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煜一凛,凝神静听。

“在用御琴术杀了布日古德一行人后,我从一位其中一人身上搜到了一本用鞑靼文记载的书籍,因那书扉页上写着“宫制”的字样,故而我猜多半是北元宫中之物。当时鞑子政权被推翻未多久,我勉强识得一些鞑靼文,翻阅了一晌,见书上大多记载着一些奇药或是奇珍,内容荒诞不经,不知真假,且越往后翻,记载的物事便越是珍稀贵重。到了最后一章,书上画着一块五棱镜的物事,底下记着此物有起死回生之效,也就是坦儿珠。在取了那本书后,我本想确认那行蒙古败类是否都已气绝,谁知洪震霆忽然率领八卦门的子弟前来找我拼命,说我的御琴术使得他大哥再度受伤,眼看会成为废人,叫我务必有个交代。我这才知道自己的御琴术无意中伤到了旁人,无心恋战,带领众徒下山而去,故而让布日古德侥幸捡回了一条命。”

平煜凝了凝眉,这林之诚性子真是孤高太过,伤人之后,明知做得不妥,却一句道歉都无,难怪后来洪震霆会恨他入骨,也因为此,才为几年后他一双儿女夭亡埋下了祸根。

不过,听林之诚的描述,那书应该是宫中之物无疑,林之诚多半也是对书中内容将信将疑,所以才会在痛失双儿后赶赴云南,试图从镇摩教手中夺取坦儿珠。

“几年后,也就是我一对儿女夭亡的那年,不知谁在江湖中走漏了消息,说坦儿珠现在镇摩教教主手中,我本对所谓的起死回生之术并不关心,谁知布日古德为了引我去夷疆,竟从云南来到岳州,扮作货郎毒死了我一双稚儿,之后又嫁祸给洪震霆。我惨失儿女,一时间无法接受这事实,这才将主意打到了坦儿珠之上。”

“不料到了夷疆后,我这才发现我们南星派,另有旁的门派前来夺宝,一番血战后,我见众人对坦儿珠志在必得,越发对坦儿珠的功用深信不疑。

“初刚赶到夷疆时,因当时云南境内夷民作乱,穆王爷和其他几位朝中大将正在云南镇压夷民。除此之外,还有一名新晋的年轻官员,也就是傅冰,在曲靖守城。”

平煜眸波动了动,心道,来了,一番周折后,二十年前曾出现在云南的人,终于一个不少,全都用一根记忆的绳索串联在了一起。

“因当时云南境内极为混乱,曲靖封了城,我扮作流民沿山路绕过了曲靖,跋涉数日,这才到了镇摩教大岷山中的老巢。到了那后,我深知镇摩教多有异术,不敢轻举妄动,先是在山脚下蛰伏,数日后,趁山脚下的山民给教中送补给,混入车队,掩人耳目进了镇摩教。”

平煜不语。虽说镇摩教戒备森严,南星派无法全数混入镇摩教,但林之诚轻功算得数一数二,分筋错骨手亦已练得已臻幻境,单只他一个想要闯关而襦,并不见得做不到。

“镇摩教在进山路中设置了无数关卡,而所谓‘宫殿’则坐落于峰顶。进到教中,我杀死一名镇摩教低等教徒,换上了他的衣裳,潜进外殿,谁知在奉香之后,我听得殿旁密室有人说话,这才发现自己竟无意中遇到了一位老熟人布日古德。

“当年我在蜀山中对付布日古德一行人时,因此子生得眉清目秀,通身气派与旁人不同,又听那群蒙古人唤他为‘阿达’,故对他印象深刻。几年不见,此人已摇身一变成为了镇摩教的一位中等头领,我见到他时,他正跟一名年轻女子说话,两人似在商议着给穆王爷的军队施引蛇术,说要右护法趁夜用毒蛇将大部分将士咬死。我后来才知道,那名女子便是镇摩教大名鼎鼎的左护法。”

第95章

“我以往虽从未跟镇摩教打过交道, 但也曾听说过那位右护法的引蛇术甚是邪性, 见他们商量得有模有样, 担心一旦右护法使出引蛇术,穆王爷的军队会因此大受折损,正想着要不要暂且将坦儿珠之事搁置, 好连夜下山去给穆王爷送信。转念一想,我既已混入教中, 何不干脆趁乱将右护法杀死,一了百了。

