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眨眼,楼似玉拿了手帕擦拭他脸上溅着的血,小声道:“认识她有什么大不了的,也值得你瞪我?也不是故意要瞒着,但那都是好多年前的事儿了,她今日要不出现在这里,我都快忘记了。”

“说。”

“…哎,您就不能稍微温和些?”她不满,“女儿家向来是喜欢听好话的,听得欢喜了,说得就多。”

要是别人敢这样同他讨价还价,宋立言肯定横着獬豸剑就过去了,但话从面前这人嘴里说出来,他只觉得好笑:“掌柜的就这么爱贫嘴?”

“也还行吧,其实是不太想提陈年往事,但大人若是非要听,奴家说了也无妨。”楼似玉皱着鼻子看了看天色,“边走边说可好?”

这么晚了,蛇妖定是不敢再回来,两人也不可能在这里歇一晚。宋立言点头,传音宋洵叫他来处理残局,便带着她出了义庄。

“两百年前蛇王勾水为祸人间,造了很多杀孽,引来了上清司的追剿。”踩着路上的枯叶,楼似玉慢悠悠地开口,“他死之后,内丹被一个叫回溯的蛇妖拿走,将之封印,天下由此太平了几十年。”

“封印内丹?”宋立言看她一眼,“我记得你说过,常硕的内丹是有人散尽三魂七魄才封印住的。”

“是啊,妖王的内丹何其厉害,随便藏在哪儿都是妖气四溢。若不封印,只会引发更多的杀戮,但要封印,便是要以魂魄为祭,谁都不能豁免。”楼似玉叹息,“回溯是个温柔的妖怪,我欠了他人情,便在蛇族残部逃亡之时帮了他们一把,让他们躲进了岐斗山的峡谷里,并且定下誓约,若有蛇妖敢出来为祸人间,便以勾水内丹之妖力,令其魂飞魄散。”

“大人看见的蛇胆草,便是当年定约之物,能借着内丹福泽蛇妖子孙,亦能行内丹之力,罚不轨之妖。”

侧头看他,她眼里有叹惋:“只要大人放了殷殷,让她将圣物带回去埋在蛇胆草之下,浮玉县就不会有人再死——起码不会死在蛇妖手里。”

脚步一顿,宋立言侧头:“我怎知这不是你为了骗我放她而撒的谎?”

“行这一步,若是错了,大人大可再找机会去将这东西拿回来。但要是没错,就能救很多人的性命。”楼似玉道,“奴家知道大人能分轻重。”

轻笑一声,他道:“楼掌柜还是这么会说话,若我不放人,便是不分轻重了?”

咧嘴咬着下唇,楼似玉拽着他的袖子轻轻摇了摇:“大人知道奴家不是那个意思。”

“别撒娇,没用。”

说是这么说,心里却分明是受用得很,宋立言定神骂了自己一声,将袖子收回来默念两遍《清心咒》,才又板着脸开口:“这么说来,如今这一场灾祸,与你当年的放虎归山不无关系。”

“话不能这么说。”楼似玉道,“殷殷也说了,红瓦是蛇族里的反叛一派,她们为乱当诛,与其余蛇妖有什么关系?那么多蛇妖一个人也没害过,就躲在结界里吃点老鼠和鸡什么的,至多再捡点没人收的野尸,罪不至死。”

“妖就是妖。”宋立言道,“一时仁慈,也不会永世仁慈,还是斩草除根来得好。”

气得咬牙,楼似玉瞪他。这都多久了,这人说话怎么还这个德性,怎么听怎么膈应人…不对,膈应妖。

第50章 木掌柜

“怎么?”见她不走了,宋立言停下步子转过头来,“你不服气?”

眼神微动,他收拢袖口似笑非笑地道:“看那蛇妖方才很怕你,想来你的妖力也着实不低,可要与我切磋一二?”

楼似玉闻言,鼓着的腮帮子顿时瘪了下去,悻悻地跟上来:“奴家与大人又无冤无仇的,哪有这闲工夫。”

“我很好奇。”宋立言意味深长地道,“你认识常硕,又认识勾水,那你活了多久了?”

