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冷。”打工妹打了个寒战,怎地像聂小倩似的?
“伊拉吵相骂了伐?”恋爱狂方言发作,两眼放光。
“都给我老实点。”老学究淡淡抛下一句,快步趋前挽住何平。“有什么事,都去说清楚,不要妄下结论,免得日后追悔莫及。”
何平浑身一震,如醍醐灌顶。
是,她若这样去国求学,看似走得潇洒,其实不过是逃兵一名,与小说里,那些误会男主角然后避走天涯多年的愚蠢女主角,有什么两样?
何平回头,向老学究展颜一笑,然后朝叶森然的方向,走了过去。
恋爱狂同打工妹走到老学究身边,三个人一起望着何平的背影。
“真奇怪,为什么会觉得何平要离开我们,很久很久呢?”恋爱狂低喃。
“所有人最终都会离开,所以当我们相聚时,请好好珍惜。”老学究一手挽住恋爱狂,一手挽着打工妹,眼镜后的清亮大眼里,有些水光。
何平走到叶森然身前,抬起头,看着这个清俊好看的男孩子。
她,很难会忘记他罢?
即使有一日,她结婚生子,午夜梦回时,她也会想起,曾经有这样一个男孩子,让她如此心动,却又如此遥不可及。
“今天,我请你吃饭。”何平微笑,努力地,压抑汹涌情绪。
叶森然点头,随何平一起,慢慢走出校园。
何平带叶森然去一家老鸭汤馆。
“这个季节,下了晚自习,来这里喝一碗老鸭粉丝油豆腐汤,实是人生一大享受。”何平笑着向叶森然推荐。“这里的蛋炒饭也很好吃,量足料多。”
“好,那就要两碗老鸭粉丝油豆腐汤和蛋炒饭。”叶森然眼里总算有些放心颜色。
在等餐的时候,两人间有短暂的沉默,气氛有些尴尬。
“你——好些了吗?”叶森然打破沉寂。
“好了。”何平望着坐在自己对面,即使身处小吃店也卓尔不群的叶森然,想起自己一去星级饭店就一身不自在,有些好笑。他们站在一起,就象是白天鹅和小麻雀的搭配吧?
沉吟片刻,何平直视叶森然好看的眼。
“那天——我听见了,对不起。”
叶森然何等聪明,即刻明白,何平所谓的“听见了”,是指什么。
叶森然有些内疚,两个月前,何平还是一个会暴走着冲上来,咬牙切齿,明眸似火焰般充满活力的女孩子,而现在,她却只是静静地,说,对不起。
其实,该说对不起的人,是他。
是他,迫使这个不懂市侩虚伪的女孩子,学会压抑与隐忍,因着他的自私。
看见叶森然沉默,何平反而笑了。
比之那些犯了错,却百般狡辩解释的男子,这样沉默着,眼睛里有歉疚之色的叶森然,才真正是那个叫她动心,也值得她为之动心的人。
这时粉丝汤和蛋炒饭相继送上,两人默默相对用餐。
叶森然有些食不知味,完全无法体会何平所说的美味感觉。
如果何平哭泣,他可以亲吻她;如果何平发怒,他可以拥抱她。
可是何平只是这样静静地,微笑着,什么也不问。
他,要失去这个能让他由衷而笑的女孩子了罢,叶森然垂下眼睫,心里有不知名的酸楚,一点点弥漫。
“我——要去美国了。”何平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叶森然。或者,他在她做的决定里,有着关键作用,然而,倘若她由始至终不曾认识过他,她的决定呢?她会不会放弃出去看世界的机会?
他们,只是没有在正确的时间相遇罢了。
叶森然一愣,然后想起,他动用关系,查悉朗梵大酒店里的那对美国老夫妻,正是何平的祖父母,便又恍然。
“我会想你。”二十岁的叶森然,微笑着说。
“我也会想你。”十九岁的何平,微笑着,落下泪来。
11.蓦然回首
“后来呢?后来怎样了?”小小女孩趴在巨大的四柱床上,整个人捂在一只泰迪熊玩具里,迫不及待地追问。
“后来啊…”一头长发微微有些潮湿,披散在后背上的女子也趴在床上,两手撑着下巴,神色有些迢遥,“后来何平办妥了手续,就飞去美国读语言学校学习,考托福,继续完成大学学业。”
“可是爸爸呢?爸爸怎么办?”小小女孩很有些看三国落泪——替古人担忧的味道。
长发女子伸手,摸了摸小小女孩的头发。
“Life goes on,生活总要继续。他在国内完成学业,然后就继承家族事业,直到现在。”
“姑姑!”小女孩捶了一下玩具熊。“故意混淆视听,我问的是他们后来又怎样遇见彼此的!”
