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胤正大喝一声,双眼中惊恐之色骤现,但见一抹寒光浮光掠影已到心头,撤身而退,元气破空轰杀,却阻不得这一剑。这一剑,太快、太玄、太出乎意料,简直就像神来一剑。

一剑刺入他的胸膛,却已没在心上。

唐胤正发狂大笑:“柳如嫣,你杀不了我!红袖秘剑,情剑诛心,你的技艺不精,而我心在天下本无心!诛心剑杀不了我…”

一剑虽未诛心,但却他已心伤。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他知道柳如嫣已九死一生。

红袖秘剑,本是六百年前天下第一美人慕容春雪自创的一套减法,袖藏秘剑,不予示人,若遭险境,身形若曼舞,以其绝色姿容。曼妙体态,动人心魄,剑出而伤人。这等剑法,本是女子防身之用,非绝色而不可施展,并不见得高明。慕容春雪美色冠绝天下,聪颖更是过人。当年追求者犹如过江之鲫不可胜数,却入不得美人法眼,最后钟情于天下第一剑风灵霄,两人携手江湖数载。风灵霄见其剑舞,颇觉美妙,耗三年光阴,为慕容春雪改易剑法,以原本红袖秘剑为基础,参考天下百家剑法,各方舞艺,融入风灵霄自身成名天下的灵霄剑法之精妙,成为最初的红袖秘剑,红袖秘剑初成,慕容春雪当场舞之,风灵霄见慕容春雪剑舞,于剑法一途猛然灵窍大开,若醍醐灌顶。风灵霄痴迷剑道全心全意,不久入气元神庙,三十年而不出。慕容春雪情丝所寄,余情不了,每舞此红袖秘剑,便动相思,因爱生恨,痛恨风灵霄背弃山盟海誓,苦等而心死,十年后嫁与他人,却遇人不淑,性情大变,亦投身武学剑法,参悟各家剑解,大改红袖秘剑。历三十年,红袖秘剑小成,甫一施展,天下震惊,连破数十江湖成名剑客,隐隐有剑道天下第一之势。二十年后,风灵霄出气元神庙,再见慕容春雪,身边已有爱侣。慕容春雪心中情丝尽断,已无爱,又无恨,历时十年红袖秘剑终于大成。一年后,邀战风灵霄,一招破敌。天下第一剑风灵霄弃剑长叹,老泪纵横,终身不复用剑。

慕容春雪写成剑谱后,遁出红尘。

后人创秘剑门,其镇门绝学正是当年慕容春雪所创的红袖秘剑。秘剑门专收女徒,传闻其中弟子,无不是天下一等一的绝色才女。,

而柳如嫣正是秘剑门第二十八代弟子,下山来受红尘洗礼。

唐胤正胸膛中剑,却并未死,但已吓得魂飞魄散。

面对这诛心一剑,谁不胆寒?!剑虽未诛心,他已吓破胆。

他开始后悔自己没有用剑,他后悔的时候有人已到了他的眼前,一只拳头正砸向他的胸口。

唐胤正一惊,回转心神,但见萧定乱双目赤红,一手拖枪,竟以拳头向自己打来,当下一声冷笑:“你作死!”轰然一拳打出,拳出犹若虎咆龙啸,全身元气汇聚在拳,悍然将萧定乱打得身形晃动,连连后退。

萧定乱状若疯狂,手中幽寒断魂枪猛烈挞出,出其不意,悍然一枪。

正待扑身而上的唐胤正登时大惊,实没料到萧定乱竟已疯狂如斯,完全不顾伤痛。唐胤正冷笑一声,翻身而退,幽寒断魂枪猛然就地一点,毫无停滞的向前刺去。

唐胤正身形尚未落地,身躯已在晃动,落地后口中溢出鲜血,脸色苍白起来。

萧定乱的一枪,劲力贯空,枪未到,力已到,虽未给他造成明伤,却已震荡了他的五脏六腑,加之胸口插着一柄尺长短剑,他已是强弩之末。

唐胤正双眼一扫,但见其余各处的拼杀,同样凶残,虽然北斗七煞胜势已定,但互相都已重伤,缠斗一起,双方一时之间谁也无法杀死谁,异常焦灼。他已知今日大势已去,手下大将一损再损,加之自己更伤在柳如嫣手下,退意顿生。

唐胤正大喝一声:“退!”

