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十七没做声,然而眉目已然舒缓,笑意藏于睫下。

他这个人,偏偏高兴时含蓄。

云秀便又警觉道,“你问我为什么高兴,不会就是为了说浑话泼我冷水的吧?”

令狐十七心情好时,便也格外宽容,竟又追问了一句,“……你也邀了他来修仙吗?”

“……那倒没有。”云秀迟疑了片刻,“他想要‘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呢,也并非人人都想修仙的。”

令狐十七懒洋洋的“嗯”了一声,“……你拉我来修仙时,怎么就不问我的志向?”

云秀心想你也没什么志向吧,不就是想骄奢淫逸的混吃等死吗?

但见他含蓄着志得意满的模样,心知他不是真的质问,只是傲娇而已。忙将话咽下去——既知自己口舌没他伶俐,便也不招惹他了。

只道,“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也没问过我愿不愿意啊。”

令狐十七只看着她,不知在琢磨什么。

许久之后,才轻轻道,“……你若不愿意,我岂能站在这里?”

云秀眨了眨眼睛,不解他又在说什么。

令狐十七便道,“——自然是你愿意,我才能随时进来。”

迟钝的抱怨了这么久之后,云秀才终于恍然大悟——为什么她的空间令狐十七却能穿行自如。

并不单单因为她带令狐十七来过,还因为她曾邀请令狐十七来。故而空间里某个她还没察觉该如何使用的机能,默认她允许令狐十七随意出入了。

她便对令狐十七道,“表哥,你能不能先出去一下?”

令狐十七轻轻眨了眨眼睛。

片刻后,点头道,“好。”

令狐十七从云秀空间里出来,独自倚着窗栏闲坐。

今年夏旱而秋暖。接连几场雨后,依旧不见天寒。窗前本已枯落的紫荆木上,竟又开了一枝花。颇有些年轻小丫鬟见之而喜,觉着是什么好兆头。

其实能有什么好兆头?不过是些不合时宜的小玩意儿罢了。还不如切了养在瓶中,装点一下他的书桌。

自然是没折去的——自同云秀相遇之后,不知怎的,他渐渐也爱看人因些无关紧要的小事而欢喜的模样。

明明时常觉着俗不可耐、愚不可及。

恐怕日后再不能随意出入她的府邸了吧,令狐十七想——她那的心思一看便知,是想故意把他诳出去,然后锁上门,想象他吃闭门羹时气急败坏的模样。令人恼火的是,他还当真会气急败坏。

不过他都气急败坏大半年了,此刻反而平静了。

纵然他故意晾着她,想让她意识到他的重要,她也丝毫不能领悟。纵然他日日去见她,她也只会习以为常,将他当成和那棵树、那只狮子一样无关紧要的东西——该领悟时自然会领悟,不领悟时,他辗转反侧又如何?

这一回他偏不令她如愿。

更衣、梳头,懒洋洋的又看了一卷经书。

弦月初上。

来为她铺床添香的丫鬟们低声议论着淑妃殿教养出的公主,俱都觉得六公主是公主中的一股清泉,居然亲自侍奉病中的婆母,家教真是好呀,十二公主有母有姊如此,定然也不会差。

令狐十七则恍若不在意的幻化出一枚六重花印,心想,他只是试试她是不是真把门关上了——毕竟她还真挺笨的,寻常一个小把戏都能折腾若久。

伸手一推,花印散而复结,依旧凝在他的指端——她居然真的又把他拒之门外了!

令狐十七额角乱跳,一时间气急败坏。

第67章 直道相思(五)

云秀正在空间里给十四郎做衣服,忽然想起,自己是不是忘了什么。

片刻后又想,算了,既然忘了肯定就不是什么迫在眉睫的要紧事。忘了也就忘了吧。

这一日天子又召十四郎入宫读书。

这一年国家无事,朝中却有件众议纷纭的大事——凤翔法门寺护国真身塔内,有释迦牟尼佛指骨舍利一节。每三十年开塔一次,其年必岁丰人泰。这一年正逢开塔,恰藩镇平定,天子越发觉着是天下太平之兆,故而早春时便命宫人三十持香花前往凤翔,奉迎佛骨入京。

在十四郎看来,这本是件小事。市井小民抬头望见喜鹊而欣喜,天子逢三十年一见的佛骨而欣喜,本质上都是一回事。想亲眼见一见于是派人迎入宫中供奉几日,也是人之常情,当无甚大害。

然而他错了。

得知佛骨入京,王公贵族们奔走相告,唯恐后见。平民百姓更是毁家废业、乃至灼臂焚顶,以求一睹一拜。佛骨所经之地,万民如痴如狂。其态令十四郎这个见过真神仙的人,都觉得痴妄太过,迷信害人。

