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竹管弦之声霎时凝滞,四周升起一片白障,飞快地在他们头顶合拢,外头的人只觉得眼花,揉眼再往那雅座上看,方才嘻笑饮酒的两个人,好像不知何时已经走了。

颜好仍旧笑着,捏着酒杯摩挲自己的唇瓣,抬眼瞧着他。宋立言却是已经祭出了法阵,白光从她头顶落下,将她整个人都罩在里头。

宋立言眼里有些惑色,只一瞬也被抓住了。

她兴奋地笑道:“大人是不是奇怪,妾身为何不逃?”

将红纱在指尖绕了绕,她扭动身子,颇有两分小女儿的娇羞:“妾身等了大人这么久,好不容易把大人盼来,如何舍得逃呢?要逃…也该是大人您逃才对。”

红色的妖气从白障四周爬上来,像树的枝条藤蔓一般蜿蜒攀附,交缠伸至头顶,在顶上开了一朵硕大的曼陀罗花,花苞一张,红色的泥浆倾泄而下,将两人一起淹了半个身子。

宋立言嫌恶地沉了脸,抽了獬豸剑去砍,可这泥浆软得不像话,一剑砍下去,连剑也被淹在了里头。

颜好却是一副来去自如的模样,涉泥朝他走过来,红纱脱落,她随手沾了泥点在自个儿眉心,笑得愈加妖气:“来了就别走了吧,这世上等着你的人,可不止楼似玉一个啊。”

楼似玉正带着刚出狱的李小二收拾客栈,没由来地就打了个寒战,皱眉回头看了一眼。

“掌柜的,怎么了?”梨花鼻尖上沾着灰,瞪大了眼睛看着她问。

收回目光,她捏着手绢给她擦了擦:“也不知怎的,最近总觉得咱们这浮玉县风雨欲来。”

梨花紧张地抓住她的手:“那姓裴的又做什么了?”说完自己又摇摇头,“不对,宋洵先前还说,裴大夫好像是有什么事,已经离开浮玉县了。”

裴献赋从赵清怀到的那日开始就消失不见,楼似玉也好奇他去哪儿了,但打听无果,她也就只能在意另一个重点:“你何时又去与宋洵说话了?”

梨花撇嘴:“之前街上碰见的,我也不想看见他,哪知就有这么巧。”

她不待见凡人,尤其是跟宋立言有关的凡人,不过宋洵也挺会示好,给她买了旁边小摊上刚出锅的馄饨,她吃得津津有味,也就没跟他计较。

“对了,他好像还同我讨个什么东西来着。”梨花挠了挠头,“荷包?”

楼似玉嘴角一抽。

也亏得梨花傻啊,宋洵这简直是司马昭之心了,不过她实在好奇,这俩什么时候勾搭上的?

“楼掌柜!”

说什么来什么,楼似玉一听这声音就吸了口气,扭头便揶揄:“你怎么总往咱们这儿跑啊?”

宋洵满脸凝重,气喘吁吁地道:“那地方…小的也不敢告诉师尊,但楼掌柜,大人在千秋楼里不见了。”

笑意一点点收敛起来,楼似玉半阖了眼:“你说什么楼?”

“长宁街,千秋楼。”

忍不住爆了粗口,楼似玉抓过他的衣襟怒道:“你怎么能让他去那个地方?”

“发…发生了命案,小的禀告的时候,掌柜的也在场。”

“你说命案,没说是千秋楼的命案!”楼似玉要气死了,“你早说这个地方,我能让他去吗?”说罢就推开他,三步并两步地往外跑。

宋立言套话让她说宋清玄的时候,她说了一半藏了一半,而千秋楼里那个人,就是被她藏着的一半中的一部分。她不是没有试探过,从宋立言来浮玉县,她就有意无意地探听千秋楼的消息,可没有,那个人一直没有动静。

眼下事务繁多,她不得不松了对那边的戒备,刚刚才松懈两分,竟就被钻空子了。

颜好。

想起这个人,楼似玉懊恼得直咬牙。

八十多年前,她就是听信了她的话,收了魂魄残片,偷塞进了宋清玄的眉心。

第114章 套话

不管是人是妖,活的岁数大了,就总有糊涂的时候,楼似玉自然也不例外。

她等那个人等得太苦了,在后来人的嘴里,千年晃眼过,然而她在没有他的日子里,却是一个时辰一个时辰数着指头捱过来的,算一笔账要半炷香,熬一碗汤要三炷香,若是她旁边能有一柱永远不会熄灭的香,那燃出来的烟雾许是能淹没整个人间。

