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煜就说:“是。阿娘也要见你吧?”

阿狸摇了摇头,“阿姑没特地说——不过已经‘压下惊’了。”她就还是忍不住笑,“明日我肯定要去拜见阿婆的。”

司马煜就握了她的手,抚摸着,“别怕,我阿娘脾气最好了。你装得可怜点,她肯定反过来安慰你。”

阿狸笑喷。

皇后脾气确实很好,慈祥可亲,最容易相处不过。但话又说回来,她身上有种很厉害的气质。仿佛什么事都经历过,什么心思都看得穿,已经通透成了佛爷。就算她任你翻腾,那也只是因为你还是个孩子,她疼你。并不是因为她管束不了你,或是被你瞒过了。

她是个真正经历过大风浪的人,什么妖魔鬼怪都镇得住。阿狸从来都不在她面前装。她只需要本色演出就好。

反倒是皇帝。大概是不常接触的关系,阿狸从来都不明白这个人的心思。

他简直深不可测,喜怒无常。也只有皇后这样的人才能理解他每一个动作、每一点心思、每一句话。阿狸从来都把他当高高在上的天神,远远的供起来。

就这样也还总是莫名其妙的让他不痛快,动不动就要挥手给东宫添女人。

阿狸娘倒是曾经跟阿狸提过,皇帝固然欣赏他阿爹,但是本朝的皇帝多在世家手里受过大委屈——远的不说,就说阿狸叔爷爷,当年真是不依不饶的追着中宗皇帝打。简直就跟教训自家儿子似的。而皇帝他又是庶出,母家门第不显,少年时也没因此少受委屈。初当皇帝时,甚至连立发妻为皇后都不能。被迫停妻再娶,立了个世家女,偏偏又是个跋扈嚣张的。也难怪他心里有阴影。

因此,一旦把阿狸给了他儿子,皇帝心里对阿狸家忌讳的那一面就影子似的凸显出来了。是以才会不自觉的给阿狸添不痛快。

但后来阿狸自己也想过。她觉得本质上,皇帝心里还是希望她跟司马煜好的——如若不然,他只需要给司马煜挑个有些门第的太子良娣,就够阿狸吃一壶的。

阿狸就叮嘱司马煜:“我这里没事。倒是你,阿公明日说什么,你只听着就好,可千万不要回嘴。”

司马煜笑道:“知道。那是我阿爹,我比你会应付,你别担心。”

阿狸想了想,确实是这么个理——她不用担心皇帝教训司马煜。但是会不会教训她就难说了。这次她祸闯得太大,差点连累得司马煜把命给丢了,皇帝必定看她极度不顺眼,十有又要给她上眼药。

她怎么偏偏就得罪了最不好惹的人?阿狸简直想去撞墙。

“呃……话说,如果想讨好阿公,送他些什么比较好……”

司马煜:……__|||

“你讨好我就行了!阿爹那边有我替你顶着。”他看上去十分可靠的样子。

“你?”阿狸觉得悬——皇帝真要教训阿狸,司马煜绝对顶不住,不被一道收拾就不错了,“算了,我还是讨好阿姑吧。”

但阿狸没有想到,实际情况跟她猜测的完全相反。

——阿狸在显阳殿前被拦下了。

皇后身边的大宫女说:“娘娘今日身上不舒服,请太子妃回吧。”

阿狸忙问:“可请太医看过了?太医怎么说?”

大宫女只道:“看过了,说是忧思过甚,精力不济。”

……明眼人一听就知道,这不过是不想见她的托词。

阿狸便有些怔愣,却还是说:“那么请娘娘好好歇着。我明日再来请安。”

大宫女就说:“娘娘说明日太子妃也不用来,后日也不用来。”

阿狸这才慌了。

她从来都不怕长辈打骂,最怕的就是不见你,不说话。只要肯见面、肯开口,总会有办法沟通解释,消除误解,慢慢修补回来。但把门一关不相往来,这事情就难办了。

看来皇后这是打定主意要给她一个教训了。

阿狸想了好一会儿,也只能说,“请转告娘娘:阿狸知错了,娘娘多保重身子,不要跟阿狸置气。等大后日,阿狸再来领娘娘教诲。”

大宫女:……

阿狸走出了显阳殿地界,她身后贴身侍女才痛心疾首道:“适才娘娘该跪下请罪。皇后娘娘气消了,自然就让娘娘进去了!这么一拖,只怕皇后娘娘意气难平了。”

阿狸:Q__Q……她怎么就没想到!