“因当时我将被我杀死的教徒的尸首藏于井中, 我担心过不多久尸首便会被人发现,故所剩时间不多, 一方面要尽快找到坦儿珠和右护法的所在之处,另一方面,需得趁乱先将布日古德捕获,好报我一双儿女夭亡之仇。

“在左护法和布日古德说了一晌话出来时,我怕他二人发现不对, 假装低头擦拭殿中大鼎,谁知左护法走了两步, 无意朝我看了一眼,似乎起了疑心,正要过来逼问我,不想布日古德却用旁话打了茬,引着左护法去了内殿。

“我先是不解,想了一晌, 才隐约猜到布日古德估计是有意引我前来,所以才处处放水,也难怪我潜入教中会那般畅通无阻。我本就深恨布日古德,见既已露了破绽,便想不管不顾先要了布日古德的性命再说,可一想到坦儿珠还未找到,布日古德又暂未发难,只好先按兵不动。

“我料定布日古德必有后招,在目的未达成前,此子不但不会揭发我混入教中的事实,还会有意给我打掩护,果然未过多久,布日古德从内殿中去而复返,指着我说,阿蛮,你进来帮着护法搬竹简。

“我便进了内殿,跟随他进了一间布置奢靡的房间,后来才知,那便是左护法的卧室。奇怪的是,我一边搬竹简一遍暗自观摩布日古德的步态,突然发现他功力远在左护法之下,不由觉得奇怪,想他几年前便开始习练邪门至极的五毒术,几年下来,早该练得出神入化,谁知功力竟无半点长进。

“之后听左护法跟他说话时轻声慢语,似乎对他颇为信任,从她话语中,我多多少少猜出布日古德几年前被我伤得太重,一身功力几乎散尽,左护法无意中路过蜀山时,救了他一命。布日古德想来是怕镇摩教的人认出他是蒙古人,所以才不敢再背地里操练五毒术。

“我搬竹简时,看了眼竹简上的内容,见上头都是夷人文字,无法辨识,搬好后,布日古德令我去旁边耳室候命,说夜半教中会举行仪式,届时教中所有教徒需在殿外集合。我听得他话里有话,只好先退下。

“我到了房中,见床上有张人|皮面具,便胡乱戴上。镇摩教也委实奇怪,教徒似是因日日操练易容术,彼此间甚少以真面目示人,加上布日古德有意无意替我遮掩周全,直到半夜,都无人发现我并非所谓的‘阿满’。

“到了子时,内殿果然大起喧哗,不知什么乐器齐声奏鸣,似箫似埙,不绝于耳,我听见这声音,心知布日古德所说的仪式已然开始,便从房中出来,这才发现教徒正如潮水般从殿中各个角落四面八方出来,汇集在殿中后,又鸦雀无声往外走去。一直出了外殿,数百教徒便在门口集合。

“因前殿前方不远便是悬崖峭壁,临崖筑着一方高台,看样子多半是平日镇摩教用来祭祀之用,怪异的是,此时高台上却绑着一名极为貌美的年轻女子,从相貌上看,跟而今的傅小姐生得有七八分相似。

平煜一默,看来这女子多半便是傅兰芽的母亲了。

母女二人如此相似,难怪王令当年无意中在流杯苑见到傅兰芽后,即刻便认出她便是当年药引的女儿。

而王令发现此事的时机太过巧合,故傅兰芽在知道此事后,很难不认定是自己不小心连累了母亲。

姑且不论是不是王令害死了傅夫人,单说这药引,难不成真有血脉相承之说?否则在傅夫人死后,王令何以敢笃定傅兰芽也可做药引?

可惜当时王令不过是太子身边的一个掌事太监,人力及物力均有限得很,就算发现药引的下落,他手中却只有一块残余的坦儿珠,为了引出蛰伏在暗处的握有坦儿珠的天下豪杰并将坦儿珠据为己有,他首先得有与之相应的能力。否则还未集齐坦儿珠,他便已身首异处。

而这份滔天权势,直到王令成为了司礼监掌印太监之后,才慢慢握在了手中。

想到这,平煜越发起疑,王令究竟想要复活谁?坦儿珠真有起死回生之用?否则王令为何会对坦儿珠这般执着。

“那名女子当时被绑在高台上,脸色虽差,却一点不见惊慌之态,一双眼睛滴溜溜的,似乎时刻在找寻逃脱的机会,不知是不是这个缘故,她明明不过是个弱女子,镇摩教却派了足足数十名教众围在高台周围,将她围得插翅难逃。”

