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被关在最大最宽敞的一间牢房里。

里面有床有椅有书有纸有笔有墨。每天可以看书作画写字打发时间,实在闷了,就躺在床上睡着。

每天的饭食不算好,也不差。四菜一汤,味道还过得去。

只可惜,自从安王死了之后,送来的饭菜就骤然少了大半的分量。最多只能吃个半饱罢了。

燕王原本俊美的脸孔,迅速地消瘦了下来,眼神也变得愈发阴鸷。

送饭菜的牢头又来了。

“殿下,请用饭。”四十多岁的牢头战战兢兢地陪着笑脸。

半碗米饭,两小碟素菜。

真的是两小碟。这点分量,就是个孩子也吃不饱。一连几个月,每顿送来的饭菜都是这样。

好一个皇太孙!

他让人下毒药饿死了安王,皇太孙这是打算让他也尝尝挨饿的滋味。

燕王瞄了一眼,冷笑一声:“端走!本王不吃了!饿死也罢!”

牢头忍不住用袖子擦了擦额上的汗珠,继续陪笑:“殿下就别为难小的了。这是太孙殿下亲自吩咐的,谁也不敢违命。饭菜虽少,殿下吃着也能勉强果腹,总比挨饿强一些。”

话还没说完,燕王就已经阴沉着脸,摔了饭碗,怒喝道:“滚!”

这样的情形,在这几个月里屡见不鲜。

牢头苦着脸收拾了地上的东西,听话地“滚”了。过了片刻,又端了同样分量的饭菜来了:“殿下还是吃一点吧!要是真的饿出个好歹来,小的实在担待不起啊!”

阎王打架,遭殃的却是他们。诶!

燕王发了一通脾气,肚子也着实饿了。沉着脸冷哼一声,总算肯坐下吃饭了。

牢头这才暗暗松口气。

没等燕王吃完饭,牢房里便来了人。

牢头忙跪下磕头:“小的见过太孙殿下。”

皇太孙随意地嗯了一声,打量燕王一眼,扯了扯唇角道:“六皇叔近来似乎精神欠佳。”

“少来假惺惺这一套!”燕王冷笑不已:“我一日三餐吃不饱,哪来的精神。我如今身为阶下囚,只能任凭你折辱。你索性让人在饭菜里下些毒药,直接拔了我这颗眼中钉,岂不是痛快?”

牢牢占了上风的皇太孙,颇有风度,并不和燕王对吵,好整以暇地说道:“我好意来看六皇叔,六皇叔何必这般说话。让人听见了,倒以为是我这个侄儿藏了祸心要害你。”

“要怎么处置你,是皇祖父的事。我岂能儹越!”

燕王挑了挑眉,一脸阴冷和嘲弄:“怎么?那个老不死的还没被我气死?”

皇太孙面不改色,淡淡说道:“皇祖父素日最疼六皇叔,要是知道六皇叔在背地里肆意慢吗,心里不知会有多难过。”

假惺惺!

装模作样!

燕王继续冷笑:“你也别兜圈子了。今天来,总不会闲着无聊特地来看我!有什么话快说。”

皇太孙看着燕王,目光中带着一丝惋惜:“我来确实有些要紧的消息。希望六皇叔听了,不要太过激动。”

燕王心里陡然一沉,忽然有了不妙的预感。

果然,就听皇太孙叹道:“你犯了谋~逆的重罪,被关进宗人府大牢的事,宫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徐妃娘娘身子弱,一直安心静养。我一直让人将这个消息瞒着她。没曾想,前几日有人在她面前多了嘴…”

燕王猛然色变,霍地站起身来:“母妃现在怎么样了?”

皇太孙继续叹气:“徐妃娘娘心中苦楚,无法释怀,不肯进食,在昨天晚上咽了最后一口气。”

燕王全身一震,面色惨然,眼中泪光隐现。

母妃死了!

他的亲娘死了。

这世上,牵挂着他的人又少了一个…

皇太孙密切留意着燕王的神色变化,又满是惋惜地说了下去:“昌平姑姑在慈云庵里,消息本不灵便。不知是听谁说起了你的事,闹腾着要下山进宫为你求情。慈云庵里的女尼自是不敢放人。她竟趁着半夜的时候偷偷跑出了慈云庵。”

“天黑山路又陡,昌平姑姑根本看不清路,不小心就跌落到山谷里。直到第二天才被人发现,救回了庵里。”

“一条命虽然捡回来了,可惜身上受了不少的伤,额头到下巴处被石头划了一道深深的印记。没有性命之忧,只是容貌再难恢复了。”

燕王面色又是一白。

对爱美如命的昌平来说,容貌被毁,怕是比要了她的性命还要痛苦难受。

他曾经承诺过,要救她们两个出困境。为此,他精心筹谋孤注一掷以身犯险。却不料功败垂成,最终被反复无常的安王坑了一把。

是他连累了母亲和长姐。

如果不是因为他,她们就算活的艰难,至少还能活下去。

可现在,一个死了,一个被毁了容貌…

燕王闭上眼,将到了眼角的泪水又逼了回去。心中满是苍凉和悲愤。

老天待他何其不公!