当然她没想到也是正常的。她两辈子从小到大就都没遇到过需要跪下来请罪的事故,没这种意识。

她也只是想着,回头就煮了补品亲自送来。一次不行送两次、三次。说是等大后日,估计用不了那么久皇后就被她磨得没了脾气,那个时候再恳切认错,皇后也就肯跟她说话了。

这也是应该的……

在皇后那里吃了闭门羹,阿狸就回味过来了——毕竟司马煜为了她差点淹死了。是个当娘的都受不了,想磋磨她一二,让她记忆深刻引以为戒,皇后这已经是温和的手段了。

但万一皇后期待的真是让她跪下来请罪——阿狸掩面——她这转身就走了,只怕皇后已经气恼得风中凌乱了。

阿狸战战兢兢的回去做了点心补汤,提着又去了显阳殿。

皇后正风中凌乱呢,回头就听宫女来禀报:太子妃又来了。立刻更凌乱了。

利落的就发话:不见!

阿狸身边侍女猜得没错,皇后确实等着阿狸跪下来请罪呢——当然阿尨心上的就是这孩子,又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身上还带着寒气,皇后也没打算真让她跪坏了。跪个一刻半刻钟的,受点教训就行了。她再让把人叫进来,苦口婆心说一说她这当娘亲的那夜里受得煎熬,再好好的把阿尨托付给她。就算感动不了她,至少也能让她知道,阿尨宠她不是无边无际的。她最好别恃宠而骄,拿捏阿尨。

若这个时候阿尨再得了消息,来显阳殿来给她解围,还能帮阿尨加分,促进小夫妻俩的感情。

……简直一举数得。

结果阿狸居然转身就走了!

这世家教导出来的闺女,真是从来都不管世情薄,人情恶。半点畏惧之心都没有啊。

皇后气还没消,回头宫女又进来了。手里还提着个漆盒,道是:太子妃送来的,说秋日进服可补气去火,已请太医看过了。娘娘吃口点心消消气,回头再教训她,教训不解气就……就多教训一会儿。

皇后:……

皇后又坚持了一会儿。

等阿狸找借口送了第三样点心时,终于也坚持不下去了,“算了,让她进来吧。”

后面的就是阿狸说的了——只要肯见面,肯沟通,就没有消除不了的误会,过不去的槛儿。

皇后这边有惊无险。皇帝那里却连惊都没有。

风平浪静的就把事情揭过了。只象征性的问了司马煜几句话,便没有再提。

甚至连要给东宫选美人的事,都彻底的放下了。

但阿狸还是吃了苦头。

第二日她便来了月信。她一辈子就没这么疼过,疼得跟刀绞似的,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的。

太医来看过,自然还是那天夜里寒气侵体,落了症状。要小心调理着。又说这次落水伤了根本。受孕是能的,但只怕坐不住胎。要好生温养进补着,一两年里,把身体调养好了,才能生养。

阿狸这才忽然想起来,上辈子她就是载在了无子上面。

原本没挂在心上,这一次却忽然就成了心事。她想,这一辈子无论如何都要为司马煜生下嫡子了。但心里不知为什么,忽然没有底气起来。

也只能安慰自己——没这么倒霉吧。哪有不能生孩子的穿越女主,呵呵。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这是半章

想到要日更,就深怕写得不好T__T,总觉得对我这种时速500字党来说是难免的。

有什么意见请尽管说,我会在提高时速的同时努力进步努力改,谢谢!

人生自是(二)

司马煜全没察觉到阿狸的心事。

他能感觉到阿狸对他的不同,只觉得大半心事都消解了。

这孩子从小顺风顺水,唯一求而不得的也就只有阿狸。先前把阿狸抢到手,虽嘴上犟,说自己没什么对不起谢涟的,但潜意识里还是愧疚的。如今老婆跟自己知心知意,谢涟也新娶了美人,蒹葭玉树、琴瑟和谐,羡煞旁人,于是就连一丁点儿不如意都没了。