心里咯噔一声,楼似玉立马戴上笑意,挽着他的胳膊道:“奴家故事还没说完呢,蛇族如今是偏居一隅了,但有人想来夺圣物,必定就再掀起腥风血雨。大人虽然厉害,但一个人总是无法护着整个浮玉县的人的,所以奴家觉得,不如以妖治妖。”

这话头转得生硬,心虚之意太过明显,宋立言沉了眼神,拳头慢慢收拢。

“妖怪是有好坏之分的,只要大人将殷殷放回去,蛇族之中定会有人出来对付红瓦他们,到时候咱们坐山观虎斗,省事极了。”

察觉到他情绪不对,楼似玉的话说得又快又急,努力朝他笑着,希望他赶紧忘记那茬。然而,宋立言抬眼看她,眼里还是划过一丝杀意。

心头一凉,楼似玉抿唇。

暗夜无月,四下虫鸣,黑漆漆的树影在风里发出沙沙的响动,带着露水的空气渗进衣裳里,没由来地让人觉得孤寂。两道影子隔得很近,人却离得很远。有那么一瞬间楼似玉甚至觉得,他会马上将獬豸剑横在她的脖子上。

可是,半晌之后,宋立言移开了目光,拂袖转身,袖袍在风中扬起又落下,带了两分恼意。然后他就继续往前走了,没说话,也没动手。

楼似玉茫然地看着他的背影,下意识地跟上,脑子里像糊满了浆糊,半晌都没能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是放过她了?可以这人的脾性,怎么会连问也不继续问,就这么走了呢?

“哎…”

“闭嘴。”知道她想说什么,宋立言半点好脸色也没给,“再说话我便与你在这里决个高下。”

他一向是不会放过任何妖怪的,只要是妖,万死都不可惜。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始终在说服自个儿她不算妖,至少她没害过人、还在帮他做事。他内心深处是知道真相的,却一直不肯承认——意识到这一点,他就更恼了。

这种复杂而纠结的情绪以前从未有过,他不懂如何处理,干脆就搁置一旁。

楼似玉大气也不敢出,一路着他往城里走,走到一半这位爷不耐烦了,还甩出张千里符,直接带着她回了掌灯客栈。

“您也太舍得了。”她皱眉,“画符不用修为的么?”

将她往客栈门口一放,宋立言一声不吭地就走了。楼似玉站在灯下目送他,眨眼唏嘘,又忍不住勾起唇。

“主子,您看什么呢?”梨花出来迎她,好奇地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楼似玉痴迷地道:“有的人啊,哪怕是生气的背影,也是风华独占。”

林梨花:“…”好丢脸哦,她都不想承认这人是她主子。

“你怎么还没睡?”收敛神色回过头来,楼似玉一边问她一边提着裙摆往客栈里跨。

“等等主子,我有事要说。”林梨花一把拉住她,神色凝重起来,“咱们县上好像出了很厉害的妖怪。”

眉梢微动,楼似玉问:“你看见了?”

“没有,但是木掌柜应该是看见了。”林梨花道,“方才我去了一趟当铺,发现木掌柜受了重伤,但我问他怎么了,他不肯说,只让我提醒您多加小心。”

受了重伤?楼似玉眼神一闪,沉了脸色问:“是外伤还是内伤?”

“这我哪儿知道,他一直躲着不让我看,但我闻见了很重的血腥味儿,应该是外伤更为严重。”

今晚除了城郊义庄,整个浮玉县没有别的地方有强烈的妖气波动,木羲怎么说也是个大妖怪了,又常在当铺里不出门的,能去哪儿受外伤?

“你回去休息,我去看他一眼。”她将梨花推回客栈里,转身出门,将气息敛好,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广进当铺。

木羲依旧是人形,穿着厚厚的铜钱纹锦袍盘在床上调息,房间里妖血和精元漏失的味道十分浓厚,他的脸上看起来也不轻松,汗顺着皱纹一点点往下渗,唇上也没有血色。几个周天之后,他睁眼喘了口气,又伸手压住自己的左臂。

好久没被伤成这样了,他要是老实呆在铺子里,肯定还能安稳过上几百年。木羲苦笑,造化弄人啊,他不想蹚浑水,却偏要被牵扯进去,若是被楼掌柜发现,那可真是…

窗户没关,突然刮一阵风进来,吹得他桌上放着的卷宗哗啦啦直翻。木羲起身,艰难地挪去窗边,伸着右手将支窗用的木头收了,合拢窗扇。

松一口气,他转头,猛然发现桌边多了个人。

楼似玉一手撑着下巴,一手随意地点着卷宗上的字,被烛光映着的眉眼显得十分冷漠:“血祭之术,以人命为九环扣,肉妖之白骨,复妖之肉身,逆天而为,易遭天谴。”

她慢条斯理地将这一行字念完,抬眼看向窗边的人:“你读得懂前头,难不成看不见最后八个字?”

