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煜怒极反笑,什么东西非得用心头血方能显形?无稽之谈!

“如此一边揣摩坦儿珠的秘密,一边暗中找寻右护法,不知不觉间,李伯云在京中蹉跎了三年,原本僵冻的内力逐渐有了化开奔涌之势,在此期间,西平侯府始终未有不妥。他心知镇摩教之人均擅长易容,右护法更是个中翘楚,既到了京中,说不定早已改易容貌、扮作他人,可惜茫茫人海,他就算有心找出右护法,一时也难有头绪。”

平煜听了此话,心底那份隐含不详的预感再起涌起,死死盯着陆子谦,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他清楚地知道,右护法二十年前便已潜入永安侯府,五年前,更害死真正的邓安宜,取代邓安宜成为了永安侯府的二公子。

倘若这位假扮邓安宜的右护法认定祖父手中有块坦儿珠,在找寻药引的同时,难保不会将主意打到西平侯府头上。

巧的是,恰是在五年前,平家突遭大难……

他心底突然变得一片冰凉。

……五年前那一场覆顶之灾,始作俑者难道另有他人?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5月2日的更新~

第122章

因这消息太叫人震撼, 平煜脑仁里混乱得仿佛有什么重物在钝钝地敲。

陆子谦的声音近在耳旁, 每一个字他都听得真真切切,偏偏无法领会出话里的含义。

李攸见平煜神色有些不对劲, 皱了皱眉,唤道:“平煜。”

平煜抬头,见李攸目露忧色,想起陆子谦接下来要吐露的消息极为重要, 胡乱地将思绪理了理。

于是陆子谦的话语仿佛穿透厚重迷雾,重又清晰了起来。

“李伯云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几番想前往北元旋翰河附近一探究竟,终究因路途遥远, 北元屡犯我边境, 始终未能成行。然而自本朝开国以来,不止□□皇|帝八征北元,先皇也曾五回攻打蒙古,到第四回时,北元总算被北征之军打压住,边境因而博得了片刻安宁,李伯云听得这个消息, 喜出望外,自觉前往北元的机会终于来了。

“这几年他为了琢磨坦儿珠的秘密,不但时常研学鞑靼语,更有意接触京城中的北元人,因当年元顺帝北逃, 不少北元子民滞留我朝,为了能活命,这些人大多选择了归顺,李伯云没费多少功夫,便在京中找了几名已改换了姓名的北元老者,他以银钱和烈酒作饵,让这几位潦倒老者用鞑靼语跟他讲习家乡风俗或是北元异闻。

“两年下来,他一口鞑靼话学得不赖,北元人的习俗更是已烂熟于心。为了能顺利成行,他又花了数月功夫准备马匹和干粮,终于在不久后瓦剌人的马队再次来我朝交易时,扮作在中原滞留许久的北元商人,跟随马队去了蒙古。

“一路艰辛自不必说,还因为偶然的懈怠,路上有好几回险些露了陷。好不容易千辛万苦摸到了旋翰河,他本以为便可顺理成章找到那座古庙,可惜的是,他在河边宿居了半月之久,日也找、夜也找,根本未能找到那座传闻中的古庙。

“有一晚,正是月圆时分,他盘坐于帐篷边,仰望一轮银月,想起这自己些年他为了一块坦儿珠无端蹉跎掉多少岁月,不由得勾起了思乡之情。当年夷疆抢夺坦儿珠之事早已过去多年,因着岁月的冲刷,他心中那份对当年死在镇摩教的门下子弟的愧疚早已减淡了不少,加之被眼前苍凉景象所触动,于是暗下决心,明日便打道回府,再不过这等不人不鬼的生活。

“不料他刚回帐篷宿下,便听到地底传来闷雷般的震动。他虽然内力不比从前,但经过这些年的休养,勉强恢复了七八成,一听这动静,便知附近多半有什么巨物在移动,且从这声音的响动和引起的共鸣来看,极有可能是一座大得出奇的地底暗道。

“他顿时来了精神,使出轻功纵出帐篷,循着那声音的来源找了出去,谁知那声音未持续多久,突然被什么打断似的,再次归于哑默,李伯云心急如焚,好不容易河边有了异动,说不定正跟坦儿珠有关,他可不想就此断了线索。于是狂奔出一段路,正要停下细辨方向,没想到眼前竟出现一幅叫他永生难忘的场景。