——天子是不该轻易出首倡导此事的。

可在众人皆醉时,非要说醒世之言语者,却往往要倒霉——谁不爱听好话,谁不厌闻恶谶?是不是实话,反在其后了。

刑部侍郎韩退之上表劝谏,就说了这么一串大实话——佛骨未入中原时,圣君多长寿。佛骨入中原后,白马驮经之汉明帝在位才十八年,三度舍身的梁武帝,活活被侯景饿死。其间更有三百余年丧乱流离。事佛求福,乃更得祸。况佛骨是枯朽之骨,凶秽之馀,陛下您还是快烧了它吧。

天子勃然大怒,几乎要立即处死此人,幸得几位宰相极力劝谏求情,才幸免一死。却也被远贬潮州。

因此一事,朝中总算从迎佛骨的狂热中清醒过来——无论如何,有人差点为此无关紧要之事被杀,可见确实不是什么祥瑞盛举。

天子怒火平息后,也渐渐回味过来,很快便将佛骨送回护国塔。

此事之后,朝中风向便在不知不觉间改变了。

先是天子无意中向他提到——早年他派内侍出使新罗,回来后内侍告诉他,他们一行失航于苍茫云海间,忽见海上有孤岛,岛上有仙人对他们说,“今日助尔脱困,来日归去,记得传语吾友”,内侍忙问仙人故友是谁,仙人便答曰,“唐朝皇帝正乃吾友。”

不久之后,天子便下诏访求方士。

随即便有宗室皇亲乃至当朝重臣,向天子举荐起海客山人来。

如今天子身边环绕的,除了宦官便是方士。可朝中言官谏臣竟无一人上书规劝。

十四郎虽年少无阅历,却也能觉出这不是什么好事。

——一个人怎么能既要凡尘富贵,又要世外逍遥?

——历代更有不知多少天子因求仙而乱政,为何朝臣都坐视不管?

只是他亲眼见过修仙有成之人,却不知该如何阻拦天子的求仙之心。

故而这阵子他陪天子听贤文馆学士讲经或是给天子读书时,便颇有些心不在焉。

这一日也是如此。

天子见他有心事,听他读完一卷书后,便引他说话,“你在宫外,可曾听谁又有新诗?”

本朝于诗文最为昌盛,便比之玄宗一朝亦不逊色许多。尤其元白二位诗人,新诗一出便不胫而走,天子也时常问起。韩柳刘三人亦各领风骚。可惜这五人都仕途坎坷,如今只元微之一人有起复迹象,其余四人都远贬在穷山恶水之乡。

十四郎记挂着云秀嘱托他的事,便道,“听闻白乐天量移忠州后,写了许多劝农诗,还亲自带仆役锄荷决渠、栽花种柳。亦写了许多田野翁诗。”

天子笑道,“朕怎么听说他在忠州饱食荔枝,又寄荔枝,又画荔枝,又写图序,又‘自向庭中种荔枝’呢。”

十四郎脸上便红了一红,道,“阿爹英明。他真是事无巨细都要写诗记之,令人瞒都不知该怎么帮他瞒……”

天子哈哈笑起来。又道,“朕记得他被贬时你才十岁,先前他又丁忧三年。怎么你竟也知道他吗?”

十四郎便道,“他的诗最简白,儿臣幼时笨拙,读不懂别人的,却唯独能读得懂他的,故而一直都觉得他亲切坦率。”

天子点了点头,道,“他诗却写得真好。只是为人颇不识好歹。朕将他拔擢致名位,他却事事同朕作对。”说着便笑起来,“韩退之亦是,竟说人主奉佛则位促寿短,当真令人恨恼得很——这些读书人,在你身边时只想着给你挑刺,非得离得远了,才知道君恩浩荡。”他便命人将韩退之在潮州写的奏书给十四郎看。

十四郎不知天子心意,只能捧书细看,见“年才五十,发白齿落,理不久长”,又见“苟非陛下哀而念之,谁肯为臣言者”,便知天子必已消气了——他阿爹其人虽为天子,却最是个性情中人。韩退之言辞哀切至此,他岂能不心软?

十四郎便道,“……要不然就让他们回来吧。”

天子又笑起来,道,“岂能朝令夕改?潮州是太险恶了些,倒可稍作量移。起复却先不急。南方地虽偏远,却也莫非王土王臣,便令南民也享一享文化德教吧。朕耳畔也好再清静两年。”

十四郎本想从白乐天之《卖炭翁》和东坡种花诗,引出云秀嘱托他的事。却被天子给岔开,此时已错过时机。然而天子今日心情好,当是能听谏言的。

他正想是否直接向天子提起为好,便听外间奏报,太子前来问安。忙起身立于一侧。

虽天子常令人传话与太子——朕知道你的孝心。只是路远天热/天寒,你也不必日日都来。可太子纯孝,依旧每日前来定省问候。

令天子这个爱“清静”的人颇为苦恼。

这一日天子却不假思索,立刻点头,“让他进来吧。”

太子来见天子,还从未这么快就得传唤,心中又惊讶又惶恐。很快便趋步进殿。

入殿后稍作问候,天子便饶有兴致的提起来,“听说你家沅郎前日遇见了奇事?”

