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宗月说道,“那你现想做什么?在我面前杀了她?”

“我都不知啊……”陈若宁苦笑着摇头,然后握紧了枪,抵着她太阳穴,“不过你先跪下。”

就像他的生父跪在地上,哀求他放过自己孩子一样。

就像陈若宁脑海里,挥之不去的画面一样。

悬在水箱上的灯太亮,黄鹦掰着钳制自己的胳膊,透明的虹膜映出男人健挺身形,西装裤管开始勒直,一边膝盖骨砸到地上,那是一种钝重沉闷的声音。

直到他两边膝盖都着地,黄鹦愣着望他,一个音也发不出。

陈宗月注视他,“你还想做什么!”

陈若宁抿住双唇,牙关紧紧咬动,将枪从黄鹦头上,指到了跪在那儿的男人。

“陈少!”忍不住开口的花衫男,就是当年的花衫仔,围堵陈若宁老爹蔡志华,他也有份参与。

“你有无想过,不杀你亲爹,陈生怎能把你带走啊!”

蔡志华横竖是死,这一枪陈宗月不开,社团里的叔伯们不会同意他带走陈若宁,变成孤儿是他最好的结局。甚至连陈若宁自己都明白,可总有人煽风点火的提醒他一下,是陈宗月杀了你爸爸,即使这些人不安好心,说得也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在矛盾与煎熬中,他需要每天默背自己的恨,生怕一不注意就忘了。

花衫男又继续说道,“你是陈生养大的,他对你怎样,你个心应该清楚?陈生以前成日在我们面前,夸你好有出息,个个大学抢着录取你啊……”

陈若宁恼羞成怒地吼着,“收声啊!”

扳机被扣下——

枪声响在耳际,黄鹦尖叫一声闭上眼,马上再睁开眼,下意识地追寻子弹去向,而它早已穿透广告牌,一阵薄烟夜空里散开。

再寻陈宗月,毫发无损,她松下一口气,心跳就好似坐过山车。

陈若宁高高仰起下巴,绝望且解脱地低语着,“我是你养大的嘛,我把命还给你啊!”

下一刻,黄鹦感觉自己被推了出去,被陈宗月起身扶住又松开,眼见他从身边上前,去夺陈若宁的枪。

☆、C64

有位母亲正给小孩唱歌谣, 五音不全又是鸭嗓子, 也无法阻止她寄予爱意,却被一班人破隔壁屋门而入打断了。

光从衣柜门缝, 照在五岁孩童稚嫩的脸上, 前几秒钟他的父亲将他藏进衣柜, 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可以出来,这样警告他。陈若宁不敢眨眼睛, 视野窄得只剩厘米度量,那些人接二连三地闯入他们父子暂居的屋中,最后进来的男人, 还在门外先捻灭了烟, 该是他们的大佬。

男人的视线从他挂在椅背上的书包, 移到衣柜,发现了他!

没有声张,没有叫人抓他出来,男人径自走入屋内。

陈若宁还是没躲过搜查, 一个马仔打开柜门, 随即大喊道,“森哥,仲有个细路仔!”

之后,血从他父亲身下溢涌而出,流进地砖的缝隙,抽搐了几下就停了。他再也不会喝了酒就打人,气得妈妈跟野男人跑了;再也不会到了下雨天, 就喊腰疼腿疼了。

杀了他父亲的男人,别人叫他森哥,但他说自己的名是陈宗月,以后叫他陈叔。

当推开黄鹦,将枪对上自己脑袋的刹那间,陈若宁想着,大不了,死了以后见到他爹再说声Sorry。

哪个夜晚不是迷离夜,打回原形的人精神亢奋又涣散,变身吸血鬼相互啃脖子,寻欢且作乐。舞池扭动的妖精让陌生人留下,陪她一晚。他们爱这夜晚,更爱今朝有酒今朝醉。

只是又一声枪响,黄鹦惊得捂耳蹲下,一发被陈宗月夺枪时打出去的子弹,不知去向何处,也许它冲破了夜空,彻底吵醒了醉生梦死的人,现在对面楼不止一间窗户里,有人举着电话报警。

花衫男反应迅速,上前扶起黄鹦,带着她急步往天台安全梯的方向走。楼梯间都无灯,真是全靠月色清辉,黄鹦正犯懵,跟他逃命似的奔下几层,突然握住楼梯栏杆,“他不会有事吧?”