“当晚正是月圆时分,目所能及之处,全都被月光照得雪亮。大约十丈之外,原本的平地上,本是空无一物,眼前竟凭空出现了一座古庙。诡异的是,这古庙出现之处,他早前明明已来过不下十回,从未见过这古庙,也不知这座古庙究竟从何处冒出来的。“

平煜眼皮突突跳了几下,五年前,他所在的军营出征攻打坦布,路过旋翰河时,因夜降大雨,一干人为了避雨,无心中闯入一座古庙,从李伯云的描述来看,他当年所见到的那座古庙,很有可能跟李伯云见到的是同一座。

在他的印象中,那古庙甚大,处处透着阴暗苍肃之感,从剥落的墙漆和殿柱来看,年代应在百年以上。

那古庙构造的确费了些心思,除了地上那一层,下面很有可能还另有乾坤。

可惜当时众人都疲乏不已,根本无心打量那庙里的结构,为了解乏,众人纷纷在大殿内席地而眠,很快便睡了过去。

古怪的是,一月后,他们因行军再路过同一个地方,那座古庙凭空消失了,那夜所见的仿佛不过是一场梦。

陆子谦又道:“李伯云见踏破铁鞋无觅处,狂喜之下,便要悄悄到古庙前一探究竟,怎料还未近前,那阵熟悉的闷雷响动再次响起,那座古庙下面仿佛突然生出了泥淖,竟就此消失在眼前。

“他大骇,担心左右埋伏了强人,也不敢露了踪迹,在原地蛰伏了许久才敢上前查看,就见那地方平滑如昔,不但没有古庙的痕迹,连人影也不见一个。

“李伯云虽然是江湖中人,却也懂得些奇门遁甲的皮毛,见这古庙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心知这地方定是被人设下了机关。刚才古庙之所以月下突现,没准正是有人成功破了阵,古庙失去了机关的屏障,这才显露了出来,就是不知启动机关那人是已全身而退,还是仍被困在庙中。“

平煜眸色越发阴鹜了些。在六安那所客栈住宿时,傅兰芽曾跟他说过,京中有座流杯苑,里头暗含机关,跟六安这座客栈的格局几乎一样,问他是否认识客栈主人,因为在她看来,六安客栈的主人跟建造流杯苑之人极有可能是同一人,恰是个不折不扣的玩弄奇门遁甲术的疯子。

当时听完傅兰芽的推论后,他因着种种顾虑——更多的是对她的不满,不屑于告诉她这两处的主人都是王令。

这决定不知是好是坏,因为就在不久后的竹城,通过林之诚的供词,傅兰芽得知正是因自己跟哥哥去流杯苑听戏,不小心在苑外撞见了王令,这才给母亲惹来了大祸。

想到此处,他眼前闪过傅兰芽那张哀戚绝望的脸,心出其不意的绞痛了一下,脸色更差了几分,脑中却暗忖,不论如何,从这件事不难得出一个结论——王令似乎深谙奇门遁甲之道。就是不知,王令精通此术跟北元那座古庙有无关联。

“李伯云怔忪了一会,眼见找不见古庙,越发的灰心丧气。他早料到破解坦儿珠的秘密不会简单,但没想到会如此不易,不但需收齐五块坦儿珠,还需精通奇门遁甲术。好不容易进了庙,还需能应付那座古怪的庙里有可能出现的种种埋伏。若是一时不慎,很有可能会将命交代在此处。

“他想起自己为了坦儿珠,无端钻牛角钻了这么多年,突然间大彻大悟。不论是为了贪欲还是为了复仇,到了这个地步,统统都不重要了,他再不肯在此物上浪费心血,于是连夜赶了马出来,就此踏上回京之路。

“回京之后,因支撑多年的信念一夜崩塌,加之颠簸数月,李伯云神思耗竭,一头病倒。谁知他因当时病倒在一家客栈中,那客栈老板见他整日昏睡不醒,担心他病死,想给他延医问药,又怕他好了之后赖账不还,于是悄悄将他枕边那柄剑拿了出来,全当抵押,自己则另掏银子给他请了大夫。

