泊尧失声惊叫,拓拔野笑道:“泊尧,咱们和这些恶人玩回捉迷藏,好不好?”天元逆刃弧光电舞,气浪鼓炸,将五色神石拨震开来,顺势解印白龙鹿,翻身跃乘其上。

白龙鹿与龙女久别重逢,竟似比他更为激动,纵声欢鸣,不断地转头在她脸上舔舐磨蹭,引得她格格直笑。泊尧从未见过这等灵兽,被它湿哒哒的舌头卷过手背,心花怒放,连呼好玩。

拓拔野哈哈大笑,抱着龙女、泊尧骑鹿急冲而下,天元逆刃荡起一圈圈巨大的光波,太极似的盘旋怒卷,遥遥望去,仿佛一个巨大的光球,滚滚飞旋,绚芒闪爆,将翻天印撞得接连飞旋乱舞,近身不得。水族群雄劈射而来的神兵、飞矢更是稍一碰触,立时碎断横飞。

泊尧大喜,拍手叫好,对这横空冒出的“爹”大生敬佩之意,也不再呼之“呆头兔”了。

听得儿子喝采,拓拔野更是精神大振,有意逗他欢喜,刀刀霓光流舞,极尽瑰奇炫丽,时而如极光怒舞,时而如月轮破空,夭矫万变,神鬼莫测。受其真气所激,北海也仿佛潮汐感应,冰洋如沸,大浪奔腾,不断冲天掀涌。看得泊尧眉飞色舞,喜笑颜开。

天吴、广成子等人又惊又怒,每一次见面,这小子的修为总似有突飞猛进,今日若再不除去,以后只怕永无可能了!当下奋起全力,汹汹围攻,不给他半点脱身之机。

这两人都已臻太神之境,一个翻天神印可倾山倒海,一个八极气旋能吞天纳地。夹在其间,时而如负万钧,周身挤压欲爆;时而如溺漩涡,真气滔滔外泄。稍不留神,不是被吸干真元,便是立毙当场。

加之九凤、强良亦都有小神级的修为,赤炼双蛇咆哮飞卷,回旋火舞;紫铜九轮飞转分合,厉啸排击。彼此默契无间,攻势直如惊涛骇浪,永无竭止。

外围还有数十名朝阳谷、极圣宫的高手穿梭游伺,不断地偷袭猛攻。饶是拓拔野神功盖世,一时也冲突不出,更毋论反守为攻了。

好在他深谙借势随形之妙,越是各种外力交相作用,越是能借力消力,转圜自如。当下疾旋定海珠,骑乘白龙鹿,在空中落叶似的飘摇跌宕,看似惊险万状,却总能在紧要关头回旋闪避开去。

泊尧忽而惊呼,忽而大笑,不象在生死激斗,倒真象是在和他们捉迷藏一般。惹得广成子更加怒火如焚,杀机凛冽,翻天印狂飙扫卷,纵横回舞,几次擦着拓拔野外沿冲过。

拓拔野笑道:“广成子,帝鸿狠毒无情,为了霸业六亲尚且不认,更何况你们这些爪牙?狡兔死,走狗烹,晏国主、火仇仙子、还有你的同胞兄弟都已被他杀了,你还这般死心塌地为他卖命,难不成是中了邪蛊么?你真以为将来他会立你做什么寒荒国主么?”

广成子双眸中怒火闪耀,哈哈大笑道:“拓拔小子,你当我舍生忘死,为的是当寒荒国主么?若无玄女与少典主公相救,我们兄弟二人又岂会破茧重生?寸草之心,难谢春晖,再造之恩,惟有以死报之!郁离子虽是死于帝鸿主公之手,归根结底却是因你而死,你还想推托责任,挑拨离间么?今日若不杀你,又岂能解我心头之恨!”

雨师妾隐居鲲腹中许多年,不知大荒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听二人唇枪舌剑,隐隐猜到些大概,正想询问拓拔,眼波转处,瞥见右下方情景,陡然一凛。

但见百里春秋骑鸟盘旋,数百名弟子环绕在外,齐声嗡嗡念诀,当空结成镜阵。万千道白光从骨珠纵横射出,汇照在春秋镜中,铜镜“当当”飞转,冲起一道巨大的滚滚金光,朝下投射在鲲鱼背脊上。

鲲鱼咆哮,海上惊涛火涌,鱼背剧震,接连隆起一团团宽约千丈、大如山岳的刺目炫光,迤逦于天海之间。

百里春秋嘴唇翕动,指诀变幻,镜光越来越强,鲲鱼吃痛狂吼,头部渐渐抬起,那排巨大的青碧椎骨喷涌起冲天光焰,隐隐可见无数凶灵邪魄哭号乱舞。

巨口张处,海面涡流滚滚,骇浪掀卷,冰山沉浮飞旋,撞击在其千丈尖牙上,不断迸裂飞炸,隆隆狂震,转瞬间便被吞噬得无影无踪。

泊尧低头俯瞰,惊叫道:“爹,娘,那怪鱼要把整个大海全吞进肚里啦!”