木羲大惊,完全没想到她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吓得当即显出原形,“哐当”一声砸在地上。

“掌…掌柜的。”

起身走到他跟前,楼似玉拢着裙摆慢慢蹲下来,失望地道:“你以为这样,我就看不见你右手的袖子是空的了?”

扫帚狠狠地抖了抖,靠在墙角想装死,然而楼似玉的手放了过来,按在他头上,微微一泛红光。

“刷”地一声,木羲控制不住地自己变回了人形,空荡荡的右手袖子干瘪地搭在身侧。

“我怎么也没想到会是你。”想起义庄里那个自断右臂从宋立言阵里逃走的妖怪,楼似玉眼里满是痛色,“你在做什么?”

木羲的嘴唇颤抖着,花白的鬓发垂落下来,看起来像个迟暮老人,咳嗽着道:“小老儿做了错事,自知该死。但掌柜的,成妖皆有因果,尝了果的甜,总不能忘了成妖的因。”

楼似玉抿唇。

在妖界,活物成妖比死物容易得多。成妖的死物,要么是执念难散强行化妖,要么是机缘巧合染了妖气。像木羲这样的扫帚妖,当世独一无二,以至于初见之时她是笑过他的,说好好的扫帚不当,当什么妖怪。

木羲当时说:“小老儿一把年纪成了妖,也是被迫无奈,就是不想当妖怪才从山里逃出来的,还望掌柜的收留。”

他身上干干净净,没有杀戮也没有业障,楼似玉自然是将他收下了,甚至没有仔细盘问他化妖的契机,如今看来,是她大意了。

“我是红瓦做出来的扫帚,她在很多年前是蛇族里下等的妖怪,无论冬夏都要去洒扫禁地。许是觉得扫地太无趣,她某日突发奇想地朝扫帚里注了妖力,于是我便得了妖缘。”木羲叹息,不等她问,就自己开了口,“我不喜欢蛇族里那浓厚的妖气,所以暗自修炼,等修为够了,便自个儿逃了出来。”

“虽然常说不想当妖怪,但我心里知道,其实妖怪也挺好的,能说能走,能开起当铺旁观这人间冷暖,还能遇见掌柜的和梨花这样有意思的人,比做一个死物好多了。”

楼似玉忍不住道:“你若是安心守着当铺,还可以享受这样的时光数百年。”

“是啊,小老儿知道,都清楚的。”木羲苦笑垂眼,“可是掌柜的,小老儿的妖缘在红瓦身上,她若是万劫不复,我也将灰飞烟灭。我知道她在做什么,所以今夜去义庄想阻拦,为的不是她,是小老儿自己罢了。”

结妖缘者,同生同灭,物能知妖所想,妖却不能通物之心。

想起这茬,楼似玉的眼眸亮了亮:“你知道她接下来会做什么?”

“自然。”木羲捂着手臂咳嗽,“宋大人牵扯其中,小老儿便不敢告知掌柜,只打算自己动手,却没想到今夜会撞上他。”

伸手捏住他的断臂处,楼似玉没好气地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哪儿有妖怪闹事哪儿就有他,以后躲着点,事情交给我。”

说着,手里泛起红光,将屋子里的血腥和精元都聚拢。光落之处,木羲的断臂重新生了出来,疼得他牙齿打颤。

“谢…多谢掌柜的。”冷汗涔涔,木羲忍着痛朝她行礼。

“你犯了错,我本是不该包庇的,但念在你跟了我多年的份上,我就允你戴罪立功。”楼似玉学着宋立言摆出一副刚正不阿的模样,睨着他道,“说吧,红瓦现在在想什么?”

木羲闭眼,凝神了一炷香的功夫,睁眼答:“她在高兴,圣物到手了。”

第51章 厉害的棋局

刚板起的脸,就被这消息惊得崩了,楼似玉不敢置信地问:“什么?你说什么到手了?”

木羲肯定地答:“蛇族圣物,连着蛇族的殷姑娘一起,都落在了红瓦手里。”

这怎么可能?楼似玉摇头,美人蛇在宋立言手里,定是被他设了重重监牢,谁有本事从他手里把人带走?

“你先好生养伤,待会儿若是有事我便以魂音传你。”觉得有必要去看一眼,楼似玉将木羲扶去床上,转头就出了当铺,直奔官邸。

天边已经泛了鱼肚白,宋立言略微疲惫地跨进院子,余光瞥见旁边客房里还亮着灯,不由地好奇地走了过去。

玉石制的子落在棋盘上“咯哒”一声响,叶见山披着外袍坐在软榻上,眉头紧皱,神色凝重。而他的对面,裴献赋呵欠连连,好笑地道:“已经下了两个时辰了,就不能歇息了明日再战?”