“客栈老板有个小儿,见李伯云那柄剑雪光凛凛,刹是威风,羡慕之下,将此剑偷了出去,在大街上跟旁的小儿好一阵显摆。李伯云醒来之后得知此事,脸色大变,心知那柄剑是逍遥门的传世宝,外头看着普通,里面的剑刃却能另有乾坤,这般在大街上显摆,难保不会被人认出。尤其是自二十年镇摩教一战后,逍遥门在江湖上没了踪迹,右护法和布日古德若还活着,恐怕早已怀疑到了他的头上。

“他不便埋怨客栈老板,只将看病的钱全数还给了老板,自己则取回那柄剑,连夜整理行装,匆匆离开京城,谁知刚走到京郊,后头便有人追杀而至,他跟那人厮斗一晌,不小心滚落山崖,险险逃过一劫。

“在打斗中,他认出那人用的正是镇摩教惯用的招式,心知那人多半是右护法,可惜因右护法善易容,他一未能看清右护法的真容,二无法判断右护法如今的身份——”

李攸带着讽意跟平煜对了个眼,照李伯云遇到右护法的年头来看,此人当时应该还是邓安宜身边的长随,不久之后,这位假扮长随的右护法顺利取代邓安宜,成为了永安侯府的嫡二子。

也就是自那时起,右护法手中有了人马和财力,行事不比从前,可以得心应手地着手找寻坦儿珠及药引之事。

右护法既早已查出当年参与坦儿珠的帮派里有东蛟帮,想来会第一个会去找此派的麻烦,仗着永安侯府的人力和财力,收服起东蛟帮来,丝毫不在话下。不怪在六安时,邓安宜会伙同东蛟帮的人做局,引诱傅兰芽上钩。

陆子谦缄默了一会,接着道:“李伯云伤得太重,我虽救了他,却没能帮他续命,他将坦儿珠和他亲手绘制的找寻古庙的线路地图一并给了我,又告诉我二十年前众人抢夺药引和坦儿珠之事,我唯一没想到的是,五年后用作药引之人竟会是傅兰芽。听说坦儿珠被北元先祖下了诅咒,丢不掉也焚不毁,就算我将其丢在何处,难保不被有心之人拣去,最后依旧或累及傅兰芽,还不如索性将源头毁了。

“我颇懂奇门遁甲之术,万不得以时,或可借李伯云的地图找到那古庙,闯入其中,再将所谓坦儿珠和心头血结合在一起的阵法破坏,那么……这些人永远再也别想用傅兰芽或是傅兰芽的后代的心头血做药引,她永生永世都安全无虞了。“

他口中一阵发苦,眼里光芒寒意闪闪,带着几分挑衅看向平煜,淡淡道:“这就是最后一块坦儿珠的来历。平大人,你对我的供词可还满意?”

天已快亮,熹微曙光透进窗户,众人面色复杂望着陆子谦,一时无人接话。

李攸瞥见陆子谦对平煜的挑衅之举,不必往平煜那边看,也知他心里定不舒服,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李伯云之所以将潜入北元之事说的轻描淡写,是因为他是二十年前名震江湖的逍遥门少掌门,武功与谋略都是万里挑一。

李伯云能潜入北元,顺利找到那座古庙,不代表旁人能做到。

陆子谦却因此误以为此事并不艰难,以为凭一己之力便可破坏坦儿珠之局,委实不自量力。

***

邓安宜进房时,邓文莹早已穿戴整齐,正托腮坐在桌前,看着下人收拾行装。

邓安宜往床上一扫,一眼便看见床上一叠叠软烟轻罗的衣裳、一匣匣平日装带的首饰,当真啰嗦累赘,面色一沉,不悦地看向邓文莹不过出京去趟云南而已,她非带上这么多家伙什作甚。

想到“女为悦己者容”这句话,他心中一刺,脸色越发郁结起来,本想发作,见邓文莹倒是颇有兴致的模样,也不忍苛责她,只好按耐了下来。

只暗忖,如今他身上有坦儿珠之事已经暴露,无论东厂还是锦衣卫,都不会善罢甘休,若放文莹一个人回京,难保那两帮人马不认定他将坦儿珠藏在了邓文莹身上,转而去找她的麻烦。

