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撮尔小国,平时都装得温顺忠诚,到了这关键时刻却都来趁乱打劫---该杀!该灭!”

倭寇来犯只是让朱载觉得麻烦而已,安南起兵也只是让朱载觉得烦恼,但接下来地一封奏报却叫朱载胆战心惊!

西北,戚继光报说蒙古人听说大明危机四伏,也已经蠢蠢欲动!

什么!”

朱载毕竟年轻,朝争权谋他算是入了门,可论到对天下大事的掌控,当年乃父嘉靖在全盛时期都没处理好呢,何况现在的他?

怎么办,怎么办呢?”

从东南到东北,从东北到西北,从西北到西南,四面八方都是敌人,都来侵犯----偏偏这时候内部又闹出了问题,不识时务的鲁王竟然上表,称眼前的危局都是徐阶惹来的,要皇帝立刻罢免徐阶,以安天下!与此相应的,是直隶境内的沧州又发生了一起暴乱!

混账!混账!”朱载忽然觉得,自己的这帮叔伯兄弟除了给自己添乱以外,实在是一点用处都没有啊!他现在要的是稳定,要的是保住江山,而不是继续斗徐阶!可是他自己的能力,显然还做不到同时攘外安内!

朱载天性其实较为柔和,和乃父嘉靖不同,他并不是一个太过逞强的人。在帝国一切都处于顺境时,他也想过要争夺权力,而现在一到逆境,当初那种对徐阶、对李彦直的依赖感又冒了出来。

这时候,上海的高拱、中央的欧阳德等都开始上书,建议让李哲提前结束丁忧,“夺情以应外事”!

徐阶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年轻的皇帝等他点头。

李哲…李哲…”

朱载忽然产生了一种无力感,这是一种信心崩溃的前兆,他感到自己仿佛离开了徐阶、离开了李彦直就没法坐稳这个皇位、管理好这个国家一般。

点头,还是不点头?

事情到了这份上,就已经由不得他了。

这天晚上朱载睡下后,忽然发现自己再也找不到那个梦了

之五十五 布攻防

隆庆五年,春,上海城外人头挤挤,都望着淞江拱桥期盼着。

作为市舶司总署所在,这座城市数年来发展得极为迅猛,在原本的县城之外又扩出比县城大三倍的市井,新市区很快就把旧县城比了下去,商业与娱乐设施全都云集于此。以前人家说:“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如今却常常将扬州换成了上海,这里既是发财地,又是销金窟。上海县的行政级别也水涨船高,由县升级为道----道不是三级行政级别中的正式一阶,乃是一种临时性或特殊性的行政设置。

而今天,上海所有的达官贵人、巨商豪贾空巷出动,大清早地就都跑到城外来吹冷风。这些人一个两个都是各行各业里的顶尖人物,但这时候却都把身段放得极低,因为他们在等待的是大明皇朝的梁柱、开海事业的巨擘----海军都督府左都督、镇海侯李哲。

这是李彦直第二次接掌海军都督府了。一个人要登上如斯高位,难。登上如斯高位而能全身而退,更难。全身而退后还能东山再起,那就难上加难了。

所有来迎接李侯爷的人,不仅是趋附他的势力,更看好了他的前程,认为经过这么一下野一复出,其地位将再也无法撼动了。

可是他们从早晨等到中午,也没见李侯爷的车马驾到,这一天并非什么特殊的日子,上海新城各街道继续打开门做生意,进进出出的人很多,可就是不见侯爷的大驾。

各大富商纷纷派人打听消息,得到的回复却五花八门,有人说侯爷的仪仗还在杭州呢,也有人说侯爷已经进入松江府,随时就要到达了,在杭州也好在松江府也好,只要侯爷还在路上。大家就都不敢不等。

等得越久,方见我等的诚信。”

可等来等去,就是不见影

终于又有消息传来----不是来自城外的消息而是来自城内的消息:“大家不用等了!听说侯爷已经进城了!”

进城?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就在半个时辰前。侯爷就已经进城了。”

什么?那我们怎么没看到?侯爷从哪里进城?”

据说就是从这里进城。市坊有认得侯爷地说看见侯爷骑着一头驴子走进海军都督府去了。身边只带着一个小厮。”

什么?骑着驴子?没有车?没有马?没有轿子?就带着一个小厮?”

