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你在做什么?”凌霄不答反问:“阿姝人呢?”

白玉略一踌躇,终于还是说了实话:“刚才卢家的表少爷和小姐独处说话,不知怎么地,小姐竟反胃呕吐了出来。现在正在屋子里歇着呢!奴婢在这儿收拾......”

话还没说完,凌霄已经变了脸色,立刻抬脚去了凌静姝的寝室。

因为心神慌乱,也没了往日的镇定自若,差点一脚踏空摔倒。

景玉惊呼一声,忙冲上前来扶住凌霄:“少爷,小心!”

凌霄单薄的胸膛急促的起伏几下,深呼吸几口气,定了定心神:“放心,我没事。我要进去看看阿姝。”

景玉放心不下,寸步不离地尾随在凌霄身后。待凌霄推门而入,才停下了,轻轻地关上房门,守在门外。

“阿姝,”凌霄摸索着走到床边,一脸焦虑和急切:“你现在怎么样了?”

在凌霄推门而入的那一刻,凌静姝便睁开了眼。

她的脸色还有些苍白,没什么血色,声音也有些虚弱:“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你都吐出来了,怎么会没事。”凌霄坐到床榻边,一脸的懊恼与自责:“都是我不好,不该自作主张,安排泓表哥和你私下见面。”

说到这儿,心里不免又有些奇怪。卢泓到底做了什么,竟让凌静姝有这般激烈的反应!

凌静姝看出凌霄心里的疑惑,却不欲多解释,避重就轻地说道:“我真的没什么,刚才忽然觉得反胃,所以吐了出来。休息片刻就好,你不必忧心,也别将今天的事告诉别人。”

凌霄郑重地应下了,迟疑片刻,又低声问道:“阿姝,你真的一点都不喜欢泓表哥吗?”

凌静姝毫不迟疑,斩钉截铁地应道:“当然不。如果可以,我根本不想看见他。”

她对他只有彻骨的恨意和厌恶,今生绝不愿和他再有半点牵扯。

凌霄也不再追根问底了。阿姝讨厌卢泓,不愿意看见他,那以后自己尽量不让他出现在阿姝面前就是了。

两人没说话,屋里安静了下来。

凌静姝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被卢泓碰触的地方依旧有着异样的灼烫感,让她隐隐作呕,十分难受。

这种感觉,实在不太对劲......

凌静姝试探着伸出手,握住凌霄的手。霄的手柔软温暖,熟悉的触感,令人安心。之前蠢蠢欲动的作呕感,如潮水般消退。

凌静姝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凌静姝没敢休息太久,约莫小半个时辰后,便和凌霄一起去了戏台子边。戏班子正在唱五女拜寿,唱的精彩热闹,众人看的津津有味,倒也无人留意到凌静姝的去而复返。

只有凌静嫣笑着问了句:“你怎么走了这么久?”

凌静姝若无其事地答道:“我不爱听戏,刚才回秋水阁偷偷睡了一会儿。”

凌静嫣不疑有他,并未追问,拉着她的手窃窃私语:“祖母的寿宴要办上三日,这戏班子也要一连唱上三天,这几日可有的热闹了......”

凌静姝心不在焉地听着。被凌静嫣握住的手也没什么异样的感觉。

看来,刚才是因为她太过憎恶卢泓,所以才会对他的碰触格外厌恶。

......

申时正,戏班子终于散了。

来贺寿的客人一一告辞,凌府上下又是一通忙碌,待送完了客人,晚上的家宴也就差不多开席了。

凌家在定州传承百年,族人极多。凌府这一支,是正经的嫡传。凌老太太辈分极高,今日又是七旬寿辰,前来贺寿的族人不知有多少。

说是家宴,也有十几席。男人和女眷们自是要分席而坐。

卢安目光一扫,却没见卢泓的身影,不由得拧起了眉头,叫来卢潜问道:“阿潜,阿泓人呢?”

卢潜低着头答道:“我也没见到大哥。”

也不知道卢潜是在闹什么别扭,这几天一直在躲着他。见了面,从不主动说话。他问话,卢潜倒是不敢不答。可那副避而远之的样子,实在令人气闷。

卢安一脸不快地吩咐:“你悄悄去找一找,在晚宴开席前一定要回来。”

卢潜应了一声,麻溜地去找人。

看着卢潜离开的身影,卢安的心情却没好多少。

到定州也有几日了,每天和几位舅兄应酬,定州城的大小官员凑上来套近乎的也不在少数。不过,到底是在凌氏的娘家,很多事都得收敛些......酒宴上最多召些歌姬来陪酒,侍寝的事是不要想了。

对一日不可无女色的卢安来说,这样的日子无异于清修苦熬,整日对着凌氏平庸又色衰的脸,实在没什么趣味。

一个恍神,一张容色倾城的俏脸陡然袭上脑海。

卢安素来喜欢美艳妖娆的成熟女子,府中的侍妾也大多是这个类型。他从未想过,自己竟会被一个还未及笄的少女吸引......

