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着手帮忙修改简历,等忙完,一下午时间就过去了。

苏南伸个懒腰,“陈老师,谢谢你。”

陈知遇挑眉,“哪个老师教你的,谢谢只用口头上说一说?”

苏南瞥他:“那…”

陈知遇看着她,什么也不说。

夕阳光斜照进来,将他白衬衫染出点稠润的调子。

逆光。眉目清俊。

苏南心痒,沿着地毯爬过去,到他跟前,凑过去亲他一下,小声问:“可以了吗?”

陈知遇捉住她手腕,推开小方桌,往地毯一压,“不可以。”

很温柔绵长的吻,跟第一回一样的,单纯不带什么别的意味,大约也是觉得此时此刻的夕阳太好。

苏南有点儿神色恍惚,微微睁眼,“陈老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喊他。

“嗯。”他应一声,声音沉而微醺。

心里好像有根簧片,拨动一下,奏出很清脆的声音。

第33章

33

你所完成的尊贵将照射我,我也拿出同质尊贵荣耀你,两情既已相悦,人以国士待我,我以国士报之。

——简媜

·

苏南过了几天很清闲的日子。

和陈知遇住到一起之后,她才发现他是真的很忙。

有课的早上,陈知遇七点就要起床,也不容许她睡懒觉,把她拖起来,在她还迷迷瞪瞪的时候,把牙刷往她手里一塞:“这么懒,趁早给我搬出去!”

苏南就吓醒了,刷完牙,手在水龙头下淋一淋,洗干净了,还没干的时候,就拿手去挠他脖子。

当然没得逞。他像是教训自家乱拿糖果偷嘴的外甥女一样,抓着她的手,打两下,“别给我裹乱。”

他换衣服的时候,她去帮忙煎蛋。他习惯了早上火腿、吐司、煎蛋和牛奶,主要是因为方便又卫生。

没有早课,也是七点起床,但对苏南会宽容一些——会在跑完十公里之后,再回到公寓叫醒她。

下午如果有课,他就直接在学校教职工餐厅吃中饭;没课,会开车回来,在家自己弄,或者出去吃。槭城也在江南的地界,菜式清淡,偏甜,苏南小时候和苏静给苏母分担家务,学过几个家常菜,还是可以唬一唬人,尤其是一道板栗烧肉。

深秋是板栗成熟的时节,能从市场上买到特别好的板栗。第一回让陈知遇买一点板栗回来,他以为是她要吃,就买了校门口卖的糖炒板栗。香,甜,拿到手里还是热的。

陈知遇有一点嫌弃,说校门口排上那么多人,都是跟风。

苏南立即剥开一粒塞进他嘴里,看他咀嚼了两下,笑问:“是跟风吗?”

陈知遇:“…”

苏南更得意了,“陈老师,做出一个结论,需要提出假设,调查或实验,再验证假设。你这个论断没有一点数据支持…”

陈知遇瞅着她,“你这么厉害,调查研究方法得了多少分?”

苏南闭嘴了,低头剥板栗。

那天中午,那一袋板栗,他们吃完了。饭,也没做。

第二次,特意强调了要生板栗。等菜端上来,陈知遇筷子下意识地就先去夹了一粒板栗。

瞅见对面苏南冲他笑,不紧不慢地说:“我在验证假设。”

汁收得特别好,红烧肉肥而不腻,板栗香而不涩,相得益彰。

没注意,半盘子都吃完了,也不好意思不给个好评:“你还是有优点的。”

苏南哼一声,懒得理他。

吃饭次数多了,陈知遇发现了一个秘密:“你是不是就只会六道菜?”

苏南:“…”

“一天三道,一共就20种不重复的组合方式…”

苏南起身夺过他面前的盘子:“那您就不要吃了!”

每周三下午,院里雷打不动地开例会,教学任务,学生工作,内容无聊,大同小异。

陈知遇开会的时候,玩手机,跟她聊天:

——“加强学生思想建设?你们那污秽的思想,拿84消毒水漂一道都不一定能建设回来。”

——“严查学生到课率?爱到不到,少到一人,我就能少看一颗空空如也的愚蠢头颅。”

——“开展活泼有趣的学生活动…校园广场舞?”