已经这么圆满了,他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跟自己过不去。

一时间长风万里,海阔天空,意气风发,故态复萌。

日子过得无比舒坦。

皇帝虽了不惑之年,自觉得身体还行,能再帮儿子撑几年,也就由着他折腾。

阿狸跟了他两辈子,则早就习惯了他的折腾。跟着他上房揭瓦,竟仿佛又回到了当年的光景。如果童话里那句“从此他们幸福的生活在一起”与现实相关照,阿狸觉得也无非如此了。

只是偶尔午夜梦回,醒来望见他在身边酣眠,纯然无梦,连眉梢眼角都写着“心满意足”,就会忍不住叹一口气。不知道这样美好的时光,究竟能持续多久。

昭明二十一年春,北燕被北秦吞并的第五个年头,北秦出了件大事——秦帝所倚重的汉人丞相终于积劳成疾,一病不起。临终前留下遗言:司马氏虽偏安一隅,却是华夏正统,君明臣贤,上下相和,不可以图之。唯鲜卑与羌人,与秦有灭国之恨,是心腹大患,宜速翦除之。

可惜他活着的时候在这两件事上就没拗过秦帝,死后自然更不能。

秦帝这个人,你说他二也行,说他光明磊落也行。总之这个人虽投生成胡人,却有一颗汉心,还是汉人圣贤的心。连汉人的皇帝都没尽信的儒圣那套,他几尽完美的去实践了。至少在他这个时候,世上寻不出第二个像他这样德化一方、海纳百川的君王。

你不能让一个有汉心的胡人只做胡人的皇帝,他迟早是要夺汉人的正统,当汉人的皇帝的。

六月里,从荆州到徐州,大大小小的遭遇战接二连三。于是人人都知道,北秦开始试探了。

皇帝有心让司马煜代他去前线巡守,敦促防务。这些天便把他留在身边,替自己处置政务,也面授机宜。

司马家骨子有些东西是不改的。

有一些责任,无论谁是未来的君王,都必须要面对。

一为驱除北虏、克服神州,二为拨乱反正、强本弱枝。

如今两件都还远着。所谓驱除北虏,目下要做的反而是保住国祚,别让胡人吞并了。而所谓强本弱枝,说到底也不过就是打压世家,巩固皇权。将天下十三州的军政收到自己手里。这一件,就连王谢两家也承认势在必行,但就连皇帝自己都知道实不能为。至于为何“不能为”,也是祖宗上欠下来的债。

司马煜有他自己的想法,也只是不说罢了。

他十一二岁的时候,也曾经问过太子舍人,司马家的江山是怎么来的。太子舍人不敢跟他说实话,只讲当年内乱未歇,外患又起。匈奴、羌、羯三胡席天卷地而来,围困洛阳。孝庄皇帝携二子弃城而逃,死于乱兵之手,晋祚将尽。孝庄皇后王临朝称制,力挽狂澜,孤军独守,将三胡力阻在洛水以北。孝庄皇后知洛阳不可守,遂命琅琊王南下江左,另立根基。后三年,鲜卑、氐二胡倒戈相向,洛阳城破,孝庄皇后以身殉国。而琅琊王也在江左称帝,薪火相传,延续基业。是以才有当今天下。

司马煜本来只是随口一问,听他从中道讲起,就知道恐怕祖上当年夺天下时,做了不光彩的事。反而上了心。

这几天日日在前朝跑,忽然就又想起这一段来。便拿来问太傅。彼时谢桓和王坦正一面下棋,一面也商议些无边无际的事。

听司马煜问,彼此相视,就各自点一下头。随即便在棋盘指画上,从当年天下三分,曹魏受禅说起,细细的讲到文帝、武帝父子如何逼迫,从孤儿寡母手里夺取了皇位。

司马煜坐在榻上听,听完了就把头埋进隐囊里,一言不发。①

既然皇位是这么夺来的,被人原样夺去也不过是咎由自取。当年司马氏篡位时,想必没料到有这么一天,也会有别的世家把持政权,对他家孤儿寡母存效尤之心。

自然,如今还没到这种地步,但司马煜几乎可以料想,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当年世家与司马家同殿为臣,也就说不上敬畏和忠心。叛乱、废立时自然也不存太多忌讳,不过是各谋自家私利罢了。本朝乱政早已埋下根源,一时半刻是整治不好的。要么从长计议,要么就只能另谋他路——太傅和王坦跟他说这些的目的,司马煜倒也领会到了。