可即便是这样,那人轮回转世,也一次又一次地抛下她慷慨赴死。

所以,当颜好告诉她,只要宋清玄能想起前尘往事,这一世就定会伴她到白头的时候,楼似玉就算有所怀疑,也还是照做了,像濒死的人拼命想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压根顾不得这稻草上有没有毒刺。

然而那一天,宋清玄从她的法阵里醒来,睁开眼扫视四周,目光只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便看向了旁边的人。

“颜好。”他低声开口,“我记得你。”

楼似玉懵了,她不知道他认识颜好,更不知道这两人有什么渊源,她的记忆里只有他和自己,而他的记忆里,好像有很多人。

急促的呼吸将胸口堵得闷疼,抬眼往前看,已经能看见千秋楼的大门。

楼似玉什么也顾不得,飞身冲进去,绣鞋踩在大堂红木地上的一瞬间,四周的景象好像晃了晃。她一顿,闭眼化出金瞳来,发现四周空无一人,纱帐低垂,酒杯半倾,酒水顺着桌沿滴落下去也无人顾。

疑惑地往里走了两步,狐耳一张就听见一处厢房里有动静,她连忙踩上楼梯,大步过去推开房门。

从门外而入的风卷得纱幔四起,房门正对的软榻上,宋立言半扶着颜好的腰,后者娇羞地依靠在他胸口,两人像是在低语,被她这动静惊扰,齐齐地抬头看过来。

这场景,当真是郎情妾意郎才女貌…狼心狗肺狼狈为奸!

楼似玉磨了磨牙,将门合上用背抵着,疾跑而来的气还没顺,她翻了个白眼讥诮地道:“扰了二位好事了。”

到底是顾及着他,话说得体面,可她身上的戾气压也压不住,几乎是肉眼可见。从良那么多年,楼似玉身上已经少见戾气了,但眼下不知触碰了什么逆鳞,她连眼神都阴沉了下去。

软榻上的“宋立言”没吭声,一层她看不见的红色琉璃结界自他身后横亘整个房间。

结界之外,宋立言安静地看着里头的场景。

“你瞧,她早知道的,你跟我才是一对儿。”琉璃结界之外,颜好嗤笑着拂了拂宋立言肩上的泥灰,“亲眼所见,大人可还有疑?”

半个时辰前,他被颜好困在曼陀罗妖阵里,本以为她是贪图自个儿的精气,谁曾想颜好却说她与他有上千年的姻缘纠葛。

说实话,这种鬼话宋立言是不会信的,跟路上撞见江湖骗子说他印堂发黑即将有难一样,荒谬又可笑。

然而,颜好设了明心阵。

明心阵这东西无耻极了,人或妖踏进这阵里,看见的便是心中所想,所想之景会被阵外的人一览无余。他先前以为也许会看见满屋的黄金,再不济也是一屋子鸡汤,却不曾料…楼似玉想的,竟是这么个画面。

“我有些不明白。”他困惑地开口,“她为何会觉得我认识你?”

颜好妩媚地将双手搭在他肩头上交叠,嗔道:“妾身不是说过了么?妾身与大人已经相识一千多年了,您每一世轮回,妾身都眼巴巴盼着,楼似玉哪儿会不知道?她一直伺机将大人从妾身身边抢走,心里最怕的也就是大人与妾身相见,喏,看看她,手都发抖了呢。”

明心阵里的楼似玉何止是手,整个人都在微微打颤,在他面前她虽说是常笑,可宋立言一贯觉得这人戴着一层面具,或悲或喜都有分寸在,只有在她失忆的时候他才窥见她本真的两分模样。

然而眼下的明心阵里,“宋立言”跟“颜好”打情骂俏了起来,“颜好”侧身挡住了“宋立言”的视线。大概是觉得他看不见自己了,楼似玉眼底的痛色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来,脚下微微一动,像是想离开,可又舍不得,最后强行将自己留在原地。

这番自我拉扯的后果就是她看起来像只无家可归了的可怜小狗。

宋立言“啧”了一声,收回目光微微敛眸。

颜好偷偷打量他:“大人在想什么?”

“我在想,你上一次见我,是多少年前的事?”