“不成。”叶见山恼道,“哪有赢了人就不下了的道理?”

“哎,我也不是不下,只是你看看这时辰,早该歇息了。”裴献赋甚是无奈。

叶见山恍若未闻,继续盯着棋盘想着出路。宋立言推门进来,就瞧见他落子自杀一片,犹在做困兽之斗。

“你回来了?”裴献赋听见动静转过身来,跟个小孩儿似的告状,“快来管管他,我都不认识他是谁,非拉着我下棋,这都下了一晚上了,死活不让我走。”

宋立言颔首走去软榻边,低声道:“师兄伤还没好透,哪能这么熬。”

“我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又不是泥捏的,下个棋也不碍事。”叶见山拉着他看棋盘,“主要是这前辈也太欺负人了,我以前可是打遍司内无敌手,可在他手下,半目都没能赢来,叫我怎么甘心?”

扫一眼棋面,宋立言拿了他手里的黑子,斟酌一二,落了下去。

僵局迎刃而解,裴献赋眼前一亮,拍着膝盖朝叶见山笑道:“打遍司内无敌手?”

“…师弟的棋艺也是我教的,输给他我不丢人。”叶见山哼哼两声,总算侧头好生看了看宋立言。不看不知道,一看他便下了榻拉住他,“这是哪儿去染的妖血?”

宋立言道:“遇着几个小妖,不碍事。”

“你修为又见长了。”叶见山感叹,“原本在京都之时我就觉得你天赋异禀,一日所修能顶其他师兄弟十日,不曾想到了这浮玉县,你的修为增长只快不慢。”

“师兄过奖。”宋立言颔首,“若是没别的事,我便先回去休息了,裴前辈也早些回去吧。”

裴献赋起身,跟着他一起出门,笑嘻嘻地道:“你可算回来救我了,那小辈是谁?瞧着缠人得很。”

“是我这一辈上清司弟子里的大师兄,人很好,就是痴迷棋艺。”宋立言一边答一边打量他,“裴前辈什么都不记得了,却还会下棋?”

“哎,说来也怪,我这脑子空空如也,可手记得的事儿太多了。”裴献赋一脸感慨地伸出白皙修长的手递到他面前,“我不会的,它都会,厉不厉害?”

“…”不知该露出何种表情,宋立言垂眸沉默,将他领回属于他的客房,便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大人。”房门口守着衙差,见他回来纷纷行礼。宋立言点头,推开门顺口问了一句:“今日可有何异常?”

“回大人,并无异常,卑职与赵武一直在这儿守着。”陈生答。

放心地跨进屋子,宋立言刚想褪了外袍松口气,却觉得不太对劲。飞快转头看向内室花几上放着的东西,待看清之后,他眼神一变。

十个降魔封印阵好端端地浮在四周,中间原本放着浮屠困的花几却是空空如也。他往里走两步,捏诀将法阵一一解开,伸手往花几上一捞,捞空了才终于确定这不是幻觉,浮屠困是真的不见了。

怎么可能?法阵都还在,里头的东西还能凭空消失?再者言,上清司的浮屠困可不是随便谁都能解开的,就算有人拿去,又有何意义?

“大人?大人!”外头传来楼似玉的声音,宋立言回神,返身去打开了门。

楼似玉扑将进来,满头都是虚汗,抓着他着急地问:“殷殷是不是不见了?”

门口的陈生赵武本是想拦的,可转头就瞧见自家大人伸手出来将这楼掌柜给接住了,不但不怪她冒失,反而还一把将她拉进房间,关上了门。

这…陈生唏嘘,衙内流言也不是空穴来风啊,新来的县令大人哪儿都好,就是对美色有些难以抗拒。这楼掌柜该在大牢里的,结果能在外头乱跑不说,还能闯大人的官邸。

赵武朝他递来眼神,基本想法都差不多。两人齐齐笑了笑,就装作什么也没看见,继续守着门。

然而,屋子里的气氛一点也不像他们想的那么旖旎,宋立言抓着楼似玉的手腕将她抵在桌边,低声问她:“你怎么知道她不见了?”

“奴家…这说来话长。”楼似玉焦急地道,“但奴家知道,是红瓦将人救走了,大人若是想追,奴家有法子知道她在哪儿。”

“红瓦?”宋立言觉得奇怪,“她怎么会有那么大的本事?”

“具体情况奴家不知,但奴家有线人,私以为当务之急还是先将她追剿了为好。”

松开她,宋立言问:“你的线人也是妖怪?”