苏南:“陈老师!您好好开会!”

手机消停一会儿,又来一条消息。

“当老师没意思…我装病回来吧。”

苏南:“…您忍忍!”

这个人幼稚起来的时候,简直要让人怀疑他的年龄。

如果没有课,又不用开会,陈知遇多半还会被各种事情缠住,要么是指点学生杂志投稿,要么是更新课题研究进度,要么给门下的研究生指派点儿任务,要么接受学生运营的微信公众号的采访…

一直到下班时间,他才有相对比较完整的时间,带她出去吃饭,看夜景,或者在家追漫画,以及…纯粹腻着。

到晚上,工作日的情况下,他一般不会做到底。但是,“做”之外的套路却花样百出,简直让苏南防不胜防。一段日子下来,她脸皮比原来也厚一些了,不会动不动脸红害羞,有时候,甚至会在他早起的早上,故意地,去碰一碰他胯间…看他赶时间不能拿她怎么样,心里特别乐——当然一般晚上的下场也会比较惨。

有一次,洗过澡以后,他坐在床上,一边翻漫画,一边嚼了两粒曼妥思的薄荷糖——这也是他不为人知的爱好。

嚼着嚼着,他忽然一顿,“这糖挺凉的…”

抬眼,看向她。

苏南给他盯得背上发毛,下意识要逃。

来不及了。

他把漫画一合,攥住她手腕,翻个身,分开她的腿。

…以前也不是没有过。他很乐意用一切的办法让她控制不了自己。然而这一次,完全不一样。

…那个薄荷糖,真的很凉。

很短的时间,剧烈的感受就渐渐涌上来。她很难受,手掌轻推他的额头去阻止。没用。他就是故意的。

很快,她身体震了一下。眼前白茫茫的,缓缓眨了眨眼,睫毛被纯粹生理原因泛起的泪水浸湿。

他总算爬上来,手掌贴着她温度骤然升起来的脸颊,把鼻尖和额头上冒出来的汗芽擦掉,盯着她促狭一笑。

苏南抬起手臂挡住自己眼睛,“你…变态!”

陈知遇笑:“嗯,我变态。”

苏南投的h司,很快有了音讯,让她周一去崇城的一个星级酒店面试。

苏南喜出望外,预备等陈知遇回来,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傍晚,听见开门声。

苏南从书房出来,一个“陈”字还没说出口,瞧见他脸色沉沉,忙问:“怎么了?”

陈知遇蹬了鞋,扯开领带,往沙发上一扔,自己往靠背一倒,揉揉眉心,“帮我拿一罐啤酒。”

苏南的脚趾正在慢慢长出来,没那么疼了,但是痒,走路比以前方便了些。

去冰箱翻出罐喜力,递到陈知遇手边。

陈知遇揭开喝了大半,喘口气,“今天出了上学期研究生一门专业选修课的成绩,我挂了一个人。她三次点名两次没到,平常作业也漏交了一次,期末的小论文,被查出来大段抄袭——查重我亲自做的。”

苏南一愣。

“她来我办公室哭,说忙于实习不能兼顾,明年要申国外的大学,让我无论如何让她过。”

苏南:“…您没这个义务的。”

陈知遇神色烦躁,“有次给一个本科生给了58分。他过来求我,再多给他2分。我把他试卷找出来,又给他标准答案,让他自己算一算卷面分数。算完他就不说话了。他卷面不到40,我标准降到海平面以下都拉不上及格线。”

苏南给陈知遇当过两学期助教,外面都说他要求严苛,挂科率高,但她帮忙批改过作业和论文以后才知道,不是陈知遇要求严,是其他老师放水太过了。

国内学术界本来就乌烟瘴气,文科专业尤其如此,论文互相抄袭,观点陈陈相因,学者培养“近亲繁殖”…不大的圈子,仔细一抖落全是狗屁倒灶。

苏南就知道,旦大去年有一位女讲师,学术能力十分出众,曾在美国伊利诺伊大学香槟分校、东京大学访问学习,ssci和cssci上论文也发表过多篇,然而就因为性格乖僻,曾与院长起过争执,两次评副教授职称都没通过,后来只能愤而出走。

顶头的学者不作为,学生也自然有样学样。上行下效,严进宽出,最后放出去一批能力不过关,花架子却学了十成十的“文学学士”,国内整个新闻业界沆瀣一气,与此脱不了干系——苏南本科时候,就听院里有个老师,专门用一节课教学生以后当了记者,怎么经营灰色收入。堂堂高校老师教未来的新闻工作者这种不入流的东西,邵飘萍泉下有知,恐怕再要痛陈“呜呼!”