为今之计,只能带她一道去宣府。

其实早在荆州时,他就该绝决地让护卫送她回京,而不是依着她的性子,带她一同来金陵。

若是早回了京,哪还有后头的事。

如今瓦剌作乱,去往宣府路上必定万分艰险,便是想让她远离战火,怕是也不能够了。

一路上,他既要防备东厂,又要想法子将陆子谦掳出来,恨只恨平煜委实太过奸猾,他跟了一路,始终未能寻到机会。

好不容易到了驿站,正要下手,谁知平煜因着天时地利人和,再次抢了先。

倘若陆子谦手中真有一块坦儿珠,经过今夜,多半已落在平煜手中。

他再要想夺回来,比从陆子谦手中夺来无疑难上万倍。

邓文莹见邓安宜脸色阴得吓人,忙起了身,快步走到他身边,担忧道:“二哥,你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自从上回在万梅山庄受了伤,二哥胸口便时常不适,这几日为了不让外人看出端倪,一味强撑,装得若无其事罢了。

邓文莹一靠近,身上特有的少女幽香便钻入邓安宜鼻尖,再加之她挽着他的胳膊嘘寒问暖,他眉头不由一松,心里多少不虞都消散了。

五年前,他扮作重病之人,终日躺在床上,要多无趣便有多无趣,正是邓文莹唤二哥时那把清甜娇软的好嗓子给了他无数慰籍。

几年下来,他对她的情愫早已从对待娃娃般的玩物转变成了对女人的渴望,可惜直到现在,他连她一指头都不能碰,这种能看不能吃的滋味当真不好受。

若是有朝一日,这声“二哥”是从他身下传来就好了。

想到此处,他弯弯唇,正要说话,邓文莹却似乎听到了什么,眼珠微定,神色瞬间变得有些心不在焉。

他心头火起,根本不必回头,也知邓文莹定是又捕捉到了楼下平煜的声音,一颗心不知飞飘到了何处。

哪还有半点遐思绮念,他面色微沉,松开她的胳膊,压抑着怒火催道,“莫再一味磨磨蹭蹭,收拾行李,这就出发。下一站便是宣府,京中满朝重臣几乎已倾巢而出,咱们的父兄也在其列,我劝你把心思放到该放的地方。”

邓文莹脸一红,恼羞成怒地咬咬唇,还想替自己分辨几句,邓安宜却已经拉开门,头也不回地去了邻房。

作者有话要说:那个跟芽芽身材一模一样的平平的女下属有大用处,后面可以帮芽芽化解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别忘了芽芽的美貌是很有杀伤力的,平平和芽芽的亲事之所以能尘埃落定,这个角色起到临门一脚的作用。

第123章

傅兰芽被林嬷嬷唤醒的时候, 外头天色还是乌蒙一片。

起来后, 傅兰芽坐在床畔,见床前地上的被褥齐齐整整, 完全没有睡过的痕迹,心知平煜后半夜根本未来过,不免生出几分心疼。

梳洗时,李珉在房门外催促了好几回, 状甚急迫,主仆二人不敢耽误,将驿丞派人送来的干粮放入包袱中,匆匆下了楼。

到了北地, 天气不比南国时明暖, 拂晓的秋风吹到身上,沁骨似的寒凉。

林嬷嬷怕傅兰芽着凉,除了早早给小姐换上了夹棉裙裳,连平煜在给傅兰芽置办的那件织锦镶毛银鼠皮大氅都一并取出,一等到了院中,便给小姐披在身上。

这大氅与傅兰芽如今的身份委实不匹配,亏得外头的织锦用的是茶色, 加之天色阴阴的,穿在身上,并不如何打眼。

驿站的庭院甚为宽敞,足可容纳百人有余。

秦门等江湖人士立在院中,一片肃然, 并不彼此交谈,只静默地听候安排。

前方战火一触即发,他们此次即将赶赴的不再仅仅是某个地名,而是与蒙古骑兵近身厮杀的战场。

一想到能亲手将这些侵略我朝重镇多年的鞑靼的头颅砍下,他们骨子里的血液便隐隐有沸腾起来的趋势,胸口更是有一股豪情在激荡。

见傅兰芽主仆出来,立在众人前头的秦勇含笑冲傅兰芽点点头。

傅兰芽莞尔,一礼回之。

秦晏殊本在与白长老等人议事,听到动静,负手回头,瞥见傅兰芽,见她对自己微微点了点头,便娉娉婷婷从身旁走过,一举一动说不出的娴雅端庄,虽然身上穿着件灰扑扑的大氅,头上也毫无妆饰,依然如明珠美玉一般,光华灼灼,无法不让人注目。

