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好好的怎么忽然就变天了。”萧子澹一边拍打着身上的雨水,一边低声抱怨道,见怀英脸色煞白,他又赶紧把外头的袄子脱下来往怀英身上披,道:“赶紧穿上,别冻着了。”

“我…我不冷。”怀英打了个冷颤,哆哆嗦嗦地道:“就…就是吓了一下。”她又把衣服塞回去,道:“大哥还是自己穿上吧,这又是风又是雨的,你把衣服一脱,过不了一刻钟保准要冻坏。”

“让你穿你就穿,啰嗦什么。”萧子澹把脸一板,生气地喝道。

怀英知道自己拗不过他,想了想,还是把衣服穿上了,又摇头道:“这天气真是见了鬼了,怎么大冬天还这么变。刚刚天上都还挂着太阳了,一眨眼就又是雨又是雷的——”她说到这里心中忽然一动,猛地捂住了嘴。

萧子澹见她脸色有异,赶紧问:“怎么了?”

“天劫啊!”怀英小声道:“我那天不是跟你提过吗,五郎要进阶,一准儿要历劫。这不就是!不得了,不得了,这恐怕可不是一两道雷就能完的,我们怎么挑了这时候出门。”更要命的是,这附近可连个躲雨的地方也没有。

萧子澹眨巴眨巴眼,舔了舔嘴唇,“你那天是说真的?”他还以为怀英跟他开玩笑的呢。

话刚落音,又是“轰隆——”一声巨响,仿佛就在他们身边炸开了似的,脚下的青石板都在微微颤抖,萧子澹一个趔趄险些没摔在地上。

“耳朵都聋了。”萧子澹呲着牙甩了甩头,“怀英你呢?”他关切地转过头来问一问怀英,却见她晃了晃,双目紧闭,身子一软,就这么直直地倒了下来…

第四十八章

四十八

天色刚一有变,龙锡言就立刻回了国师府,杜蘅没跟过去,登上皇宫内的高塔朝国师府方向眺望。

乌云密布,暴雨倾盆,低沉的天被时不时划过的闪电撕裂,惊天动地的雷鸣在京城彻响,仿佛整个天地都在为之颤抖。

“陛…陛下…您快下来吧,上头危险得很。”宫里的老太监急得直跳,颤巍巍地像杜蘅求道。杜蘅面不改色地挥挥手,道:“无妨,我再看看。”他的目光落在远处国师府的上空,看着那一道接着一道的雷朝那个方向劈过去,但都未落到实处,大多在半空便被化为无形。

龙王大殿下果然不同寻常,就算是杜蘅,恐怕也无法做到这一点,有他护着,龙锡泞今日必能顺利进阶。杜蘅一念至此,心中顿时为之一松,正欲转身回屋,眼睛的余光中忽瞥见一缕奇异的光辉。

杜蘅一怔,再凝神看去,那道奇异的灵光却又消失不见。

怎么回事?难道京城里除了龙锡泞之外,这时候还有别的神仙的进阶?这没道理啊,京城就这么点大,拢共才这几个神仙,没道理他竟半点风声也没听到。

“陛下,快下楼吧,这里风大雨大,万一淋着了可不好。”老太监壮着胆子追上了塔顶,哆哆嗦嗦地上前劝道。杜蘅只当没听见,拧着眉头一脸严肃地继续盯着远处看。七七四十九道天雷过后,乌云终于渐渐散去,一缕阳光照下来,京城上方笼罩在氤氲流转的雾气中。

龙锡泞进阶的灵气竟然如此充沛!不说龙锡言,就是与杜蘅相比,恐怕也丝毫不逊色。看不出那小鬼平日里咋咋呼呼,一脸傻样,竟然还有几分真本事,还真是小看他了。

杜蘅在塔顶看了半晌,直到聚集在国师府上方的灵气渐渐散去,一切恢复原样,他这才慢吞吞地从塔顶走了下来。

……

“怀英,怀英…”怀英好像做了个梦,梦很长,她也不记得梦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但那绝不是一个让人心情愉悦的故事,里头乱糟糟,好像有人在哭,在大吵,在争斗,她心情很烦躁,一生气,就醒来了。

她有点迷糊,脑袋沉得很,使劲儿摇了摇,终于想起来刚刚发生了什么。萧子澹见她醒来,顿时松了一口气,松开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又关切地小声问:“你怎么样了?身上哪里不舒服?”

