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一个人就能多救几百个人,这样的情况下,谁能替谁?宋立言摇头,挥开她的手便又冲了出去。

手中一空,楼似玉侧头看向他的背影,一点点将手指收拢。——这人还是这样,根本没变,哪怕是今日死在这上头了,怕是也不会后悔。

可她不想再后悔了。

咬咬牙,楼似玉纵身追了上去。

雨势渐渐小了,天边隐隐有了亮色,宋立言抱回来最后一个孩子,立在掌灯客栈门口看了看远处。

戌时已到,哪怕阴云散去也已经是一片黑夜。客栈里挤着两百多个人,吵吵嚷嚷哭哭闹闹,格外嘈杂。而客栈之外,鲜血染红了街道,无数人头滚落在草丛里,杂乱的黑发融进地上的积水,显得十分凄惶。

宋立言默然地看着,就算是魂体,身上也散出了令人畏惧的杀气。

“它们退了?”他轻声问。

楼似玉碰了碰他几近透明的身子,低低地应了一声:“大人先回牢里吧,若无肉身,你我都拿它们没办法。”

宋立言二话没说,闪身回了牢房。

三魂七魄归位,魂力耗尽的虚弱感从脚心一直涌到天灵盖,楼似玉打了个寒战,抓着栅栏扶着腰站起来,还没来得及站稳,就感觉背后一道强光穿透了整个牢房。

宋立言捏着獬豸剑,狠狠地砍向了困神锁,每砍一剑,白光就暴涨一丈。

她倒吸一口凉气:“大人,您做什么?”

恍若未闻,宋立言连砍了十二剑,坚硬的困神锁上终于是崩了一个小小的口子。他立马弃剑,翻手捏诀,八重法阵同时飞出,与四周结界相抗。

狱卒听见了动静,小跑着往这边来了。楼似玉皱眉,越出牢房就上前去将他们拦住。

“你…你怎么出来了?”两个狱卒迎上她,怔愣地刚问出这一句,眼前就是一黑。

楼似玉伸手扶他们一把,温柔地将人放去地上躺着,然后回到宋立言的牢房前头,深吸一口气,与他一起敲打这困神锁。

这东西是那个人造出来的,没那么好对付,哪怕是她与宋立言合力,也要费好些功夫。不过,也不知是心灵感应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一个时辰之后,宋立言突然一个机灵,反手从困神锁里抽出一个法阵来。

像书架上的一排书突然倒了第一本,后头的书哗啦啦跟着全往旁边倒似的,这法阵一被抽出,接着无数零散的法阵跟着从锁眼里飞了出来,大大小小,红黄绿蓝,看得楼似玉瞪大了眼。

“竟是这么多法阵凑成的。”宋立言一挥手,困神锁的结界随着法阵的松散突然炸开。

楼似玉后退两步,抬袖挡了脸,再睁眼的时候,宋立言就已经站到了她跟前,脸上带着点疑惑:“如此巧妙的法器,是何人所造?”

这话不是问她的,只是他喃喃自语,可楼似玉听着,还是喉咙发紧。

这天下最聪明的人就那么一个,最厉害的人也就那么一个,只可惜死得连灰也不剩了,徒留后人赞叹感慨,又有何用?

“你不是说知道它们在何处吗?”宋立言道,“眼下无暇再细找,你带我去。”

收回神思,楼似玉传音给了木羲,后者片刻之后便给了她答案。

“碧波湖。”

又是这个地方,宋立言抬步就走,袖子里的灭灵鼎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自家主子的情绪,兴奋地跳了出来绕着他转了两圈,又调皮地撞了楼似玉一下。

楼似玉推它一把,脚步沉重地跟上宋立言。

湖水寂寂,在夜色里显得墨黑一片,若无人打扰,远看就像是一块平地。然而不巧,九条巨蟒从湖中突然钻出,硕大的蛇头掀起几阵水花,将湖面上的星辰都给搅和了。

九蟒吐信,蛇尾却是缠做一处,中间托着一副硕大的黑石棺材,沥水而出。那棺上有金色的符文,形状也不似普通棺木,隐隐透着一股煞气。岸上有很多人在等着,见此情形,有人躁动不安,有人当即半跪。

红瓦站在所有人前头,却是舔着嘴笑了,蛇瞳里的光贪婪又疯狂。

第55章 回溯与勾水

宋立言沉默地远望着,以魂音问身侧之人:“那是谁的棺椁?”