平煜听到这,眸光柔和了一瞬,听林之诚这描述,看来傅兰芽不但相貌遗传了她母亲,连聪明狡猾也有家学渊源。

“我一时不敢轻举妄动,只得跟随其他教徒在殿门口默立,稍后,众教徒忽然伏地叩拜,大呼‘教主万岁’。我心知是教主来了,也跟着一道叩拜,就见一行婢女用肩舆抬来一位高眉深目的玄衣男子,那男子明明已是花甲之年,却满头乌发,脸若白瓷,似是练了什么奇功。

“他身边跟着左护法和布日古德,却未见那位传闻中的右护法,我后来才知,彼时右护法已下山去对付穆王爷。

“到了殿前,教主半闭着双眼,举了举手中拐杖,就听左护法扬声道:教中近日有一件大喜事,欲令尔等知晓。教主耗时百日,总算勘破了镇教之宝的秘密,而数月前,右护法又按照教主的指引,历尽千辛潜入鞑靼草原,抓获了当地的一位古月异族做药引,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趁今夜月圆,便要正式启用这块不世秘宝。

“我听得此话,便知她所说的不世秘宝便是坦儿珠了,左护法一说完,教主忽然睁开眼睛,拍开那拐杖的宽大龙头,从里头取出一块五棱镜似的物事,我这才得知,原来教主竟随身携带坦儿珠,以教主的武功之高,难怪王令蛰伏镇摩教数年,始终无法将坦儿珠偷到手,最后不得布将主意打到了旁的江湖门派上。

“当夜月光极亮,将前殿门口照得皓如白雪。镇摩教教主一将坦儿珠取出,那物事便折射出一道锐光,我转头一看,就见布日古德死死盯着教主手中的坦儿珠,满脸垂涎之意,完全忘了掩饰,他身边的左护法都有所察觉,满脸狐疑地望着他。

“虽然坦儿珠已然现世,但我因急于听取这坦儿珠的具体用法,只得暂且按兵不动,随后,就听教主指着高台上的女子道:‘取了她的心头血来,记得趁热取,不可有半点凉意。’”

平煜听得此话,面色一变,猛的从椅上站起。

他此前虽已猜到傅兰芽做药引恐怕需付出生命的代价,但万没想到竟是活活挖心这般残忍。

想起在相识之初,他全无心肝,不但未对她有半分同情,竟还屡次放任镇摩教对付她,险些叫她落到那帮异类手中。

思及此,真叫说不出的后怕,连掌心和后背都迅速沁出了一层汗。

而在他这念头升起的同时,隔壁耳房也发出一声钝响。

平煜一怔,心知傅兰芽恐怕是听到这说法,一时害怕起来,这才失态。

他再也立不住,抬步便走,想去隔壁耳房好生宽慰她,可林之诚的声音又再响起。

“当时我见坦儿珠、药引及用法都已齐备,再也不想忍耐,猛的拔地而起,趁众人不防,直朝教主扑去。”

平煜并不停留,快步出门,到了隔壁耳房,推门进去,果见傅兰芽正贴着墙面细听,脸色白得出奇。

见他进来,傅兰芽不等他走近,便强笑着摇摇头,又指了指隔壁,示意他林之诚正说到紧要处,她急于听后文。

平煜见状,暗松了口气,只好冲她点点头,转身回到房中。

林之诚默了默,继续道:“谁知我刚一出手,众教徒中竟又暴起数人,从武功招式看,都算得一流高手,且目标齐指教主手中的坦儿珠,叫人意想不到。我正自惊疑,忽听有人惊慌大喊:有刺客!我这才知道除了我之外,另有几位武林中人也潜入了镇摩教,从先前布日古德对我的态度来看,不用想也知是他的手笔,可惜那几人都戴着人|皮面具,且他们在发现还有旁的武林中人觊觎坦儿珠后,迅速隐藏了固有的招式,一时看不出究竟是什么门派的高手。

“未等我等杀至跟前,教主已然一纵而起,往一旁退去。而左护法见突然生变,倒也有些急智,忙使出镇摩教的秘术对付众人。

“布日古德初始时也虚晃了几招帮着左护法解围,其后便趁乱突围而出,跑到那高台下死死守着守着那女子,似是既怕她逃脱,又知自己武功抵不过旁人,怕混战中受伤。

“我见教主及左护法身手了得,又突然冒出好些高手,担心今夜无法顺利夺走坦儿珠,便想先将左护法引开,于是有意变换了声调大喝道:布日古德,你这鞑子,将我等引到大岷山来,自己却做缩头乌龟,你不是说好了要跟我等一道夺取坦儿珠么,此时一味躲在一旁做甚!

