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客室安静了下来。

阮妤调整了一下情绪,捡起地上的文件,等她抬头时,发现滕颢正看着她笑。

“怎么?妆花了?”她赶紧摸了摸脸。

“没,我只是在想,状元小姐到底有没有把我当弟弟。”他佯装生气,“这六年,你竟一次都没有联系我。”

阮妤的心“咯噔”了一下,开口又是哽咽:“就是因为把你当弟弟,才一次都不敢联系。”

怕听到他不好的消息,怕听到他没醒的消息,于是不去问不去打听,每天安慰自己,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他一定醒了,在地球的另一端,生龙活虎,无忧无虑。

滕颢敛眸,一直淡然的情绪忽然有了一丝波动。

“抱歉,这些年,让你们担心了。”他说的“你们”,不知是指谁。

“你没事就好。”

“我已经没事了。”滕颢摩挲着轮椅扶手,喃喃道,“我现在很好。”

“可不止是很好,你现在真牛!”阮妤拍拍手里的那叠资料,“你竟然被《Ta说》邀请了!能被《Ta说》邀请的嘉宾,可都是业界顶级的大咖人物!”

《Ta说》是TG斥巨资打造的一档真人秀访谈节目,节目一共十期,著名主持人应雯首次走出演播室,零距离探访嘉宾的日常生活和工作,揭秘大咖们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滕颢是第七个被邀请的大咖人物,在他之前,全国首富、流行乐坛的天后、演技爆棚的影帝…每一个都备受瞩目。

“是TG抬爱了。”滕颢说,“我没什么本事,这两年有所成就,都是运气好,不像状元小姐,一直踏踏实实努力,如今家喻户晓。”

“不不不,你厉害,我才是运气好。”

滕颢笑起来,顺手抬腕看了一下表:“我们要把时间花在相互吹嘘上吗?”

“哦,对,我们还是说正事吧,你现在一定很忙,不耽误你的时间。”

阮妤打开手里的资料,和滕颢大致说了一下节目的流程,两人敲定了录制的时间和录制的地点,至于录制内容,滕颢表示,他愿意向观众全方位地展示自己现在的生活状态,没有不可说或者特意要避开的部分,一切都由节目组安排。

滕颢的态度给阮妤吃了颗定心丸,虽然是临危授命,但幸而,嘉宾不是难搞的类型,接下来的工作,应该能顺利开展。

两人沟通结束,阮妤送滕颢下楼。

他的轮椅是全自动改装过的,用起来得心应手,根本不用阮妤帮忙。

阮妤好几次想问他是什么时候醒的,又是什么时候习惯了这轮椅的,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怕,自己的询问,会触到滕颢的伤。

滕颢的司机就等在楼下,看到滕颢,司机连忙过来,准备搀扶滕颢上车,但滕颢却并不急。

“状元小姐。”他转身看着阮妤,“你没有其他问题要问我了?”

阮妤踌躇了一下。

“你哥…他回来了吗?”

滕颢扬唇,这个问题显然在他的意料之中。

“回来了,前段时间和我一起回来的。”

“哦。”

“没有其他要问了?”

阮妤舔舔唇,明知滕颢有故意的成分,还是忍不住继续往下问。

“他…在哪儿?”仅剩的一点矜持,被完全抛在脑后。

“他现在在鳌盛路经营一家酒吧。”滕颢掏出手机,“需要我把酒吧的地址发给你吗?”

阮妤不作声,没说要,也没说不要。

“要吗?”滕颢追问。

“…”

这个臭小子!

原本以为他变稳重了,没想到,骨子里还有当年幼稚的影子。

“要。”

“行,那你先上去吧,你上去我就发给你。”他笑着扬了扬手机,黑色的瞳仁像在风中晃动的琥珀。

阮妤不知道他在打什么算盘,但也只能点头。

“好,那我先上去了,录制那天见。”

“嗯,录制那天见。”

阮妤转身上楼,穿过楼道时,兜里的手机震了一下。

她掏出来,看到滕颢发给她的信息。

那是鳌盛路一家酒吧的地址,酒吧的名字叫“无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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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后,阮妤开车来到“无名”酒吧。

酒吧在鳌盛路正中央,这里的露天停车场很大,但车子却早已停得满满当当,她找了半天,才找到一个车位,倒车入库时,她的奥迪差点蹭了隔壁的大奔。

大奔的车主是个年轻的女人,她正好下车,见阮妤车技一般,便主动上前,替阮妤指挥,两人折腾好久,才勉强把车倒进车位。

“谢谢。”阮妤降下车窗道谢。

“不客气。”女人和气一笑,转身离开。

阮妤看着她天然的卷发和摇曳生风的步伐,感觉这个女人很像混血儿。

刚才,她对她笑得时候,那双眸子在路灯下,有一点点泛蓝。

真好看,人美心也美。

阮妤关上车窗,拎包下车。

“无名”酒吧就在眼前,只要她走进那扇门,她就能见到滕翊了,这个让她心心念念六年、忘不掉也舍不下的男人,他终于回来了。

初春夜凉,阮妤却紧张得手心直冒细汗。

彼时年少,想过一辈子,也想过永远,却从没有想过,如果分开再见,应该换上什么样的笑颜?