以金印封着,又有九蟒相护,还能是谁的棺椁?楼似玉轻叹一声:“蛇妖回溯。”

这个名字她曾提起过,似乎是帮着封印勾水内丹的妖怪,它的棺木竟沉在碧波湖,那就怪不得他以湖心为阵眼之时,法阵会不稳了。只是,宋立言不明白,为什么这些妖怪要祭祀回溯?

九条巨蟒身上有浓厚的杀孽和血腥,它们盘绕缠旋着将棺木带上了岸,却没有散开。红瓦祭出一个血阵,将巨蟒与棺木一起笼在里头,四周围着的蛇妖便纷纷开始念咒。急促而密集的咒语声听得人头皮发麻,无数妖力顺着血阵融入棺椁,那阵一开始还只是泛红光,到后头却是当真滴下血来,一股股地流在棺木的金色符咒印上,蜿蜒覆盖。

那是浮玉县百姓的骨血,宋立言捏了獬豸剑,抬步就欲上前。旁边的楼似玉一把拉住他,低声道:“血阵已开,拦是拦不住了,不如看看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这血祭的确是木羲翻的卷宗上头写的复活死去多年妖怪的禁术,但这禁术也仅仅只能复全妖怪的肉身,回溯三魂七魄已散,就算活了也是行尸走肉,再不是他原本的模样。

红瓦显然是知道这件事的,但不知为何,她仍旧在运阵。

血越流越快,却被棺木上的金印统统吸了进去,慢慢的,那些金印像是被烫化了一般,从棺木上缓缓褪去,滑落到了九条巨蟒的身上。巨蟒痛苦地挣扎起来,可它们没逃,一边咆哮嘶吼一边将金印都承了,实在忍不住疼,蛇尾便疯狂摆动,将旁边的古树统统拦腰甩断。

濒死的蛇啸声穿透了整个碧波湖,声音极大。

半个时辰之后,金印一路蔓延进了蛇瞳里,九条巨蟒终于是渐渐安静了下来,庞大的身躯带着死气砸回湖水里,激起几阵水花,然后慢慢地沉了下去。

与此同时,血阵落在了棺木上,封得死紧的棺盖突然就滑开了一条缝。

银色的蛇尾从缝里落出来,“咔”地一声就将棺盖裂成了两半,一只苍白的手从里头伸出来扣住裂痕的边缘,接着就是半个人身从里头立了起来。雪白的长发挡住了他的模样,可他的蛇鳞是真漂亮,像碧波湖的波澜,粼粼泛光。

楼似玉看得感慨,回溯一向是妖界公认的美人儿,哪怕他是个雄性,也丝毫不妨碍妖怪们将他夸成绝代佳人。只是,当年的回溯是温柔慈悲的,像清澈的湖水、柔和的晚风、和世上一切美好的事物。所以勾水拼其一生,也不愿让他染上半点脏污。

然而现在,重生的回溯却是带了地狱里来的阴冷,身上的煞气浓烈,青白色的肌肤看起来很不干净,仿佛只消拿刀一划,就能流出无数人命。

摇摇头,楼似玉想,幸好勾水活不过来了,不然看见这样的他,保不齐还得毁天灭地。

岸边有妖怪跪了下去,也有人还记恨着当年那一场大战里回溯的背叛,铁青着脸看着。红瓦压根没管他们,扭着腰上前,翻手就拿出个浮屠困来。

“回溯大人,王被关在这里头了,您瞧瞧,能救他么?”

没有瞳仁的眼睛抬起来,回溯脸上露出些困惑,看看她又看看那晶莹剔透的宝塔,长舌一伸就将塔圈了过去。

美人蛇在塔里抬头,震惊地看着面前这人:“你…”

脑子里闪过些东西,她很快反应了过来,眼瞳发红,拍着琉璃塔朝红瓦嘶吼:“你怎么敢对他用禁术,你怎么敢!”

红瓦狡黠一笑,没理会她的愤怒,引诱似的继续朝回溯道:“大人闻闻,这里头是不是王的味道?”

