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仪天下

作者:褪尽铅华

第一卷 风云起

1 棋逢对手

“报——”

帐篷上充当门板的黑色粗布被骑着马冲进来的男子撞得粉碎,本是没有缰绳横冲直撞的一匹疯马却在站在正中央的那个男人转身的一刹那自己停了下来。

骑在马上的男人身着银色盔甲,背上一柄四尺四寸的长剑,威风凛凛。马猛地停下,他借势干净利落的跃下马背,一边走向前一边伸手陶向怀中。

站在中央的男人虽然一身铁甲让人分别不出他的神色,但是那只一直没有放开佩剑的手却在对方跃下马背的一瞬间反射般的握紧。

一直到他停在自己面前一米之外跪下来的时候,才稍稍恢复到先前的姿势。

可是跪下来的男人知道,这个穿着最不显眼的黑色铁甲没有一丝杀气的男人,可以在他从怀中掏出匕首的瞬间从他左边的肩胛骨毫不犹豫的砍下去。

因为他知道那是自己最薄弱的地方,怎么会不知道。

他可是作主中原统一天下的男人,全世界最靠近天的男人。

龙啸桐。

若不是被这个男人的决绝和野心所俘虏,自己这个曾经的一方小国的诸君也不会甘心成为他的亲卫军总管,柳长风。

他本不姓柳,而是国姓金。当初龙啸桐军临城下般的气势冷冷的低眼看了看他,那一刻他本以为他会只简单的一个字,杀。

可是他却说,我国属木,金克木,帮你改一个姓,柳如何?

那时他跪在大殿之上,本以为会听见朝臣一篇哗然,就像自己那个小国一般,乱作一锅粥,可是却没有。

所有人都敬畏的矗立在两旁,等待这个冷峻的男人指点江山。

从那时起,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五年。

自己那个番邦是他登基后第一个吞掉的小国,他本以为随着他征服四夷要花去大半个生命,没有想到,龙啸桐,不,皇帝,居然在短短一个五年就做到了。

如今已经是最后一个番邦,留在最后,不是因为这个“玉鸾国”地理位置有多么重要,也不是因为它国力有多么富庶。

把它留在最后,只是因为这里有闻名天下的玉家军。

而这也成为龙啸桐这盘征服天下的棋局上,最后落地有声的那一个——

将军。

柳长风从怀中掏出一张染了血被熏得污七八黑的地图。

“皇上——”

“说了很多遍,在这里,称我主上。”

“主上,”柳长风长指一指,“玉家军已经反攻到了垂杨柳。”

虽然主上面具遮住大半脸,可是柳长风还是知道他肯定深深皱起了眉头。

“果然是名不虚传的玉家军。”龙啸桐脚尖踩住一处险要,“不出意外,今晚他们必将急攻断头隘。”

“断头隘有陆大将军把守,倚天险,主上可以放心。”

“能在短短三天反攻到垂杨柳,长风,你来不单是为了这个吧。”

“主上英明。”长风抬头看看那闪着深不可测的杀气的一双眼,“玉鸾国撤免了大将军白玉鸾的死罪,现在将兵权又还给了他,说是要他将功赎罪。”

“哼。”龙啸桐不屑,“将功赎罪?最后不过是卸磨杀驴。玉鸾国若没有白玉鸾,根本不配成为我最后的对手。”

“主上,我们还是要奉行先前的…”柳长风抬头,看看主上露出微笑。

原来主上想要吞掉的不是玉鸾国,而是大将军白玉鸾和他所向披靡的玉家军。

“我要他们玉家军的人不死不残,不降不败。”

龙啸桐回过头看看挂在高处的地图,那全天下中就只还剩这小小的一处玉鸾国仍是边界外。

“五年了,终于有了个值得我亲自出马的对手。这一次,白玉鸾,我不会轻易让你离开。”

2 单刀赴会

“对面好像来人了!”

一声吆喝,平静的落龙坡突然间喧闹起来。

从那个人影出现在地平线外,到众人分辨得出来者是一匹白马一袭白衫,只不过几分钟,所有的防守都瞬间到位了。

他逍遥的骑着马走向落龙坡的前沿,丝毫不担心会飞出个火弹或是连环箭。他东征西战已有五年,其中有三年都是在研究玉家军。

他知道玉家军的口号就是,不死不残,不降不败。所以他放心来单刀赴会。

战场上死伤难免,真刀真枪很难保证真的可以不死不残,但是玉家军却可以把人员伤亡降到最低,不仅是自己的,也有对方的。

总而言之,这是一只训练有素的天兵队伍,这是让人又怕又敬的英雄的团体,这是让他把小小的玉鸾国留在最后的最初的原因。

当然,还有那双他见过一次就再也忘不了的眼睛。

那是三年前征讨玉鸾右翼小国海番的时候,他为了突袭不惜接道玉鸾,本是想着出其不意顺手牵羊,没有想到半路杀出神兵,人数和他亲自率领的突袭精英队伍不相上下,却翻云覆雨之间胜败立见。