“这还用想么?不就是八十多年前。”

妖怪也有聪明的和蠢笨的,若是楼似玉站在这里,定能察觉宋立言在套话,然而颜好丝毫不察,甚至还主动道:“当年妾身与大人也是情投意合,可惜被她从中阻挠,后来听闻大人在与常硕之战中身故,妾身真真是伤心了许久。”

“…”

耳鸣了那么一瞬,宋立言皱眉揉了揉额角,感觉浑身的血都往心口猛冲而来。

常硕?八十多年前?

“宋清玄与我没有旧情。”

“或者换个说法,他再活久些,许是能与奴家发生些什么,但可惜,他死在了与常硕的那一战之中。”

楼似玉的声音从远处响进他的脑海,又渐渐淡了,接着就是他师父的怒吼:

“若不是楼似玉,他如何会晓得那魂飞魄散的法术?!”

“为师的师兄宋清玄也曾被妖女迷惑,甚至动了凡心,可他最后的下场是什么,你也该知道了。你是为师最得意的弟子,为师不想你步他后尘,你可明白?”

眼前又出现了昔日岐斗山上看见的幻境——风吹袖动,男人的手落下去却是没带什么力道,轻轻地落在楼似玉的头顶,带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楼似玉红着眼瞪着他,突然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哭得委屈极了,鼻涕都直冒泡泡。男人叹息更甚,轻轻抚着她的头发,一下又一下,温柔而隐忍。

场景再换,楼似玉坐在他面前的软榻上,耷拉了脑袋道:“你们上清司的嫡系弟子,向来不通情爱、冷漠淡然,我这样的身份,能在他那儿讨着什么好?”

宋清玄,宋立言。

头疼欲裂,他闷哼一声,脸色陡然苍白。

第115章 没出息极了

“大人?”颜好不解地扶住他,眼珠子转了转,心下暗道他是不是记起了什么?可转念一想,她只不过提了宋清玄,他这一抹魂干干净净的,可没有那些乌七八糟的记忆,哪儿能知道那些?

于是语气就更温柔了:“大人若是累了,便随妾身去软帐里歇息可好?”

宋立言皱眉,捂着脑袋往明心阵里看了一眼。

楼似玉与“颜好”动手了,狐尾一甩金光霎出,两人打得还有来有回。他有一万句话想问,可现在也不是时候,只能垂眸,将计就计地跟着颜好走。

然而,他刚转身,背后的金光突然就穿透了妖阵,将他整个人都笼罩在了里头。阵法碎开,红色的琉璃碎片与金光交织,纷纷扬扬地四散开去,一只手伸过来,带着尚未平息的喘气声,将他的衣袖拽住。

“找到你了。”楼似玉轻笑。

颜好脸色一变,身上红纱立马化成了无数血色长丝,如利刃一般朝她割去,逼得她松手后退。

“你也敢再追来?”颜好上下打量她一番,冷笑着护在宋立言跟前,“大人这便要与妾身去暖帐了。”

“暖帐?”楼似玉笑了笑,笑意不达眼底,“你那床帐里的人前赴后继的,还用暖吗?怕是就没凉下来的时候。”

很长一段时间不曾见过她这刻薄的模样了,宋立言眉梢微动,突然觉得头没那么疼了,就盯着她瞧。

楼似玉余光瞥着他,总觉得他有哪里不一样了,生怕是看见颜好想起了什么,亦或是被她灌了什么迷魂药,焦急地伸手想靠近他,却被那杀意十足的血丝挡了路。

“没有过风花雪月的机会,倒也应该看过戏台上唱呀,这卖笑之人收山从良,至此只为公子一人开颜,那可比你这种千年嫁不出去对人死缠烂打的戏码好看多了。”颜好的口舌功夫也不弱,抱着胳膊睨着她,“你看你这模样,大人可理你?”

眼里闪过一抹惊慌,楼似玉急忙收敛了神色,又整了整头上发髻,小心翼翼地朝他看过来。

宋立言皱眉,看着有些不悦。

心里一沉,楼似玉手脚蜷缩,想在颜好面前硬气些,可委实被人捏住了最柔软的肋骨,只能低了眉眼轻声道:“她不是什么好人,大人随奴家回去吧,若是有什么误会,奴家回去便同大人解释。”

她这低声下气的模样,看得颜好笑得花枝乱颤:“你也有今天。”

楼似玉咬牙,九尾一张就朝她伸老狐爪,颜好吓得一噎,慌忙止住笑意应战。两人妖力都不低,楼似玉就算是心绪不宁,出招也是又快又狠,颜好应付了十几招觉得吃力,无奈也露出尾巴来。