眼白缓缓地转动了一下,回溯捏着浮屠困,用舌尖将宝塔一一探过,眼里突然就落下泪来:“勾…水…”

“对,就是勾水,他被人困在里头了。”红瓦故作委屈,“大人可不能再对王置之不理了。”

“不!”美人蛇拼命摇头,急得在塔里打转,“回溯你醒醒,勾水已经死了,他已经死了很多年了!是你将他内丹封印的,你说过断不能让他再背杀孽!”

红瓦叹息,加大嗓门道:“大人忘记吾王是怎么死的了么?为了替您寻药,他不惜冒天下之大不违,与人为敌,也与妖界为敌。大战那么多年,他从未让您出来承受过一星半点,可最后呢?他是死在您手里的。”

回溯震了震,脸上露出一种类似委屈的神色,随后僵硬地抬起手,将浮屠困半抱在了怀里。

这是他当年抱着勾水的动作,战火纷飞,血色染天,勾水躺在他怀里大口大口地吐着血,他伸手去擦,没想到越擦越多,最后他连他的脸都看不清了。

“你快走吧。”耳边响起故人的叹息。

回溯眼眶发红,僵硬地用脸颊蹭着浮屠困,一下又一下。两百年前未敢流露出的不舍,如今统统释放了出来,哪怕没有魂魄、动作僵硬,也看得人鼻尖发酸。

宋立言茫然地看着,忍不住问楼似玉:“回溯与勾水是伴侣?”

“不是。”楼似玉唏嘘地道,“算是对手吧。”

当年蛇族也是分为两派,一派主战为祸人间,一派主隐不问世事。勾水是主战之妖,也是全族之王,而回溯是主隐派长老之子,生下来就与世无争。两派时有摩擦,回溯从成年开始就被推出来作为隐派表率对抗勾水,所以两人曾经有过冲突,结果是勾水直接废了回溯一百年的修为。

然而不知为何,自那之后,勾水再也没敢见回溯,躲躲藏藏一百年,宁愿在外头与上清司厮杀,也没肯回蛇族。楼似玉当时笑过他,说您都是蛇王了,怎的还怕下头的妖怪啊?

“你不懂。”勾水甚是头疼地朝她吐信子,“让我回去看他那弱不禁风的样子,还不如让我死在外头来得痛快。”

楼似玉当时没明白他这是什么心情,直到某个人在她面前伤着了,她才后知后觉地明白,原来所有炙热的感情都是从心疼开始的。

一百年之后两人再见,身旁隐派的长老喋喋不休地同勾水说着大战的危害,而回溯就站在旁边看日落,眼里染了一层霞光,柔和而静谧。

勾水看呆了,连那长老说了什么都没听进去,直到他被人推上前来,茫然地复述了长老的话:“王可允准?”

允准什么?他不知道,但他还是点头:“好。”

回溯被他这反应吓了一跳,头一回抬起眼来与他对视,缓慢地眨眼之后,他笑了笑,如万物苏生,春风徐来。

勾水板着脸没露情绪,看起来像极了一个刚正不阿的王。

然而自那之后,长老们发现,只要是回溯去禀的事情,他们的王不管表现得多冷漠、多抗拒,最后都一定会应下来。这一招屡试不爽,以至于回溯三天两头地就要被推到勾水跟前去,大到领地划分,小到猎物赏赐,统统要由他禀给王,他也就从王的嘴里听了无数个“好”字。

但是,当回溯第一次为自己的事与他开口的时候,勾水却没再说好。

“你的伤是我造成的,我会替你想办法。”勾水摆手,“你先回去。”

回溯绕去他跟前,执拗地道:“那么多年以前的事,臣早就不记得了,眼下正是多事之秋,臣希望吾王能留在族里,莫要再出去。”

妖王之力不可小觑,哪怕勾水当年只是一时气愤废了他的修为,可下手到底没个分寸,以至于回溯这么多年来修为难涨,身子也一年比一年虚弱。勾水是察觉到了,所以想去寻药,而回溯拦在他面前,死活不肯让路。

“要是那一次回溯拦下来了,如今也许就是另一种结局。”楼似玉叹了口气,“可惜,他没拦下来,勾水还是走了,让人将回溯关在蛇族里,他独自带人将上清司杀了个天翻地覆。”

宋立言神色复杂地听完,忍不住问:“他要的药在上清司?”