苏南看着陈知遇:“实习和学习两手好处都要抓,天下没有这样的好事。您没做错什么…”

陈知遇冷哼一声,“这学生有本事,看我不改口,又喊来家长继续去找院长。哭哭啼啼,让学校把她这门课直接撤掉,她再补修一门别的。”

“校长答应了吗?”

“能答应吗?”陈知遇去摸烟,没忍住说了一句粗口,“…真他妈的败坏心情。”

苏南也不知道从何安慰,沉默片刻,低声说:“…我不愿意读博,其实有一部分原因,就是怕您为难。您是有原则的人,我敬重您的原则,尤其不愿意未来的某一天,您会需要顾及和我的关系,而去做您不愿意去做的事,比如给我放水,比如手把手教我写论文…”苏南摸摸鼻子。

陈知遇愣了一下。

数秒后,含着烟笑了一下,把刚摸出来的打火机往茶几上一扔,烟也不抽了,心情突然就舒畅起来,“怎么有你这么懂事的学生,嗯?”

“可是不适合学术…”

陈知遇伸出一指,警告:“我道过歉的事,你别继续翻旧账。”

苏南一笑,“还有个好消息。”

“嗯?”

“h司通知我去面试了。”

陈知遇扬眉,“这算什么好消息,不是意料之中的么?”

“那你别笑啊。”

陈知遇将她往自己怀里一揽,手掌按着她后背,似感慨似惋惜,“没把你拐来继续给我当学生,真是亏了。”

第34章

多想,爱/等到骨头变白/让手和头发/到白蒙蒙的雨中去旅行/让手握着手/静静地变成骨骸

——顾城

·

周一,苏南去面试h司。

换好衣服,出门前,陈知遇从卧室里出来,往她脚边扔了一只鞋盒。

苏南一怔。

陈知遇蹲下身,揭开盒子,从里面拿出双崭新的平底鞋。黑色,浅口,造型简约。

“都说不能送人鞋,但这鞋,是送你走上成功的路。”说着,握住苏南脚踝。

苏南愣着。

陈知遇抬头看她,“试。”

苏南蹬了脚上拖鞋,把脚塞进去。

“买大了半号,免得你左脚大脚趾憋着。”看她两只脚塞进去,露出光洁的脚背,到脚踝的线条,优美又有点儿羸弱。

陈知遇站起身,“好好发挥,别给我丢脸。”

看她还有点儿呆呆愣愣的,“…快把你脑袋里水倒出来,走了!”

在车上,苏南低头看着脚上的鞋,才后知后觉地道了一声谢。

陈知遇叹一声,愁。

反射弧长成这样,还面什么试。

h司最早是做大型通信设备的,后来开始涉及移动终端、软件、通讯服务等更多领域,这几年又开始在做大数据和云存储这一块。苏南要面试的岗位,是解决方案工程师。

这个职位名称里虽然带了“工程师”三个字,实际上并不是技术岗位,只需要在具备一定通信协议相关知识的基础上,根据客户需求制定个性化的通信服务。

面试的地点在大学城附近的星级酒店,苏南到时,整个大厅里已经是人满为患,这让她想到第一次去面试大型互联网公司的情景。比较不同的是,面试h司的男生更多。

苏南拿到号码坐下看了一眼,整个大厅里统共不到20个女生。

苏南:“…”

这个男女比例,是不是略夸张了?

h司的首轮面试,是单面,不是群面。

苏南进门,轻轻带上房间门,礼貌地说了一声,“上午好。”

面试官是一个胖胖的中年男人,推了推眼镜,看苏南走路姿势有点别扭,“你腿…”

“前段时间脚趾受了点伤。”

“带伤上阵啊,”面试官一笑,“坐,先做个自我介绍吧。”

苏南把自己的情况说了一遍。

“英语的也来一遍吧?”

