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卢平哄着劝着逼着去陪昌平公主,心里打着敷衍的念头。从头至尾,他都不知道昌平公主竟有弑夫再召他为驸马的打算!

可这样的事实,说出来皇上会相信吗?

二叔卢平,在其中绝对不是清白无辜的。如果皇上一怒之下,整个卢家都难逃覆灭之灾!

卢泓心念电转,很快有了决断,咬牙认下了:“公主殿下虽未明言,但是曾隐约透露过这层心意。学生…被荣华富贵迷了心窍,便没有出言劝说。”

说完,一脸后悔不迭的自责愧疚,长跪不起:“千错万错都是学生的错,是学生品行不端,行步差池,连累了公主殿下的名声,也害得驸马身亡。学生愿以这条性命来恕罪,要杀要剐都绝无怨言!只是,这些事都是学生犯下的,罪不及家人,求皇上开恩,放过卢家。”

他已经难逃这一劫,不能再将卢家拖下这趟浑水。

卢泓长跪不起。

皇上冷冷地看着跪在眼前的俊秀少年,目光闪烁,谁也猜不透他此时在想些什么。

一直站在一旁默不出声的燕王,终于张口说道:“父皇,事情已经很清楚了。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卢泓,大姐也不会铸成大错。要怎么发落处置,还请父皇定夺!”

语气中透出毫不掩饰的憎恶!

皇上瞄了燕王一眼,淡淡问道:“只处置他一个,放过卢家人。你觉得这样的处置合理吗?”

燕王心里一个咯噔。

他很熟悉皇上的脾气。

此时神色不明语气不定,分明是另有打算。

燕王若无其事神色如常地应道:“父皇英明,自有决断,儿臣不敢妄言。”

皇上扯了扯唇角,似自言自语地叹道:“朕确实老了,不过,还没老糊涂。驸马身亡一事,卢泓逃不了罪责,卢平在其中也出了不少力吧!”

此言一出,卢泓心里一紧,不假思索地磕头求恩:“求皇上明鉴,此事都是我的错,和二叔并无关系。”

皇上像没听见卢泓的求饶声一般,意味深长地看向燕王:“这个卢平,平日和燕王府走动颇为密切。为了攀附上昌平,倒也花了不少心思。”

燕王心中咯噔一沉。

皇上平日不过问这些琐事,并不代表就好糊弄。一旦皇上生出疑心,想追根究底,卢平私下里做过的事,根本瞒不过皇上。

以燕王的心思来说,他乐见卢泓被处置,却并不愿卢平也被牵扯其中。依附于他的官员本就心思浮动,一个卢平无关紧要,却会影响到本就不稳的人心。

不过,皇上既是张了口,他自是不能再保着卢平了!

“没想到,卢平竟是这种无耻小人!”燕王在瞬间就有了决断,脸上满是愤慨之色:“朝中有这等小人为官,委实令人无法容忍。还请父皇一并发落!”

看着燕王这般作态,皇上暗暗叹口气。

卢平是燕王麾下最忠实的走狗。

他若是处置了卢平,原本依附燕王的官员,怕是鸟飞鱼散了。徐皇后和昌平接连遇祸,燕王此时的处境已经十分艰难。

虎毒不食子。他再狠心,也不忍斩断幼子所有的羽翼。

皇上淡淡说道:“卢平对子侄管教不力,罚他在府中反省一个月就是了。”这般处置,也算是高高举起轻轻放过了。

卢泓和燕王的心同时落回了原位。

燕王恭敬地应道:“父皇圣明!”

卢泓更是连连磕头谢恩:“谢过皇上恩典。”

皇上又看向卢泓,冷冷道:“至于你,朕不会杀你,要留着你这条性命。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昌平进了慈云庵,此生再不会有驸马。你就陪着昌平,在菩提寺里落发为僧,每日抄写两卷佛经,为死去的驸马祈佛。”

第三百一十四章 处置(二)

卢泓这一进宫,就再也没回来。

卢平和卢潜等人在府中焦急不安地等了一个下午,直到傍晚时分,才等来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

“恭喜卢主事。”前来宣旨的丁公公皮笑肉不笑地说道:“皇上一心向佛,对卢大公子的才学赞誉有加,特意让卢大公子进了菩提寺落发为僧。皇上这般赏识他,日后他一定会成为菩提寺里声誉最隆的高僧…”

卢平面色惨白,踉跄着退后了一步,双手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

怎么会这样?