怀英朝四周看了几眼,她们还是在老地方,国师府外的小巷子里,雨倒是停了,温暖的太阳照下来,碧空如洗,完全看不出之前一会儿还在暴风骤雨、电闪雷鸣。

“我…哪儿都不疼,就是有点迷糊。”怀英扶着萧子澹的手缓缓站了起来,使劲儿甩了甩头,疑惑地问:“我刚刚怎么了?”

“忽然就晕过去了,可把我给吓死了。”萧子澹依旧惊魂未定,摇头道:“回去得去请个大夫好好看看。”

“没事啦,”怀英有些无奈地笑,“兴许是被刚刚的雷电给吓到了。”

萧子澹不置可否,小心翼翼地拉着她出了巷子,赁了辆马车把二人送回家,罢了又去请了个大夫过来给怀英看病。结果,怀英还没怎么着,倒是他自己病倒了。

“受了寒,先喝两天药看看,在家里头养着别出门。”花白胡子的大夫飞快地写了个方子,怀英赶紧接过。萧子澹一脸潮红地躺在床上小声咳嗽,被子盖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半张俊脸,他眯缝着眼睛朝怀英看了一眼,哑着嗓子小声道:“怀英你别出去,外头冷,别冻着了。”

萧爹也道:“对对,怀英在家待着,我去抓药。这大冬天的,小姑娘家家别老往外头跑,冻着了可不好。”怀英忽然晕过去的事萧爹也知道了,顿时吓得不轻,哪里还敢让她独自出门。家里俩孩子都成了这样,萧爹自然得担负起家长的责任,不由分说地跟着大夫去医馆抓药。怀英则寸步不离地守在萧子澹身边。

大家都以为萧子澹只是小病,喝了药很快就能好转,不想过了两天,他不仅没有好,反而愈发地严重了,咳嗽、流鼻涕,到后来还一直发低烧,整个人都晕晕沉沉的,吃东西也没有胃口,不过两天的工夫,就这么飞快地瘦了下来。

萧子桐过来看过他一回,他也憔悴了许多,脸上瘦得显得眼睛都大了,在萧子澹床边絮絮叨叨地说了一下午的话才离开。临走时又与萧爹道:“子澹这病一直不好,这么拖着也不是办法,恐怕得换个大夫重新看看。不然,去国师府问问看,能不能让五郎出面请个太医。”

萧爹为难地叹了口气,摇头道:“若是五郎在,我早就去求他了。偏生他最近身体也不好,前几天才刚被国师大人接了回去,恐怕现在都还没好转,不然,这么多天了,也不见他上门。”可除了通过国师府,他们还有什么门路能请到太医呢。

“这样。”萧子桐按了按眉心,“那我也去帮忙问问,看城里还有哪家大夫医术好些。”

萧爹赶紧道:“如此就多谢你费心了。”

他将萧子桐送出门,看着萧家的马车渐渐走远,摇摇头叹了口气,正要转身回屋,忽然听到有人朝他喊了一声,“翎叔——”

那声音挺年轻,听着也有些熟,但一刹那间萧爹却又想不起到底是谁,遂从院子里探出脑袋,待看清巷子里的来人,他脸上顿时露出欢欣的笑容,“这…这是四公子吧,您怎么来了?对了,五郎呢,他好了没?”

“早好了。”龙锡泞笑眯眯地看着他道:“让我大哥接回老家去了。唔,子澹和怀英不在家么?”