尚且活着的廉贞、禄存、巨门、贪狼四人猛然脱离战圈,飞身而退。

唐胤正双眼寒意升腾,但见萧定乱再度杀来,眼中森森杀意一闪,双掌猛然排空,一枚元气精球破空打出,将萧定乱震得飞退。唐胤正发出一声冷喝:“萧定乱,你是逃不过我的掌心的!”

话未落,唐胤正已连连飞退。

他后退之间,忽然十余条幽灵一般的黑影忽然冲出,一个个蒙着面,只露出一双冰冷锐利的眼睛,疾行如风,猛然挡在了后退之间的廉贞、禄存、巨门、贪狼之前,一言不发出手便是夺命狠招。

这四人早已是浑身受伤,实力不足四成,但来的这些黑衣一个个伸手了得,以多打少,围攻之下简直就像秋风扫落叶一般,但见一个照面,血光乍起,四个人便被乱刀乱剑砍死。

唐胤正目见这一幕,脸色已苍白的全无血色,火速逃遁。

十余黑衣人却不追去,霍然掉头,分出四人扑杀向狂追唐胤正的萧定乱,其余人分袭尚有战力的苗素衣。牛小蛮、曾爱财和水玉楼。

这四人的境况,比之北斗七煞的境况更加糟糕,又如何能挡得住?!

几乎是一个照面就会死于刀剑之下。

生死存亡间,一道空灵冷酷的喝声响起:“大师楼倘或再敢造次,明月刀必将之连根拔起!”空中忽然刀光一闪,已有三人身首异处。其余黑衣人皆是一愣,沉沉道,快走。

去得比来时更快,几个起落就冲出了花园。

空中有白影一闪,忽然出现在萧定乱的面前,双手急点,已快的没法想象,不待萧定乱有任何反抗,已连点萧定乱浑身上下数十处大穴。萧定乱身形霍然顿住,身形摇晃,忽然便晕了过去。

明月刀又飘然而去。

众人又惊又奇,连忙检视柳如嫣、公孙尚义和萧定乱的伤势,发现都还尚存一息,心情稍定,但见一辆马车火速冲向花园。

驾车的正是林樱,一身带血,一入花园便即喝道:“快上车!”

众人不多迟疑,上了林樱马车,冲出武昌别府,一路上无事,直入林府院落,众人适才松了一口气。

第七十三章:重拾自我

平静的林府,平静之下正发生着一场生死大战。

生与死亡的大战。

人与伤患的大战。

曾爱财、水玉楼、公孙尚义、柳如嫣、萧定乱、牛小蛮、苗素衣七个人,七个鲜活的生命,在大战过后的松弛中,终于心力交瘁昏迷过去。

林府几乎成为了一座医馆。

林樱的神色已憔悴不堪。她已整整忙碌了六天,六个日夜没有合眼,甚至没有片刻的休息。这是一场大战,比林樱经历过的任何一场大战都要艰苦十倍的大战。

七个人的伤势都很严重,严重到稍有疏忽就可能命丧黄泉。

林樱精通医道,却也已陷入极度的困境。最大的困境就是没有药,永安府的药铺所有疗伤用的药一夜之间神秘售罄,甚至永平府的药铺和永安府周围几座城池的要都已售罄。

这不是偶然,这是一场阴谋。

柳如嫣的伤势最重,五脏六腑浑身经脉伤的最重,随时都有生命危险,林樱和花婆婆不惜耗费海量的内气才为她勉强镇压住伤势。她也已陷入深度的昏迷,随时都可能死在迷梦里。然后是苗素衣,苗素衣能够从廉贞的手下撑住这么长时间,已可算是个奇迹。

他们每一个人,能够留住一口气活到现在,都是一个奇迹。

“小姐,你休息一会吧,其他的事情交给我来!”