“左护法听得此话,果然转头目呲欲裂地看着布日古德,盯着他看了一瞬,突然甩开众人,扑向布日古德,厉声道:“竖子!你竟敢骗我!”

“因她出手太快太厉,布日古德躲避不及,只得往高台上一纵,左护法本就内力奇高,加之急怒攻心,一掌击去,竟将高台上绑住那女子的阔柱活生生震歪,那女子身上的绳索也因之一松。

“布日古德见状,极力想将那女子重新缚住,可是左护法似是伤心欲绝,一个劲地缠住布日古德,布日古德疲于奔命,不得不暂且放开那女子,一边躲一边哄骗左护法道:‘休要中旁人的离间之计,你对你怎样,你难道不知么。’

左护法却痛骂道:“亏得我救你一命,没想到你竟是条白眼狼!”

“她一身红衣,眼睛似能喷出火来,咬牙骂道:‘布日古德、布日古德……怪不得你识得鞑靼文,原来你竟是鞑子!我真恨,当初我就该趁你伤重时,再狠狠加上几刀,结果了你的性命!也好过几年后任你引狼入室,残害我镇摩教!”

林之诚虽脸色木讷,然记性奇佳,短短时间内,便将当夜情形一字不漏地复述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有时候两更加起来的数量比不上一更的数量,所以作者加更的热情不大……说起来这的确是个怪现象,我周末试过几次,发现都是这样,两更加起来的数量只有平时一更多,所以一点动力都没了=_=。另外,平平去邓府不是为了看邓文莹,是两家交好时的正常社交呀,毕竟就算他跟邓安宜关系一般,架不住跟邓安宜的兄弟关系好,而且邓家一个重要嫡子生病,他母亲和两个哥哥出于交情,也会时常去探望的。最最重要的的是,他当时才十五岁,都没开窍,跑去看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做什么。我的文从来不会有这方面的纠结,男女主都是全心全意对待对方。

第96章

“彼时, 我和其他几位武林头目一样, 为了夺取坦儿珠, 全都已经杀红了双眼,为了占取先机,将镇摩教教主围了个密不透风,恨不得即刻将坦儿珠抢到手中。

“左护法追杀了布日古德一晌, 见迟迟未能将其拿下,教主这边又情势危急, 不得不撇下布日古德, 转而来帮教主脱困。

“到近天亮时,教主不知是不是之前就已染病或是受了伤,内力本就大有折损, 在我等围攻之下, 渐渐左支右绌, 无力抵挡。

“一片混乱中, 不知谁放了毒雾, 镇摩教中一些武功低微的教徒不堪抵挡,顿时死伤不少,经此一遭, 山崖顶几乎成了修罗地狱, 而教主更是终露颓势, 几招过后,不慎被近身一人击中胸口,坦儿珠脱手而出, 我等见此情形,立即一哄而上,抢夺中,坦儿珠一分为五。

“电光火石间,我抢得一块,教主手中留得一块,而另两块则被旁的武林头目所得,剩下一块,因争夺太过激烈,不慎从人群中飞出,落到了高台上。布日古德正好在高台下面,见状,忙飞纵上去抢夺。

“当时高台上那女子已将身上绳索悄悄解开了大半,见布日古德纵到台上低头捡坦儿珠,暂且无暇顾及她,竟出乎意料挣脱绳索,趁其不备,一掌将布日古德推下了悬崖。”

平煜诧异莫名,原以为布日古德是被一众高手重伤,万没想到当年布日古德竟是被傅夫人亲手推下悬崖。

“我等见骤然生变,怕药引趁乱逃跑,顾不上再抢夺其他坦儿珠,忙又掉转头去擒拿那名女子。可当时不知是不是布日古德提前在山脚下做了手脚,突然之间,忽又从山下涌来不少武林人士,崖顶本就地方狭窄,经此一遭,越发变得拥堵不堪,哪怕武功再高之人,也难以施展开手脚。那女子本就有些武功,身手颇为灵活,见一众高手被人潮堵住,近不了她的身,转眼间便在人群中消失不见。