“在呢,在呢。”萧爹赶紧将他迎进来,一边往屋里走,一边道:“子澹病了,这些天一直在床上躺着。前几天他们兄妹俩还去过一趟国师府看五郎,也不知你见着他们没。”

“萧子澹生病了?”龙锡泞眉头一挑,有些意外,心里忽然一紧,又急切地问:“怎么病的?那怀英呢,她没事吧?”他的表情实在太紧张,脸色都变了,萧爹见状还有点感动。虽说与龙家这位四公子交往不深,不过,这少年郎还挺讲义气的嘛。

“怀英没事儿,子澹病得有点儿重,在床上躺了好几天了也不见好,怀英一直陪着。”萧爹一边说话一边将他领进屋,开门便朝屋里的怀英道:“怀英,你看这是谁来了?”

怀英一扭头瞅见龙锡泞,眨了眨眼睛,面不改色地朝他唤了一声“四公子”。

“你们先说话,我去烧水泡茶。”

待萧爹走了,怀英这才朝龙锡泞仔细打量了一番,问:“你今天怎么这样就过来了?”突然又变成个少年郎,虽然也是风度翩翩,可怀英还真是有点不习惯。

“以后都这样了。”龙锡泞有些不自在地搓了搓手,“我被大哥给骂了,说不该骗你们。其实我也不是故意要骗你的,就是…我担心你会赶我走,所以才没说实话。萧怀英,你不会跟我生气的,对吧。”

他都这么说了,怀英还能说什么。她无奈揉了揉眉心,点头道:“是啦,我才懒得跟你生气呢。不过这事儿你别跟我爹说,他要是晓得了…”怀英完全无法想象要是萧爹知道了会是怎样的反应,就他那火爆性子,非得拿着笤帚把龙锡泞赶出巷子不可。

“我知道了。”龙锡泞立刻高兴起来,眉眼笑得弯弯的,又十分难得地关心起萧子澹来,问:“翎叔说萧子澹生病了,他怎么病的,请大夫来看过没?”

“看是看过了,药也吃了,就是一直不见好。”怀英一说起这个就有些头疼,她又将前几天去国师府看望龙锡泞,却被雨淋湿的事儿说了一遍,不过并没有提及自己晕倒的事,又道:“那天风大雨大,大哥把袄子给了我,自己被淋湿了,一回家就病倒在床,怎么也不见好。”

“那你怎么不去国师府找我?我让三哥叫太医过来么。”龙锡泞一脸的理直气壮,说罢,又唤出那只久违的青鸟给龙锡言捎了信。怀英这才稍稍放心,于是又与他聊起别的事,“…没想到你还在你大哥面前还挺老实的,唔,他看起来跟你们几兄弟不大一样,他叫什么?”

龙锡泞没来由地警惕起来,紧张地看了怀英一眼,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就是好奇么。”怀英见他这幅如临大敌的样子有点好笑,又挥挥手道:“你不愿意说就算了。对了,以后难道我要叫你四郎?太奇怪了,要不,还是叫你龙锡辰吧。你四哥不会突然来京城吧,到时候会不会跟你打架?”

龙锡泞却还想着他大哥的事,托着腮,乌黑的眼睛盯着怀英的脸,“我大哥叫龙锡琛,他比我大了近两千岁,平日里虽然不大出门,可是在天界名气可大了,不知道多少小仙女偷偷喜欢他。原本早早地就定了婚事的,后来三界混战,我大嫂战死了,他就一直单着,愈发地深居简出。要不是这次我要进阶,他恐怕都不会出门。”

“哦——”居然是这样,怀英忽然觉得自己好像问错了问题,有些不自在。

“对了,我现在搬到你们家隔壁住了。”龙锡泞忽然又撒下了一颗重磅炸弹,震得怀英半晌说不话来。

“你挺高兴的吧,我就知道。”龙锡泞还挺得意,一副我早就料到你会如此的表情,“我现在成了这个样子,翎叔不好让我住在你们家,萧子澹也一定会总是给我脸色看,所以,我就把隔壁的院子给买下来了。看萧子澹以后要怎么跟我吵!”