“哪有什么药啊,对妖怪而言最好的药就是人心。”楼似玉摇头,“上清司之人多有修为,其心脏是绝佳的药引,勾水挑准人下手,一共收了九百九十九颗上清司之人的心,本已经是大功告成,但可惜,他在回去的路上被上清司的人堵住了,大战落败,还被上清司的人追剿到了蛇族老巢。”

这一段故事宋立言在上清司的史册里看过,道人宋江阔,上清司第八代嫡系弟子,剿灭蛇妖有功,继承了上清司。

楼似玉接着道:“勾水的确是祸乱人间罪孽深重,奴家也没想过救他,但他是死在回溯手里的,或者说是重伤难愈的情况下,回溯送了他最后一程。回溯答应我,以三魂七魄封他内丹,我也就送他个人情,放蛇族残余的人一条生路。”

原来是这么回事,宋立言颔首,往前踏了一步,突然想起来回头问她:“那你也认识宋江阔?”

第56章 血祭

楼似玉:“…”

这人为什么每次都会注意到这些问题呢?她当真很不想回答。宋江阔也好,宋清玄也好,都是再不会归来的故人,逝者已矣,多提无益。

别开脸,楼似玉道:“大人还是先将他们拦下吧,它们复活回溯,就是为了让回溯来解开内丹上的封印,一旦真的解开,这浮玉县就别想有安生日子过了。”

如同宋立言能轻易解开常硕内丹的封印一样,回溯作为封印勾水内丹的人,也能轻易破解自己的三魂七魄,这就是红瓦它们费尽心思也想完成血祭的原因。

宋立言凝神,捻手作诀,不动声色地祭出法阵来。

那头的红瓦等人尚未察觉,还在诱骗回溯。回溯似乎是想打开浮屠困,可这上清司的法器,要么是上清司的人来破,要么就得有极高的妖力强拆。他刚醒来,身子太虚,一时半会儿也拿它没法子。

正着急呢,妖群里突然冒出来一道光,眨眼就击中了浮屠困,那透明的琉璃一点点起了裂纹,最后直接破开,放出了美人蛇。

美人蛇狼狈地滚落在地,想也不想就要逃。回溯僵硬地动了动脑袋,尾巴一伸,就将她缠住了。

“勾…水…”

“我不是勾水,我是殷殷!”美人蛇焦急地扯着他的鳞片,“你快放开我,不然你会后悔的!”

回溯像是听不明白,只缓缓伸手,点了点她的肚腹。金色的光在美人蛇的肚子里亮起,像是在回应他一般。他极轻地叹了口气,指尖一动,美人蛇霎时觉得肚腹绞痛,挣扎着想反抗也无用,封印着的铜匣顺着她的咽喉被强行拉扯了出来,浮在了他面前。

一起掉落出来的,还有白胡子交给她的钥匙。

铜匣是蛇族给的封印,只有这钥匙才能打开,而一般人就算打开了,也拿里头那层更深的封印没办法,这就是为什么当初那狼妖说,铜匣就算落在宋立言手里也无妨。

红瓦兴奋地将钥匙捡起来,递给了回溯,示意他打开。

回溯动作缓慢,却是当真将钥匙塞进了锁孔里,眼看着要成了,脚下却突然冒出白光,霎时将他整个人都照得通透。红瓦惨叫一声滚到一侧,美人蛇也连忙避到旁边,四周众妖皆惊,都以为是上清司追剿过来了。

然而,纷纷侧头看过去的时候,众妖只看见了一道人影,近乎闲散地从白雾里走出来,站在它们前头。

“又是你。”红瓦认出了宋立言,满脸不可置信,“上次就罢了,这次你也敢单枪匹马地来?”

这儿可是有不下一百只大妖啊,就算他有灭灵鼎,也不可能同时对付这么多妖怪,这不是明摆着送命么?