她对着后视镜理了理刘海,深呼吸了三次,才有勇气迈步走向酒吧。

“无名”酒吧很大,装潢也很特别,从门到地板,清一色的木头。

酒吧正中间是吧台,吧台左边是酒柜,右边是旋梯,直通二楼。吧台后的墙面上悬着一帘水蓝色的挂布,挂布上印着几条简笔小鱼的图案。

大厅里的桌椅全是小方桌搭配牛角椅的组合,简单随意。灯光随着音乐有规律地摆动,一个撩人,一个噬心。两边的窗子都开着,夜风和空气里酒香交织着,来回递送。外面街道上时不时有晚归的路人经过,他们好奇地往窗户里看一眼,露出疲惫又羡慕的眼神…

真舒服。

难得一个声色场合却干净的没有匠气,反而让人有一种回归自然的灵魂洗涤。

阮妤进门就看到了立在酒柜旁的男人。

男人穿着白衬衫,高瘦挺拔,没有脏辫,不见寸头,短碎的头发将他的脸修饰出几许硬朗的男人味,他低着头,面无表情的模样,莫名冷漠。

他是滕翊,又那么不像滕翊。

阮妤的神经,松了又紧。

只那么遥遥看了一眼,她的鼻头就酸了。

滕翊从酒柜里挑了一瓶酒,就走到了吧台处,之后,他一直低着头,专注地研究着瓶身上的字。

他没有察觉到她的到来,也没有察觉到她的凝望。

阮妤正打算朝滕翊走过去,却见一个卷发女人熟门熟路地小跑进吧台,将包包往滕翊面前一放,扬手去拍他的肩。

滕翊抬头。

眼前的光晃了一下,阮妤没有看清楚滕翊抬头那一瞬间的表情,但她看到了,女人毫无顾忌地去抢滕翊手里的酒瓶而他乖乖的没有反抗的样子。

他们显然,不是一般的关系。

阮妤的脚步顿在原地,愣愣地看着他们。忽然,她认出来,这个女人就是她在停车场里遇到的那个混血美女。

轰轰烈烈做了一天的心理建设,却在最后一刻鸣金收兵,偃旗息鼓。

她不敢再上前,不敢去叫他的名字,更不敢去确认他们的关系。

是啊,六年。

她凭什么以为,她在等他回来,他就会孑然一身一个人回来。

第三章 久别重逢

阮妤转身走出了“无名”酒吧。

乱风迷眼,她出门就被吹红了眼眶,但她没让眼泪流下来。

滕颢说她变得爱哭了,其实不是的,她还是和当年一样,该忍的地方很能忍,就像此时,她不愿意自己再为他掉一滴眼泪。

只是,眼泪能忍住,难过却一点都忍不住。

阮妤回到车里,伏在方向盘上,呆愣愣地望着前方。这六年,她一直活在甜蜜的回忆和期待里,而现在,她既不能坦然自若地去回忆,也再没有了支撑她的期待。

她的脑子里乱糟糟的,心也空落落的,不知道该想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像个提线木偶,忽然失去了重心。

“我在人海跌撞,伤又添伤,路途迷茫,不及你对我说的那句光外有光…”

阮妤的手机响了。

铃声在安静的车厢里被放大,一下将她拉回现实。

是田成老师来电。

阮妤清了清喉咙,接起电话。

“田老师。”

“阮阮,告诉你个好消息!”田成老师在那头很激动地叫着,“滕翊回来了!他真的回来了!我已经确认过了,那天晚上给我送礼的那个人,就是他!一声不吭送了这么大的礼,也就这小子能干得出来!”

“哦。”

“哦?就哦?”阮妤冷淡的反应让田成觉得奇怪,“你不是一直在等他回来吗?现在他终于回来了,你不开心吗?”