他浑然忘了掩饰,目光情不自禁追随着她,在她走过后,盯着她身上那件大氅瞧了一会,心里起疑,记得他曾仔细留意过傅兰芽主仆的随身行囊,印象中,主仆二人都只有一个包袱,简朴得很,并无装纳这等大氅的余地。

想了一晌,转头见平煜从楼上下来,心里顿时恍悟了几分。

以傅兰芽如今的境况,除非平煜准许,谁还能神不知鬼不觉替她置办衣裳。

那大氅颜色朴素,既能御寒,又不打眼,可见为了暗中关照傅兰芽,平煜委实费了一番苦心。

他心里一时间五味杂陈。论起对傅兰芽的真心,他自认为不输于平煜,可是谁叫平煜占了近水楼台的便宜,他就算有心想取悦傅兰芽,也根本找不到机会。

更叫他黯然神伤的是,照以往的种种迹象来看,傅兰芽早已倾心于平煜,眼里甚至从未有过他的影子。

哪怕他有朝一日对她倾诉衷肠,换来的恐怕不过是她的烦恼和不喜罢了。

事到如今,他只盼着平煜对傅兰芽情真意切,到了京城后,能排除万难迎娶傅兰芽,这样的话,他心里虽不会好受,至少输得心服口服。

若是平煜敢打旁的主意——他眸中闪过一丝戾气——哪怕倾尽秦门之力,他也要将傅小姐抢回来,绝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

自我排解了一回,他心头仍仿佛压着一块巨石,闷闷的不舒服。也不知那一回在曲陀作出的参与对付镇摩教的决定,到底是对还是错。

在他眼里,傅兰芽样样都好,若是未遇到她,他不会平白生出一段痴念,一路上饱尝求而不得之苦,而往后再想遇到这等蕙质兰心的女子,恐怕是再也不能够了。

唯一聊以自|慰的是,那回他阴差阳错服下了傅兰芽赠他的赤云丹,如今内力仿佛江流大海,有日渐磅礴之势,加之有秦门的苍澜剑法打底,以后江湖中恐怕难有敌手,总算一段造化。

傅兰芽并不知不过打个照面的功夫,秦晏殊已在她身后思前想后地考虑这许多,她只知道,不远处那位被永安侯府一众仆妇的邓小姐的目光委实不善。

每回见到这位邓小姐,除了邓小姐从不重复的裙裳和首饰以外,最让她印象深刻的,便是邓小姐目光里浓浓的敌意了。

走了一段,她余光见邓文莹仍在盯着她,不由暗暗蹙眉,虽然在去年父亲被贬谪至云南之前,傅家一直住在京中,但父亲为人清高,甚少跟永安侯府、西平侯府这等老牌勋贵世家往来,在她的记忆里,自己跟邓家人从未有过交集。

也不知自己到底何处得罪了这位邓小姐。

从容地走到门口,听得身后传来平煜的声音,她忽然福至心灵,淡淡瞟向邓文莹,就见邓文莹不知何时已撇过头,跟身旁仆妇低声说着什么,并不肯朝平煜的方向瞧。

她静了一瞬,目光缓缓下移,落在邓文莹那双握着披风边缘的白皙细嫩的手上。

从邓小姐指节发白的程度来看,握得着实太用力了些。

她越发了然,忍不住想起那回在六安客栈,邓氏兄妹就住在对面客房,每回邓文莹跟平煜在走廊上相遇时,邓小姐似乎都有些不自然,如今想来,这些蛛丝马迹着实值得推敲。

一边想着,一边走到马车前,掀帘时,因着心思浮动,忍不住停步,悄悄往平煜看,就见平煜皱眉快步走到车旁的马前,接过随从递过来的缰绳,翻身上了马,眼睛下方有些青色,看得出昨夜整晚未眠。

傅兰芽看在眼里,又有些拿不定主意了,照邓文莹身上流露出的种种迹象来看,跟平煜势必有过一段公案,只不知具体情状为何,可惜平煜从未跟她提及过此事,她又不好拐弯抹角地向李珉等人打探……