“我等正要追着那女子而去,谁知正在此时,那位下山去对付穆王爷军队的右护法去而复返,见教中生变,忙跟左护法联手,使出了引蛇术,短短时间内,二人便将漫山遍野的毒蛇悉数引至崖顶,我等一方面急于找寻药引,另一方面,见这毒蛇委实难缠,不得不边打边退。。

“等退到山脚下,那女子早已不见踪影,而镇摩教旋即启动机关,封了进山之路,我等进退两难,只好暂且盘守在山脚下。因崖顶一战,诸人多少都受了伤,虽然一刻都未放弃从旁人手中夺取坦儿珠的打算,但因功力尚未恢复,都不敢轻举妄动。

“调息一晌,我等忽想起布日古德坠崖时,手中也有一块坦儿珠,忙又起身去往崖底,试图找到布日古德的残躯,谁知找了许久,最后只找到了布日古德的外裳,根本未见到那块坦儿珠。

“在找寻的整个过程中,我和其他武林头目为了怕对方突然发难,始终处于全神戒备的状态,从崖底出来后,我等本欲再度攻打镇摩教,谁知当时因蓟州战事告急,西平侯爷奉旨率军回蓟州,碰巧路过大岷山——”

他说着,看平煜一眼。

平煜惊讶地扬了扬眉,他只知道二十年前镇夷一战时,祖父曾在云南盘桓过一月,没想到祖父竟也参与了当年镇摩教的这场厮杀,心中忽然腾起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老侯爷听说镇摩教作恶多端,在云南当地恶名昭彰,而昨夜大岷山中更是刚刚经历一场血战,一夜之间死伤无数,将大岷山周围搅得乌烟瘴气,老侯爷听得火起,明明已过了山脚,又杀了个回马枪,率军朝山脚挺进,预备趁此机会一举剿灭魔教教徒。”

“我等身为江湖人士,本不欲与朝廷惹上瓜葛,然而西平侯夜行军素来雷厉风行,不等诸人退去,便杀进了谷中。

“军队作风又与江湖门派不同,来势汹汹,难以抵挡,顷刻间便将山脚下围了个水泄不通,片刻功夫,山脚下的江湖门派便被冲散得七零八落。我见事态越发棘手,再也顾不上打坦儿珠的主意,匆忙中突围而出,一路奔到镇中,将守在镇上等候消息的南星派一众子弟集结在一处,即刻往曲靖而去。

“谁知彼时曲靖仍在围城,因城外不少守军所伤,军营中一时放不下这么多伤兵,不得不转至他处,故而曲靖城周围的十数家客栈全都已人满为患。

“我等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客栈下榻,刚歇下,不料无意中听得邻房两名军士说守城的傅冰大人守城时,因誓与众将士共进退,傅冰不慎被镇摩教的毒蛇咬伤,如今身中奇毒,命在旦夕,也不知能否活过明日。

“我因在崖顶领教过右护法的引蛇术,听了此话,心知傅冰多半活不过今夜。翌日,曲靖周围战事又起,客栈被夷民围住,我等不便久留,便启程离开曲靖。

“路上,我始终在找寻那名做药引的女子,又派了教中子弟四处留意,谁知找寻了一路,那女子似乎消失在茫茫人海中,再也觅不到踪影。而那晚跟我一同抢夺坦儿珠的几位高手,更是有意隐藏了行踪,直到出了云南,我都未能碰到一个疑似那晚参与过夺珠之战的武林头目。

“不料我刚回岳州,便听傅冰因镇夷有功,被朝廷授予高职,连升三级。我这才得知傅冰竟未毒发身亡,一时惊讶莫名,也不知谁能有起死回生的本事,竟能解引蛇术那样的剧毒。如今想来,多半是当年傅夫人从大岷山逃出,混入了曲靖城中,因她手中持有什么灵药,机缘巧合之下救了傅冰一命,故而傅冰才会安然无恙。也因这个原因,两人得以结为了夫妻。”