第二十三章 隐秘

卢潜站在卢泓的寝室外,敲了敲门:“大哥,晚宴就快开始了,父亲让我来叫你。再不去就要迟了。”

屋子里没有动静。

卢潜没有离开,锲而不舍地继续敲门:“我知道你就在屋子里,快些开门。”

半晌,屋子里才响起卢泓的声音:“我没胃口,晚宴就不去了。”声音里有些奇异的嘶哑。

卢潜眼中闪出奇异的亮光,放软了声音:“大哥,你先开门让我进去再说。”

他眼下这副狼狈的样子,哪里还能见人?

卢泓不假思索地应了回去:“我心情不好,想一个人独自待会儿。你先走吧!”

“不亲眼看一看你,我放心不下。”卢潜执拗起来可不是好对付的,略显稚嫩的声音透过厚实的门板钻进卢泓的耳中:“你要是不开门,我这就去告诉父亲,就说你明明没事,却故意推脱不去晚宴。”

卢泓:“......”

过了片刻,卢泓终于来开了门。

此时天色渐晚,屋里又没有点燃烛台,光线暗淡。

可卢潜还是一眼就留意到了卢泓苍白的俊脸和通红的眼眶。他隐隐猜到了是怎么回事,强自按捺住心底的一丝雀跃,故作关切地问道:“大哥,出什么事了?你怎么一个人躲在屋子里哭了?”

一个人躲起来哭泣已经够羞耻了,更羞耻的是被人察觉还追根问底!

哪怕对方是自幼亲厚的弟弟,卢泓也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更何况,表白被拒还让凌静姝当场吐了出来这种事,也实在说不出口......

“没什么。”卢泓竭力轻描淡写:“我就是心情不太好,现在已经好多了。”

卢潜不满地瞪了卢泓一眼:“你当我是傻子吗?如果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会一个人躲在屋子里哭鼻子。”

卢泓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卢潜眸光一闪,忽地冒出一句:“大哥,你下午去找姝表姐了?”

......自以为隐藏的极好无人知道的隐秘忽然被卢潜说穿,卢泓的俊脸瞬间涨红,却没有否认,默默地点了点头。

“你喜欢姝表姐,”卢潜的语气十分肯定:“所以想对她表白心意。不过......姝表姐拒绝你了。所以你心中难过,一个人躲在屋子里偷哭。”

全被说中了!

不过,最难堪的那一幕卢潜是无论如何也猜不到的。

卢泓难堪地点了点头,想了想又叮嘱卢潜:“二弟,此事你心知肚明就好,千万别告诉父亲和母亲。”

这种事要是传出去,真是太丢人了。

卢潜眼里迅速地闪过喜悦的光芒,口中却乖乖应道:“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顿了顿,又试探着问道:“大哥,你对姝表姐表白,她真的一点都没动容吗?你这么优秀出色,她怎么会不喜欢你?”

卢泓脆弱的心灵又被无情地践踏了一次,神情愈发苦涩:“姝表妹和我说的很清楚,她对我没有半分好感。我......我以后不会再去找她了。”

说到最后一句,眼眶又红了。

生平第一次动了心,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怀着满腔的喜悦期待表露心意,却被毫不留情地拒绝。卢泓的少年心已碎成了一片一片。

她是那样的厌恶他,他哪里还有脸再出现在她面前?

“大哥,你也别太伤心了。”卢潜忙安慰伤心欲绝的兄长:“你和姝表姐没缘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以后你一定会遇到更好的女子。”

比如说,大周朝身份尊贵的昌平公主!

......

几年后,卢泓便会赴京参加赶考,在会试和殿试里大放光彩,被皇上钦点为状元。也因此入了昌平公主的眼。

昌平公主的生母是徐皇后,后来做了储君的燕王是她一母同胞的幼弟。她是大周朝身份最尊贵的女子,卢泓将会成为她的夫婿,成为大周朝的驸马,一世荣华富贵!

虽然这一切非卢泓所愿,虽然他不愿做抛弃妻子的负心人。可卢家眼看着泼天的富贵近在咫尺,又怎么会容得卢泓拒绝?