听说是。”

众商一听都后悔得跌脚。李侯爷地排场素来大。当初还是海上白丁时。到双屿也已是那等气派。大家方才都猜测着这次他重回上海会是如何壮观地景象呢。哪里知道他反而低调了。

这也对,这也对。”一个老成的商人感慨道:“做得大事业的人,哪个不谦下的?这就叫胸襟,这就叫修养!”

众人感叹着,唏嘘着。慢慢的便都散了。

待人群散得尽了,才有一顶小轿子从淞江地拱桥上走下来,方才那从城里出来传话的人迎了上去。低声唤道:“都督。”

轿子里的人掀起窗帘一角,果然是李彦直,他看见这人一身市井小商人的打扮,笑道:“刘洗,现在你也是堂堂正五品大官了,手下有几千人,居然还打扮成这副模样,可真是难为你了。其实这点小事,你派个手下来干不就行了?”

刘洗含笑说道:“给都督办事。怎么能不亲力亲为?再说我也喜欢干这等事。”

轿子便由刘洗引着,进了城直入海军都督府,风启蒋逸凡早在那里候着了,一干人入府,高拱捧着打印、宝剑、令旗,左右两排人,左边是吴平等一干武将,右边是殷正茂等一干文臣,文人行官礼。武将行军礼,齐贺李都督重掌帅印。

各位辛苦了。”李彦直却只是微微点头,并无刻意的抚慰动作。眼前这帮武将都是和他在风浪里翻滚过来的,这帮文官都也都靠着他才升到今时今日的地位,一堂之内都是自己人,也就不用故作笼络之举,便当是久别重逢,反见亲密。

他从高拱手中接过帅印后,由李义久捧了放到桌上。算是完成了新旧交接。李彦直指着那帮武将对高拱笑道:“这段日子有劳肃卿了,这帮莽夫不好对付吧?可有什么冲撞了肃卿的没?”

他这一问诸将都有些紧张了。虽然都是上司,可他们不怕高拱,却怕李彦直,高拱接掌帅印之后文武之间起冲撞的事多了去,虽然念着高拱是李彦直指定地人不敢造反,可日常总有许多行为把高拱气得吹胡子瞪眼,这时听李彦直一问,都担心高拱趁机告状。

谁料高拱却只是笑道:“都督麾下都是百战雄者,又得都督教诲,很是能为朝廷解忧。”

这句回答却避重就轻,诸将一听都松了一口气,自此对高拱大生好感。

李彦直是何等人,也听出高拱这句话里的味道来,他知道自己手下这批武将出身不是海贼就是矿匪,个个性情都不好,虽然经过正规的军营训练,但少年时期积淀下来地狼性鲨性哪里可能尽去?不可能那么老实,却只是笑了笑说:“文武和谐,那很好啊。我如今奉了朝廷的命令,就要出征,可不想出征之前还要先整顿军纪浪费光阴!”

这句话算是切入正题,诸将一齐应道:“我等都着急要跟随都督建功立业呢!只等都督下令!”

那就好。”李彦直把笑容一敛,喝道:“这次打仗要走海路,所属文武,都给我到主舰上去,准备升帐吧!”

文武便鱼贯而出,只高拱留下,李彦直也还有两句话要和他说,道:“肃卿,这次你交接了这兵权之后,也该回北京了吧。徐相那边,可给你安排好位子没有?”

高拱取出一道圣旨来,脸含笑意:“安排好了,是让我去管户部。”

李彦直讶道:“户部?那么方钝是要掌吏部,还是要入阁了?”

户部尚书方钝正值盛年,这几年部务办得十分出色。和李彦直一系关系甚深厚,如今开海派得势,高拱既要去管户部,那么不管是论势还是论才,方钝都不会被冷落,要么平调,要么就得高升。大明以吏部、兵部职权最重,户部之重,仅在其下。如今正要用兵,兵部等闲动不得,方钝又不如张经懂兵法。所以李彦直便猜方钝的调动要么是去做吏部尚书,要么就是入阁。

高拱说道:“是去管吏部。李默准备告老了。”

李彦直又说道:“可我听说丁阁老准备致仕了,他一走,内阁就剩下徐相爷一个光杆了,我料恩相不肯”