“你是不是在想,老天爷对你很不公平?”皇太孙的声音在燕王的耳边响起,冰冷淡漠:“你当日决定要杀我父王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你!”

燕王气血翻涌,陡然睁开眼,目光中满是怒意。

皇太孙冷冷地看着他,寸步不让:“你母亲和你姐姐的性命,在你的眼里这般重要。难道我就不在意我的父亲?我曾发过誓,只要找到那个暗中谋害我父亲的人,我绝不会饶了他。”

“种什么因,就得什么养的果!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

“是你害死了她们!”

燕王面色惨白,一脸颓然,泪水终于涌了出来。

番外之燕王(二)

一个月后。

皇上终于能张口说话了,第一句就是:“叫太子和太孙过来。”

等太子和皇太孙来了,皇上张口问道:“安王的后事办妥了吗?”

太子恭敬地答道:“父皇不必担心。阿曜早已命人将安王下葬了。”顿了顿又道:“燕王还被关在宗人府里。不过,阿曜特意让人减了他的伙食,每顿只能吃个半饱。也让他尝尝安王受过的苦。”

皇上此番死里逃生,整整在床榻上躺了几个月,每天只能喝些汤汤水水,瘦得几乎脱了行迹。额上满是皱纹和斑点,看着便是一副来如无多的模样。

到了这步田地,皇上也终于看开了,缓缓说道:“这些事端,起因都在燕王。只将他关在宗人府的大牢里实在不妥。既是犯了大错,就要严惩。否则,日后人人有学有样,这朝堂内外就乱了。”

总算还没糊涂到家!

皇太孙和太子对视一眼,并不多言。

皇上深深呼出一口气:“父子一场,在处置之前,朕要再见这个逆子一面。”

他要亲口问一问那个逆子,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皇上情绪一激动,枯瘦的脸上顿时涌起了异样的红潮,连着咳嗽了几声。皇太孙忙凑上前,在皇上的后背上轻轻拍了片刻。

皇上这才缓过一口气来。

太子略一犹豫,才张口劝慰道:“父皇想处置燕王,不如直接下一道圣旨。又何必再召他进宫。”

万一燕王言出无忌,将皇上气出个好歹怎么办?

皇上却异常执拗:“那个逆子,难道还能气死朕不成!朕一定要见他。”

太子无奈,只得应下了。

当天下午,被关在宗人府一年之久的燕王终于重见天日。

说重见天日,其实就是从宗人府的大牢里出来,转眼就被一众御林侍卫押着送进了宫。

燕王也瘦得不成样子,目中死气沉沉,没什么神采。

进了宫之后,并未立刻到紫宸殿。皇太孙站在燕王面前,淡淡说道:“来人,伺候燕王沐浴更衣。”

“不用了。”一路上一言不发的燕王忽地张了口:“父皇不是急着要见我吗?我现在就去紫宸殿。”

过了片刻,唇角又浮出了讥讽的冷笑:“正好让父皇看看我这副狼狈不堪的样子,或许还能消消他心头的火气。你也别来假好心。我就这副样子上路,不是正合你的心意?”

皇太孙大权在握,气度愈发威严凌冽,闻言也不动怒,径自吩咐站在一旁的几个內侍:“你们几个没听见吗?还不快些过来伺候燕王沐浴。”

內侍们一拥而上,“伺候”着燕王洗得干干净净,换上了崭新的衣服。

燕王挣扎不动,索性也不再费那个力气,冷笑着任由人“伺候”。

到了紫宸殿,当燕王看到苍老不堪一脸死气沉沉的皇上时,不但没有半点愧疚,反而诡异地笑了起来。

先是咧开嘴,然后笑声越来越大,到最后,连眼泪也笑了出来。

皇上阴沉着脸,就这么看着燕王疯狂大笑。

燕王笑出了眼泪,也不擦,就这么站着看着躺在床榻上的皇上,既不下跪也不求饶:“父皇已经下定决心要处死我这个逆子了,为何还要让人将我召进宫来?是想见我这个逆子最后一面吗?”