卢泓被软禁在二叔府里,写回来的家书,根本就到不了凌静姝的手中,捏造夸大的噩耗却频频传来。凌静姝几乎崩溃,整日以泪洗面。

后来,卢安强占了凌静姝,又暗中命人模仿凌静姝的笔迹,给卢泓写了一封绝笔信。这封信,也彻底压垮了卢泓。

一对恩爱夫妻,在卢家人的野心和阴谋下,互相憎恨互相怨怼,彻底决裂。

直到临死的那一刻,凌静姝都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她带着恨意重生了,对卢泓恨之入骨,怎么可能再爱上卢泓?

而知悉其中所有秘密的,只有他一个人!

就让这个秘密,永远地藏在他心底吧!就让凌静姝永远的被瞒在鼓里,永远的恨着卢泓。

这一世,卢泓和凌静姝再也不可能成为夫妻。他才会是凌静姝此生的良人。

想到这些,卢潜的心中闪过隐秘的喜悦和振奋,清秀的脸孔上依然是关切的神情:“大哥,你现在这副样子,确实不宜出去见人,免得惹人疑心。我这就回去禀报父亲一声,就说你头有些痛,要在屋子里休息。”

卢泓打起精神道谢:“有劳你费心,替我遮掩一二。”

“我们是嫡亲的兄弟,你和我这么客气,岂不是太见外了。”卢潜咧嘴一笑,清秀白净的脸孔愈发显得可爱。

待卢潜走了之后,卢泓勉强硬撑着的神情顿时萎靡。

......

卢潜回到饭厅的时候,晚宴正好开始了。

卢安见只有卢潜一个人,不快地拧起了眉头。

每次看到父亲的脸孔,卢潜的脑海中便会浮现出凌静姝憔悴消瘦苍白麻木的脸,心中涌起血腥暴虐的冲动。

他很快便垂下眼,低声说道:“父亲,大哥觉得头痛,已经睡下休息了。晚宴不能来了。”

当着众人的面,卢安不便多言,点点头嗯了一声。

卢安是凌家的姑爷,身份矜贵,晚宴上,同辈和晚辈都来敬酒。卢安酒量虽好,也禁不住一轮一轮的敬酒,当晚喝的酩酊大醉。原本想去看卢泓的,自是不了了之。

到了隔日,卢泓出现的时候,颓然萎靡的神色已被掩饰了大半,眼睛的红肿也消褪了。看着没多少精神,却也不至于惹人疑心。

“儿子给父亲请安!”卢泓上前给卢安请安。

卢安因为宿醉头痛,脸色不算好看,皱着眉头问道:“你昨天是怎么回事?中午还安然无恙,怎么下午就开始头痛了?连晚宴也没来。”

卢泓早有准备,立刻歉然地答道:“回父亲的话,昨日午宴过后,我闲着无事,便在园子里多转了一会儿。大概是风大,吹的头有些痛。昨日是外祖母寿辰,叫大夫进府不吉利,所以我就没声张,独自一个人在屋子里休息,也没力气参加晚宴。睡了一夜过来,精神已经好多了。”

这番解释合情合理。

卢安的脸色缓和了一些:“你思虑的还算周全。昨日确实不宜请大夫进府。”

一旁的凌氏自是不会放过做好人的机会,立刻说道:“寿宴要一连举办三天,总不能让阿泓就这么忍上三天。我现在就打发人,悄悄请个大夫来。”

“多谢母亲关心。”卢泓委婉地谢绝:“不过,我现在真的好多了,不用请大夫了。”

卢泓这么说,凌氏也不再坚持请大夫了,改而笑道:“阿泓,你今年也有十六了吧!”

怎么忽然问起他年龄来了?

卢泓有些诧异,口中答道:“是。我的生辰在七月,算起来还有三个月就整整十六了。”

卢潜不知想到了什么,笑容隐没在眼底。

果然,就听凌氏笑吟吟地说道:“说起来,你也老大不小了。也该考虑终身大事了。你心里有没有中意的姑娘家?若是有,不妨说出来,早些定下亲事。迟一两年成亲倒是无妨。”

这话里充满了暗示。

只差没明说向凌家提亲了。

前世就是这样,卢泓表明心意,然后凌氏向凌老太太提起亲事,凌家没怎么犹豫便应下了这门亲事。一切水到渠成......

卢泓还会像前世那样坦诚对凌静姝的心意吗?