这时,门口一阵喧腾,秦门及行意宗等人先后出来。

连陆子谦、林之诚夫妇也赫然在列。

众人到门口上马后,浩浩荡荡往宣府而去。

因着一份捍卫汉人尊严的豪情,诸人竟比水路上时来得情绪高昂,白长老等老者坐于马上,不时引项高歌,所唱之曲古朴浑厚、哀而不伤,与太平盛世时的丝竹八音不同,满含金鼓喧阗、苍凉之感。

一晌过后,门中子弟情不自禁合着调子哼唱起来。

傅兰芽听着外头的歌声,闭目休憩了一会,想起前路茫茫,此去宣府,也不知能否成功扳倒布日古德,若是不能,别说为母报仇,她和平煜等人能否全身而退都成问题。

她满怀沉甸甸的心事,反倒将邓文莹之事放到一旁。

行了一段,到得一处崎岖山路时,前后及两旁忽然无声无息冒出许多劲装男子,足有上百人。

当头两骑,一人面白无须,年约五十,身材微胖,满脸含笑。

另一人诸人再熟悉不过,威风凛凛地坐在马上,全身上下都写着“不可一世”,一双鹰目不善地紧盯着平煜,不是王世钊是谁。

“平大人平别来无恙。”那白胖太监拱了拱手,“自京城一别,好久不见。”

平煜从腰间抽出绣春刀,望着那太监笑道,“刘一德刘公公,难为你一路遮遮掩掩跟在我后头,恐怕连个囫囵觉抖未睡过,今日是怎么了,竟肯出来打个招呼了。”

刘一德被当面拆穿谎言,面色无改,只大笑道:“平大人还是这般爱说笑,杂家也是奉命行事,若有得罪之处,平大人莫要见怪——”

“跟他啰嗦什么!”王世钊阴着脸对平煜抬了抬下巴,“王公公早有吩咐,他老人家要的东西,现有四块在你们这些人手中,难为平大人替他老人家搜罗齐全,这便要我们过来取回。他老人家催得紧,休要多言,傅小姐和坦儿珠,趁早乖乖交出来!”

平煜扯扯嘴角,冷笑道:“东西在这,就看你们有没有命来取了。”