高拱心想你人在福建,对朝中的动态倒也了如指掌,说道:“听风声,这次的廷推推出来的阁臣候选,排在第一个的却是欧阳德。”

欧阳德是徐阶的老部下。李彦直一听就笑了:“呵呵,徐相毕竟是老辣啊。不过他坐那个位置也有好些年了,我看再做个一轮也该避一避了,肃卿啊,咱们这边也得努力啊。”

高拱心想李彦直在上船排兵布阵之前还留下和自己说这些,当然不是等闲言语,身子倾了倾道:“当前天下未定,除了徐阁老和都督,别人怕坐不稳这乾坤!”顿了顿又说:“徐阁老与都督一文一武。乃是大明双柱,双柱擎宇易,独木支天难啊。”

这句话说得很委婉,内中实有担心李彦直要将徐阶排挤下台,所以婉劝他不要急着独揽大权。

李彦直轻轻笑了笑:“肃卿误会我的意思了,我说地是几年后的事情,不过几年后地事情,现在也该准备准备了,对不?徐师威望尊隆。可过几年也老了。我能,干不了文臣的事。但后起之秀总得顶起来啊。只是徐师在北京根底深厚,让他再坐五年,我担心到时候他就不舍得走了,所以我们最好在后面催催他,让他心里有个准备。欧阳德、张经他们和我们都不错,不过说到底还是徐师的人,你这次上去以后,最好设法提携几个后进进京,将来说话也有个臂助。”

高拱马上就明白了,心下暗喜,脸上却只是微微颔首而已,琢磨着李彦直的心意,因道:“这次的事情,商、张、胡三位最有功劳,我看…”

李彦直却已经在摇头了:“叔大是难以限量之才,之秀的性子,怕不适合去北京。至于汝贞,他性子肉狠贪狼,太早把他叫上朝廷去怕要出乱子,但要是放在边境或许能为华夏立下不世大功。”

高拱连声称是。

两人作别后,李彦直才到码头来,他人虽离开,但部下们却都坚信他迟早要回来,所以在他走后这些人就打造了一艘庞然巨舰,其船糅合了广船、福船、佛郎机船等多种船式地优点,集合了上海造船厂、大员造船厂和泉州造船厂地精英,雇佣了来自阿拉伯与欧洲的顾问,因通体用以铁木打造,七根主桅杆都用上深山巨木,再加上相当于一支船队的炮火装备以及难以计算的人工费用,大明近十年来造船业的进步,开海派所掌握财力人力之丰,在这艘巨舰上真是体现得淋漓尽致,所花银两更是天文数字,造成之后,甲板上可以跑马列队,可以派兵布阵,舵楼高耸如城,有如宫殿,舵楼顶上竖着一面锦绣大旗,上书“四海来朝”四个大字!

这艘船造成已有半年,但高拱也不敢上来坐,李彦直登梯而上,见到那面大旗,却把蒋逸凡叫了来骂道:“这船是谁造的?这四个字是谁写的?真是胡闹!”

蒋逸凡嘻嘻笑道:“都督你要不喜欢这四个字,咱们改了就是。船嘛,咱们大明海军万国第一,总得有点气派!”

李彦直笑道:“气派是气派,但这么大一艘蠢货,等下了海就算开得动,一定不够灵活,真打起仗来用不上它,也就是拿来撑场面下人罢了!”竟也不怎么怪他,就入正厅议事。

这艘船造得如此之大。如此之稳,以至于入厅以后竟没有在船上的感觉。

众部属排开,李彦直点将,文官是参谋官,武将是指挥官,该来地都已经来了。

李彦直问:“如今南海打得怎么样了?吕宋地情况如何?”

林道乾出列答道:“佛郎机人来势汹汹。但他们人不多,只占据了几个港口做补给,然后全力攻打马尼拉湾。先是葡萄牙人来,后来西班牙人也来了。如今胡宗宪、詹毅等正和他们周旋。佛郎机人炮火厉害,不过我们早有准备,沿岸布防,只等这边东海舰队南下,封了马尼拉湾湾口,就给他们来个关门打狗!”

李彦直赞道:“好个关门打狗!这是谁定地计策?高拱么?”

不是。”吴平出列道:“是胡宗宪李彦直赞道:“原来是他!”