花婆婆虽然很疲倦,但还是坚持道,她知道林樱已虚弱不堪,几乎耗尽了体力和内气。

林樱的眼神黯淡,摇了摇头,无力恼火道:“到底是谁从中作梗!再这么下去,七个人没有一个能活下去,单靠我们两人以内气强行镇住伤势,已不可能等到药材从三河郡送到永安府来。不行,必须请爹爹回来,护送他们到万花谷,让苗乘风出手相救!不然的话,这七个人,只怕一个也活不了。”

花婆婆迟疑道:“可是小姐,老爷现在不知身在何处,就算接到消息再赶回永安府,恐怕也已晚了。其实我觉得还有更好的人选!”

林樱道:“你是说杨月和杨辰?”林樱的神色更加黯淡,叹道:“他们是不能离开泰昌郡的,一旦他们离开泰昌郡,有些人就会出手的。我听爹说,当年有一个秘密的约定,限制了杨辰和杨月的行动,不然的话他们亲自护送萧定乱到永安府,哪里会有这么多麻烦?!”

花婆婆点了点头道:“这两个人的确来不了,但小姐别忘了,还有两个人!”

林樱眼神一亮,喃喃道:“苏万屠、千刀刮?”

花婆婆微微一笑。

林樱旋即黯然道:“他们只怕也不会来…”

正在两人说话间,一间房中猛然传来一声咆哮,紧接着是一片血色红光猛然从窗户之间射出,映的整个林府院落,都似蒙上了一层血色。

林樱和花婆婆面色一惊,看向那间屋子,无不是惊叫一声:“糟糕!”

那间屋子里住着的是疯魔的萧定乱,异常危险。原本已被封住周身穴道,不能动弹的萧定乱却猛然坐了起来,一双眼睛忽然闭上又猛然张开,充满了恐惧、暴乱、痛苦、挣扎种种神色,似陷入了无尽的挣扎、无尽的苦海之中,已在沉沦的边缘、已在毁灭的当口!

林樱和花婆婆猛然推开门,一眼便看到萧定乱周身上下都似燃烧着一层火焰,血色的火焰,如同万千条腥红的毒蛇,缠绕在萧定乱的身上,似在不断的蚕食着萧定乱,在啃噬他的血肉,甚至于魂魄!此刻的萧定乱,眼中充满着刺目的腥红和复杂的神色,血色须臾消失又立即浮现,萧定乱的内心深处,似承受着炼狱一般的痛苦折磨,正不断的挣扎着。而他整个人看上去,已充满了暴戾、血腥、残忍的气息,不像一个人,而像是神话传说之中来自洪荒的嗜血猛兽。

林樱见状,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大惊失色道:“不好,他已冲开周身穴道,要走火入魔了!快,快关上门窗,把透光的地方都蒙上!”

花婆婆亦是大惊,急忙关上窗子,拉下窗帘,把透光之处悉数堵上,然后才略微松了一口气,惊骇的看着此刻的萧定乱,下意识的沉声道:“难道,苏万屠把他的那门功夫传给了他?”

林樱点了点头道:“看清晰和苏万屠入魔的情形相同,应该是如此了!不过萧定乱的修炼和苏万屠当年又有所不同,应该是苏万屠经过怎么多年的研究已参悟出正途!苏万屠当年修炼这门功夫,专行吞噬他人功力之邪道,功力虽然迅猛增长,但很快成魔,屠城杀人,俨然是那时候天下第一大魔头,到达最后想要回头已不能,终身不能见天光,只能坐困黑暗之中!所以我们要请苏万屠来保驾护航,没有可能!”

花婆婆已然失了方寸,但对林樱却有信心,神色凝重道:“小姐,我们现在怎么办?”

林樱苦笑道:“我亦没有了办法,只能尽力稳住几人伤势,希望近日不要再有什么变故,如果真的不行,就不得不求马老怪出手了!”

花婆婆眉头一皱,脸上的皱纹蠕动,沉沉道:“最好还是不要求那老怪物才好!”

林樱神色复杂,看了一眼萧定乱,长叹道:“逼不得已,也没有什么好顾及的了,救人要紧!萧定乱啊萧定乱,从此刻起一切都只能看你自己了,走火入魔心魔缠身,别人相帮也帮不了!”