卢潜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不自觉地紧紧盯着卢泓。

卢泓何等聪慧,自是听出了凌氏的言外之意。如果是前两日,他一定会欣喜若狂,立刻坦言自己喜欢凌静姝。可昨天,凌静姝已经清楚无误地拒绝了他......

他再喜欢凌静姝,也做不来这种厚颜无耻的事。

卢泓咬咬牙应道:“母亲这般关心我的终身大事,我心中实在感动。不过,我现在只想专心读书,还不想成亲。”

这样的回答,大出凌氏意外。

凌氏下意识地看了卢安一眼。

卢安也是满脸诧异,直截了当地问道:“你不喜欢姝姐儿?”

卢泓:“......”

 

第二十四章 抢夺

卢泓自以为隐藏得极好的心思,其实众人都看的清清楚楚。

论家世,凌静姝配卢泓是委屈了他。不过,凌静姝容色倾城,才情出众,千里无一。卢泓又对她钟情,这门亲事倒也不是不合适。

出于心底不可告人的隐晦心思,也使得卢安并不排斥和凌家结亲的事。此时一家四口在说话,并无外人。卢安也懒得遮掩,问的十分直接。

卢泓一张俊脸先是涨的通红,然后又泛白,面色变幻不定。

卢安没多少耐性,皱着眉头又问了一遍:“你对姝姐儿无意?”

可怜的卢泓,少年的骄傲和自尊在昨日被凌静姝伤的体无完肤,后来禁不住卢潜的追问再次揭了伤疤。现在卢安又来追根问底......

卢泓实在无颜说出实情,索性狠狠心答道:“我对姝表妹只有兄妹之情,绝无他想。”不待卢安说什么,又说道:“父亲,我现在只想用功读书,等考取功名有了前程再成亲。还望父亲成全!”

“胡闹!”卢安面色一沉:“你去年才考过府试,要等上几年才能参加乡试,过了乡试还有会试殿试。等你有了功名前程,还不知是猴年马月。难道一日没考中进士,一日就不成亲吗?你不喜欢姝姐儿,这门亲事便作罢。等日后会了冀州,再另外为你挑一门合意的亲事就是了。”

卢安一沉下脸,在场的所有人都提心吊胆。

卢泓心中再不情愿,也不敢反驳,垂着头不吭声。

凌氏楞了片刻,也反应过来,忙笑着打圆场:“老爷请息怒。阿泓好学上进,不想早早成亲,也是桩好事。既然阿泓和姝姐儿没这个缘分,结亲的事也不用再提起了。好在我从未在五哥面前说过此事,也没什么尴尬的......”

一个声音骤然响起:“母亲,我想娶姝表姐!”

凌氏:“......”

卢泓:“......”

卢安:“......”

六道视线霍然转向语出惊人的卢潜。

三个人就像生吞了鸡蛋似的,一个比一个面色精彩。尤其是卢泓,一脸的错愕震惊。

卢潜像是不知道自己说的话有多令人震惊,又重复了一遍:“大哥对姝表姐无意,不愿意这门亲事。我喜欢姝表姐,我要娶她为妻。”

凌氏头脑一片混乱,脱口而出道:“荒唐胡闹!你才多大,还是个不解事的孩子。懂什么喜欢不喜欢。就算是要成亲娶妻,也是几年后的事情......”

“我十二了,只比姝表姐小两岁而已。”卢潜挺直了单薄的胸膛,清秀白皙的脸孔上浮起和年龄不符的固执倔强:“我知道什么是喜欢。我喜欢姝表姐,想和她朝夕相伴共度终身。我还没成年,可以先定下亲事。等过四年,我十六岁了,姝表姐十八岁,我再迎娶她过门。”

卢潜没在开玩笑,说的都是认真的。

凌氏倒抽一口凉气。刚要张口,卢安愠怒的声音已经响起:“终身大事,岂容你这般儿戏!长幼有序,你兄长尚未定亲,哪里轮得到你。”

在卢家,卢安是威严的父亲,说一不二。妻妾儿女们在他面前都是战战兢兢的,绝不敢随意顶撞。

凌氏见卢安发怒,心里一颤,忙对卢潜使了个眼色。还不快些向你父亲低头认错!

卢潜对凌氏的焦急视而不见,昂首说道:“大哥自幼聪慧,在读书上极有天分。所以他不愿早早成亲分了心神,将来大哥必会高中,光耀门庭。我是家中的幼子,天资远不如大哥,日后在读书上大概也没多少前程。倒不如早些成亲生子,为我们卢家传承子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