说罢,目光一厉,从马上一跃而起,身姿迅疾如鹰,一抖刀身,朝刘一德胸窝刺去。招式要多快便有多快,可见短短时日,平煜功力又大有长进。

其余诸人顾不上诧异,忙也纷纷拔剑出鞘,按照先前的部署,各司其职,杀向四面八方包抄而来的东厂人马。

第124章

刘一德在王令的授意下, 一路上都对平煜等人采取了明严实松的计策。

平煜手段高明, 想要顺利凑齐四块坦儿珠,在刘一德看来, 并非不能做到。姑且不论坦儿珠在谁人手中,统统任平煜去夺就是了。

尤为让刘一德高兴的是,平煜一贯强势,就算明知王公公打的什么主意, 为了化被动防御为主动出击,不得不将计就计,打起精神来应战。

故不论是云南的镇摩教,还是金陵的昭月教, 每回生出事端时, 他顶多偶尔也添把柴、加把火,大多数时候,他都选择了冷眼旁观。

此外,他和王公公早已达成共识,那就是以王世钊的能力,要想在平煜眼皮子底下讨到便宜,无异于痴人说梦, 更别提能从那些蛰伏在暗处的武林帮派手中夺回坦儿珠了。

是以这一路,他从未对王世钊做过指望,只求王世钊能不出乱子,稳稳当当跟随在平煜身边,间或传递些平煜那边的动向或消息, 就算烧高香了。

这也就是王世钊在六安客栈遭刺时,他当机立断将五毒术传授给王世钊的原因。

只因在京城时,王公公便再三交代过他,往云南路上,每一个棋子都要利用充足,绝不允许出现闲子或废子的情况。

倘若王世钊因伤重无法上路,就连收集消息的作用都丧失了。

传授五毒术后,王世钊年轻体健,短短两月,便已习练至五毒术第五层,足以对付一流的武林中人。

而他自己,更是早已操练五毒术多年,以他如今的功力,放眼整个天下,除了金陵的金如归、岳州的林之诚,便只剩一个王公公武功能在他之上。

然而这个自信满满的想法,在他见到平煜挥刀朝自己刺来的迅捷和刚猛时,头一回产生了动摇。

他差点就忘了,王世钊前几日跟他提过一回,平煜不知何故,内力突飞猛进,且所习的内力与阴玄的五毒术全不相同,不但弘大正统许多,且似乎正与五毒术相克……

刀锋带着寒意,凛凛然逼至眼前,生死只在一线间。

他再没有功夫胡思乱想,嘿嘿一笑,身子极为怪异地一扭,直直往马侧倒去。

***

永安侯府这一边,也被东厂人马团团围住。

战事来得突然,自北直隶往南,如今尽皆戒严。

邓安宜有心要回京调人手对付东厂,却因消息受阻,未能将信及时送出。

因如此,他手上明面上的人马只有永安侯府的护卫及东蛟帮一干人等。

他早年尝遍了腥风血雨,习惯了步步为营,从没有坐以待毙的打算,故他在万梅山庄受伤后,再不掩饰自己跟镇摩教的关系,而是将从左护法手中夺回的令牌和自己的令牌一道发出,在最短时间内,将江南一带的镇摩教教徒召集而来,在金陵汇合。

加上东蛟帮和永安侯府的护卫,他手上三股力量汇做一处,总算不再处于劣势。

在东厂之人包绕过来时,他从怀中取出一竿短笛放于唇畔,吹出尖锐而短促的怪音,笛音未落,蛰伏在周围的镇摩教教徒便如破土春笋般,纷纷钻了出来。

跟在众教徒身后的,是昂扬着蛇头、一路嘶嘶不绝的群蛇,数目之众、声势之浩瀚,直如滚滚而来的黑色海浪。

***

邓文莹本在车上回忆先前在驿站时见到平煜时的情形。

借由帏帽的遮挡,她将平煜今晨穿的衣裳、跟人说话时的模样、略显疲惫的神色,一一看在眼里。

她自然也发现了平煜从头到尾都没肯多看傅兰芽一眼,每一想到此处,她心里便一阵发凉。

这个举动意味着什么,她再明白不过。只有真正在意一个人,才会连每一处细节都考虑得这般周全。

她自然是不忿的。

在京中时,她曾费了许多心思打探平煜的房中事,知道他母亲在他房中安置了两个貌美的丫鬟,然而一年过去,那两个丫鬟始终未开脸。

京中那些烟花之地,平煜更是甚少流连。

因着这个原因,虽然平煜不肯答应跟她的亲事,她并不像现在这般煎熬。

可是,这种隐秘的满足感,在她上回亲眼见平煜给傅兰芽买衣裳时,瞬间被击得粉碎。原来他不是不肯亲近女子,只不过肯亲近的人不是她罢了。

想到此,浓浓的妒意充斥了整个胸膛。

她尤记得,她八岁那年,有一回,母亲带她去西平侯府赴宴。

春日明媚,微风徐徐,她和姐妹们在平家的后花园放纸鸢。

平家的园子又大又绚丽,她拿着美人纸鸢放了一会,不小心松脱了手,纸鸢被风刮得挂在高高的槐树上,一时无法取下,内院中只有闺阁女儿,无人能爬到树上去摘下那纸鸢。

正要让婆子们搬梯子,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突然在墙头出现,见了那纸鸢,轻轻巧巧跃到树梢上,将纸鸢取下。

她一眼便认出那俊美少年正是平煜,顿时又羞又慌,立在原地,紧张地绞着帕子,眼睁睁看着他走近。

原以为他会跟她一样,对自己的订亲对象有些印象,谁知他只笑着将纸鸢递给身边的婆子,全无耐性在原地多逗留,一转身的功夫,便重新跃上墙头,少年心性展露无遗。

当时他高自己足足一个头,脸上的笑容仿佛镀了一层金光,眩目得迷了她的眼。

而今,那等无忧无虑的笑容再也没能在平煜脸上出现过,与之一同消失的,还有她和他的姻缘。

难过和不甘交织在一处,她心里绞窄似的憋闷。走投无路之下,忽然开始恶意地回想刚才见到傅兰芽时的情景。

此女每在人前出现,从来都是一副冰清玉洁的模样,可谁知私下里,傅兰芽有没有用些哪些手段狐媚平煜?

平煜并非喜好渔色之人,又对傅家怀着恨意,若不是傅兰芽有心勾引,怎会对她那般倾心,说不定……傅兰芽早已委身平煜,也未可知。

这个念头来得猝不及防,她大吃一惊,可是,一想到平煜和傅兰芽那般亲热,她喉头便仿佛被什么堵住,难过得呼吸都急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