两人无不是一阵苦涩叹息,轻轻退出屋子,紧闭上门。

此刻的萧定乱,已感到自己坠入了无尽的黑暗深渊之中,下坠的越来越快,陷的越来越深。黑暗中充斥着混乱和压抑,似有无数的声音在耳边教唆,教唆他杀戮、教唆他残忍、教唆他堕落…他已感受不到一点光明、亦看不到一点希望,只有无力反抗的堕落。

最后,他坠入了血色的地狱之中。

他看到了无边的杀戮、无尽的疯狂和无限的堕落。他看到无数的自己在痛苦的巨轮下无动于衷的被碾压着,默默的被碾碎;还看到自己在欲望的火海中疯狂舞蹈着,一点点把自己焚烧。他还看到了无数个自己,有的拿着钢叉、有的握着铁钩、有的拖着锁链、有的浑身骨刺、有的头上生角…各种各样黑暗的自己,在互相杀戮,一个自己用钢叉插起另一个自己,血雨纷飞;一个自己又用铁钩勾出另一个自己的肠子、惨不忍睹,…他杀的永远都是自己,他永远也杀不完自己,杀灭一个,再生一个。这就像一个怪圈,永远没有尽头的血色樊笼,无形的绝望监牢,困死了无数个自己,又缔造了无数个恐怖的自己,让他永远都无法知道那一个才是真正的自我!

他已在迷失!

人的最大敌人岂非正是自己?

能够战胜自己的人,又还是人么?

只有一心想要战胜自己的人,才是真正活着的人!

萧定乱不愿迷失,不愿丧失自我,他抗争着,与自己抗争着,他看到了无数个自我当中匍匐在血水中、倒在苦难的践踏里,最弱小、最不堪一击、也是最正常的一个,他认定了,那才是真正的自我。

他不想死,也不能死!

他还有太多的梦想和太多的责任,他不愿放弃,更不能因为被自己打败而放弃。

于是他挣扎着,他抗争着,以那个无力的、软弱的、正常的自己去抗争着。

每一个真正强大的人,又何尝不是那真正弱小的一个?弱小的强大之处在于希望,强大的致命之处在于绝望。

以弱小撑起希望,是真正的强大,而以强大拖着绝望,才是真正的弱小!

弱小的自我行走在无尽的黑暗与血色之中,寻找那一点点微弱的光明。

他已看穿了自己的诸般丑恶,已看穿了自己的种种虚伪,他看到了自己的恐惧、也看到了自己的欲望、但唯独希望被蒙蔽了,他还看不到!

一旦看穿,那可怕的自己忽然又变得不可怕了,他不再憎恶那样的自己、也不再逃避那样的自己,他开始去接受,又试着去改变。他从痛苦的巨轮下拉起麻木的自己,从欲望的火海中救出燃烧的自我,他折断了杀人的武器、平息着无尽的杀气和怨气,他努力的让无数个自我都平静、都冷静、都开始思索!

活着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才算真正的活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最弱小的那个自我托起了一片光,一片无限巨大的光。那么弱小的自我,托起了那么辉煌伟大的光芒。

光芒就是希望,希望是个即使永远抓不到,但却永远不会错的东西,如太阳一般闪耀着。

黑暗没有了,血色消失了。

一切都沐浴在希望的光明之中,甚至那最弱小的一个自我都已不见了。

萧定乱还是萧定乱,一切的虚无幻障都消失了。

他缓缓的张开眼睛,脸上升起一丝淡淡微笑,喃喃自语道:“我终于又回来了,活着,真好!”

他长长的一个呼吸,然后闭上了眼睛,就看到了那个传说中的无上气机世界自然万象气宗界,他感受到无数的气将自己包裹,他甚至已能分辨他们每一丝的不同,有让他感到无比舒服的、有让他感到刺激的、还有他毫无感觉的,更有让他十分厌恶的。他的气机悄然释放而出,触碰着一丝丝亲近的自然之气,缓缓的呼吸吐纳,清晰的感觉到一缕纯净的自然之气顺着呼吸深入肺腑,化入了身体。

“这就是餐霞食气?!”