他见怀英半晌没吭声,伸手在她脑门上拍了拍,笑眯眯地道:“怀英你是不是高兴得都说不出话来了。”

怀英有点想吐血。

萧爹烧好了水,拎着茶壶过来招待客人,龙锡泞又主动凑到他面前去攀关系,“翎叔泡的茶就是好喝。”

萧爹立刻得意起来,仰着脑袋道:“那是,我可是学过的。这个茶叶是子桐送的,虽然没什么名气,不过香高味淳,回甘迅猛,味道是真不错。四公子您慢慢喝。”

龙锡泞从善如流地又喝了一小口,旋即朝萧爹道:“翎叔不必这么客气,唤我四郎就好。对了,我现在搬到您家隔壁了,以后还请您多多照应。”

萧爹闻言一愣,有些意外地道:“您怎么在隔壁住?不住国师府么?我们这巷子又窄又小,是不是有点不配您的身份?”

“以前五郎不都是住在您家里头吗。”龙锡泞笑道:“我不爱跟我三哥住,他总喜欢管东管西,讨厌得很。翎叔不欢迎我么?”他说到最后,语气中还带了些委屈,眼巴巴的样子还挺可怜的,萧爹立刻就投降了,“欢迎,怎么能不欢迎。”他说罢又叹了口气,道:“哎,五郎怎么忽然就回去了呢,连个口信也不捎回来,我还怪想他的。对了,他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再回来?”

怀英瞟了龙锡泞一眼,他也显然被萧爹这话给感动了,眼睛里亮亮的,恨不得抱着萧爹撒撒娇,可一见怀英的眼神,他就立刻回过神来了,低着头闷闷地小声回道:“估计暂时回不来。不过,也没关系啦,翎叔把我当成五郎就好了。”

萧爹看了面前高大精壮的少年郎一眼,表情有点复杂。

就连床上一直没动静的萧子澹都忍不住咳嗽起来,实在忍俊不禁,一翻身,从床上给掉了下来。

龙锡泞虽然有点不爽他,但也不至于坐视不理,赶紧起身把萧子澹扶回到床上,还趁着萧爹不注意朝他瞪了一眼,小声道:“你笑屁啊。”

萧子澹没好气地骂他,“你要脸不?”

龙锡泞哼道:“脸多少钱一斤?”

“你们俩在说什么呢,说得这么热闹?”萧爹见他们俩极小声地说着话,好奇极了,这俩人才见过一回,怎么会有这么多话说。果然是同龄人啊,就是志同道合,这孩子搬到隔壁真是太好了!以后萧子澹多了个朋友,还多了个地方走动,省得他成天窝在家里头不出门,年轻男孩子,这样可不好。

想到这里,萧爹待龙锡泞愈发地和颜悦色,又问:“四郎一个人在隔壁住?府里头可有下人,若是没开火,以后就在我们家吃吧,省得你一个人麻烦。”

龙锡泞求之不得,立刻应下,咧着嘴高兴道:“好呀好呀,我正愁着没地方吃饭呢。”说罢,他又朝萧子澹使了个挑衅的眼色。萧子澹都快被他给气晕了。

说了一会儿话,又喝了一壶茶,院子外忽然传来了敲门声。萧爹狐疑地起身,道:“这大冷天的,会是谁呢?”他们来京城才这么点时间,认识的人不多,萧子桐这才走了没多久,还会有谁再登门呢。

怀英却是很快就猜到了,朝龙锡泞看了一眼,小声道:“是太医么,来得这么快?”

“太医?”萧爹闻言顿时又惊又喜,一脸感激地朝龙锡泞拱手道谢,“是四郎出面请来的太医吧,真是多谢你了。”他完全没想到为什么人家太医来得这般快,说罢,就欢欢喜喜地去开门,很快的,便领着一个留着漂亮小胡子的中年大夫进了屋。

那中年大夫虽然并未见过龙锡泞,但还是从他五官轮廓中猜到了他的身份,所以并不敢拿大,看病的时候态度很是客气。

太医就是太医,果然与寻常大夫有些不一样,问得仔细,看得也仔细,斟酌了半天才开了个方子。萧爹看得心都给悬起来了,一脸忧心地问:“我们家子澹到底是怎么了?可真是愁死我了。”

中年太医见萧爹脸色都变了,龙锡泞也皱着眉头,遂赶紧解释道:“没大事儿,这位公子平日里身体不错,就是这病来得及,先前那大夫的房子又不对症,所以耽误了。吃个三剂药,休息几天就会慢慢好转。”