皇上竟让卢泓落发为僧!

卢泓才十七岁,正是意气风发少年得志的时候!以他的人品才学,考中进士入仕途光宗耀祖指日可待。

可现在,一切都完了!

卢潜清秀的脸孔也是一片苍白。他一直都对卢泓又嫉又恨,兄弟情谊早已荡然无存。可为什么,听到这样的消息他心里这般难过?

丁公公冷眼看着卢家人的震惊错愕,继续说道:“你们不用再等了。皇上已经命人将卢大公子送到菩提寺去了。由菩提寺的方丈亲自为卢大公子落发,能拜方丈大师为徒,是卢大公子的福气。这也是托了皇上的洪福,才有这般运气。你们还不快接旨谢恩!”

卢平强忍着心里的焦灼痛苦,恭敬地接过圣旨谢恩。

丁公公宣完圣旨后,又淡淡说道:“卢主事,皇上还下了口谕。卢主事从明日起就不用去兵部了,在家里好好待上一个月,好好反省自身的过错。至于是什么过错,相信卢主事比谁都清楚吧!”

这番话无疑是当头一击。

卢平的脸上没了半点血色,心里像明镜一般。

皇上一定是知道了他在暗中做过的事。所以,才重罚了卢泓,又严厉地警告他。

卢公公趾高气昂地回了宫。

卢家陷入了一片令人窒息的沉寂中。

卢平全身无力,在家人的搀扶下才缓缓地坐下了。过了许久,才惨然道:“阿泓,是二叔害了你!都怪二叔啊…”

一边嚎啕大哭,一边捶胸顿足。

如果不是他野心勃勃,想利用昌平公主对卢泓的好感攀附燕王,如果不是他劝哄着卢泓去公主府,如果不是他向昌平公主暗示招卢泓为驸马,也不会到今天这一步!

卢潜站在一旁,神色复杂,眼中也没了往日的神采。

卢平哭了许久,嗓子都哑了才停了下来,嘶哑着说道:“阿潜,皇上对我已经生出了忌惮和不满。这京城太危险了,你别再留下了。立刻就启程回冀州去!”

卢潜倔强地抿紧了嘴唇:“不,我要留在京城。”

“你留在这儿有什么用?”

卢平情急之下,也顾不得别的了,直言无忌地说道:“阿泓是皇上亲自送到菩提寺出家的。就算皇上归天,继位的天子也绝不可能将他放出来。阿泓这辈子算是完了!”

“我们卢家这一房的子嗣里,阿泓本是最有出息的。现在阿泓落到这般境地,难道还要将你再搭进去不成?你立刻回冀州去!”

卢平坚持己见的时候,无人能违抗。

不管卢潜情愿与否,当天夜里就被送到了码头边,坐船离开了京城。

卢泓在菩提寺落发为僧的消息,本来不该这般引人注目。只是近来他和昌平公主的事传的沸沸扬扬,他的一举一动都格外惹人注意。

更何况,这还是皇上亲自下的圣旨。

一夕间,这一消息在京城迅速传开。

凌府里。

凌大爷和凌五爷神色凝重地相对坐着,凌霁和凌霄等人也都相对沉默无言。

凌大爷重重地叹口气:“事情怎么会闹成这样!阿泓还这么年轻…”

奉旨出家,听着倒是风光,其实是件面甜心苦的事。这也意味着卢泓这辈子都休想再出菩提寺了。

凌五爷也皱紧了眉头叹道:“看来,那些传言都是真的。阿泓确实和昌平公主有些‘来往’,不然,皇上也不会迁怒到他的身上。”

毕竟是姻亲,卢家出了这样的事,凌家上下听闻噩耗,心里俱都不是滋味。

凌霁张口说道:“父亲,五叔,事已至此,我们也无可奈何。等过了风头,借着去菩提寺烧香的名义,悄悄去看看泓表弟吧!”