平煜不语。听林之诚的描述,傅夫人手中所谓灵药恐怕就是留给傅兰芽的那包解毒丸了。

也难怪以傅冰的精明强干,竟会娶一名来历不明的女子,两人不但在云南完婚,傅冰还分外慎重地请穆王爷做了保媒。在回京后,傅冰更是想方设法为傅夫人打点身份。

以上种种,除了傅冰本身对傅夫人倾心外,想来也与傅夫人当时救了傅冰一命脱不了干系。

“数月后,我内力得以恢复,因不甘心坦儿珠和药引就此没了消息,便再次回到云南,可惜的是,我在云南境内慢慢找寻了小半年功夫,都未能打听到半点关于药引和其他坦儿珠的消息。而镇摩教也因那次混战受了重创,将进山之路死死封住,近一年未曾重开。

“奇怪的是,崖底下不知何时竖起了一块布日古德的墓碑,我见墓碑上落款似是夷人名字,疑心这墓碑是左护法所立,以为她终于找到了布日古德的残骸,念着旧情,特给布日古德下了葬。可等我打开墓穴一看,这才发现墓穴的棺材中空空如也,也不知是一开始便是座假冢,还是中途出了什么变故。

“我疑心布日古德未死,便离了大岷山,在云南境内辗转打听,几经周折,好不容易从一位客栈伙计处打听到数月前有位身受重伤的年轻男子被一位军士所救,两人似是一道去往了京城。我听伙计描述那人的相貌跟布日古德有些相似,便连夜离开云南,回到岳州清点教中事务,随后即刻进京找寻布日古德的下落。

“谁知这一找,便是十一年,直到五年前,我无意中在城门口看到太子一行出城去京郊狩猎,在太子随从中看见布日古德,这才得知此子已化名王令,摇身一变成为了太子身边最得用的司礼太监。

“更可恨的是,这十一年来,因他重拾五毒术,功力早已今非昔比。我找到他后,几次欲取他性命,却因太子府守卫森严,布日古德武功一流,几番出手,始终未能得手。我只得继续蛰伏,静待时机。

“然而就在两月前,不知何人传出消息,说可做药引之人再次在云南出现,与二十年前不同,因着血脉相传,如今的药引不再是二十年前那名女子,而是获了罪的前任首辅傅冰的女儿。我听得此消息,心知当年抢夺坦儿珠的其他门派势必会有所动作,便回到岳州,召集了教中子弟,往云南赶来。”

他说完,久久沉默,显见得已将自己所知道的悉数说了出来。而后头的事,不必他说,平煜也已知晓。

平煜静静等了一晌,见林之诚再不开口,便从怀中取出一张空白供状,令林之诚画了押,这才道:“若想起什么旁的,立刻令我手下通知我。“

说罢,起身,立了一晌,转身出了屋。

到了邻房,见傅兰芽正怔怔地坐在桌旁,脸色变幻莫测,显见得方才林之诚的供词太过叫她震撼,她一时间未回过神。

见平煜进来,傅兰芽抬头望向他,木着脸道:“他刚才所说的,可都是真的。”

虽是提问,却是陈述的语气,多半也知道到了这个时候,林之诚为了保住妻子的性命,断不至于扯谎。

平煜走到傅兰芽身边,见她脸色委实难看,忍不住将她搂住,沉声道:“林之诚的供词,我稍后会细细与你一道剖析,我先送你回内院,你歇息一会,莫要胡思乱想,傍晚时我再去找你。”

傅兰芽心中虽然仍惊涛骇浪,半晌不能平静,但听得此话,心知平煜恐怕还有别的安排,便贴着平煜的腰身点了点头。

平煜此时实在无暇心猿意马,便拉了傅兰芽起身,替她戴好帏帽,走到门口,两人一前一后出去。

许赫和林惟安见二人出来,忙跟在二人身后,仍像来时那样“押送”傅兰芽回内院。

路上,两人都在细细回想及揣摩林之诚的话,谁知刚走到外书房院外,远远听到有人说话,似是有人刚进府。

稍后,府中管事含着笑意的声音传来,“公子正在府中审问犯人,世子可要小的去通报公子?”