几只冲动的蛇妖已经直接扑了上去,宋立言拔了獬豸剑迎上,其余人原地观望,可眼瞧着四只蛇妖都拿不下他,妖群里有人急了,瞅准他背后的破绽,化了毒牙刀就想偷袭。

一刀刚落,还没挨着他那缁色的锦袍,旁边突然就横了一把算盘,普通的木头材质,看着还有点老旧,但就这么轻轻一挡,毒牙刀竟是直接被震飞开去,连带着那蛇妖也“呯”地一声砸进了碧波湖里。

楼似玉上来与宋立言背靠背,轻笑道:“诸位,好久不见啊。”

悦耳爽朗的声音,与这阴诡的气氛格格不入。美人蛇一怔,红瓦也是一惊,众妖定睛看去,就瞧见那熟悉的人摸着算盘上磕出来的小口,甚是心疼地小声嘀咕:“我十年的老算盘啊,可不能轻易打碎了。”

宋立言将獬豸剑从蛇妖的七寸里抽起来,冷声道:“你若是能将勾水的内丹带回去,本官赔你十个算盘。”

“哎,这事儿得听天由命。”楼似玉扫一眼四周,弯着眉眼笑,“他们可都不是简单的小妖怪,宋洵若是来晚了,咱们别说带走内丹,能不能活下来都是另说。”

轻哼一声,宋立言不再多话,提剑就冲向回溯。回溯自是不晓得躲的,红瓦连忙冲上来拦着,旁边的大妖也动了,合力与之对抗。美人蛇左右看看,趁乱一把将铜匣从回溯手里夺了回来。

回溯手里还捏着钥匙,茫然地看着她,美人蛇想再拿钥匙,旁边却有一条蛇尾甩过来,直接将她扫进了碧波湖。

水花高起,楼似玉余光瞥了一眼就继续对付面前的妖怪。她不敢用太多妖力,但眼前的妖怪又实在太多,逼不得己,楼似玉抓了两只蛇妖,眼里化出金瞳来。

原本张牙舞爪打算攻击她的蛇妖,突然就僵住了动作,片刻之后,两妖齐齐转身,猛地将宋立言面前的几只大妖撞开。

“老六阿灰,你们疯了?”被撞的蛇妖不明所以,刚吼出这一句,宋立言的獬豸剑就劈了下来。

妖血四溅,飞到他脸上成了几点嫣红,宋立言冷漠地转身,袖子里的灭灵鼎飞出,直接将这几只妖怪给吞了进去。红瓦见状,立马弃战想去捞湖里的美人蛇,可宋立言丝毫没有要放过她的意思,顶着一片妖毒也强行将她困在了法阵里。

天光大乍,湖水激荡,无数妖法冲他而来,獬豸剑格在空中,勉强支撑了片刻就嗡鸣着插进了地里,灭灵鼎倒是想张口把它们全吞了,可宋立言以一敌百太过吃力,压根没有多余的修为来支撑它,它在空中转了两圈,气恼地摆着身子发脾气。

楼似玉见状,轻轻拍了它一下。

说时迟那时快,灭灵鼎“嘭”地一声就在空中盘旋变大,淡红色的光倾泄出来,眨眼便吃掉三只大妖。

“上清司的法器果然厉害。”楼似玉笑着鼓掌,扭头看向众妖,“还不走吗?上清司的人要来喽~”

众妖惊疑不定地看着她,红瓦却是大喊:“别信她的鬼话,上清司的人绝对不会来!”

眉梢一动,宋立言想问她为何如此笃定,可旁边的老妖转瞬攻至,他便无暇再开口,只能全力应付。这样的场面他在京都是万不可能有机会遇见的,如果师父在场,也未必会赞成他硬来,可他觉得很兴奋,哪怕输赢未定生死不知,能这样提剑斩妖,于他而言也是一大乐事。

血溅得越高,宋立言挥剑的力气反而更大,干净利落地拆掉几个妖术,他追上两只想跑的妖怪,一剑割喉。身后两只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转头帮他的妖怪妖力不支,被扑上来的蛇妖咬成了几截,他转身,一掌拍在蛇妖的天灵盖上。

撕心裂肺的长啸声此起彼伏,宋立言身上的伤口也渐渐多了。他企图传音给宋洵,然而传了两遍都犹如石沉大海。微微皱眉,宋立言撑着獬豸剑,站在妖尸堆上喘了口气。

红瓦满目惊恐地抬头看,蛇妖硕大的尸体杂乱地堆放起来,足足有三丈高,那人满身鲜血地站在上头,像极了地狱里爬出来的阎王。

“这也太…”

话没说完,有人就站到了她身侧,双手合十放在胸前,眼眸亮亮地接道:“这也太好看了!”