萧爹闻言这才放下心来,恭恭敬敬地将中年太医送出门,临走前,又悄悄塞了个荷包给他,不料那太医却怎么也不肯收,萧爹说了半天,那荷包最后还是没能送出去。

有了新方子,萧子澹的病果然渐渐好起来,只是他到底病得久了,一时半会儿也无法痊愈,但精神还是明显一天比一天好转。一家人总算放下心来。

至于龙锡泞,他就这样理直气壮地重新侵入了萧家的生活,除了不能像以前一样霸占怀英的床外,几乎跟之前没有什么两样,就连萧爹也忍不住悄悄与怀英道:“到底是两兄弟呢,四郎和五郎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长得也像,性子也像。”

每次萧爹和她说起这个,怀英就忍不住想,她爹这般糊涂,以后要是高中了出去做官可要怎么得了!

第四十九章

四十九

一晃就到了年底,接连下了好几场雪,整个京城都被大雪覆盖,出行也变得十分不便。萧爹虽然囤了不少米粮蔬菜在家,可架不住家里头有龙锡泞这个饭桶,再多的食物也不够他吃。

因为见识过“五郎”的恐怖饭量,萧爹对龙锡泞有这么好的胃口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只是难免还是悄悄与怀英感叹两句,“…这国师大人一家子就是与众不同啊。”

萧子澹的身体已经大好了,不过怀英还是不敢让他随便出门,生怕他再病一次。眼看着开春就要考试了,这要是继续病下去,耽误了春闱可要如何是好。所以,从腊月初一直到年底,萧子澹也只能在院子里跑几圈,除了怀英之外,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到后来,他甚至都不得不和龙锡泞聊天了。

腊月二十八,京城里的年味儿越来越足,萧爹写了对联贴在大门两侧,萧子桐还亲自登门送了两个漂亮的红灯笼。“国子监里有个朋友家里头是卖这个的,给了我两个,我们家用不上,就给你们送过来了。”

萧月盈才过世了不到一个月,府里头依旧是一片缟素,哪里有什么过年的心思。一说起这个,怀英也有些不自在,想了想,便寻了个借口躲了出去。

外头有些冷,怀英跺了跺脚,哈了口气,准备去厨房烧炭盆。

龙锡泞忽然推门而入,一进门就瞧见怀英站在屋檐下,顿时皱起眉头,“你怎么站在外头,不冷吗?”其实他才穿得少,这三九寒天滴水成冰的大冬天,他连个袄子也没穿,还是春秋季节的单衣,好看是好看,就是连外人都觉得冷。

当然,作为龙王殿下,他应该是不怕冷的。

“我出来透透气,屋里有点闷。”怀英深吸了一口气,胸腔里立刻被那带着寒意的空气充盈,“我以为你已经回国师府了,昨天国师大人不是叫了人来请你回去过年?”他们住得近,两个相邻的院子之间只有一道并不算高的围墙,隔壁发生什么事,怀英都听得清清楚楚。

“过年那天再去。”龙锡泞满不在乎地道:“我三哥就是矫情,不过是过个年,做什么弄得这么兴师动众。以前那么多年也不没隆重过。”他活到两千七百多岁,就从来没有过过年。事实上,天界也没有过年的习俗。

“还说要去宫里。”龙锡泞一提到这个就有些不耐烦,“那能有什么意思?都是些我不认识的人,说话又虚伪,又吵,光是想一想我的脑袋就大了。”他作出无奈的表情,好像自己多么清高,那表情让怀英忍不住想笑。

怀英对于大年夜的宫廷盛宴没有什么兴趣,一边随口与龙锡泞说话,一边往厨房方向走,“我得烧个炭盆,天气太冷了,坐在屋里头手脚冰凉。”

“我帮你啊。”龙锡泞仿佛忽然找到了感兴趣的事,立刻兴奋起来,赶在怀英前头把炭盆抢了过去,怀英忍俊不禁,笑道:“小祖宗,你又不会生火,抢过去做什么?”身为龙宫五殿下,怀英可不认为他会任何一种家务活儿,而且,还是这么有人间烟火气的活儿。