原来海军都督府下属南海船队中婆罗、巴拉望地部队都已逐步后撤,直到马尼拉湾集中兵力,以逸待劳----这却是胡宗宪所定计策。在李彦直上任之前,高拱便已将南海防卫地指挥权下放给他。

吕宋岛开发已久,粮食和手工业都可以自足了,防御工事又完备,后勤是就地补给,腹地又深,明军的兵力在数量上也有优势,胡宗宪估计佛郎机人来势再这么凶猛也攻打不下,所以把战场设在这里。

至于他选择在吕宋开战而不在婆罗、新加坡。也是因为吕宋离本土较近,更能震动朝局,对开海派的朝争才有更大的帮助。

果然佛郎机人全力出击,葡萄牙、西班牙地战船先后开到,冲进马尼拉湾,索萨还道这里也会和新加坡、婆罗一样不堪一击,可以先轻轻松松地收了吕宋,然后再去袭击大员、广州。没想到他这次遭遇到的却是一条坚硬冰冷的环马尼拉湾海防线!大明的士兵都躲在沿海战壕后面,船只又都藏了起来。并不急着和他们硬碰。

这几年来胡宗宪广派间谍,对西班牙、葡萄牙地军力都心里有底,他计算着双方军力的对比,自觉要单靠大明在南海地力量打胜这场海战不易,所以就决定先退后进、先守后攻,先以马尼拉湾的地利把佛郎机人拖疲,等到海军都督府麾下最强的海上力量----东海舰队主力南下,那时候再里应外合,一举破敌!

李彦直又问吴平:“佛郎机人就没尝试着绕过吕宋、直接北进么?”

怎么没有!”吴平冷笑了一声。说:“潮州府南澳、南大员安平。还有澎湖南面的海上,都出现过来骚扰试探的番鬼船。但这里可是我们的老家,咱们的家底都放在这里呢,岂容这些番鬼放肆?那些看到势头不好就逃走地算他们运气,至于胆敢靠岸的,全截下了!”

海军都督府在澎湖、安平、南澳都部署了重兵,那是东海舰队地精锐,战斗力比大明在南海的所有部队加起来还强,又是本地作战,就算索萨联合了洛佩兹倾力来攻也未必讨得了好去,何况只是派偏师骚扰?但这毕竟是海上作战,若是同等的兵力对比陆地作战,以吴平地性格只怕所有佛郎机人都得有来无回。

李彦直笑道:“看来这帮番鬼这次是吃亏了。”

吴平道:“其实我们都已经准备好了,只是忍着不动手,现在只等都督一回来就南下封了马尼拉湾,和吕宋的弟兄来个里外夹击,关门打狗…”

不!”李彦直却道:“那样会劳而无功的。”

诸将一愣:“劳而无功?”

对,现在在马尼拉湾关门打狗的时机已经过了,佛郎机人会逃跑地。”李彦直说道:“佛郎机攻打马尼拉也有一段时间了吧,若未攻下,那他们应该已经意识到自己其实没那么强,而我们也没那么弱,不会再像之前那样大意冒进了。所以我们地大军如果南下,他们见势不妙,不会乖乖呆在马尼拉湾等我们把海湾口封住关门打狗的,而多半会逃走,索萨会逃往满剌加,洛佩兹会逃往麻逸。”

诸将纷纷点头,徐元亮叫道:“他们逃,那我们就追啊!”

他们逃我们追,那么结果不又和开战之前一样了么?那胡汝贞他们费了那么大地力气,主动丢弃三个重要港口岂不变得全无意义了?”李彦直道:“等他们缩回满剌加和麻逸,那时我们再要兴兵攻打他们就很麻烦了。而且他们知道自己的进击已经失败地话,一边败逃会一边放火,过一港焚一港口,那对南海来说将是一场浩劫。虽然最后我们仍然能够取胜,但这样的胜利,代价太大,所得又太小。”

诸将忙问:“那可如何是好?不关门打狗了?”

