他的衣角:“就看一会会儿,好不?”
他点头,严肃地守在一旁。
过了片刻,她又谄媚地回头,打量起他的大衣。
“冷就快点走。”他仿若未见。
她一撇嘴:“偏不。”
然而嘴硬归硬,只着警服和膝上裙以及单薄丝袜的身躯忍不住筛糠般地颤抖。
叹了口气,他走到她身后,敞开大衣,将她整个包裹。
童歌微微一怔:“放手。”
“是你在H大强调的,”仿佛鬼使神差,他竟随口道出,“如果有下次,我不能再放水。”
她彻底愣住,猛然转身,不敢相信地指着他:“原来是你?”
“对啊,”他顺势再次用大衣搂她入怀,“谢谢你还记得我。”
“我所谓的放水不是使在这里的啊…”
“那使在哪里?”
“交手的时候好吗交手的时候…”
“现在不正是交手的时候吗?”
“…”
童歌意图用脚蹬开他的包围圈,他却纹丝不动。
她哑然失笑:赵年一这次,真的没打算放水。
就在两人以别扭的拥抱姿态僵持之时,他们身侧的兔子们一散而开,大钟准点报时。报时音乐为一首优美动听的歌曲。
她渐渐安静了下来。
“怎么了?”他便问。
“《Auld Lang Syne》,”童歌扬起头,欣喜写满瞳孔,“你看过吗?《欲望都市》。我还特意去了Perry街66号,排队买了Magnolia Bakery的Cupcake…”
眼前的她犹如没长大的小女生,喋喋不休地讲着喜欢的东西。
“…我超爱这一段配乐,印象太深刻了:圣诞夜晚,Carrie冒着漫天大雪,穿过喧闹街道,来到Miranda家对她说…”
“You are not alone.”
没料到他会说出答案。
童歌抿唇,讪讪一笑:“你也看过啊…”
“对我而言,这句话有另一层更深的意义。”他却说。
“嗯?”
“这是我对你妈妈许下的第一个承诺,”他笑,“也是对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Mairi Campbell & Dave Franci - Auld Lang Syne(一定要这版)

尾声
“请问你们是从何时开始交往的呢?”
婚礼摄影师举着摄像机,于婚礼后台争分夺秒地拍摄着。
西装革履的新郎坐在一头,泰然自若地翘着二郎腿回答问题:“并没有明确的日期。就像两根倾斜的直线,渐渐相交。”
“恬淡如水啊,”摄影师感叹,“至真至美,羡煞旁人呐。”
新郎笑:“毕竟低调才是美好。”
不料话音未落,当空飞来一束捧花,把新郎一击爆头…
“你听他鬼扯。”竟来自休息室另一头,被按在镜子前梳妆打扮中的新娘。她满脸鄙视:“你低调?低调你妹!”
童歌所言极是,赵年一非但不低调,更是很好承袭了三部的一贯作风——快,直,损。
又一年春暖花开。虽然他结束了三部的实习生涯,但很快与市局刑侦总队签下了工作,毕业答辩也顺利完成,似乎万事俱备,就差走人。
然而明明适合毕业旅行的时节,他却心甘情愿地又回到三部,乐不思蜀地做了一段时间义工。各位老师皆积极主动装糊涂,一边免费看暧昧戏码,一边愉快吐槽,生活乐无边。
义工的最末那天,晨会一结束,大家便纷纷讨论起吃顿什么好的来欢送他。
Boss顺口劝道:“廿一啊,辛苦了这么久,趁距离正式上班还有几天,出去好好玩玩吧。”
“我倒是想干些有意义的。”他却如是道。
“哦?”众人齐齐抬头,全体揶揄,“比如?”
他答得一本正经:“比如,结婚。”
认真收发微信中的童歌当下一口老血喷将而出…
“不愿意么?”赵年一见状,撅嘴,皱眉,好一副被欺负的小媳妇儿样。
“我…”
不等她开口,他已生生截去了下文:“我和你都…”
接着颇有心机地略作停顿,而后继续:“…了,你还不肯嫁给我?”
随着哄堂四起,童歌无言以对。
堂堂总局头号女匪,最终败给了一串省略号。
“所以新郎一毕业,你们立刻马上结婚了?”
此番,摄像机对准的是正在对镜挽发髻的新娘。
“才没有,”她小幅摇头,“我们要跨的坎还多着,首先就是家人对年龄差距的认同。”
这回连化妆师也参与进来:“话说,嫁给小鲜肉感觉如何呀?”