凌大爷凌五爷一起点了点头。

“听闻皇上还命卢平在府中静省一个月。”孙氏担忧地低语:“这么看来,这件事卢平也是知情的了。”

凌大爷和凌五爷对视一眼,将心里的猜疑按捺下去:“十有*脱不了干系。不过,这些事和我们凌家没什么关系。这些日子,我们和卢家也远着一些,免得被牵连。”

孙氏点点头应下了。

凌静嫣忍不住插嘴道:“爹,卢家的事和我们没什么关系,不讨论也罢。现在最要紧的,是托人在宫中打探阿姝的消息。皇后娘娘被废,阿姝是椒房殿里的女官,现在还不知被发落到了什么地方呢!”

提起凌静姝,众人心里都是一沉。

凌霄也急急地说道:“嫣堂姐说的是。阿姝现在在宫中,情形一定不太妙。若是需要银子打点,我们也能凑些银子送去。”

凌大爷苦笑一声:“你们说的倒是轻巧。宫里的事一波接着一波,皇上被气的旧疾发作,现在还躺在床榻上静养。现在一个个夹着尾巴做人还差不多,谁敢冒着风险打探宫里的事。是嫌小命不够长了吗?”

“难道就这么听之任之,对阿姝不闻不问吗?”凌霄情急之下,语气硬邦邦的。

凌五爷皱眉瞪了凌霄一眼:“谁说不闻不问了。只是现在风声正紧,怎么着也得挨过这一段日子再做打算。你给我安心在国子监里读书,这些事就别掺和了。”

凌霄闷闷地将头扭到一边,眼中闪过水光。

孙氏也出言安慰:“阿霄,你和阿嫣担心阿姝,我们又何尝不牵挂忧心。可宫里的事,不是我们能插手过问的。现在没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说明阿姝没有性命之忧。我们且耐心地再等上一等。”

第三百一十五章 及笄

外面的一切纷纷扰扰,待在天牢里的凌静姝自是不知情。

这一天起床简单地梳洗后,白玉忽地说道:“小姐,今天是六月十二。”

凌静姝一愣。

已经是六月十二了么?不知不觉中,进天牢已经快两个月了。

“往年这个时候,奴婢还能亲手为小姐做一碗寿面。”白玉黯然叹息:“说起来,今年还是小姐及笄,没想到竟会在牢里度过。”

及笄,对一个少女来说,无疑是一件重要的事。

若是在凌府,今日一定宾客盈门,举行盛大隆重的及笄礼。

现在,小姐却要待在昏暗的天牢里,度过这一生中最重要的一个生辰!

白玉越想越觉得心酸难过,忍不住抬手擦拭眼泪。

若说凌静姝心中没有半点唏嘘,那是不可能的。不过,经历了这么多事之后,能安然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说起来,这也是难得的体验。”凌静姝半开玩笑半是自嘲:“日后回忆起来,及笄的这一天也格外特别。毕竟,有几个能在宫里的天牢里过生辰的?”

白玉一肚子心酸难过,:“小姐,你就别逗奴婢了。在天牢里过生辰有什么可回忆的。连新衣和新的首饰都没有。”

进天牢前,可没有收拾衣物行李这一说。来的时候,身无长物。平日穿的衣服,都是天牢里统一发放的。灰扑扑的衣裙,款式简单,质量低劣。

凌静姝挑了挑眉,故意装模作样地转了一圈:“小姐我天生丽质难自弃,穿什么都是美人。哪里还需要华服美裳。”

白玉被凌静姝这么一逗,忍不住又破涕为笑。

翠柳不知何时站到了门外,利落地开了锁,然后端着早饭进来了。

凌静姝一看之下,不由得一怔。

托盘上放着的竟是两碗面条。面条还冒着热腾腾的热气,细白的面条,配着青翠的菜叶,看着让人食欲倍增。

进天牢以来,还是第一次送面条来。平日大多是稀粥馒头之类的。

是巧合吗?