红瓦:“…”

神色复杂地扭头,她毫不意外地看见了满脸痴醉的楼似玉,跺着脚扭着腰道:“上穷碧落下黄泉也寻不着这么好看的人呐!”

她说话的声音不小,宋立言听见了,背脊一僵,接着就提剑砍飞了冲他来的一道妖力。

“干净,利落,不愧是上清司的嫡系弟子!”

过于疲劳,加上听见这话,宋立言一不留神就把手腕给扭了。倒吸一口冷气,他咬着牙使了左手,给脚下踩着的还在挣扎的蛇妖补了一刀。

“你瞧那飞溅的妖血和汗水,像不像春日里的第一场雨?”楼似玉赞叹,“简直是无声无息就润了我的心脾!”

红瓦实在听不下去了,扭头朝宋立言喊:“你给我个痛快行不行?”

宋立言转身,狠狠地瞪了楼似玉一眼,然后提剑,纵身而下就要先斩了红瓦。

“等等!”剑气凌然,楼似玉却像个不怕死的,上去就挡在了红瓦前头,努嘴道,“这个还不能死,你先对付别的。”

“擒贼先擒王。”宋立言抿唇,“她既然是幕后主使,那斩了她,其余乌合之众也会早些散去。”

“话是这么说,但…”想起木羲,楼似玉认真地摇头,“不行。”

红瓦若死,木羲跟着就会灰飞烟灭。

宋立言微恼,他深知杀了红瓦是最好解决当下困境的办法,可面前这人就跟中了邪似的,死活不肯让。他抬剑想硬来,身后的妖气却是又汹涌而至。

他全身僵硬,想立马反身挡住已经是不现实,电光火石之间,宋立言做出了决断——拼着中这一击,獬豸剑也越过楼似玉刺向后头的红瓦。

楼似玉是有机会替他护住身后的,然而她没有,第一反应是伸右手抓住了獬豸剑,然后左手朝天上一收,将灭灵鼎拿回来,往他怀里一揣。

宋立言没明白她这个古怪的举动是何意,但看着剑尖停滞在离红瓦一寸的地方,他还是忍不住怒道:“你骗我,你的立场根本还是妖!”

第57章 她没骗他

楼似玉看向他,灿金的瞳子里有一瞬的失神。

就这一瞬,后头的妖力已经落到了宋立言的背上,他咬牙挺着,已经是做好了受创的准备。然而,想象中的冲击等了好一会儿也未至,他睁眼,正好瞧见面前的金光随着裂纹碎开,化为琉璃残片,飞散落在四周,星星点点,分外眼熟。

又是这个东西?宋立言纳闷地动了动身子,发现自己没受伤,便知又跟上回一样是这金光替他挡了。可是,这金光到底是哪儿来的?

正沉思呢,面前楼似玉的身子突然就晃了晃,他下意识地伸手扶了一把,还没将手收回来,就有一抹嫣红落下来,砸在了他的虎口上,温热又粘稠。

心里一跳,他抬眼朝她看去,就见楼似玉飞快地抬起手捂住口鼻,含糊不清地责道:“大人离奴家太近了,奴家受不住。”

手上的血得像雪地里的红梅,艳色刺目,宋立言沉了脸,问她:“怎么回事?”

“不都说了么?您凑太近了,奴家上火流鼻血。”楼似玉移开目光,“后头来妖怪啦,您当心!”

说着,一把将他推得转过身去,迎上那些个不死心的魑魅魍魉。

宋立言眸色极深,里头有东西翻涌难歇,他提剑,又快又狠地砍掉蛇妖的脑袋,血喷了满身,擦也没擦就继续去对付下一个。方才分明已经乏力,眼下不知为何,冲杀得反而更加生猛。

碧波湖边一阵动荡,落进湖里的美人蛇艰难地爬到岸边,手里还死死攥着铜匣。攀着岸边的石头,她刚准备趁乱逃走,面前就落下来一抹银色。

身后厮杀成一片,回溯倒是安然无恙,一双没有同仁的眼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慢慢地低下身来,想拿铜匣。

美人蛇躲开他的手,恼怒地道:“早知你会造成今日这祸患,我当年就不应该让你全尸藏进北往江!”

挫骨扬灰多好啊,永无后顾之忧,反正他弑君在先,这下场半点也不过分。当年一时心软,引来的却是这一场蛇族的大灾难,太不值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