“不必。”有名阔朗的男子声音道,“是他自己找我来的,我这边也正有急事要找他。”

傅兰芽讶然,转头一望,就见一名三十左右的男子龙行虎步走来,生得长眉凤目,英俊迫人,行走时脊背挺直,气势隐隐。

从这人面目上来看,跟平煜生得有些相似,只脸部线条稍粗犷些,面皮也稍黑,不如平煜招眼,但两人一望而知是一母同胞的兄弟。

负手疾走了几步,那人抬眸一看,看见了傅兰芽,不由一怔,脚步顿住,迅速上下打量她一番,少顷,肃容冲她微微点了点头,便转头朝平煜看去。

傅兰芽这时已猜到这男子是平煜的大哥,忙屈膝回以一礼。

平煜眼睛看着那人,嘴里却低声对许赫道:“速将傅小姐送回内院。”

说罢,便朝平焃迎去,口中道:“大哥。”

作者有话要说:以后周一到周五每晚都是21:00更。

另外82章舌吻大修了,有兴趣的可以看看,没兴趣的不用回头看了,不会影响剧情理解。么么哒。

第97章

傅兰芽见两人显然有要事要商议, 不便再留在原地,跟在许赫和林惟安身后进了内院。

林嬷嬷见傅兰芽回来,忙迎着她进房,觑了一回她的脸色, 也不敢贸贸然挑起话头,只道:“外头这秋风吹得人嗓子都干了, 小姐累了, 先坐下饮杯茶润润嗓子再说。”

傅兰芽此时除了推敲林之诚的供词, 更好奇平煜大哥来找他做甚。

坐下后, 令林嬷嬷将平煜给她的纸笔找出来, 饮了口茶,摊开纸。

可真对上雪白的纸笺,她却千头万绪, 半晌都无法落笔。

在听完林之诚的那番话后, 她直到现在情绪都未平复, 只要一想起当年母亲曾有过那番遭遇, 心中就一阵酸楚,直想落泪。

好不容易提起笔,还未落墨, 眼泪已经猝不及防滴落在纸上,在毫端氤氲开一团湿漉漉的痕迹。

她忙定住神,抬手拭了拭泪,等心绪稍稍镇定些,提起笔, 一边回想,一边将林之诚话中的要点一一列出。

林之诚的供词中,最让她震惊的,不是当年王令曾在镇摩教中蛰伏过数年,而是西平老侯爷竟也参与过大岷山脚下江湖门派围攻镇摩教之事。

也不知当时老侯爷在率领麾下军士对付那帮江湖门派时,那两块本被匿名江湖人士夺走的坦儿珠,是否在混战中重新易了主?

若真如此,其中一块,有没有可能落在老侯爷或是其他军士手里。

此事已过去二十年,当时林之诚又撤离及时,对后头的事并未亲睹,因此根本无从考究。

但此事可以算得上是推算最后一块坦儿珠下落的关键点。

要知道事到如今,五块坦儿珠的下落,其中有四块几乎已经可以下定论。

除了王令、林之诚和镇摩教之外,邓安宜手中可能也有一块。

这推测并非空穴来风。

不说邓安宜有权有势,又对坦儿珠之事极为关注,单说他手中如果没有本钱,怎能诱得镇摩教和东蛟龙帮跟他合作。

更无法解释他会调动这么多人力物力来夺取坦儿珠了。

也就是说,五块坦儿珠,很有可能仅剩最后一块未能确定下落。

而照当年之事看,这个人会不会根本不是她和平煜当初料想的是江湖人士,而是西平老侯爷?

这个念头升起,她眉头诧异地凝住,一边盯着纸上的字迹,一边无意识地轻轻用手指绕着笔端的红穗子。

良久,摇了摇头。

自然,此事距今已有二十余年,要想查探清楚,极为困难。

但假如其中一块坦儿珠真落在了西平老侯爷的手中,平煜身为西平侯府的嫡子,怎会对此事毫不知情?

可是,从当时平煜擒获林之诚的反应来看,他还真就是第一次见到坦儿珠。

否则以他的性子,一到曲靖便会直奔心中所想,不会白白走了那么多弯路,还险些被镇摩教及南星派所暗算。

且这一路以来,争夺坦儿珠的人层出不穷,平煜因着押送她回京,无端被卷入其中,如今可以算得强敌环伺。

西平侯府若是真持有其中一块坦儿珠,怎么也不会坐视平煜身陷险境。

那么有可能老侯爷虽得了坦儿珠,却根本不相信这等无稽之谈,所以从未跟家人提及过。

要么当年得到坦儿珠的是老侯爷底下的某位将士。

但也不能排除最后一块坦儿珠根本未易主,仍在那位神秘的武林人士手中。

可这个人……究竟会是谁呢。

金如归?