嗯,还是关门打狗。”李彦直在海图用手一圈,说:“不过不是在马尼拉湾关,而是把整个南海都关起来,我要在他们逃跑之前就断掉他们的去路!佛郎机人这次是好不容易聚集了起来,这是将他们一举歼灭的好机会,我可不想他们这么快就散了,所以,只好让胡汝贞他们再撑一撑了。”

之五十六 吕宋阱

马尼拉湾的战役,打得索萨很郁闷。

当初他兴冲冲地来,想要像夺取新加坡与婆罗一样夺取哲河港,谁知道来到这里以后却掉进了一个进退不得的泥坑。

马尼拉湾可不是一个小港湾,确切地说那是一片几乎封闭的海域啊,内凹的海岸线上有不知多少个港湾,每个港湾都足以藏下一支船队。

索萨所带领的远征军,优点是带着在这个时代算较为精良的装备,而缺点则是人数太少,八千人的主力投入这片海域,就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太湖之中,就算加上外围的海商、海盗友军,其兵力也绝不可能控制整个马尼拉湾。当初连新加坡那样一座小岛葡萄牙人也没法在短时间内进行全面控制,更别说比葡萄牙面积还大的吕宋岛了。对索萨来说,他能做到的就是进行战略点的突破,然后以一点来辐射全面,进而控制全岛----这也正是索萨的战略打算。

所以一入马尼拉湾,索萨就直扑哲河港口----相对于马尼拉湾内其它陌生的港湾,哲河这个目标无疑是明确的,而且它又是整个吕宋的首府以及大明在南洋最重要的据点,只要占据了哲河,中国人的在南洋的组织便将宣告瓦解!

如果索萨遇到的不是胡宗宪,那么他的这个战术也是很对头的。

胜利在向自己招手啊----索萨在抵达哲河之前这样想,可当他抵达之后他就整个人懵了!

哲河港不见了!

或者说,胡宗宪自己把哲河港封死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道土垒以半圆形圈住了沿岸的土地,于是哲河港原来的码头,就变成了这样一个地方:一面靠大海,却已经丧失了靠岸的设施;三面向陆地,却被一道如同城墙般的土垒围了起来.葡萄牙人要是想上岸攻取哲河港的市中心的话,就要先用小船登岸。放弃他们的战船优势,然后靠步兵仰面去攻打那条有上万士兵守备着地土垒。

索萨又不是一个疯子,他当然不愿意这么做----码头之上、土垒之下的那个地方,根本就是一个陷阱嘛!

这算什么!”索萨懵然地叫了起来,对于中国人的这种“愚蠢”,他是完全无法理解!

一般来说,像地中海沿岸的这些商业国家,其战争思维是很受商业利益指挥的。国家之间之所以要挑起战争。为的是商业利益,海上商业利益立足于商业航道,商业航道又必是由一个个的商业海港组成,所以战争是手段,而目的是夺取海港----这一点索萨心里是很明晰地!

可胡宗宪根本就不按理出牌嘛!现在仗都还没打呢。他居然就把大明在南洋最重要地海港给堵死了!这不是还没打仗就先自立于已败之地吗?

可为什么索萨又觉得自己没有取得胜利呢?

这时候,胡宗宪正优哉游哉地躲在土垒后面,和张居正讨论茶和咖啡哪个更好的问题。

这道土垒的后面,有大明在吕宋最精锐的部队蓄势待发,也有着许多因为哲河封港而叫苦连天的商人,这些商人和索萨一样,难以理解胡宗宪地这种行为,但胡宗宪却不将这种“不理解”放在心上。因为他们的作为有着更大的战略目的在支撑着----让开海派在庙堂斗争中取得胜利,这是第一位的;达成大明在南海地区的国家利益,这是第二位要考虑的事情;至于商人们的生计,社会一时地经济损失,胡宗宪认为为了国家的大局都是排在很后面的事情了。甚至可以忽略不计。

这就叫党派为贵.社稷次之,小民为轻----像索萨这样的脑袋。怎么可能理解得了这么深奥的国略问题呢!