“得了吧,哪门子小鲜肉,”新娘手臂向身后一指,“那位朋友用手机,永远停留在发短信和打电话的年代,网络社交零,邮箱只有单位的,甚至APP喊外卖他都不会。夸张不?夸张得我妈都想叫他爷爷了。”
诚然,童妈妈欣赏赵年一的稳重,与她冒冒失失的女儿互补相当。不过有时,阿姨也会为他的稳重所震惊。
自打童歌告诉妈妈他们的事情以后,他们每次约会前,他必提礼物登门,先问候长辈,再接人。无论风吹雨打,不管白昼黑夜,一次不差。
某天,母女俩的对话中提及到他,童阿姨不住感慨:“我和你爸谈恋爱那会儿,倒是流行男方上门接送女方,可小年轻们哪有喜欢被围观的,抓住机会偷偷溜出去才叫约会嘛…”
“也许你爷爷那辈才像小赵这样呢。”妈妈又说。
童歌默默扒了口饭,竟无语凝噎。
听完她的诉苦,整个休息室前俯后仰。
摄影师有些怜悯地望着她:“摊上如此模样的男朋友,想必连求婚之类都一并忽略了吧?”
“求婚?”新娘一愣,继而忍不住幸福地笑了起来,“当然有了,且永生难忘。”
三月七日是她的生日,但对于再次负责起出警任务的童歌来说,日期,嗯,仅为案件而设。
凌晨才结束勘察,她思忖着最近变天,得空不如回家换些衣物。不料一推开卧室门,便栽到床上沉沉睡去。
这一觉何其香甜,直至工作手机特有的出警警报响起。
闭着眼睛冲手机嚷了句“定位发来”,她便乱糟糟地出了门。
待坐上车,她仔细瞅瞅定位,不禁几分纳闷:“这地方?高坠?坠在民政局门口?啧啧,今天登记结婚的新人们真是一群小可怜啊…”
车行至附近,果不其然,不远处围了许多人。
她环顾四周,习惯性找救护车的影子,未果,也不觉有异,依旧利索地拨开人群。
可是人群中央并没有出现她所熟悉的警戒线和她所熟悉的场景,而是一众她再熟悉不过的脸庞。
“生日快乐,童童。”在同事朋友们的前方站着的,恰为赵年一。
“你不爱吃甜食,蛋糕不准备了,礼物我不会落下。”他说,“我们在一起的第一个生日,你说我还是学生,花家里的钱可耻,反倒由你请了顿四百元的外卖,末了居然刮中了八百元的发|票。”
“你总嘲讽自己,说正因为99%的身躯藏在阴暗的角落里,占1%的手才能如此手气倍旺。其实不然,你对很多人而言,都是个老天爷赐予的大红包。”
往日伶牙俐齿的她,此时却懵在原地,不知所措。
见他走进,方缓过神,下意识后退。
“别跪,男儿膝下有黄金…”
“我就知道你会出此言。”他莞尔,在她极近的跟前伫足。
然后倾身揽她入怀,于她耳边温柔低语:“原本你的世界很大,而我的世界却很小,感谢你成为我行走四方的理由。”
她环抱住他的腰,前额细碎地蹭着他的肩头,翁翁地笑:“我们在一起的第二个生日,你的礼物就是成吨打包的甜言蜜语么?”
“当然不啊,”他捧起她的脑袋转向一侧的民政局,“不懂吗?”
童歌吐吐舌头:“可我并不觉得结婚是件礼物额…”
“只要你跟我进了这扇门,”赵年一忙又将她的脑袋转回,正色道,“你不仅多了个丈夫。”
“还多了个什么?”她忍俊不禁。
但片刻之后,不由热泪盈眶。
“多了个爸爸。”他答。
“爸爸?”
“我永远在你身后。”
久久沉默,她终轻轻埋进他的胸前,浅浅唤了一句:“爸爸。”
而他,亦垂首轻抚她的发丝:“哎,我的乖女儿。”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有话说:
1.开坑仓促,填坑仓促,如有拙处望包涵;
2.本文无大理大意,只是一篇写给特定的人的无聊短篇,纯胡侃纯瞎玩;
3.谨以此祝愿我的三七,在经历了家庭和工作的双重升级后,永远年轻,永远欢笑,永远都是我最喜欢的你的样子。哦对了,也别忘了好好□□廿一,小心再被他摆道哦:-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