“谁说我不会,试试就会了。”他想了想,把炭盆放在地上,用火钳夹了些木炭放里头,堆得高高的,然后满屋子找火折子。“火折子呢?”他不高兴地鼓着脸东张西望,还是没找着,怀英也在灶下看了一圈,没瞧见。

“哎呀我笨死了!”他忽然一拍脑袋,眼睛里闪烁着奇异的光,拉了拉怀英的袖子道:“怀英你站开点,别烫着了。”

“什么?”怀英还在纳闷呢,就见面前忽地火光一闪,屋里的温度在这一瞬间就升了起来,一团红色火焰从龙锡泞掌心射出,落在她面前的炭盆里,一秒钟后,盆里的炭全都烧成了灰,就连那炭盆也被烧成了一大块难看的铁疙瘩。

龙锡泞:“…”他有点尴尬,原本是抢着要来帮忙的,结果还帮了个倒忙。

怀英捂着嘴“噗嗤——”一下笑出声来,指着他道:“看你还逞能。”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龙锡泞就烧掉了一个锅盖,这会儿他恢复了法力,威力相比以前自然有过之而无不及,没把整个房子点了已经算不错了。

“你得再去帮我找个炭盆。”怀英指挥他道:“我可不是你,会怕冷的。”

龙锡泞却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睛忽然一亮,简直是熠熠生辉,“你等我一下,我去拿个东西。”他忽然就跑了出去,留下怀英一个人待在厨房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不过她没有疑惑很久,因为龙锡泞很快又冲了回来,献宝一般从怀里掏出一个圆圆的龙眼大小的珠子来,“这个给你。” 那珠子看起来有点像大一号的珍珠,不过光泽要好看多了,整个珠子四周都笼着一层雾蒙蒙的光,一看就价值不菲。

怀英有点不敢接,摇摇头道:“这东西太贵重了,我不能要。”龙锡泞手里的东西,恐怕绝非金钱所能衡量的,她甚至怀疑这珠子是不是什么宝贝。

“不贵重,就是个乐子。”龙锡泞咧嘴笑道:“你摸摸看,它是暖的。怀英你带着它,以后就不怕冷了。”他见怀英还是一脸推辞,有些急了,又道:“是真的不贵重,这东西就是海里产的,我家里头多得是。我们又不怕冷,也就是你们凡人有用。”

这么一说好像又有点道理,他们神仙可不怕冷。

“那…就多谢你了。”怀英想了想,犹豫再三,终于还是把珠子接了下来。她要是再不收,依着龙锡泞的性子,说不定他转过头就会拎着一袋子这玩意儿见人就发。

“这个叫什么?”

“灵犀珠。”龙锡泞咧着嘴笑得有点傻,“以后你就贴身带着它,冬暖夏凉,再也不会怕冷了。”

怀英依照他所说的把灵犀珠放在怀里,果然,怀中就像踹了个小火炉似的,热腾腾的暖意从胸口迅速朝四肢蔓延,不一会儿,全身上下都温暖起来,但奇怪的是,怀里却又不会很烫。这可真是个宝贝。

可是,就算有这么个宝贝揣着,怀英还是得去生炭盆,因为萧爹会检查,“怎么连炭盆都没有?冻着了怎么办?晚上睡觉可冷了。”他亲自去厨房找炭盆,结果转了两圈都没找着,纳闷极了,“明明早上都见过的。”

怀英扶着额头,小声道:“唔,我拿给龙锡辰了。他家里头没有…”

“那你怎么不早说。”萧爹朝她埋怨道:“害我白找了半天。”

怀英干笑,“这不是忘了吗。”

萧爹却不知想到了哪里去,继续嘟囔道:“国师府怎么也不派几个下人跟着四郎,他一个大少爷,身边没有人照顾可不行。以前国师大人对五郎照顾得那般精细,怎么换到四郎身上就不管不顾了呢。他们几个是亲兄弟吗?”