此人行事如此嚣张,真能沉下心来蛰伏二十年?

其他江湖门派?

为何直到他们来到金陵都未有动静。

她想来想去,没有头绪,直到晚膳时分,仍在纸上写写画画。

一番剖析下来,倒是将二十年前的事摘了紧要处一一列在纸上,看上去一目了然。

单等着平煜晚上过来,再跟他好好商讨了。

本以为平煜有要事跟大哥商议,多半会来得极晚,没想到戌时刚一过,平煜便过来了。

一到房中,平煜便开门见山道:“后日便是武林大会,我想趁此机会将最后一块坦儿珠引出来,晌午我请我大哥来,正是为了跟他商议此事。”

傅兰芽怔了下,看来平煜是打算亲自去一趟武林大会了,点点头,抬眸看向平煜,“你是怎么跟你大哥商议的?”

那日平煜跟洪帮主及文庄主商议时,她就在邻房,自然对事情的来龙去脉再清楚不过。

记得当时在商议对付金如归时,文一鸣屡次提起用她作饵,说既然金如归觊觎坦儿珠,用药引引金如归前往武林大会再妥当不过。

这个法子听着似是有理有据,但明明白白透着鲁莽和冒失,平煜听了后,当场便借着王世钊的口,不软不硬地回绝了文一鸣。

事后,她不是没对文庄主的态度起过疑心。

怎么说呢,于此事上,文庄主似乎太过心急了些,心急得忘了掩饰。

也不知他如此急于对付金如归,是真为了替武林除害,还是有什么旁的目的。

听说金如归在金陵横行二十年,文一鸣身为万梅山庄的庄主,一直有意铲除昭月教,却始终未能如愿。

由此可见,这二十年来,文一鸣一定没少在金如归手下吃亏,好不容易借召开武林大会,引来一众武林高手,文一鸣想必不肯错过这个除去金如归的绝佳时机。

单从这一点来说,文一鸣的失态,倒也勉强解释得通……

正想着,就听平煜道:“后日武林大会,无论我留在府中,或是前去赴会,东厂和邓安宜都会有所动作,我不打算坐以待毙,适才跟我大哥商量一番,打算借调都尉府的兵力守在府外,而我跟李攸及秦门中人,一同前往武林大会,好引那人出来。”

“你是说,让我留在府中?”傅兰芽思忖一番,讶然道,“然后借用都尉府的兵力防护在外,好将我这个药引护住,也免得金如归或是握有坦儿珠之人前来滋扰,府中毫无防护。而有了都尉府的防护,你则可专心前往武林大会,想法子在一众赴会之人当中揪出最后一块坦儿珠?”

平煜望着傅兰芽,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傅兰芽摇头,“不对,单将我留在府中毫无意义,无论是金如归还是那个最后一块坦儿珠持有人,一旦打听到府中的安排,不但不会无心前去赴会,反倒会掉转头来对付我,就算你们去武林大会,多半也只会扑个空,根本无从找出那人。难道说……”

她咬了咬唇,“难道说你打算假装应了文庄主的建议,让人伪装了我跟随你前去武林大会,而实际上我仍留在府中,做好安排后,你再让你大哥领了都尉府的军士潜伏在府外,以防生变?”

平煜挑了挑眉,身子往后靠在椅背上,一边把玩着手中茶盅,一边笑道:“很接近,但仍猜得不对。”

“这也不对?”傅兰芽这回是真的有些糊涂了,一双明眸望着平煜,见他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轻轻嘟了嘟唇,起身,不满道,“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何苦再瞒着我,你不告诉我就算了,反正我自己总能猜出来。”作势欲走。

平煜见她失了耐性,气焰顿时消了一大半,本能便想起身拦住傅兰芽,余光瞥见林嬷嬷,又勉强维持尊严道:“真无趣,不过逗逗你而已,你好端端倒气上了。”

林嬷嬷见状,忙悄声闪进了净房。

平煜一眼看见,再也绷不住,见傅兰芽已经若无其事走至榻前,眼看就要坐下,忙也跟着起身,拦住傅兰芽,低声哄道:“好好好,是我不对,你附耳过来,我都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