萧定乱暗远妙法心经,心境前所未有的空明,身体内一道道热流开始汹涌起来,在身体之内流淌。

萧定乱盘坐不动,二目垂帘,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舌抵上胯,心、神、意通心法,手掌中的灰色莲花纹缓缓变色,悄然多出一片花瓣,纹路丝丝色变化为火焰之色。他的掌中,渐渐有微微红光亮起,蒙蒙的一团,柔和如清晨天边那第一抹绯红之色。

房门轻轻开启,窗户敞开,一抹阳光照射进入屋子。林樱和花婆婆的脸上都露出了惊喜之色,她们疲惫的脸上,带着由衷的欢欣。

花婆婆道:“小姐,他真的看到了浩瀚无际的自然万象气宗界?老身已经忍不住有些要相信了!”

林樱轻叹道:“一代魔王苏万屠,坐困黑暗十余载,也未化解那心中之魔。他居然一夜之间,平定魔念,洞穿心魔,而重拾自我,境界大增!萧定乱啊萧定乱,难道我真的小看了你么?”

林樱轻叹,到了此刻,她心中的一块大石终于落下,不及长舒一口气,无尽的疲惫困倦之意涌上心头,恍惚道:“花婆婆,照顾好他们,我要休息一会了!”

花婆婆微微一笑道:“去吧,我已经休息的很好了,一切都由老身来照看着!”

花婆婆的话还未说完,林樱手扶额角,身子一软晕过去了。

第七十四章:脱胎换骨

一个高明的猎人布置一个高明的陷阱,不但要有适合的诱饵,还好有何时的地点,猎人还必须有耐心的精神。这三点唐胤正无疑都有。他布置下的陷阱,当然是高明的,地点也是分外有利的,猎物定然有进无出,绝无挣脱的可能,而诱饵也是再好不过的香饵,他的耐心亦不可谓不好。他本已信心十足,猎物即使成群结队而来,他也能吞得下。可惜他忘记了几件很重要的事,他的猎物也有可能是别人的猎物,而有猎人也会有保护猎物的人,而猎人本身也可能成为猎物。

他失败了。

失败在他被别人当成了猎物,失败在那个保护猎物的人。

他手下最强的一张底牌,天下刺客中绝对排得上前十的绝世刺客黄金瞬狱巫马柯殒殁,在接下了江湖传奇梦幻一般的明月刀一刀之后,居然用自己的星罡追魂剑,将自己抹除了。

北斗七煞更是遭到围杀,一个不留。

而他自己亦是险些丧命于柳如嫣红袖秘剑诛心剑之下。

唐胤正的损失,不可谓不大,已大到他的心都在滴血,已大的他有些无法接受,一想起来就忍不住浑身颤抖。从来没有那一次,他跌过这么大的跟头,也从来没有哪一次,他如此狼狈过。

永平府,一处儒雅大宅之中,松木案上香炉青烟袅袅。唐胤正身穿大袖长裾宽松大儒袍,脸色阴沉的可怕。他的身边站着一个劲装打扮红衣女子,女子神色冷漠,笔直而立。

“赤血,北斗七煞的尸体都安顿好了?”

唐胤正抬起头,眼神黯淡的看着叫赤血的红衣女子,额角上一根青筋暴起,不住的跳动着。

赤血摇头。

唐胤正面色更加的阴沉,道:“怎么回事?”

赤血道:“尸体都被烧毁了。我赶到武昌别府时,北斗七煞的尸体只剩下烧焦的骨头!”

唐胤正面色青的可怕,好像有一层若有若无的黑气,本已在颤抖的身体忽然停住了,变得异常的僵硬,深吸一口气道:“骨头呢?”

北斗七煞追随他已很多年,忠心耿耿,为他立下了许许多多的大功。他大业未成,这些人却一个个死尽了,他一定要把他们厚葬,在他们死后给他们一个好的归宿,他要把这次的教训和耻辱用可以看见的形式保存下来,时时刻刻警醒自己。

所以,北斗七煞的尸骸一定要找到。

赤血道:“骨头上被人泼了油,油烧的很猛,暗处有人埋伏。我想灭火的时候,有人偷袭了我!”