“唔会!”花衫男只想催她赶紧走。

黄鹦即刻转身,“我还是上去看看……”

“喂喂!”花衫男截住她,“马上差佬就要来了,算我求下你,走啦!”

他们出了巷子,没几步就是十字路口。一张张卡拉OK的街贴迎风,各色酒吧门前进出络绎不绝,不管品酒还是品色。天桥底下不时能见通宵巴士划过夜晚,穿梭在高低不同的建筑中,周围灯光璀璨如银河。

警笛由远到近,响彻云霄。

花衫男拦下一辆的士车,黄鹦让他送自己回屋邨,因为离得近,想在那里等消息。的士已踏上风驰电挚的旅途,窗外景色快速后退,月亮如白色灯笼悬挂,电台里唱得很应景,“月儿亮但曙光终要亮,月儿离别像我心所想,临别了,起舞吧……”

黄鹦此刻无心情赏歌,计价器下方的红色跳字钟显示,已经凌晨三点钟。

即使回到屋邨家中,大部分时间她也在留意墙上的钟。房东老伯不明原因地搬张凳坐在门口抽烟,花衫男走出她屋,居然特地跟那位老伯解释了几句。

黄鹦不懂自己为什么又把牛奶热了一遍,抿一口就放在小茶几上。闷出一脖子汗,才想起摁上空调的电插头,但她接着走到窗前去撩开纱帘,发现夜色变浅好多,好像就快要天光了。

坐回沙发里,盯着房门后贴的财神爷发呆,直到门要从外面被打开,她起来的动作太大撞到茶几,撞翻了牛奶。男人跨进门闸,好轻松就扣上伸缩网门,再关木门,自然地压平财神爷贴画翘起的角。

黄鹦愣在原地,可能她的泪腺现在才收到情报,眼睛要下雨,恍惚着问了句,“你没有受伤吧?”

等不及陈宗月出声回答,她已绕过茶几,扑到他身上,踮着脚挂住这个坚实又熟悉的怀抱。

陈宗月搂紧她腰身,分不清是谁胸膛振动更厉害,低头吻住她,与含弄双唇的调/情无关,他们急着直奔主题,没有人怀有怜悯之心,一只诡谲的精灵,一头狠厉的野兽,只为汲取彼此的温度。

这般热切的深吻被黄鹦结束,必须要做件煞风景的事情,将洒在地上的牛奶拖干净,不然要臭了。

陈宗月瞥了一眼地上狼藉,让她去坐着,自己进了厨房找到条擦地的旧布,开启水龙头打了盆水,一齐带出来。

黄鹦坐在沙发上,又抱起双腿给他腾地方,就见陈宗月挺拔身姿半蹲在眼前,拧干抹布的时候,小臂都有青筋会跳,任劳任怨,擦着地上的牛奶。

“陈,陈若宁他,他怎么样了?”

陈宗月又搓了把抹布,哗哗水声响过,说道,“……留他在警署躺一晚,也好让他清醒点。”

黄鹦轻轻点着头。

“冲凉了?”他问完才抬眼,黄鹦披散的柔软鬈发又长及胸下,遮住米白吊带衫,编织风格的短裤,跟‘外出’一趟穿得一样没换过。陈宗月将抹布扔进盆里,温和的说着,“已经没事了,去洗漱下……”

洗浴间实在太小,没得亲亲密密共浴,黄鹦洗完澡就侧躺在床上,脸贴着手背,凝望住卧室门外,倾听着水流击打浴帘的声响。

陈宗月从洗浴间出来,关上卧室外的灯,想带上门被黄鹦连忙阻止,“冷气进不来了……”他一顿,将门掩上一点,掀被挤上这张小小的床。

陈宗月没有家居服可换,枕入他臂弯就摸到精实的肌肉,但是黄鹦太困了,困到把小腿伸进他的腿/间就不动了,只有掉眼泪的力气。

就算强迫她堕胎是演戏,黄鹦也演得痛彻心扉,骗过自己。也有想万一,陈宗月就顺着事态发展,假戏真做,不要她了该怎么办,唯一的筹码都没了。

脸颊上多了重量,是陈宗月指腹轮着给她抹泪,黄鹦带点哭腔说着,“那天他们抓着我,灌我药,我是真的好害怕……”可陈宗月的演技是不是要获奖,一点没破绽,“难道你就不心疼吗?”