听完,面试官在纸上写了几行字,“英语不错啊。”

“本科的时候辅修过英语专业,主要是学快速翻译这一块,因为当时挺向往去当战地记者的。”

面试官刚推过的眼睛又松垮垮地挂在鼻梁上,他抬眼,透过镜片看了苏南一眼,笑说:“挺有想法的。”

他放了笔,开始进入常规询问阶段:对h司是什么印象?面了batw几个公司吗?做过什么实习?组织过什么活动…等等等等。

苏南好多次的面试操练下来,心态已经比较平和了,也没夸夸其谈,基本有一说一。

最后,面试官问她:“我司各个地方都有分公司,你要通过了,想去哪儿?”

“想留在崇城。”

“h司总部在深圳啊,崇城这儿有业务,但不是很核心。像大数据、研发这一块的,都不在崇城。而且一般新员工都会愿意去海外磨炼几年,东欧、南美、南非、东南亚这块,市场还是蓝海。”

苏南摸摸鼻子,“我要是说实话,是不是就进不到下一轮面试了?”

面试官哈哈一笑,“你说说。”

“我男朋友在崇城大学,所以…”

面试官瞅着她,“那很快就要结婚生孩子了?”

“不,这个倒是不着急,我才二十四岁,生孩子什么的…”苏南顿了一下,本来一直很流畅的对话,到这儿突然有点卡壳。

面试官看着她,沉默了一会儿,“好,你先去大厅等候,一小时之内,我们短信通知你结果。”

出房间,苏南感觉有点糟糕,最后一个问题答得太老实了。

也没想那么多,回到大厅坐下,立即有几个人围过来问她一面问了哪些问题。

苏南照实说了。

一个男生说:“东欧、南美、南非、东南亚…怎么听着全是我们第三世界的穷兄弟啊!”

一个女生接话:“西欧北美这么好的地方,能派生瓜蛋子去享福吗?”她看向苏南,“问了那些问题吗?”

苏南:“哪些?”

女生干脆挤在她身旁坐下,“有男朋友吗,什么时候结婚,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

“没问…”但她自己脑袋抽了一下风,哪壶不开提哪壶。

“哇,那h司很上道啊,我上回碰见一个面试官,居然问我有没有性经验…”

苏南惊讶,“那你怎么回答的?”

“回答个蛋,我直接端起水杯泼了他一脸!”

苏南这才仔细去看她。皮肤白皙,高马尾,轮廓分明,有一点混血的感觉,是很具有侵略性的,明艳那一款的长相。

女生发现苏南在观察她,大大方方地伸出手,“辜田。辜负的辜,瓜田李下的田。”

“苏南。”

“好听,跟你蛮搭的,”辜田掏出手机,“加个微信?茫茫男生堆里,我们女生只能抱团取暖了。”

广播里在叫辜田的号码和名字,辜田把手机往口袋里一揣,“走了!一会儿给你发微信。”

苏南坐了半小时,捏在手掌里的手机一振。

“恭喜进入第二轮面试,请携带简历,10点10分去1321号房间面试。”

苏南惊讶。

她最后那么放飞自我,居然没有被刷掉?

二面是群面,小组对抗,有两人差点当场撕了起来。面试官跟看热闹一样,看得津津有味。最后,让大家推选出自己觉得表现最好和最差的两个人。被提名“最差”的人,有两分钟的发言时间。苏南很不幸地,被人投了一票,理由是她发言不够积极。

今天莫名的,有点险象环生。

苏南往自己记录的空白的之上看了一眼,“今天负责计时的不是我,不过我自己记录了一下,赵同学和王同学争论了两分多钟,组长没有阻止,我试图阻止过三次,没有成功——虽然掌控讨论节奏并不是我的责任,但我觉得作为组员有义务这样做。每个人的个性不太一样,小组各有分工,我没自荐为组长就是认为自己不具有平息激烈争端的能力。还有一分半钟,我就补充一下刚刚由于时间被浪费,我来不及陈述的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