黄棕色的尾巴,只有一条,看起来没楼似玉气势大,不过宋立言也因此认出了她的真身。

竟是个黄大仙。

与普通的黄大仙不同,颜好身上法宝极多,那看似轻浮的红纱、还有脚上的金环和手上的镯子,竟都化成她的武器见缝插针地给楼似玉使绊子。瞧出楼似玉心系她身后之人,颜好轻笑一声,一边与她斗法一边朝宋立言娇嗔。

“大人,妾身待会儿若真是伤着了,您可又要像八十年前那样心疼了。”

脸色一变,楼似玉踉跄半步露出破绽,颜好也不客气,就着这点破绽就给了她一掌,打得她后退两步,嘴唇上血色顿失。

“你给我闭嘴!”呛咳一声,楼似玉急急地斥她,“胡说些什么!”

“难道不是吗?八十年前你与我动手,大人可是护着我的。”颜好挑眉,“不记得了?要不大人行行好,再让她亲眼看一回?”

惊慌地扫了宋立言一眼,楼似玉摇头:“大人,这妖怪满口谎言,您切不可听信。”

嘴上这么说着,下手却也是带上了顾忌,好几回能夺颜好命门却生生停住,僵硬地扭转方向。不过就算如此,她也占了上风,几轮来回之后,颜好明显扛不住了,开始后退。

颜好冷了脸,瞧了瞧她这浑厚的金光,再一瞥旁边的宋立言,咬咬牙,干脆收手,硬吃她一招,吐血倒去他的怀里。

“唔。”被宋立言接住,颜好得意地笑了,哪怕嘴角还有嫣红,也反手抓住他的衣袖,“还是大人心疼妾身。”

楼似玉收手,气得声音都发抖:“你怎么跟赵清怀一个德性?活了一千多年了,也不觉得丢人!”

宋立言的眼里是显而易见的责备之意,朝她扫过来,刺得她心里一跳,楼似玉觉得有点委屈,按理说她与他认识也这么长时间了,亲也亲了抱也抱了,他怎么能因为别人这样对她?原以为能和之前有些不同的,结果还是她的一厢情…

愿。

最后一个字还没想完,眼前情形突变,宋立言接住颜好,反手就拿出了浮屠困,趁她不备,直接将她封了进去。颜好诧异的脸只闪了一瞬,就变得只有指甲盖大小,被塞进琉璃塔,连声音都隔绝了。

楼似玉的泪水卡在了眼睑上。

宋立言干净利落地将浮屠困往袖袋一收,然后抬眼嫌弃地道:“掌灯客栈威风八面的楼掌柜,什么时候变成了个受人欺辱还不晓得还击的可怜虫了?”

楼似玉:“…”

她有点反应不过来:“大…大人?您没受她蛊惑?”

“你的妖力远在她之上,尚且没能蛊惑本官,她这点伎俩也够看?”宋立言冷笑,“别的话本官都能信,但要说本官以前能看上这种货色,撒谎无疑。”

他朝她走过来,打量她两眼,眼底微微有些戾气:“宋清玄到底是做过什么,能让你小心翼翼到这个地步?”

飞快地抬袖抹了把脸,楼似玉强自镇定下来,咧嘴笑了笑:“也没做什么。”

他只是不爱她,像很多世轮回而来的人一样,温柔待她,却不爱她罢了。什么都想起来之后,会尽力补偿她,会刻意做一些事来让她好过,想与她成为知己。

然而,贪心如她,从来不止想做他的知己。

第116章 上梁不正下梁歪

离开千秋楼的时候,各处都恢复了常态,人来人往,打情骂俏,胭脂香和酒气混在一起,闻着鼻子怪不舒服的。

楼似玉有些出神,每每将脸转向他,目光都有些空落,宋立言脸色不好看,大步出门却没上马,径直走进街上的人群里。她跟上他的步子,张嘴想问什么,又咽了回去。

她觉得他可能是知道了些什么,但这人一向心思深,也不同她明说,就拉长个脸不看她,步伐还越走越快。

本就有些分心,往来的人流一推撞,楼似玉跟丢了宋立言,站在街口茫然无措了好一会儿,然后失落地扭头走进旁边的小巷,打算抄近路回掌灯客栈。

然而,一进巷子里,她才发现宋立言就靠在那墙边等着她。

“颜好与宋清玄有什么渊源?”他语气不善地问。

楼似玉傻笑,移开目光道:“许是什么旧相识吧。”

“许是?”宋立言觉得可笑,“你对宋清玄的感情那么深,竟也没去了解过颜好?”