“我怎么不心疼……”陈宗月皱着眉说道,脸朝向天花板,又长长叹气,“但想到你这样的性格,如果生下孩子,你会对她好?”

黄鹦不吭声,答案是否定的。

“还是等你什么时候想做个好妈咪,到时再说……”

黄鹦抬起下巴颏儿瞧着他,“你都已经四十岁了,再不让你养孩子,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坏?”

陈宗月对上她的目光,无奈的说,“养你都够辛苦了,我没时间觉来觉去。”

亲了亲他的脸,黄鹦闭上眼好像就入眠,紧紧贴着他体温,找不到挪动的余地,不关门安全感也充裕,一觉无梦到下午醒来。

等她刷牙洗脸完毕,揉着眼窝倒杯水喝,陈宗月已经换了身上午送来的干净新衫,要出门办事,而他跨出了门,又探进来跟她说了句,记得给钱丞回电。

黄鹦见机抢着说,“早点回来,我给你做晚饭!”

陈宗月稍愣一下,笑了笑,然后点头答应。

门被关上,贴画中笑眯眯的财神爷,黄鹦转身去拨开百叶窗上的纱帘,只见放在窗台的一盆月季冒了几朵花苞,她把杯子里剩得一点水浇进去,鼻尖蹭了蹭绵绵的花苞。

在心里计划着要做什么菜,走过烧腊餐厅前,黄鹦定住,自己做,肯定不如大厨做的好味,倒退两步,走进餐厅,切了叉烧和鹅腿肉打包带走。

黄鹦站在老旧且窄小的厨房中,系上围裙,才蓦然记起了什么。电话座机下压着两张号码,一张是阿辉留下的,一张是他留的,选字迹最有型的拨了出去,竟是远在上海的茶楼,等了会儿就换钱丞来接。

钱丞的声音通过电波传送,有些延迟,“你的学校都打电话到家里啦,问你开学几天了怎么没去报到。”

黄鹦赶忙问道,“你怎么说的?”

“我说你得了变/态胃肠炎,要上吐下泻满七七四十九天,才可以康复。”

“你要死吧!”黄鹦急得喊了出来,又抱有一丝希望的问,“你真的这么说了?”

开门就见黄鹦穿着煮饭围裙,长发用黑缎发绳半绑半散,半是温柔淑惠,半是娇俏可爱,但对着话筒大叫,“钱丞你去死吧!”

黄鹦怒气冲冲地砸下话筒,转回头,还是那张小脸蛋,没有变狰狞,只是忽显些愣怔,因为面对着三个大男人。

陈宗月清了清嗓,想说点什么打破尴尬气氛,花衫男就嚷嚷道,“阿丞个衰仔,敢欺负阿嫂?有机会我帮你教训他!”

☆、C65

陈宗月帮忙她从厨房端出盘子, 盘底铺菜叶码着去鳞带皮的透明生鱼片、红白明了的新鲜肉、一扎扎晶莹粉丝、各种劲道丸子。花衫男钻出门从隔壁借来两副碗筷、两张椅子。阿辉因前夜西环长街一战, 折了只胳膊,今时只管坐着等享口福。

虽然她不像钱丞切肉丁如剁肉泥, 调味看缘分, 火候凭运气, 但黄鹦对自己厨艺也是没什么信心,否则不会把自己的碗筷添到房东家, 所以决定打边炉,锅都是新买的,银亮得能反光照人脸, 小炉具一打起火, 没多久就开始出烟。

天色由沙黄转靛蓝, 零星灯窗流向远处,烧成一把楼尖的煌煌灯火。花衫男摆好椅子才坐下,又被阿辉用肘推了去开灯,不耐烦地‘哒’一声把墙上电灯开关摁下。

清汤刚刚显滚开趋势, 陈宗月使着筷子, 往锅里拨入萝卜片和豆腐。黄鹦调了碗味汁,含了下筷尖就问,“这么早就放,不会煮烂了?”