唐胤正道:“后来呢?”

赤血道:“后来我杀死了偷袭我的人,一共四个。”

唐胤正道:“所以你再回去的时候,骨头已在油里烧成灰了?!”他能想到,那四个人的功夫一定不弱,而且偷袭不成一定是分四个方向逃走的。赤血追杀他们一定花了很多时间。

赤血点头。

唐胤正冷笑道:“我怎么吩咐你的!”

赤血道:“把北斗七煞的尸体带走、厚葬!”

唐胤正冷哼道:“你办到了?”

赤血显然没办到,她只能垂下了头,道:“请公子责罚!”

唐胤正忽然伸出手,勾起赤血的下巴,将她的整张脸抬起来,直视着她的双眼,冷漠道:“你应该还知道你从哪里来,是谁救了你,你的命是谁的!我能给你一切,同样能把你打回原形。如果你再不能控制自己,我就一定把你送回那个地方,让你重新过上那样的生活!这一次只是一个警告,下一次我就会说到做到!”

赤血的身体已在颤抖,脸已因恐惧而扭曲,苍白的好像死鱼的肚子,瞳孔更在急剧的收缩。

唐胤正冷喝道:“去给我查出这一次是谁杀死贪狼他们的!一定要查出真凶!”

唐胤正猛然收回手,袖口甩的呼呼一声响,赤血如临大赦,身形一闪,逃也似的的离开了宅子。

赤血走后,唐胤正缓缓的闭上眼睛,呢喃道:“明月刀,明月刀,你为了什么原因要解救萧定乱于水火…巫马柯为什么要在你的面前自杀…这其中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我唐胤正从来没有哪一次吃过这么巨大的亏,就算是太子也不敢这样对我!这个仇,我一定要报,我唐胤正绝不会就此罢休!”

三日后,林樱接到一封密信,说唐胤正已离开龙渊省,前往边关。

而此刻,整个林府俨然已成一处洞天福地。倘或有武功高手以气机感应,就会惊讶的发现,整个林府都被包裹在一团精纯的天地灵气之中,浓郁程度不下于马老怪破晓练功时引来的东方紫气。所谓天地灵气,就是能够食之化为炁,改易命性的自然之气。

萧定乱俨然已进入无我无物的大空明妙境,呼吸吐纳之间,天地灵气若长鲸吸水一般顺着呼吸化入体内。他的伤正以惊人的速度愈合着。他已完全沉浸在自然万象气宗界之中,感悟着天地之间另一番境界,不同的奥妙。

世界还是那个世界,但他看这个世界的方法已多了一种。

不管是平凡的物质世界还是玄妙的自然万象气宗界,都还是这个世界。但观察、体会它的方法不同,感受自然也不同,发现更是不同。

萧定乱只感到自己的血脉在无限的延伸,好像出离了肉身,延展到虚空,脉络之中一处接着一处的后天阻塞被冲开,变得无比顺畅起来。

他的功力在不知不觉中精进着,以一种常人根本无法想象的速度。

三清九幽妙法莲华心经的神奇终于在萧定乱的眼前掀开了神秘面纱的一角,萧定乱已看到了冰山之一角。

忽然间,面容沉静的萧定乱眉头微动,如剑一般的眉毛开始扭曲,呼吸猛然变得急促而紊乱起来,只感到胸口堵着一大团异物,呼吸困难,顿时气息大乱,脸色变得紫红起来。他的双眼猛然张开,却显现出惊喜之色,反手一挥,手掌猛拍自己的背心。

嘭嘭嘭!