怎样遇见的啊…
长发女子垂下眼睑,不太愿意回想那段对所有人而言,都显得艰难的日子。
“那是另一个悠长的故事了。”长发女子拍了拍小女孩的脸,“很晚了,你该睡觉了。”
“姑姑姑姑姑姑——”小女孩叠声撒娇。
“不行,太晚了。想听故事?明天请早。”长发女子翻身坐起,把小女孩怀里的泰迪熊抽走,替她盖上被子。“晚安,嘉宝。”
“晚安,朗然姑姑。”
朗然走到卫生间,将一盏可爱米老鼠夜灯亮着,然后回身熄掉室内其他的灯,走出这间儿童房。
当年所有人,都以为叶森然与何平的故事,就此划上了休止符,包括她。
何平去国之后,有一段时间,流言甚嚣尘上,各色版本层出不穷。
有人说何平傍了一个美国大款,把叶森然抛弃了。
有人说和平其实是养女,如今被生父生母接走了。
有人说叶森然抛弃了何平,何平为疗情伤,远走他乡。
她断断续续从同学裘莉亚口中听到了一些。
然后有一天,裘莉亚从教室中消失了。
老师说,裘莉亚家出了些事,不再能负担得起昂贵的学费,所以她以后不会回到教室里来了。
多年以后,朗然才知道,叶氏集团狙击了裘家的生意,导致裘家资金周转不灵,最终破产。
而那个善于兴风作浪造谣生事的裘莉叶和总是向她转述流言的裘莉亚,彻底地退出了她的人生舞台,再也没有出现过。
也是自那个时候起,朗然知道,哥哥叶森然的心里,有一块不得触碰的禁地,一个他永远也不会忘记的人。哥哥不再完全地,属于她了。
朗然常常想,如果,他们没有在那场夜宴上重新遇见,现在的哥哥,会变成什么样子?
那是一场真正的豪门夜宴,出席的均是本埠名流贵胄,走红毯时有疯狂的歌迷影迷守在外头尖叫哭泣晕厥。
朗然目瞪口呆。
朗然极少出席这种社交活动,一是父母希望保护她不曝光在媒体的聚光灯下,二是不想朗然太早涉足纸醉金迷的场合。现在,朗然十六岁,已经是高中一年级学生,父母一挥手,说,我们小朗朗可以去见识一下了。
朗然就和哥哥叶森然一起,站在红地毯上了。
叶森然安抚地拍了拍妹妹挽在自己臂弯里的手,低声耳语:“他们都是冲着明星来的,我们不是他们的目标。”
朗然这才有些释然地长出一口气。
说实话,朗然觉得明星真不是人干的活儿。一举一动一字一句,悉数被摊在众人眼皮底下,稍有行差踏错,即刻被媒体大众口诛笔伐,那滋味比之实验室里待宰的小白鼠,实在没有美妙到哪里去。
然则朗然自己,看见那位早已经息影嫁做人妇的影后,亦是一针不能自己的激动。
“哥哥,哥哥,你看——”
那位影后已过不惑之年,雍容美丽之余,英气犹存,虽然温婉微笑,但仍让人不能逼视。
叶森然忍不住微笑,伸手摸摸妹妹赫本头的刘海,“你今天是半个主人家,呆会儿自己过去跟她要签名,你这么可爱的小妹妹,她想必不会拒绝。”
朗然点点头,这场盛宴放在朗梵大酒店举办,她的确是半个主人家。
今日晚宴的主题,是一场旨在打开中国市场的古董珠宝展示会。当晚将要由模特展示数十件该品牌近年来的作品。而年代更久远的珠宝,则被陈列在珠宝展室内,由保安重重把守,只有少数最尊贵的嘉宾才能隔着黑色薄丝手套触摸到那属于过去和现在及至未来的极致美丽奢华。
“今晚到场的嘉宾,能真正拥有这些珠宝的,寥寥可数,有幸佩带的,也多是珠宝商赞助出借的。每件珠宝被借出后,都会派出保安陪同。你看那些明星身前身后簇拥的人,如果有人只盯着珠宝,那一定就是负责保护珠宝的。”
朗然细细在场内搜视一遍,果然呢,忍不住掀起嘴角微笑。
忽然朗然的目光定格,然后慢慢镜头往回摇。
朗然看见一个身材苗条修长的短发女子,站在今晚夜宴主人的身边,一袭银灰色雪纺缀满水晶的晚礼服,裸露出半边线条圆润优美的肩膀和一整条洁白如玉的修长手臂,浑身上下并无赘饰,只是裸臂的上臂上戴着一只希腊风格蛇形宝石臂镯,衬得那条膀臂异样的雪白诱人。
但是——那个短发女子——
叶森然感觉到朗然的视线停顿,顺着妹妹的目光看去。
那女子正与人交谈,仿佛感受到了叶森然与朗然的注视,轻轻地,轻轻地,侧过脸来。
那一刻,所有的珠宝都为之失色,叶森然的眼里,再容不下其他人事物。
只有这个短发女子。
何平。
12.姜是老的辣
“亲爱的和平,那个正在向我们走来的英俊的男人,可是你的旧友?”满头白发的老者操着口音浓重的英文,问俏立在身侧的何平。
何平看见叶森然偕同一个漂亮得仿佛真人版洋娃娃般的少女走了过来。
何平微笑,“是,是一位故人。”
老者拍拍何平的手背,“亲爱的,他看起来有些迫不及待啊。”
一路过来,敷衍了许多身份尊贵的客人呢。
是为了他的和平吗?