“去味的,不是要你吃。”陈宗月倾着盘有耐心地一夹一放,一滴滚汤都没溅出来。

花衫男脚踢到桌下瓶子,响个叮当, 他低头一探,惊喜道,“诶?有酒哇!”他拍下筷子,弯下身拖出一打啤酒到腿边,捞了一瓶杵在桌面上。

黄鹦恍然,才想起这回事儿,然后说着,“家里没有启瓶的,要到隔壁借。”阿辉拦下他夺酒瓶,将瓶口磕在牙间,一下咬开了盖,先咕咚咕咚给自己倒上半碗,沫子似碗一样白,遮住澄黄的酒。

黄鹦瞧不下去,“厨房有杯子……”

花衫男接过酒瓶,嘴巴闲着说,“阿嫂点知我们要跟过来,还买了酒?”陈宗月很少饮啤酒,肯定不会在家常备。

在不见天光的市场里,一边吊着红罩灯卖生鲜,一边卖日用杂物。黄鹦过来买锅,老板见她不讨价还价满面欢喜,介绍她去对面摊位找猪肉荣便宜买肉,她开心应下,端着锅挤出错落的箱子中间,老板想了想,喊住她带一打啤酒走。

“这样啊,锅几多钱?”花衫男好奇问道。

“八百八咯。”

阿辉与花衫男一齐‘哇’出声,陈宗月倒是笑了。

“现在这些卖东西的,比古惑仔还黑啊!”花衫男这么说着,试图把盘里猪肝片夹起来,可它如膏如浆,滑潺潺,夹不起得用勺。

即便阿辉在前日才知道,黄鹦流产是与陈先生事先策划的,对她还是有点点歉意,如果当初心软推她进急救,不定有可能留住孩子。此时,阿辉一边胳膊绷带吊着,一边夹起一筷子生牛肉,搁汤里涮一遭就熟,扔味汁里一拌,趁还滴着汁就送往口中。阿辉为了恭维她,睁眼说瞎话,还学花衫叫她‘阿嫂’夸道,“阿嫂你厨艺真是好啊!”

叉烧、鹅腿是餐厅打包,肉和丸子是菜市场买,她就是把鱼切了片、装盘,从哪儿体现了厨艺,但是黄鹦受之不愧,嘴角扬起,眼睛弯弯笑着,“那就多吃点。”

紧接着,陈宗月莫名其妙地捏了她的脸蛋一下,黄鹦不明原因地转头,却见他貌似无状,夹起一筷牛肉扔进锅里涮着。

花衫男饮了大口酒,‘咚’地放下瓶,握起筷子还没下锅,好心好意提醒着阿辉,“少吃点牛肉,发的,影响你个伤口。”

阿辉不领情,“你懂什么,牛肉是补品,大补!”

花衫男懒得理他,向锅里捞着东西,嫌弃道,“痴线啊你。”

这个边炉打到一半,黄鹦起身去厨房里找了四只杯子,开水冲洗了下。阿辉开酒瓶盖功力惊人,两秒钟搞定一瓶,靠着杯沿往里倒,白沫迅速涨上来,他没铺垫就问出,“陈生,你同阿嫂……”卖了好长一个关子,倒满四只酒杯才有下文,“究竟几时请饮啊?”花衫男附和着嘿嘿笑。

陈宗月考虑着说,“不如就……今个月尾,摆几桌酒?”他转向黄鹦,征询她意见。

黄鹦微愣了下,冲他笑,“都可以呀。”

花衫男非常不满意,“摆‘几’桌哪里够?我森哥结婚大日子,当然要整个澳门、整个香港都知!”