怎么了解?颜好就像一把刚刺刺在她肉里,时时刻刻提醒着自己做过的蠢事,再加上那个人的确是与她相识,似乎还有些纠葛,她这个半路被捡回家的宠物,实在是没什么立场去质问。

“奴家只知道,她是个杀孽不轻的大妖怪。”低声开口,她偷偷打量了一眼他的神色,“还请大人酌情而视,看该怎么处置。”

宋立言嗤笑出声,站直身子朝她走了两步,将她逼到后头的墙上贴着,低声道:“你能不能把这副战战兢兢的模样给卸了,说点心里话?”

楼似玉茫然地抬头。

面前这人不知怎的就有种恨铁不成钢之感,伸手捏住她被颜好打伤的肩头,手心泛出温和的白光。他不会医人的法术,这点光只能让她稍稍减两分痛意,饶是如此,他也肯将上清司的至净白光捂在她这个妖怪的伤口上。

喉咙有点发紧,楼似玉不确定地看着他,试探地问:“大人这是…在给奴家撑腰?”

“是。”宋立言竟点了头,“不知掌柜的肯不肯给两分薄面,威风给本官看看。”

他先前一直瞪她,不是因为她要为难颜好,而是因为她太过顾忌颜好,让他不舒服了?楼似玉怔愣,想了老半天才明白其中关节,心口不自觉地一软。

宋立言不是宋清玄,他不会护着颜好,他护的人是她。

挺了挺腰肢,楼似玉放大嗓门道:“大人袖子里这个是只黄大仙,早八百年就该死的妖怪,用了些手段苟活至今,卑鄙无耻臭不要脸,一定要收进灭灵鼎去直接化了!”

被点名的灭灵鼎兴奋地从宋立言的袖袋里飞出来,在他俩头顶打了个圈儿。

宋立言脸色放晴,轻笑:“这么大愁怨?”

“大人别误会,奴家可不是因为嫉妒或是别的什么。”楼似玉掐着腰道,“她是个吸人阳气的妖怪,拿千秋楼头牌的身份,不知道杀了多少人,在你们上清司看来,是该打个魂飞魄散的,但八百年前他们一族的妖王赤中魂飞魄散,她趁乱夺了族中宝贝,修为大涨,又时常更换人皮,故而很难被人逮住。”

宋立言挑眉:“这么听起来,她倒该像是狐族的。”

“笑话,我狐族能有这种脏东西?”楼似玉翻了个白眼,“咱们的皮毛多好看啊,贵重又暖和,可不像她那一身粗劣的玩意儿,放集市上也少人问津。”

装着浮屠困的袖袋狠狠抖了抖,宋立言伸手按住,顺带将灭灵鼎也收回来,施施然道:“既然是大妖怪,那还得回去禀明师父再处置,时候不早了,走吧。”

楼似玉一顿,偷瞄一眼他的袖袋,跟上去吞吞吐吐地道:“奴家要是劝大人现在就将她放进灭灵鼎,是不是有些公报私仇之嫌?”

说完,又真诚地补上一句:“可奴家真的很想让她立马魂飞魄散。”

宋立言没有答话,两人一前一后地穿过了小巷,重新融入街上来往的人群里。

一时冲动说出去的话,冷静下来想想也怪面目可憎的,一个怀揣私怨想弄死情敌的人,他应该不是很喜欢?楼似玉后悔了,懊恼地低头拉住前头这人的衣袖:“奴家不是小心眼。”

颜好是有她必须死的理由的。

宋立言在个小摊儿面前停下,摸了几个通宝递出去,侧过头来道:“你就是小心眼,睡榻之侧不容他人酣眠。”

“可…”

“许是跟本官学来的。”接过小贩递回来的糯米烧腊,他往她手里一塞,打断了她的辩解,“上梁不正下梁歪,所以,本官给掌柜的赔个不是。”

香气四溢的糯米烧腊熨烫了她的手指,楼似玉换了只手拿,捏着耳垂满眼震惊地望着他。

面前这人没看她,垂眸打量她手里那被晒干的荷叶裹着的东西,想了想,伸手替她剥开半个,然后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往官邸的方向去了。

楼似玉傻在原地,待慢慢品出他那句话的意思之后,耳根一点点地烧红,热气一路蹿上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