“…这个不重要。”

“这个很重要。”宋立言半阖了眼,“让一步,不代表本官要让千百步。”

他可以勉强容忍她,但绝不可能再有第二只妖怪在他这里得到豁免。

楼似玉一怔,皱眉:“在大人眼里,是人是妖就那么重要,比勾水的内丹重要,也比即将死去的更多人命重要?”

“是。”

“恕奴家不能苟同。”她摇头,“这世间没有绝对的善恶,只有不同的立场。”

“那楼掌柜的立场,是人,还是妖?”他垂眸看进她眼里,带了些逼迫,也带了些探究。

若她说是前者,那他尚能与她同行,可若是后者…

“是您。”不等他想完,楼似玉给出了答案,正视着他的双眼,一字一句地道,“奴家的立场,从来只有大人您。”

“…”复杂的眼神烟消云散,宋立言别开脸,捏着袖子抵住唇,颇为恼羞成怒地咬了咬后槽牙。

这人好歹也是个女儿家,说话怎么就这么不害臊呢?他尚且觉得尴尬,她倒是一副理所当然云淡风轻的模样,倒显得他过于在意了。

不悦地退后两步,宋立言岔开了话:“天快亮了,掌柜的请先回大牢。至于红瓦,本官自会去抓。”

“您知道她在哪儿?”

“想抓就总是有法子知道的。”

听起来胸有成竹,倒是她担心得过了头?楼似玉撇嘴,一步三回头地往外走,又忍不住朝他道:“若是需要奴家帮忙,大人只管让人传话。”

“掌柜的不在牢里惹出什么幺蛾子,就算是帮了本官了。”他摆手,“躲着点,别叫人看见了。”

心情复杂地朝他一笑,楼似玉出了门,避开人群潜回天牢。

一夜过去,医馆里又多死了几个不治之人,整个浮玉县都显得阴沉沉的。天刚亮,柳寒就带着人气势汹汹地去了县衙大牢。

牢里的床太硬,楼似玉没睡着,只小憩了片刻。听见外头的声响,她睁眼,飞快地传音给跑回客栈睡软床的林梨花:“回来!”

一眨眼,她盖着的被子旁边就鼓起一坨,林梨花从里头伸出脑袋,困顿地问:“怎么了?”

“来者不善,你把法器戴稳了。”楼似玉看着前来开锁的狱卒,起身下了床。

锁链落下,栅栏门被推开,柳寒朝身后的人一挥手:“带人出来审问。”

狱卒进来,心虚地看了楼似玉一眼,伸手就要去抓还在沉睡的般春。

“大人。”楼似玉上前笑道,“我是掌柜,有什么事问我就好,没必要扰人清梦。”

狱卒连连给她使眼色,暗自摇头。那柳大人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主,这时候能保一个是一个,哪还能上赶着伸脑袋?然而,这楼掌柜对他的暗示视若无睹,十分坦然地就将双手并拢递了过来。

无奈,狱卒只得拿绳子捆了她,带到暗室里去。

柳寒打量她半晌,坐在案后开口:“流水宴的饭菜是出自你手?”

“是。”楼似玉朝他屈膝,笑吟吟地道,“此事宋大人已经查过了,毒在井水而不在饭菜,我客栈里的帮厨都是冤枉的。”

“毒在井水你们就是冤枉的?曹老爷大寿当日,一直在那水井附近做事的不也是你们吗?”柳寒冷笑,“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一般这样的话后头都跟着一顿屈打成招,楼似玉是个聪明人啊,她觉得自个儿不能吃这眼前亏,连忙举起手来喊:“且慢!大人想听什么样的供词?奴家都说。奴家这细皮嫩肉的,可经不起什么刑罚,有事大家好商量嘛。”

柳寒:“…”

第52章 史上最配合的犯人

坦白说,这些年他毒打过的嫌犯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还是头一次遇见这么通透的、直接问他想要什么供词的人。咳嗽一声看看左右,柳寒板着脸道:“你若肯说实话,那我自然不会多加刁难。”

楼似玉笑问:“什么样的实话呢?”

“我让人查过了,你只是一个客栈的掌柜,又是个女儿家,若无人指使,怎么敢谋害通判大人?”柳寒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只要你说出幕后指使,这罪名就落不到你头上。”

又是这官场的一套,想借她除掉不顺眼的人?楼似玉心里冷笑,面儿上却是十分恭顺地道:“大人说得对,奴家一个人哪能做出这样的事来?那依大人看来,谁像是幕后指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