怀英满头黑线:萧爹您真是想多了。

很快就到了大年三十,大清早国师府就派了下人过来接龙锡泞去宫里,临走时,龙锡泞还特意过来跟萧爹和怀英打招呼,“我明天就回来了,到时候再来与翎叔喝酒。翎叔喜欢喝什么?竹叶青还是汾酒?”

萧爹笑眯眯地朝他挥手,叮嘱道:“不急不急,你在家里头多住几天嘛。”就算是亲兄弟,也得经常联络感情,他这样整天待在丝瓜巷,难怪会与国师大人不亲厚,这样可不行。

怀英一家子第一次在京城过年,还是跟以前在右亭镇一样,一家人忙活着做年饭。萧爹烧火,怀英掌勺,萧子澹则帮忙打杂,折腾了一上午,终于做了十二道菜,象征着来年月月吉祥如意。

因为春天萧爹父子就要科考,他还费心地给这些菜取了寓意吉祥的名字,什么独占鳌头,什么鱼跃龙门,寓意来年二人能高中。

这本是一年中最温馨快乐的时光,结果,到了傍晚时,却出了点意外。萧爹去端炭盆时不慎手滑,那炭盆一偏,烧得通红的木炭竟砸在了他身上,萧子澹见状慌忙去帮忙,也被炭火给烫伤的手。

这大过年的,父子俩居然都把手给烧伤了。家里头没有烫伤药,怀英只能用土办法,从井里打了凉水给他们俩冲洗,但这种方法显然对炭火烧伤没有什么作用,怀英想了想,便决定去街上请个大夫。

萧爹却拦道:“这大过年的,什么铺子都关门了。就算药铺还开着,那坐堂大夫也不会在这时候出诊。反正我和你哥伤得也不重,养上几天就会慢慢好转的。”

萧子澹也不肯让她出门,道:“都快天黑了,你一个女孩子在外头多危险。要是…”他没继续往下说,但担忧的心情却显而易见。

有些时候,萧子澹也会忍不住想,其实,龙锡泞也不是那么讨厌的,起码,只要有他在,就完全不用担心怀英的安全了。可是,一想到龙锡泞看着怀英的眼神,萧子澹又有一种莫名的不痛快,很不痛快…

但怀英还是坚决地出了门。萧爹和萧子澹的手非比寻常,那可是未来进士的手,虽然不像外科医生的手那么精贵,可是,对于马上要参加春闱的考生来说,没有什么是比脑子和手更重要的了。

街上果然没有什么人,冷冷清清的,怀英接连找了好三家医馆都关着门,直到最后才在城东石板巷里找到了一家还开着门的药铺,可是坐堂大夫却不在。

“今儿是过年呢,没有人出来的。”店里的掌柜道:“姑娘若是有方子就好了。”

怀英哪里会记得什么方子,想了想,又问那掌柜店里可有烧伤药膏。

“您怎么不早说。”那年轻掌柜笑道:“这个是一定有的。”他一边转身从柜子里找出了一个小瓷瓶,一边絮絮叨叨地道:“每年这时候总有烫伤的病人,小孩子淘气喜欢放鞭炮,一不小心就炸到了手…”

怀英实在没什么精神听他唠叨,付了钱,拿了药就急急忙忙地往家里头赶。

天色早就已经黑了,街上的人愈发地少,但京城并不安静,远处时不时地传来各种鞭炮声,烟花在天空中盛开,转瞬即逝。可是,路上却是漆黑一片,黑暗从每一个角落,四面八方地压迫过来,夹杂着寒洌的冷风,虽然怀里藏着龙锡泞送她的灵犀珠,怀英却还是被那风吹得起了层鸡皮疙瘩。

来的时候不觉得,到了要回去了,才发现自己居然走了这么远。走到半路,天上居然又飘起了雪,大朵大朵的,像鹅毛一样。可这会儿怀英却完全没有赏雪的心思,她跺了跺脚,加快了步子往丝瓜巷方向走去。

京城里的巷子四通八达,年前龙锡泞还领着怀英满京城的乱窜,所以,她就知道了几条回到丝瓜巷的捷径。

要不要抄近路回去呢?京城的治安一向不错,那几条巷子怀英也走过,并没有什么不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