当初李彦直开发吕宋地策略,并非沿着马尼拉湾沿岸遍地开发商港。而是以哲河港为立足点,顺哲河水系而上,遍地开花地经营农村,所以这时吕宋实际上已经形成了一个可以自给自足地农业与手工业腹地,哲河的开放会为这个地区地经济注入活力,可哲河就算封个一年半载,胡宗宪他们也饿不死,只是会有许多商铺为国家利益而被征用、许多商人因此而破产“罢了”。

陆战部队就在胡宗宪身边,而海战船只则被收藏在马尼拉湾其它的几个天然港湾里。

马尼拉湾是大明地地盘,胡宗宪是主,索萨是客,所谓客随主便,胡宗宪这种关上大门在后院种地的“战略”看起来笨得离谱,但索萨偏偏就奈何不了他!索萨想邀胡宗宪到海上决战,可胡宗宪不干----尽管他手里其实有一支不弱的海军。

番夷要马尼拉湾,那我就给他。”

将近两万五千人的舰队在马尼拉湾驰骋纵横,看起来威风八面,但只有当事人才知道其中的苦处----他们是威风,可是他们没有根!在马尼拉湾沿岸,他们找不到足够的补给,清水还可以解决,但粮食却必须依赖遥远的婆罗甚至新加坡。

还在婆罗时,索萨为自己能够率领人数这么多的军队而洋洋得意,现在一涉及到补给问题,他就恨不得他的部下只剩下几千人,让那两万多外围部队全部去死!

就这么在马尼拉湾游弋了七八天,还是没找到中国人的船队,这时索萨受不了了,他派遣部队试图登岸,土垒上面的中国军人望见,高兴得狂欢大笑:“哈哈!番鬼来送死了!”

忍住啊,忍住!”百户叮嘱他的手下:“让他们再上来多一点啊!哎哟,这手都痒痒了多久了!”

葡萄牙人利用小船登岸,列了五个百人队列,等到他们要把火炮也运上来时,负责守卫这道土垒的指挥使下令了:“开炮!”

这道土垒圈住多少土地,土垒后面在什么地方安放火炮,那都是经过精心计算的,就是要刚刚好能打到上岸的部队!

轰隆隆----”

血肉模糊,有如遍地开花.散架的大炮。被丢弃的鸟铳,就像一堆垃圾一样委顿在海滩上,也有一些冒险冲近了的步兵,他们躲过了大炮的轰炸,却躲不开第二轮的火枪扫射,最后几个幸运儿中地幸运儿,非常有幸地跑到土垒底下,然后他们就发现自己其实是最不幸的----城头的大明官兵正拿着倭刀。笑嘻嘻地等着他们呢。

爬上去。被倭刀砍死,跑回去,被鸟铳射死,或者侥幸跑到沙滩,但却要被大炮轰死。

怎么死是一个难以取决的问题。而肯定得死则不是一个问题!

索萨的第一次试探性攻击就这么有如阳痿般结束了,事后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很愚蠢,然后他就修改了战术,要从这道土垒之外的地方登陆。

但事后证明,只要是涉及“陆”字,欧洲人就不该来和中国人较劲。这时大明迁徙到吕宋岛上的移民已有将近二十万人,加上已经归附的本地土著,人口已达四十多万。詹毅在吕宋实行地是改良过地保甲制度,胡宗宪除了能调动正规军之外,在战时可以调动几万人投入后勤和战斗辅助---中国型政治体制对民力进行强制性调动的能力,以及进行强制性调动所费成本之小,都非欧洲型政治体制所能想象.

在索萨到来之前。胡宗宪就已经发动民兵与土著。沿着马尼拉湾设立了两百四十五个望点,每个望点设置了二十到五十名望手和守卫民兵。此外还有约三千人作为信息传递队伍。索萨在满剌加费尽了力气,才拉起一支不到一万人的队伍。而胡宗宪一声令下,就能发动上万人来作为他的耳目。无论索萨想从哪里登陆,都难以逃过这个人海监视网络。

索萨第二次的尝试性攻击,是派遣一支约两千人地步兵从离哲河三十里的地方登陆,可他们才上岸就被发现了。

这里离哲河已近,有一个因“坚壁清海”战略而废弃的村子,葡萄牙步兵在这里找到了一些清水和一点开始腐烂的食物,然后向东北挺进。

这座村子和哲河港城之间有一条泥沙铺成的马路----在这个时代的南洋,这算是很不错的基础设施了,马路的两边都还是丛林,而丛林里头又有由本地人踩出来地小路。人生地不熟的葡萄牙人到了这里,走小路是不敢的,他们能走的只有那条马路。而且为了防范袭击,他们前进的速度也很慢。

这群步兵都不是瞎子,但他们组成地这支军队却像一支盲军队,而拥有人海监视网络地胡宗宪,在纵观整个吕宋岛时,就像看着自己的手掌,葡萄牙步兵正在行进地那条马路,就像他的一条指纹。

就在这个地方,”胡宗宪指着“指纹”地中段,对张居正和吕宋的地方行政长官詹毅说:“开打!”