“田老师,我没有在等他,一天都没有。”阮妤强忍着情绪,“抱歉,我现在在工作,有空了再联系,再见。”

话落,她掐断了电话。

车厢里一片窒息的沉闷。

终于,眼泪再也忍不住了,但是,她不是在为滕翊哭,她只是觉得自己这无谓的逞强和幼稚的倔强太可悲。

哭吧,把眼泪都留在今天,才可以迎接崭新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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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是周六。

阮妤睡到了中午才起。

窗外阳光繁盛,一片春光,葱茏的绿意,消融了她心头的冰霜,若不是洗漱时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红肿的眼睛,她差点就要自我催眠,安慰自己昨晚什么都没有发生。

阮妤换好衣服,出门时,戴上了大墨镜。

她今天要去医院看应雯。

应雯是她阮妤的前辈也是她的恩师,阮妤刚进TG广电的时候,因为没有后台,只能在演播室里帮着矿泉水,打打杂,是应雯发现了她的主持才能,向台长力荐,阮妤才有了自己的第一个节目,虽然那个节目最后因为播出时段的原因成绩不理想,但正是有了那个开始,才有了阮妤的后来和现在。所以,阮妤一直对应雯心怀感恩,她觉得应雯是她主持生涯里的伯乐。

去医院之前,阮妤先去花店挑了一束粉白的满天星,她记得,应雯对自己说过,她喜欢满天星。

到了医院,阮妤才知道,单安心也在。

单安心平日在台里总是花枝招展的,今天却穿得格外低调,她一身丝绒的浅色运动装,配着一顶鸭舌帽,素面朝天,像个大学生。

相较于单安心,戴着墨镜的阮妤就显得格外攻心于打扮。

“阮姐,你今天真好看,这打扮,都不像是来探病,像是去走红毯呢。”单安心朝阮妤笑。

她这话,明着是在夸阮妤,暗着,却有挑拨离间的成分。

应雯流产住院之后,医院门口每天都有很多记者守着,单安心的意思,就是在指责阮妤有心机,探病还要博版面。

但其实,阮妤想到了门口会有记者,所以她直接把车开进了地下车库,悄悄从地下上来的,根本不存在单安心说的那些心机。

“在你看来,这种程度就可以去走红毯了吗?”阮妤摘了墨镜,对单安心扬唇,“安心,难怪媒体总说你是时尚绝缘体,看来你真的得反思一下了。”

单安心气得脸色突变,那抹假笑瞬间消失了。

阮妤不再理她,转头看向应雯。

“应雯姐,你还好吧?”

病床上的应雯,脸色苍白,毫无血色,而比起身体上的痛苦,更难忍受的,应该是心灵上的煎熬。失子的内疚,丈夫的埋怨,还有对工作的挂心…这些精神压力叠加在一起,让她看起来特别憔悴。

“我没事,本来可以直接去台里工作的,但是我爸妈不让我动,所以我才在医院待着。”应雯的声音也没什么力气。

“叔叔阿姨也是为你好。”阮妤说。

应雯笑了笑,笑容也是虚弱的。

“应雯姐,你就放心在医院休息吧,台里的事情,都有阮姐呢,阮姐现在可厉害了,自己两个节目,还有余力替别人分担工作,简直劳模。”单安心又见缝插针地嘲讽阮妤,表达不满。

“劳模不敢当。我只是做好领导安排的事情,争取不掉链子罢了。”阮妤说。

这话让惯会掉链子的单安心听得又是一阵不舒服。

“阮姐真不愧是名嘴,说话句句扎人。”

阮妤扶了下太阳穴:“安心,瞧你这话说的,这里谁不是名嘴?”

应雯见两人剑拔弩张,随时都会吵起来的样子,赶紧出面圆场。

“好了好了,你们来看我我很开心,大家不聊工作,聊点其他的吧。安心,你的指甲哪里做的?这么好看?”

话题被应雯成功扯开了,气氛也随之缓和,单安心表面没事,但心里终归膈应,没多久,她就借口有事,先离开了。

单安心走后,阮妤才和应雯好好说上话。

应雯始终惦记着她的《Ta说》。

“听安心说,副台长让你替我?”

“嗯。新一期的嘉宾Neil是我朋友,所以副台长才会有这样的安排。”阮妤握住应雯的手背,“应雯姐,你放心,我不会给你拖后腿的,我一定会比自己的节目还上心,你就好好在医院休养吧。”

应雯点头:“我当然放心你,整个台里,我最不怀疑的,就是你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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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说》的录制定于周三。

周三一早,阮妤先开车去了滕颢的住处。

滕颢现在住在金庭和苑,一个距离华府很近的别墅小区。听滕颢说,他回国之后,原本打算把当年转卖的房子再买回来的,但多次和业主沟通都不顺利,最后才选择作罢。

也是,就算把过去的房子买回来又能怎么样?

他们都回不到过去了。

阮妤把车开进院子,下车去按门铃。

门铃响了很久,也不见有人应门。

这场景,和当年多么相像。

阮妤直接掏出手机,给滕颢打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