凌静姝感激地看了翠柳一眼:“多谢翠柳姐姐。”

翠柳意味深长地笑道:“你不必谢我。我也是奉命端来了寿面来。听闻今日是凌女官的十五岁生辰,在这牢里,别的实在没有,也只能准备寿面了。”

说着,又迅速将一个细长的匣子和一封信塞到了凌静姝手中。

不用多猜,也知道是谁送来的。

这般温柔细心的关切,如和风细雨般渗进心田。

“小姐,卫太医真是有心了。”

白玉略显激动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竟连你的生辰也知道,还让人准备了寿面送来。对了,这个匣子里放的是什么?该不会是生辰贺礼吧!”

凌静姝心中也觉得好奇,将信放到一旁,先打开了匣子。

细长的匣子里,放着一支乌木发钗。样式不算复杂,雕工却很细致。钗头处雕成了一朵盛放的牡丹,栩栩如生,十分别致。

打开信,信里只有短短两句话。

阿姝,生辰快乐!这是我亲手雕的发钗,聊表心意。

心里似有什么破土而出,将胸膛塞的满满的。

凌静姝眼眶有些发热。

白玉轻快地说道:“小姐,先吃了寿面吧!这面得趁热吃才好,凉了就不好吃了。”

凌静姝嗯了一声,和白玉一起坐下吃寿面。

负责天牢里饭食的,不是什么手艺高超的御厨,不过是宫中最普通的宫女。做面的手艺好不到哪儿去。面条有些细,没什么嚼劲,味道也清淡了一些。从面碗中翻出两个荷包蛋,倒是意外的惊喜。

这是她生平吃过的最美味的食物。

凌静姝慢慢地将一碗面条吃完。胃里迅速暖了起来,那些暖意,迅速地蔓延至全身。

吃了面之后,凌静姝将信烧掉,又对白玉笑道:“白玉,你替我重新梳个发髻,将这支乌木发钗用上。”

白玉笑着应了一声。

在简陋的梳妆镜前,白玉用木梳细心地将凌静姝的长发梳理整齐通顺,再挽成一个简单的发髻。最后,才将乌木发钗插在发髻边。

没有脂粉装扮,也没有漂亮的新衣和首饰。

铜镜中的少女脸颊粉嫩,星眸璀璨,散发出令人炫目的光芒。

白玉看着这样的凌静姝,心中只觉得无比快慰。

大概是得了怪病的缘故,小姐对所有男子都冷冷淡淡的。哪怕是皇太孙的青睐,也未曾令她动容动心过。白玉曾暗暗担忧过,若是这样一直下去,小姐以后该怎么办?难道真的要终身不嫁孑然一人吗?

现在,白玉觉得不用再担心这个问题了。

卫太医用他的温柔执着深情,一点一点地打开了小姐的心扉。

翠柳很快去而复返。

白玉笑着迎上前:“翠柳姑娘,碗筷已经收拾好了,你端走就行了。”

翠柳的神色有些异样:“我不是来收拾碗筷的。统领大人说了,皇上要召见凌女官。现在就请凌女官随我出去。”

什么?

皇上怎么会忽然要召见她?

凌静姝心里涌起不太美妙的预感,却也知道这是皇命,不容拒绝,立刻应下了:“是,我这就走。”

白玉立刻说道:“小姐,奴婢也随着你一起去。”

她要和小姐同生共死!

凌静姝听出白玉的言外之意,目光柔和下来:“好,我们一起去。”

翠柳也没多嘴说什么。领着凌静姝主仆往外走。

皇上若是有心处死凌静姝,只要一道口谕就行了。现在要亲自召见凌静姝,应该没有性命之忧才是。说不定,还会有什么意料不到的好事。

翠柳瞄了在天牢里待了两个月依旧秀美出挑的凌静姝一眼,心里暗暗盘算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