老者眼里流过调皮狡黠的光芒。
就在叶森然偕妹妹朗然将要走到他们跟前时,老者微笑起来,“亲爱的和平,我觉得胸口有点闷,请你帮我拿一杯温水来好吗?”
“你不舒服?”何平紧张,老者于她,亦师亦友,她要照顾他的身体状况。
“不,亲爱的,只是想吃一颗药。”
“好,我去拿,你在这里别走开。”何平转身,裙摆翻飞如一层层晶莹的浪花,与叶森然错肩而过。
朗然想追过去,叶森然却轻而坚定地拉住了妹妹的手。
叶森然得体地向老者颌首,无论他同何平,仅仅是叙旧,亦或重新开始,他首先都得先通过这个满眼睿智看透人世沧桑的老者罢?
老者看了一眼他拉着朗然的手,然后浓眉微动。
叶森然略上前一步。
“曼泰尼亚先生,您好,请容许我自我介绍。叶森然,这是舍妹,叶朗然。”
老者微微弯腰,迁就朗然的身高,“你好,小淑女,很高兴认识你。这么漂亮的淑女,应该有一款美丽的珠宝配合才对。拉尼娜,带我们的这位尊贵的小淑女,去挑一款适合她的首饰,记在我的名下。”
老者不远处,一名美丽的黑发碧眼女郎立刻走了过来,笑吟吟挽过朗然的手,操着有些异国口音的中文,不容拒绝地,将朗然带开了。
老者直起身,目送大小女孩走远,才转而面对叶森然。
“很可爱的女孩子,不是吗?”
叶森然点头,朗然永远是他心目中的天使,无可取代。
“我的和平也是很可爱的女孩子,诚实,而且勇敢。”老者直望着叶森然的眼睛,“你说呢?”
听见老者说“我的和平”,叶森然不是不震动的。
叶森然的视线在人群中梭巡,想找到何平的身影。
“她一时半刻不会回来,我说要温水,她一定会亲自去取摄氏三十度的水来,得一会工夫。”老者狡猾地笑了笑。
“不知您与何平是…”叶森然终于还是问。
“我是她的老板,她是我的员工。”老者看着眼前男子的脸,英俊,但还没有漂亮到人神共愤或者不分种族的地步,偏偏,就是这张脸,让他亲爱的和平震动。活到他这个岁数,还有什么,是看不明白的?
就是这个男人罢?令那个如花般柔美的女孩子,一直不肯敞开心门,接受男子们的追求。
他的家族,乃至整个公司里,多少男孩子捧着一颗心跪倒在和平的脚下,只求她的青睐。
叶森然忽然笑了,这个老者,是想考验他罢?
“我记得大学的时候,何平读的是文学,想不到她竟然会从事珠宝行业。”他毫不退缩地,迎视老者。
“世事变迁,很多事都不会沿着一条固定的轨道一成不变地运行,而是不断地,出人意料地变化着。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有时候,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叶森然有片刻默然,然后承认。
“是,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今天的何平,自然早已经不是我过去认识的何平。如果我想追求您的员工,您能给我什么建议吗?”
老者一愣,继而哈哈大笑了起来,顺手拍了拍叶森然的肩膀,“年轻人,想不到你竟然会开门见山至此。我喜欢你!来,告诉我这个老头子你们之间的故事,我再决定要不要给你建议。”
叶森然苦笑,姜果然还是老的辣,真是只老狐狸。
13.我们都没变
何平端着一杯温开水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老少两人,交头接耳,一副相谈甚欢的模样。
两人见何平回来,交换了一个“你知我知”的眼神,默契地停下交谈。
何平倒也不以为意,只是将手中的细长水晶玻璃杯交到老曼泰尼亚的手里。
“该吃药了,否则就取消你明天的一切行程。”嘴角是小白花似的微笑,半真半假地威胁。
“谢谢你,亲爱的和平,你真是太体贴了。”老曼泰尼亚向叶森然挑眉,“看,我的和平简直就是女暴君,如果不听她的话,我的日子就没法过了。”
叶森然纵使已经知道他们只是主雇关系,只是长者对晚辈的亲情,心里却不免微有酸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