那次,他被俘马下,平生第一次给人下跪。

对方不知他身份如此尊贵,亦不知这只精兵是他的亲兵。只如同往日作风,用真本事将他们制伏,未曾羞辱,更不曾不分青红皂白的杀无赦。

“不死不残,不降不败,战场上没有永远的敌人,你们走吧,不要再踏入我玉鸾之地。”

那双眼睛如此清澈,至今他依旧记得。

那天回到大营前,精兵队的一个年长些的将领自知前途堪忧,对着他拜了三拜,说,“奴才们没有完成使命,甘愿受罚,只求快死,留一全尸。”

“你们以为看见了我的狼狈样子,就必死无疑了是吗?”龙啸桐整了整衣衫,那时他尚年轻气盛,这当头一波冷水却是没由来的让他更加清晰的看见了天下的版图。

“不死不残,不降不败。”龙啸桐笑笑,“你们以为那个玉将军能做到的,本王做不到?”

“奴才不敢!”

“同生共死,怎会杀人灭口?方才受辱于人,你们都是见证,我龙啸桐不出三年,一定会打下全天下,让他见识一下什么是真正的不降不败!”

如今三年如斯,他已经成为天下名副其实的霸主,只是当初这个心愿若不能实现,再多的胜利和权力都食之无味。

龙啸桐笑了。此时他单刀赴会,就是要亲自来会会,上次那个全身都包裹在盔甲里只剩一双清眸的绝世无双的玉将军,究竟宝刀可老?

走到十米之外停下,果然见壁垒中有单骑而出,那人是典型的玉家军的打扮,盔甲裹身,而脖子被特制的甲片裹住,喉心一块宝石。

据说不同的宝石象征不同的级别,当日玉将军喉心挂玉,清透不见一丝杂质,而今这位叫阵的不过是普通石头,看来只是小兵。

果然不曾对布衣而来的自己有任何防备。

龙啸桐笑了。这个玉家军,有个如此理想主义的将军坐镇,难怪会从上到下都谦谦君子,打不起小人之仗。

多亏,他龙啸桐,是个君子,这一场他等了三年的决战,可谓是天下最华丽的君子之约。

“龙某中原而来,无心混战,请军爷行个方便,让一条路予我进城。”

落龙坡身后就是要塞落龙镇,这也是去往断头隘前玉家军可以稍作整顿的最后一处补给之地,他单骑半日,没想到玉家军已经飞夺几个小镇,抢占了落龙镇,果真让他猜中,今夜定会急攻断头隘。

别说有陆将军坐阵他可以放心,就算真的被攻破又如何?

他一开始的目的就不是为了这点土地,而是为了能正式和那个男人宣战。

看着眼前这个男子神态悠闲,完全没有身处战乱的惊慌,帛衣美玉,确实不像个打仗的,出阵的男子刚想回禀让路,却不料从龙啸桐后方不知何时冲出来一匹疯马,而且这一回主人不是龙啸桐,疯马自不会自己停下来。

当下想挥剑自卫,突然就料想这可能是玉家军的试探,龙啸桐收回袖内软剑,护住胸口拉紧缰绳,疯马撂橛子踢向他的时候他已经想好要怎样避开要害翻滚在地,可惜他这一身上好的帛衣,就用要风尘中来去一遭了。

就是在这么个当口,像那匹疯马一样又杀出来个红衣少年,那喉心的红色宝石闪的龙啸桐眼睛一闭,再一张眼,少年已经一手牵一匹马站好,虽是仰望着龙啸桐,却不卑不亢,一看就是个骨头硬的家伙。

好险。

龙啸桐心终于平复了下来。

真的好险。

刚才只差那么一点,软剑就真要拔出来。

若不是看到那玉家军的标志,若不是脑中闪过玉将军那句不杀,也许小心如他,早就一剑刺向这少年了。

这是一次双向的试探,而又是没有露面的玉将军成了最后的赢家。

“龙公子受惊了,请进城。”红衣少年言简意赅,一拍马屁股,龙啸桐顺其自然的直奔镇门而去,风尘滚滚中,方才喉心有石头的小兵上前叩拜,“韩少将——”

“以后这种不明来路的人要多试。”红衣少年颇为老成,“玉将军在哪?我有要事禀报。不出意外,他所说的天子已经到了玉鸾境内。”

说这话时,他并不知道,他口中的那个男子,早已相背而去悠然进了城。

3 各怀心思

画轴展开,亲手将一面面小旗插在收复的地方,手指划过断头隘的时候她的手停了一下,这时,她的副将韩若生一路小跑进了帐篷。

她一转身的功夫,铁甲已经上手,整个人又被严严实实的包裹起来。

很难想象,这样笨重的铁甲里包裹的竟然是冰雕玉塑小巧的一个——

女人。

她是玉将军。

名震八方的玉家军第十一代首领,玉氏兵法唯一的继承者,整个玉鸾国最有分量的人。

她出生的番邦小国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国名随君主而改,可是到了她这一代,皇家唯一的男丁却早早病死,只留下他的遗孀代为管辖。