一连三声空响,萧定乱面上浮现出一道痛苦之色,张口猛吐,居然吐出了一大团腥臭粘稠的血色浓痰。正是这一口痰堵住了他的呼吸,现在吐了出来,萧定乱立刻觉得神清气爽,周身都有一种说不出的轻松,轻松到似乎随时都要漂浮起来,有一种空灵的感觉。

萧定乱瞥了一眼地上的浓痰,感慨自语道:“原来人一出生,就已在一点点被蚕食,变得不再纯洁…武学的真谛就在于修命性,性命交修,使得心灵和肉体都得到锻炼,变得纯洁,最终返璞归真,不尘不垢,纯洁如胎藏!原来,修炼这三清九幽妙法莲华心经,第一重,莲华蒙尘,灰色黯淡,必然会让人成魔,魔性大发。只有过了心魔这一关,认识自我,认识自己污秽心灵之中的欲望和弱点、重拾那个真正的自我,才能使得这第一重真正大成,如若不然,只会陷入疯魔,不能自拔。个中的艰险,这世上恐怕也只有萧定乱和苏万屠能够了解。武学、武道,看来心境为上,妙法心经当真是上乘之中的上乘!只不知心法第二重,又会有什么考验!”

萧定乱长身而起,推门而出。

出门但见远处屋檐下林樱一脸苦涩,正与花婆婆小声说着什么。

“药已到了永安府外,却不能入城!入城必然会遭劫,有人已把我们的处境算死了。”

“小姐,老身亲自去走一趟吧!”

“不行,我们现今功力已不足全盛时的三成,出城只怕亦是送死!”

“那该如何是好,他们六人的伤势若不能及时用药的话,只怕凶多吉少!”

两人本在密议,声音很小。萧定乱耳根一动,却听的异常清楚,只字不落。听到此,萧定乱脸上本留着的一丝笑意登时全无,心中大惊:“糟糕,柳如嫣他们…”

萧定乱猛然回过神来,当日一战他虽几乎全无记忆,但知定然凶险无比,他陷入疯魔,脑中留下的只有影影绰绰的一点记忆片段,当下心中大急,直冲向林樱,道:“他们怎么样了?”

林樱和花婆婆霍然看了过来,眼神惊讶道:“你怎么醒了?”她们只看见萧定乱快步而来,面上肌肤莹润若有微光,给人一种无比空灵的感觉,眼神虽焦急却眸子清澈,似有一二分的童真无邪,身材的那种虚浮之感已消失了大多,更加骇人的是萧定乱每步走过,石板地面上都会留下一道半寸深的脚印,石板却并未碎裂,居然脚踏石板,却如踩着绵软沙土,把脚陷了下去。这得需要多么巨大的力量才能做到?!

这已不是可以想象出来的。

萧定乱一摆手道:“我不但醒了,而且伤势也全好了!快告诉我,他们怎么样了?”

林樱疲倦的笑了笑道:“你醒了就太好了!他们的伤势我已用元气镇压,现在急需用药,不过好在我托关系从三河郡秘密运来了一批,药材已到城外,等我们去取!”

萧定乱松了一口气,疑惑道:“从三河郡秘密运来?难道偌大的永安府就没有药铺?”

林樱苦笑道:“卖光了,被人抢在我们之前都买光了!”

萧定乱沉声道:“有人还要从中作梗,想算计我们?”

林樱道:“你还不算笨!你现在伤势尽复,功力大增,而且谁也想不到!我们终于可以去取药了!”

萧定乱一愣,道:“功力大增?”

林樱无奈的指了指他的身后,道:“我家用了近百年的地砖,都被你毁得差不多了!”

萧定乱回头看去,表情变得奇怪起来,良久良久,哈哈大笑道:“很好,很好,我看谁还敢挡我,走,去取药!”

林樱道:“你去,林府不能没有人!我和花婆婆须得在这里照看着。另外,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阿呆神志开始清醒了,不出三日,便可恢复正常!”

萧定乱大喜,精神更加振奋,道:“我这就去拿药!”

林樱道:“等等,别急!”旋即进了屋,拿着幽寒断魂枪,一封信和一叠银票交给萧定乱道:“你按照信中所说的地点去拿药,要小心其中可能有圈套,速去速回,不可耽搁!柳如嫣等人性命攸关,时间一久,封住的伤势就会爆发,神仙都束手无策!”

萧定乱压住心中的急切,将信看过,记住地点,接过花婆婆递来的一件玄色绸布长衫,以最快速穿上,方提着枪,收起银票和信,留下一连串的脚印,飞光急电一般掠出了林府。

林樱这才俏脸微红,看着萧定乱的背影,嗔道:“花婆婆,这家伙怎么不穿衣服救出来了,可恶!”原来萧定乱自床上爬起,只穿了一条长裤,赤着上身。林樱乍见萧定乱,只觉得萧定乱有种脱胎换骨的感觉,又见地上深深脚印,心神震住了。现在留意到了花婆婆送衣服的举动,立刻警觉,心中略一回想,自然又羞又恼!