司马煜沮丧了一阵子,就又说:“跟我讲讲后来的事吧。”

太傅便又讲起当年贾后乱政,孝庄帝时为太子,为自保而韬光养晦,故作昏庸。奈何贾后依旧不放过他,意图诬陷他谋反。孝庄皇帝先发制人,诛杀贾后、赵王一党,将其罪状传示天下。不久之后,惠帝退位。孝庄皇帝即位。可惜天下已然大乱,孝庄皇帝无力回天。胡人杀到洛阳,他便要弃城南下。

这一段,司马煜已听太子舍人说过。然而太傅说时,他还是静静的听着。太傅说的很细致,短短数月间的事,比之前十年说得更久。

待他说完孝庄皇后以身殉国后,便再一次停下来,久久不语。

司马煜便知道,当年他问开国,太子舍人却从孝庄皇后说起,其实也没有错。从这位皇后力阻五胡,血荐轩辕之日起,江山才真正姓了司马。

——纵然帝位来之不正,但得到了就是得到了。只要在这位子上一天,司马氏就是唯一的正朔。驱除北胡、光复中原,是不可推卸的职责。其他一切事,都要排在后面。

就问:“孝庄皇后的陵寝在何处?”

王坦道:“在洛阳邙山。当年臣随大将军打回洛阳,祭扫皇陵,见孝庄贞皇后陵寝依旧。不过,邙山陵寝只是一座衣冠冢。”

“这也是一桩奇闻,”说到这一节,连太傅也忍不住要八卦一二,“当年慕容宏攻入洛阳,孝庄皇后便在他面前自刎身亡。慕容宏被先皇后气节折服,以帝王之礼厚葬,停灵一月。下葬时,先皇后棺椁中有五彩异光,状如凤凰,腾空而去。慕容泓开棺验看,里面只有衣冠。先皇后遗体已不知所踪了。”

太傅说的煞有其事,司马煜就有些不解,“怎么会有这种事?”

太傅便道:“臣初时也是不信的,然而先皇后自刎、下葬时都有人亲见。若说是百姓憧憬,编造了也就罢了。然而慕容氏那边也这么说,只怕是有几分真的。”

这也不过是一段闲话,但司马煜不知为何就是想追究。

自然是追究不出结果的。

便说:“后来呢?”

太傅便又跟他说中宗皇帝如何筚路蓝缕,在江东开创基业。说到中宗皇帝,自然又不能不提及中宗皇后。

中宗皇帝是个很平庸懦弱的人,若不是他的父亲带着两个哥哥死在乱兵之下,怎么也轮不到他来救世。他虽简朴勤恳,时刻不忘孝庄皇后遗命,但他资质已经摆在那里了。他不是那块料。即位不过两年,大权就落进王笃手里。王笃作乱,他镇压不住,几无还手之力。

这个时候,中宗皇后站了出来。

这是个有大智大勇的女人,王笃驻兵石头城,满朝惶惧,她就敢只身前往敌营探听虚实。让阿狸来说,她根本就是系统给中宗皇帝开的外挂。她在王笃威势最盛的时候,开始借中宗皇帝之手发布诏令。提拔新秀,拉拢江左土著,部署讨逆,将王笃部众分化瓦解……奇迹般的转败为胜,平定了叛乱。

随后十年,中宗朝诏令事无大小,皆出自她手。她与桓步青一内一外,铸就中兴盛世。桓步青初次北伐,势如破竹的打到平城,将黄河以南故土悉数收复,眼看便要告成时,锦屏山崩、砥柱倾颓——中宗皇后死了。

桓步青仓促回兵,成就了慕容隽的威名,第一次北伐失利。

两年之后,中宗皇帝驾崩。又三年,司马煜的祖父,孝穆皇帝即位。

再之后的事,司马煜听了不知多少遍。只是这一回,他却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头,“中宗皇帝崩,到祖父即位,中间三年,太傅怎么不说?”

谢桓和王坦对视一眼,面色就都有些微妙,“这三年,倒也不是不能说。”但从何说起,就有些不好办了,“中宗皇帝无子……”

司马煜就点了点头,若有所思,“诸王争位?”