“你出钱吗?”陈宗月假装认真的问了句,花衫男举杯要碰酒,当刚才一切没发生过,引出笑声。

他们举起的酒杯,相碰在从锅里冒出的热烟中。

等阿辉和花衫男微醺的搭肩离开,黄鹦正遥控电视机换频道,陈宗月则在水槽前刷碗,他真有洁癖,不能让这些碗筷泡着不清理。

听着厨房流水声,黄鹦将西瓜皮扔进垃圾桶,悄悄到他身后,恶作剧般一下环住他精壮的腰。陈宗月扭头只能瞥见她发顶,拉起她的手到自己脸上亲了亲,尝到西瓜汁的清甜。

黄鹦一直没说自己有多想他,但是他打开洗浴间的折叠门出来,她轻飘飘地哼着歌,轻飘飘地到陈宗月面前,水杯递给他,他要接,又不让,她自己含一口,吻住他。水迹沿着下巴至颈,流向锁骨之下。

勾/引他做了春天对樱桃树做的事。

她坐在桌上,坐得很里面,两脚也悬空,被他抬起亲吻了脚背,亲到大/腿中/间。她的肌肤嫩/滑,就像未下锅的豆腐,他含住,她就仰起头仿佛要缺氧,无力地向后躺去。

明明已经变得潮湿,却还紧得像Cherry,陈宗月抱住她,好用力顶,桌脚刮着地砖,一下下在后移。只有头顶吊灯一动不动,照着绿色的墙。

黄鹦怕从桌上掉下去,挂住他的肩膀,指尖紧紧按到发白,沉浸在他身上的味道,即使沐浴露是一样的,但他不再允许,她被压在沙发上,弄得一身汗淋漓。

屋子隔音是真的差,做‘亏心事’出声都不敢,没指望电视机里体育赛事的声音能盖过,长发披下来挡住她的脸,也要捂着嘴巴。

黄鹦困得忘记后来怎么躺回床上,直到有人轻轻把她摇醒,应该是上午。陈宗月的五官从模糊变分明,温柔拨开她脸上的发丝,他说,该走了。

黄鹦抱着一盆月季出屋门,金丝碎花的裙摆会荡起,颜色似沙漠般,她的笑容却是这段时间以来最明媚,将这一盆花交给房东家的阿姐照顾,而陈宗月拎着她的行李包,已经走到楼梯口,房东老伯正坐在那里翻东方日报。

陈宗月按着他肩膀说,“阿伯,睇好身体,得闲再回来看你。”

黄鹦靠近便听到这一句,然后见老伯心不在焉点着头,挥挥手。

走下楼梯的时候,陈宗月解答她疑惑,原来老伯是以前叶家的管家,也算是看着他长大的人。老伯不想住大房子里,就同女儿、外孙一起住在这儿,一整层其实都是他的房,他就收收租。

消化完他说的,黄鹦没给人反应的机会,就掉头跑上楼去。陈宗月在原地,跟着迈上了两步,喊道,“你去哪儿?”

“我还没跟阿伯道别呢!”脆脆的声音传下来。

陈宗月还纳闷一下,才失笑着摇头。

日光把土灰色的墙照得如同柔软的沙,黄鹦低着头躲开太阳,在静怡房间的窗前晃了几下,小女孩一进屋就注意到她,过来拉开纱窗,飘出一股淡淡的驱蚊香。

“我要走了,这个送给你……”黄鹦将一只礼物袋递进窗栏里。

静怡接住礼物,小心地张望了一眼不远处的男人,天亮的时候一瞧他,年纪很大,比黄鹦大好多就像她叔叔一样。静怡扁扁嘴,“你还会回来吗?”

黄鹦想了不到片刻,就说,“你可以来找我玩呀,我写了张电话放在里面。”她很义气的保证,“你Call个电话,我马上叫人过来接你!”

☆、C66

在小房间里电风扇咯咯咯转着, 吹散了驱蚊的薄荷味, 吹起桌上的课本书页,墙上有十字架的贴画, 写着神爱世人。

静怡怀疑地瞧着她, “是不是真的啊, 你有没有那么厉害?”