皇上被气的面色铁青,咬牙切齿地说道:“逆子!朕自问待你不薄。你是朕的幼子,又是徐皇后嫡出,朕一直偏疼你。徐皇后妇德有亏,朕废了她的后位,也未曾迁怒你半分,依旧像往日一般待你。”

“可你是怎么回报朕的?”

“朕信任你,听你的建议带你去行宫住着散心。你竟暗中勾结安王,指使人来刺杀朕和太子…”

“父皇这么说可不妥吧!”燕王轻佻地打断皇上:“我确实想杀了大哥。不过,那刺杀父皇的一剑,可是我亲自挡下的。我若是有心要父皇的命,大可以袖手旁观。”

皇上冷笑:“你还想着朕给你撑腰,想着太子死了朕会立你为储君。你怎么舍得朕死,怎么舍得下苦心营造的好机会?”

“父皇这么想,我也没什么可说的。”

燕王无所谓地耸耸肩:“成王败寇,既是输了,我任凭父皇处置发落。父皇打算赐我毒酒,还是要让我上刑场砍了我的头?”

目光一扫,落在了一旁的桌子上。桌子上放着托盘,托盘上有酒壶酒杯。

“看来,父皇这是为我准备好毒酒了。也好,死了还能留个全尸,到了地下也体面些。”

皇上被噎得气喘连连。

燕王嘲弄地笑了起来:“都这个时候了,还表现得依依不舍给谁看?瞧父皇这样子,也活不了多久了。我先到地下去等你。很快,我们一家人在九泉之下就能团聚了。”

“你…你这个逆子!朕真是看错了你,也信错了你!”

皇上哆嗦着挤出几句话,被气的眼前一黑,直接昏厥了过去。

一直站在旁边的皇太孙眉头一皱,立刻命人叫了卫衍进来。

卫衍进来后,见皇上面色泛青,心里暗道不妙,忙上前施针急救。

皇上这种病症,最是不能动怒生气,每次昏迷,对皇上来说都是一道鬼门关。一旦救治不醒,立刻就会性命归天。

一时间,紫宸殿里又忙乱成了一团。

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毫无愧意。

燕王冷眼看了片刻,然后在御林侍卫们的虎视眈眈下走到桌子边,自顾自地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那毒酒毒性极为猛烈,刚一入胃中,燕王的脸就泛起了黑气。

胃里灼热如火烧,随之而来的是蚀骨的剧痛。

燕王恍若不觉,赞了一声“好酒”。竟又倒了一杯,饮入口中。

他的眼前开始发黑。

手中的酒杯咣当一声跌落在地上。

也好,就这样撒手去了吧!

从此长眠地下,和母亲也能团聚了。不必再殚精竭虑钻营算计,不必再费尽心思地讨好父皇,不必再和朝中官员们虚伪得你来我往。

燕王的身子晃了一晃,颓然倒在地上。

番外之孩子

燕王服毒酒自尽的消息很快传遍京城。

此时,凌静姝已经怀胎六月有余,肚子挺的老大。每日嗜睡,胃口倒是出乎意料的好。一张俏脸早已圆润了两圈。

听到这个消息后,凌静姝释然地松了口气。

前世抢了她丈夫的,是燕王的长姐。下密旨要了她性命的,是燕王的母亲。

燕王和她虽无直接的仇怨,却天生是对立的立场。更何况,燕王和皇太孙父子早已是不死不休的情形。她和卫衍卫皇后已经站到了皇太孙父子这一边,自是盼着燕王早日被处决。

“小姐,奴婢听闻,燕王在临死前进了宫,见了皇上最后一面。将皇上气得当场昏厥了过去,然后干脆利落地喝下了毒酒,之后毒发身亡。”

白玉一五一十地将打听来的消息告诉凌静姝。

凌静姝略略蹙眉:“不知道皇上此次又要昏厥多久。”

其实,她想说的是皇上这一昏厥,也不知道能不能抢救回来。

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不便说出口,只能说的委婉一些。

聪慧的白玉自是听懂了,低声安慰道:“吉人自有天相。皇上是真龙天子,有上苍庇佑,不会轻易撒手西去的。”

凌静姝叹口气,声音也压低了几分:“我也盼着皇上活的长长久久。不过,也得做好最坏的打算。万一…皇后娘娘在宫里的日子可就艰难了。”

或许是老天真的在庇佑真龙天子。

皇上昏厥了数日之后,竟又顽强地撑了下来。

提心吊胆了数日的凌静姝,这才真正放了心,安心地继续养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