遗孀名为白玉华,论起来,还是她的堂姐。

是否要改名为玉华国曾经引起很大的争论,被当做一方笑谈传的很远。

而最后还是男性们占据了优势,将国名改成了玉鸾国,顾名思义,是取了她白玉鸾的名字。拿将军的名字来命名是史无前例的,从那时起,从上至下就一直在猜测这是朝中权贵要架空皇族推选玉将军即位。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白玉华和她的外戚势力开始暗中积攒力量,处处针对玉家军。

她什么都没有埋怨过,同为女人,她太了解这个好强的堂姐的处境和心情,只不过不知是更幸运还是更不幸,二十多年了,知道她身为女儿身的人,这世上就只剩下她自己。

那个秘密,随着她那个顽固的父亲战死沙场永远的被尘封了。

有时候,她自己也会忘记了自己是个女人。

为了避免宫廷争斗,她宁可领兵不断出征,甚至一反本国不干涉他国战事的原则,屡次和中原主国短兵相接。

也许要选择,她更想要死在一场堂堂正正的决斗中,而不是宫闱之争。

暗自叹了口气,看了眼韩副将,她胸有成竹的说,“中原的主军已经集结到了边界?”

“是的,明日就能与驻扎在断头隘的陆将军汇合。”

她点点头,“你总算肯叫一声陆将军,看来这次去探情报陆老将军给了你不少教训。”

韩若生被看破尴尬的笑笑,“我们只有一个人负伤——”

“对方呢?”

“属下该死,一时手重,死了一个。”

她看了看自责的韩副将,“日后若是同为一主,你欠陆老将军的这条人命,可怎么还?”

“头儿——”没人的时候,韩若生更喜欢叫她头。在他眼中,白玉鸾是老天爷派下来的神将,是八辈子修来的大哥。“我就不明白了,你怎么总是对对手,特别是中原的兵那么礼让,还总是说些同为一主这样不着边际的话。”

“当着手下,自然不能这样说,否则不是不打自败。我不要玉家军这个时侯成为众矢之的。但是,你去了一趟也该知道,敌我兵力多么悬殊,就算玉家军和对方玉石俱焚,也不过是多添了几具尸体而已,挡不住那个男人征服天下的野心。”

虽然隔着面具,韩若生也知道老大这个时侯在皱眉。

头儿总是有很多心事,他看得到一,头儿就能看到九。

但是却往往只说了五,让他云里雾里摸不着头绪。在将士中他算是少年老成,可是在她面前却还是个智商发育不全的孩子。

“那我们是打还是不打?”

“不死不伤,我不希望明知道结局还有徒添性命。不降不败,我也不希望玉家军的历史上有什么污点。”

韩若生看着老大眼神聚焦在地图上断头隘的位置,心领神会的说,“头儿,不会再发生同样的事了,至少不会是现在发生。玉华皇后虽然脑子进了水,好在现在内忧外患的她这个臭婆娘还算明事理。”

断头隘,几个月前她被夺兵权的地方。

果然不出所料,玉家军撤出玉华外戚的军队入驻的第二天就被陆苏老将军连锅端,掳去大批俘虏不说,还将玉家军带不走的粮食和武器也留为己用,在中原主军尚未出发前就提前定下了大局。

堂堂一个国家,败在了皇后的嫉妒。有时候白玉鸾会想,一个男人再能打天下也好,却是女人来守天下的。

所谓母仪天下,正如此理。

可惜所有人都当她是男人,这番心思,断然不能与人分享。

“断头隘…其实一切在上次就该了结。”白玉鸾一针见血的说,“陆老将军若是真想出其不意落井下石,当初在我们撤退的时候出手,不是更容易些?”

“这个,其实我这次去也探听到了些事情,原来是中原的那个皇帝老子下了命令,说要我们玉家军不死不残不降不败。”

韩若平本是当做笑话来说,白玉鸾却心里一阵悸动,“他当真如此部署?”

“那是,没听老百姓说么,不出城都不知道打仗了,买卖照做,生孩子娶老婆什么都不耽误。”韩若平摸摸头,“说实话,兄弟们跟着头儿这么多年,打仗从来都是聪明仗,不蛮干,不吃亏,要不老百姓怎么这么爱戴您,要不国名怎么都随了您,要么玉华皇后总是针对我们干嘛?要我说,女人家家的就是心胸狭窄,干不成大事!”

“韩副将,你平常在手下面前装得挺好,怎么一到我跟前就变回当年那个说评书的小混混了?”

“玉家军哪个不是受苦的娃?不是头儿你的话,我们哪有今天?”

“如果有人可以以相同的理念治理军队,甚至是天下,那么为何还要垂死挣扎故作姿态。”白玉鸾若有所思。

“这都是天意。”

“头儿?”

“韩副将,今晚你们按照原计划急攻断头隘,到时自会有人告诉你们该怎么做。”

“这么说,您不跟着我们?”

“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头儿?这不像你的风格。”

“因为,过了今天,我就不再是你们的头儿了。”白玉鸾知道韩若生看不到自己灿若夏花的笑容,但是她还是说,“过了今天,一切都会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