太子茫然无知——显然还不知他儿子遇见“花精柳怪”之事。

十四郎却立刻就明白了。

他先是惊讶,同东宫有关的事,太子不知,天子却先知道了。随即又有些不安——他二哥哥虽温柔敦厚,却总觉得自己不得父亲喜爱,故而又敏感多思。此刻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势必又要想多说错,答不到点子上。

便道,“……阿爹是问儿子院子里的那件事吗?”

太子听是在十四郎宅里的事,心里才稍有了些谱——沅哥儿虽是子侄辈,论年纪却比十四郎还大一岁,两人自幼便走得近。只是沅哥儿生性英武活泼,而十四郎却柔弱寡言,难免又有些不谐。只怕是沅哥儿又欺负十四郎了。

他的儿子欺负了天子的儿子——天子故意过问,自然是在警告他别嚣张僭越。

他又愧又气又急,却越发不知该说什么了。

只能道,“儿子回头便问问他。”

天子便不再理会他。只又对十四郎道,“十六宅营建已久,多是玄宗时的旧宅子。院中花木感人气久了,怕已有了灵性——朕倒不怕这些东西,只恐妨害到你们这些晚辈。”

十四郎便道,“儿子迟钝,没觉出有什么异常。”又问太子,“沅哥儿可好?”便趁机向太子解释,那日沅哥儿看见了旁人都没看见的东西。

太子这才松了口气。

也是家传——太子常三五日见不着天子一面,他儿子也同样十天半个月不见他一回。他还知道不见天子恐生疏远,故而日日前来问安。他那大儿子却是不见他正好,乐得逍遥自在。他从何得知沅哥儿好不好?

便信口胡诌道,“没见有什么异常。”又道,“阿爹前世是神仙,他们两个自然也是神仙苗裔。想来邪秽之物亦不敢侵扰。”

天子很受用。

却还是道,“虽如此,亦不能容这些东西出入宅邸。”便令人传唤“柳真人”入见。

这柳真人正是近来最炙手可热的方士。传说其人生得仙风道骨,鹤发童颜,谈吐亦十分不俗。最擅回春之法,曾有人亲见他令枯枝复翠。亦能斩妖。自被举荐入京以来,很快便得到宗室权贵的推崇,天子也对他信赖有加。如今正令他炼制丹药。

只这位真人不知为何,迟迟没有开炉——似乎还曾推脱说自己不擅长丹药。但他能说贞观间事,分明已活了几百年之久。故而天子认为他不是不能,只是在推诿。

柳真人很快入殿。

十四郎虽听过他的名号,却还没见过他。闻报不由便回过头去,便见一个须发俱白的老人头顶莲冠,身披鹤氅,手捉一枚拂尘,面带红光微笑而来——果然如人所说,是仙风道骨,鹤发童颜。

他上前稽首,向天子行礼。那声音亦筝翁有余响。

但十四郎稍稍觉得,这真人模样虽如访仙图上走下来的一般。可同云秀比起来,却不免令人觉得造作,仿佛一举一动都是为了透出仙气一般。

……改日还是带云秀来看看吧。

天子令柳真人免礼,道,“你去十六宅走一遭,看看风水。若有草木成精……”

“陛下放心,若有邪秽,贫道定为陛下斩除。”

天子点头。又对太子道,“唤沅哥儿一起去吧。若真有邪秽,便令真人做法,一道替他们驱除。”

柳真人虽得天子信赖,但大概还是头一次能与太子同行。比起在圣驾之前,他反而要更谨慎些。

不过,太子对天子身边人素来礼让有加,为人又纯粹,尚未过安国寺,两人已言谈甚欢。

柳真人便在马上随手指着坊间宅邸讲说风水,太子听得聚精会神,赞叹不已。十四郎不懂这些,却也觉得龙脉灵泉那一套,很是自洽有趣。

大约觉出太子和十四皇子都被吸引住了,柳真人渐渐自在起来。越发说得抑扬顿挫,悬念迭起。

说话间便已到十四皇子宅。

柳真人便又说起此宅的风水。

一路说,一路便来到十四郎读书的小院儿里。

然而才跨步进院,柳真人脸色便凝重起来,双足一僵,几乎自己将自己绊倒。所幸十四郎就近扶了他一把。

只是这一扶,十四郎便见眨眼间他额上竟渗出冷汗来了,手指亦可察觉的变僵变凉。

十四郎还曾未见人变脸变得这么快——倒仿佛他院儿里真有什么可怖之物似的。

便顺着那真人的目光望过去,却原来是院中海棠。

——因近来暖而多雨,明明已近深秋,海棠上却又开了几枝花。昨日云秀来,见那海棠花,便想起自己曾制回春粉,于是撒了一些给他看。

故而那枝海棠花,开得稍有些繁茂。

……这真人,不会连这都给看出来了吧。

恰此时,小皇孙亦赶到了。

——他却比太子更灵敏,已从内侍口中将今日之事原原本本的问出来。亦知道天子派来了柳真人。

进院儿里一看,见柳真人如临大敌,双腿觳觫。嘴唇慢慢就勾了起来,心想,有意思。

便问,“真人是否看出了什么?”