“这个倒是没有……”谢桓笑道,“中宗皇帝执意扶立孝贞皇后独女即位。孝贞皇后去世之后,中宗皇帝退位,其后五年……女帝临朝。”

也难怪讳莫如深。不过前后二十余年间都是女人在力挽狂澜,是个人都要疑惑,司马家男人这是怎么了?这个时候出个女皇帝,简直就是顺理成章。

只是连太傅都不肯据实以告了,只怕当年他祖父的皇位,得来的更不光彩了。

司马煜简直都不知道该不该问了。

到底还是问了,“姑婆是怎么退位的?”

太傅和王坦都低头喝茶,半晌,才又问:“殿下信不信,这世上有鬼神之事?”

司马煜:……怎么他家女人就跟鬼神这么有缘?

“与孝庄皇后一样?”

“相去不远。”谢桓道,“大军逼宫,围得水泄不通。众目睽睽之下,前一刻公主还在殿上,下一刻便满殿霞光。等诸王进殿觐见时,宝座上只留一纸诏。人已经不知所踪了。”他停了一会儿,又说,“当年臣还年幼,但此事是亲眼所见。”

作者有话要说:如果我说是前天的份,会不会被抽……

总之卡文到死,可能会修改……

人生自是(三)

太傅说他“亲眼所见”,此事十有就是靠谱的了。

司马煜听了一下午先辈创业守成的艰难,到最后记住的,反而是三个女人猝死或者神隐。他自己也觉得实在太不应该了。

但八卦就是比正史更引人入胜,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司马煜回到东宫时,阿狸正当窗写字,窗外翠竹二三,光色秀明。她自己也穿了身绿纱衣。纱衣袖广,怕染了墨,便用左手揽着。皓腕半露,玉笔微悬,那姿容娴雅,与世无争,说是幽兰暗香,姣花照水也不为过。

司马煜就有些心荡神怡。想到他祖上那些喋血搏命却不得善终的奇女子,就觉得庆幸——万一他也像孝庄皇帝那么卑怯,或是像孝贞皇帝那么庸弱,只怕阿狸也不得不强势起来。

或者该说,阿狸这样懵懂的性子,反而是对他的褒奖?

心里就越发柔软起来。从后面抱住了阿狸,厮磨着,问道:“在做什么?”

阿狸就收了笔,把纸吹干了给他看。洋洋得意的解说道:“菜谱^^我想把我会做的点心、菜式全记下来,传示于人。若能有所助益,也是一桩善举。”

司马煜:……

好吧,他实在想象不出阿狸强势的模样。万一他真的卑怯庸弱,遇上强敌,只怕阿狸也会跟只被圈养的兔子似的落进别人手里,被扒皮放血炖一锅肉——大概就连奋力挣扎时,也亮不出能咬人的利齿来。

就问:“怎么忽然想到要写‘菜谱’?”

阿狸略有些尴尬,低头收拾着纸笔,道:“是桓娘要的。”司马煜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桓娘说的是谢涟老婆。

阿狸倒也没有太扭捏,已经接着说下去,“今日太傅夫人带了孙媳妇进宫喝茶,桓娘与我也是故交,便来东宫说了会儿话。”说着又笑起来,“吃了我的点心,就问方子。我恰好想起来,当年也有好些人管我要,可见我做的东西是好吃的。”

司马煜忙点头,想说谢涟卫琅都爱吃,又赶紧咽下去,道:“嗯,我就最喜欢吃。”

阿狸笑道:“所以我就想,横竖闲来无事,干脆把我会的都写出来,也攒个集子。别人的是文集,我的就是菜集。”

司马煜立刻也兴致高涨起来,“那我就出个吃菜集,跟你的刚好凑一套。”

连外间宫女也跟着笑起来。

司马煜看阿狸忍俊不禁,不由就又说起谢涟,“阿胡娶了好妻子,仅次于你。”

阿狸忽略“仅次于你”四个字,也跟着点头。

她能看出桓道怜的姿态来。她管阿狸要点心方子,根本不是自己吃着好——她是在迎合谢涟的品味。

这姑娘心里门儿清。她并不急于改变谢涟,而是细水长流的一点点渗透进谢涟的生命里,将她不曾参与的过往悉数替换了。终有一日,当谢涟回想往事,就会发现那些求而不得的东西已模糊了。他生命中最美好的岁月里,都写满了桓道怜的身影。

这份心思和耐性,看似卑微琐碎。却又最深切醇厚,是一个姑娘最纯粹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