而花婆婆只是慈和的微微一笑!

第七十五章:司命三陀

狂奔如风,远超马速,萧定乱实没想到三清九幽妙法莲华心经突破第一重,居然带给自己如此巨大的好处。他感到自己的身形已如流风一般的迅速,双目清晰距十丈而察秋毫之末、听觉敏锐能闻鸿毛落地之微声,嗅觉十倍提升能分随风而来种种味道,手握幽寒断魂枪能感受到其上最小的细纹,奔行之间身体筋肉骨骼、血脉呼吸,脏腑之变化都了然于胸,对于自身的了解到达一个前所未有的深度。唯一美中不足之处便是对于力量的精妙控制颇显不足。

力道的使用远远不能到达精细入微,毫毛之巅的地步。

萧定乱一面奔出永安府外,一面暗暗感受自身之变化,不多时已看到信中所述地点。

距离永安府城门之外三里之地,距离官道百丈的一个开阔处,一个小山梁上,果然停着两辆马车。

萧定乱一出城门,到达地势开阔处开始放慢了脚步,隔着山梁二里外,极目看去,果然看到车上有一七彩小旗,正迎风飘飘,正是信中所说的记号。车辕上坐着一个伙计装束的的年轻小伙,神态悠闲的嚼着草根,随行车夫正在喂马,车厢帘子低垂,车厢中的情形不得而知。另一辆车上押着两口大箱子,坐着五个大汉,腰间挂着大刀,烈日炎炎下显得无精打采。

再往四周看,萧定乱并未发现有人,亦未察觉到任何埋伏。但他也并未放松警惕,反而十分提防起来。

萧定乱一手扛着幽寒断魂枪,一面不急不缓的向山梁走去。

风从他的身后吹来,天上无云,草地青青。

离山梁十余丈。

山梁上,坐于马车车辕上嚼着草根的小伙最先看到了萧定乱,目见萧定乱手中握着一柄漆黑长枪,正似缓实疾的走来,登时警惕起来,向身边的马夫和不远处五个无精打采的大汉沉声喝道:“点子来了,打起精神来!”

五个大汉显是已在太阳下坐了太久,满脸都是细密的汗珠,闪闪发光,懒洋洋的,全身都晒得有些酥软,想打起精神、提起力量一时半会也没法,只是松松垮垮的从地上站了起来,手虚按着腰间的刀。

唯独那帘子低垂的车厢没有丝毫动静,信上说有一个驼背的刀疤脸是这一次的主事人,却并没出现在车外。

萧定乱一眼看去,但见这些人衣衫干净,神态懒散,心下正疑惑是出自哪家的镖局,镖师居然如此没有纪律,防范心更是弱的可笑,顿觉有些奇怪。这一车药材,可是关系到足足六个人的性命,相信林樱委托采办的时候不可能没有强调这件事的重要,既然如此信任那个刀疤脸主事人,又如何显得如此不负责任?!萧定乱但见六人一副优哉游哉的懒散之态,看样子一路而来异常顺利,萧定乱当时疑惑之心大起。

萧定乱暗暗握紧手中长枪。背后忽然传来一阵呼吼之声:“有诈,不要去!”

从远处,忽然冲出来六个劲装大汉,速度极快,奔向萧定乱而来,萧定乱回头一看,正好看到一个驼背刀疤脸的中年男子,且奔且喊,一只手不住的朝萧定乱挥舞。

萧定乱心下顿觉蹊跷大了,脚步放的更慢,仔细一看便见到这一行人人人身上都有伤痕和血迹,神色也多显得疲惫不堪。他心中念头一动,再往山梁上看去,已有一片刀光亮起,那五个镖师纷纷护在马前,终于打起了精神,拔出刀来。

一时之间萧定乱也无法断定出哪一方才是护送药材之人。

“来人止步,报上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