柳真人见他眼神,亦不知是心安还是更心虚……却显然已意识到四面多贵人,不能露怯。

便道,“殿下当日所见之物,不知是何种模样?”

小皇孙一抿唇,笑道,“是个小丫头,身上衣物轻盈有光,容色极美。”小皇孙弯了眼睛盯着柳真人,意味深长,“真人知道些什么?”

柳真人现在在一瞬之间心思百转,最后小心道,“可否屏退左右?”

太子便屏退众人,只留天子派来随行的内侍。

柳真人这才低声道,“若贫道所见不错,两位殿下遇到的根本不是什么邪秽。适才见十四皇子时,便觉似有仙灵之气,不像是被妖物侵害的模样。此刻见小殿下目带灵光身怀瑞气,分明正是遇仙之姿,便更确信了——当日小殿下见到的,是仙,不是妖。”

小皇孙始料未及,脸色竟有些僵住。

十四郎亦是大吃一惊。

“只是……”柳真人又道,“这仙人尚未长成便私自落凡,若被天官查知,恐要受责罚。故而一旦大肆宣扬,原本该有的仙缘亦要失之交臂,甚或反而结仇。不如不闻不问,就此放过吧。”

此提议正如十四郎心愿,他自无异议。

小皇孙却不知信了多少,琢磨了一会儿,又问,“那依你之见,她下回什么时候出现?”

柳真人忙摆手——倒像是怕她来的模样,道,“纵出现,亦不会再于此处出现了。”不知想到什么,又屈指一算,改口道,“东海尽头是天河之畔,那小仙女本在天河畔修行,此刻已然回去了。”

内侍将此事回禀给天子,天子却没多说什么。

只是再召十四郎读书时,便问他道,“那小仙人你亦看到了吧?”

十四郎略有踯躅——却见天子目光温和带笑,分明已看穿了他的心思,便只能乖巧道,“是……”

“她正同你说话时,沅哥儿闯进去了?”

“……是。”

天子支颐,不知在想些什么。许久之后笑道,“都说朕是仙人转世。怎么就不教朕也亲自遇一回神仙?”

十四郎不知该如何开解天子,天子却已自己释然了。只笑问十四郎,“那小仙人都对你说了些什么?”

十四郎便道,“她路见五坊小儿勒索钱财,又见百姓赋役沉重、生计艰辛,得知我是阿爹的儿子,便问我能不能向阿爹提一提这两件事。”

天子不由失笑,“当日你兜兜转转要说白乐天,就是为此事?”十四郎道是,天子便笑道,“这小仙人倒同你像得很,都又谨慎,又心软。”天子便拍了拍十四郎的头,道,“朕已知道了。你下去吧。”

亦不知那柳真人是怎么想的,经此一事后,竟肯给天子炼丹了。只是说什么都不肯留在京城炼,只说台州有天台仙山,其上多灵芝仙草,可采之炼药。希望天子能准他离开长安,前往台州。

天子便封他为台州刺史,令台州军民助他炼丹。

然而数月之后,却传来消息——这位柳真人,他逃跑了。

第68章 直道相思(六)

历代天子宠信方士,破格赏赐高官厚禄也不是稀罕事。本朝还有当鸿胪寺卿、封国公的道士呢。但一来,那些道士大都有真才实学,是正统的国教天师;二来,那些道士在天子身旁日久,同朝官勋贵们交情笃厚,深得他们的崇信和认可。

而天子宠信的这个柳真人呢?势头倒是很大,但来了才不到一年,正经事一件没做,好处倒是拿了不少。依旧还是天子弄臣一属。天子却让他做刺史,这可是实权在握的牧民官啊,和封个虚职将军、当个管礼乐的鸿胪卿、娶个士大夫们大都不想娶的公主……性质截然不同。

但本朝天子这样的“圣明天子”,一旦自己认准了什么事,横竖都要做到底的,拦也拦不住。譬如讨伐淮西,譬如要求长生。

故而朝臣们虽都不赞同,却也都没据理力争——不就是让方士当刺史吗?比让宦官统兵、监军如何?不值得为此去步白乐天和韩退之的后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