黄鹦把胳膊伸进窗栏,捏住她的脸, “你吃了我多少蛋挞,还不相信我?”静怡‘嗷’地叫着,打掉她的手, 就见黄鹦弯腰示意她凑近自己, 小小声说, “偷偷告诉你,月底我要结婚了,到时请你喝喜酒。”

静怡眨眨她的单眼皮,“同……那个男人啊?”小手指战战兢兢地, 指向站在树荫下的男人。

他的视线望过来, 静怡的小手指就即刻收回掌心里去。

黄鹦笑起来的时候,眼底隆起的两道肉,好似软乎乎的伦教糕,她点着头,“嗯!”

静怡总在脑海中把她对上电视剧里爸妈欠债,只好被押给债主,以身偿还的女儿, 而黄鹦又不像是被强迫,静怡说,“……你开心就好咯。”

第二日早上,陈先生已经收拾好自己,准备出门,他身形健硕都是长年累月健身的结果,穿上衬衫居然看不出,这件衫比黑色浅一些,菱格纹更暗。幸好他有张不常言笑的脸,严肃又有点凶,起码斩到一半的烂桃花。

黄鹦慢悠悠地在切片的法棍面包上抹黄油,目光随着他走出去,咬下一口,酥脆声似响在耳边。

陈宗月开门瞬间,好巧有一位律师正要按门铃,是这次帮到大忙的连律师,信得过,所以请他过来一趟,再帮黄鹦填份表。

连律师坐沙发之中,将公文包塞在身侧,挂住喜气洋洋的笑,对黄鹦解释,填完表她就是法律承认的陈太太啦。

夏天没有结束,好像越来越炎热,一辆的士却不是寻阴凉之地,才躲在蓊蓊树木的角落,它是等待黑色的轿车从别墅大门开出,顺着坡道开走。

的士司机通过后视镜,望见一双浮肿的女人眼睛,她确定那辆轿车不会再折返,她推开车门,燥热的空气迅速席卷车内,马上又被车门阻隔。

佣人统统不明情况,但知道她是过去常常来家中做客的李小姐,没人敢拦下她,让她蹬着高跟鞋,一路畅通到了挑空的大客厅。

连律师听到些声音,瞥见李佳莞的脸,如同见到鬼,这一位被他下套骗过的女人以前接触过好几回,都有所了解,按她脾气肯定要发疯。即使比大部分同行聪明又有高水准,可他的缺点就是胆小,打官司之外,不想惹麻烦事。因此,他着急忙慌地收好了表单,说着,“陈太,既然没有其他事我就走先了。”

才签完自己名,笔还握在手里,黄鹦抬起头见连律师夹上公文包,匆匆告辞而去,跟着她就望向来到客厅的女人,只一眼,她低垂睫毛,平静地扣上笔帽,甚至还想端起盛着葡萄汁的茶杯抿一口,没感到危险,不当一回事儿。

连律师溜得快,眨眼要出了门厅,也不忘记机警地叫保安,抱着公文包,拼命指屋中,“里面里面!”

今天黄鹦肩上披着肉橘色的薄衫,袖子在胸上绑住结,穿得是白色的纱裙,点缀着刺绣蕾丝,就像新娘的婚纱一样精致洁白,还有刚刚连律师称她‘陈太’。

好一个陈太,李佳莞扬起下巴,要敲碎她的美梦,“你惨了……”

不怪连律师胆小,李佳莞好像两天没休息,昔日蓬松秀发被油脂粘在头皮上,妆容没得卸,她的甜美容貌全部裂开,睫毛膏染得眼眶乌黑,宛如不想去投胎的幽魂女鬼,不知道是谁惨。

“你以为牺牲一个孩子,就能安心享受现在的一切了?知不知陈宗月点解要报复阿爷,因为阿爷害死他全家啊?!”

李佳莞愤怒又带着快意地指住她,“你是阿爷的亲孙女,你身上还流着周家的血,等着吧,他不会放过你!”

不算掷地有声,也算清晰而尖锐,佣人都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