那为什么不在这个地方呢?”詹毅指的是佛郎机人登陆的地方。这时候张居正却没有说话,具体怎么指挥打仗并不是他擅长的事情,对他来说这样的事情也太小太具体了.

呵呵,有道理。”胡宗宪说。

在他口中,这只是一句话,但他的话一落地,就有一支三千人的部队从小路迅速绕到葡萄牙步兵的后方,在那里,葡萄牙人只有二十名士兵留守,大明官军便以绝对优势兵力一举攻占。

砰砰----”

正在行军的葡萄牙步兵听到背后枪响,马上停住了脚步。

哲河港城就在前面,前面肯定是有敌人的。

背后又有枪声,那么背后也有敌人!

腹背受敌啊!这时候该前进,还是后退?

胡宗宪没有给葡萄牙人考虑的时间,就在葡萄牙的将领还在犹豫的时候,马路两边的丛林已经响起了枪声!埋伏的鸟铳发作了!

有埋伏!撤!”

虽然有些手忙脚乱,但由于早有防备,使葡萄牙人在铅子飞窜当中也没乱了队列,这部步兵缓缓撤退,然而在前面等待他们的,却是一条死路----上百多辆手推独轮车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每辆车上都堆满了柴草。胡乱往马路一堆,一顿饭时间便把这条马路给隔断了。

手推独轮车这种原始的工具,只要有充足的人手作为配合,在各种地形地战斗中都能发挥其超乎想象的辅助效用!

冲过去,冲过去!”葡萄牙的将领高喝着,这支步兵队伍其实只有五十个葡萄牙人,其他的都是印度、南洋土著,他们在葡萄牙人的驱赶下去扒开柴草堆。但在缺乏有效工具的情况下。哪里快得过那上百辆独轮车?

背后,大明的正规军已经列队赶来,,----整齐顿挫的踏步声响说明这支军队纪律严明,嘎嘎。嘎嘎----沉缓厚重地是几辆排头地铁皮车!铁皮车也是用独轮车改装的,看起啦笨拙而滑稽,但投入实战却很适应这一带的地形。铁皮车后面则是鸟铳手,以及随时可以冲出来的近战部队。

而葡萄牙这边则只是一支试探队伍,并非葡军的主力,无论是索萨还是这支部队地将领,都没有单凭这两千人就攻克哲河港城的信心。所以,当来自哲河港城的大军从背后掩至时。这支部队都认为从后面开来的是自己无法战胜的力量!

轰轰----”

海岸线外,索萨在放炮助威了,可他能干的也只是助威,他没有再派遣军队登陆,虽然丢失两千人的部队会让他感到很心痛。但要是继续投入兵力的话。那就有可能使全军陷入更深地泥潭里去!

杀啊!”

葡军冲击了,或者说。他们逃跑了!

一些南洋土著不顾命令,躲入了两边的丛林。丛林里也藏着危险,但这些人已准备一遇到埋伏就投降了。

作为炮灰的印度土著则将柴草堆扒开了一条小道,一人半高的柴草堆这时已经被堆了有五十多米长,所以这条扒开的甬道也就有五十米长,但冒着生命危险扒开这条甬道地印度人没有得到勇敢地表彰,他们被推了出去,挡住了埋伏军队的铅子,葡萄牙人躲在他们地尸体后匍匐着前进。

十个人出来了,二十个人出来了,主将觉得安全了,也准备出来,这时不知从哪里传来一声号令:“发!”

不是火炮,不是鸟铳,而是更加原始的投石车,投来地却是火团与油弹!这些玩意儿落在柴草堆上马上把这条五十多米的障碍区烧成了一片火海!

甬道本是求生之路,这时却变成了通往地狱的死门!

哇哇哇哇----”

这时候已经不分葡萄牙人还是印度土著了,所有人都在火海燃烧中挣扎,所有人都在铅子飞射中逃亡,最后只剩下二十多个葡萄牙人和五十多个印度人逃到了海岸边,逃回船上去。

索萨的第二次登陆尝试也就宣告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