拓拔野第一次听他这般呼唤自己,心中喜悦难以言表,此时此刻,即便天塌地陷,也无半点惧意。

心潮汹涌,左手紧紧抱住龙女纤腰,一边闪避激战,一边在她耳边低声笑道:“娘子,敢情我们从前在洞房里所说的话,全叫这鲲鱼偷听着了,所以今日见你我重逢,它才要急不可待地践诺守约,让这北海尽枯,冰石俱烂。”

雨师妾双颊如烧,想起从前海枯石烂的誓言,心中甜如甘蜜,微笑不语。这些年不见,他变了许多,却又仿佛一点也没变,生死关头,竟依旧如孩童般舌滑口甜,浑然不将强虏放在眼底。

天吴脸色铁青,狂风暴雨似地从旁侧急攻,喝道:“拓拔小子,你若现在自断经脉,请降伏罪,还可救你妻儿性命,否则就休怪我无情了!”

“呜——”话音未落,鲲鱼狂啸,巨背越抬越高,如高山雄岭横隔北海,双鳍猛击海面,惊涛扶摇高喷,此起彼伏。

广成子纵声大笑道:“现在投降只怕也来不及啦。拓拔小子,你与龙女不是自称伏羲、女娲转世么?那便让我等开开眼,看看你们如何大发神威,收伏此鲲!”翻天印五彩霞光滚滚怒旋,暴涨数十倍,轰隆猛击在三人头顶,气浪如霞云翻腾,将他们生生往下压去。

天吴的古兕瑰光斩风雷激啸,漩涡似的层层飞转,与九凤、强良的紫铜九轮、赤炼双蛇纵横环绕,交相呼应,遥遥封住了四周所有出路。其意昭然,显是逼迫他们与鲲鱼相撞。

飓风扑面,水珠乱舞,那雄峰绝岭似的鲲背急速逼近。泊尧衣裳猎猎,呼吸如窒,叫道:“爹,娘,它就快撞上来啦!”

若只有拓拔野一人,早就如先前一般,天人感应,借助鲲鱼与大海的巨力反震强敌了,但此刻龙女、泊尧俱在怀中,他不敢冒此风险,当下从怀中取出炼妖壶,笑道:“娘子,你既嫁我为妻,从今往后,我耕田来你织布,你吹角来我敲壶,一网捕条大鲲鱼,吃上百年不用愁。”

雨师妾嫣然一笑,知其心意,撕下衣帛塞住泊尧双耳,仰头吹起苍龙角来。角声苍凉凄厉,汹汹若哭,回荡在漆黑的天海之间,更觉森寒诡异。

鲲鱼纵声悲吼,巨大的脊骨猛烈摇震,甩射出滚滚眩光,无数凶灵飞窜摇曳,仿佛在抱头惨嚎悲哭。

拓拔野凝神聚气,一边回旋闪避,化解天吴等人的猛攻,一边念诀喝道:“收!”将炼妖壶破空抛掷,绚光炸射,漩涡似的急速飞旋。

银光乱舞,“叮叮”之声破风并奏,数十根兽牙钉登时从鲲鱼椎骨冲射而出,朝着炼妖壶凌空飞来,转瞬即没,光芒吞吐。

百里春秋面色惨白,嘴角倏然沁出一道血丝,闭目疾念法诀。众弟子骨珠齐摇,念念有词。铜镜光芒大作,耀射在鲲鱼脊骨上,天海如震,滚滚白光喷涌摇舞,仿佛连绵冰山在竞相雪崩,蔚为壮观。

苍龙角声越来越加凄烈高越,鲲鱼悲吼如狂,泊尧手指紧紧地堵着耳朵,仍觉得头昏目眩,心中有如万千蚁虫噬咬,麻痒难当。

拓拔野听那鲲鱼吼声,竟似混杂着愤怒、悲伤、恐惧、仇恨、绝望……诸种复杂的情绪,心中一震,突然又想起祝融所说:“驭兽之道,在与心智相通。了解它的心思,才能加以诱导,随心驾驭。”

当下默诵“心心相印诀”,冥冥感应其元神。那巨鲲仿佛也觉其存在,悲鸣如哭,像是在和他诉说被封镇了数千年来的愤懑与困顿。

拓拔野想起自己困禁在苍梧之渊地三年时光,心有戚戚,竟不由自主地生出惺惺相惜之意。

心道:“我喜欢自由自在,无拘无束,这鲲鱼又何尝不是如此?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既喜欢自由,又焉能将它封囚?世间万物都由天地所生,本就该循其自然之性,任其生灭,又岂可因一己之欲,恣意随心,让万物变其本来之性,只为我所用?”越想越是凛然,震撼、愧疚、喜悦、悲悯……百感交集,隐隐间似大有所悟。

他在苍梧之渊修行了三年天子心法,对“物我同化”早已大有所得,但始终还隔了薄薄一层,未能真正参透“天人合一”的玄妙至理,直到此时,面对这受尽困囿、悲怒狂暴的太古第一凶兽,才真正跳出小我,以大仁之心看待世间万物,与天地相合。

突然又想起神农当日所说的话来:“日月星辰,与我同化,夫复何求?”心潮激荡,更如醍醐灌顶。

此话看似简单,但直到今日,他才真正融会贯通,知其道理。譬如比修炼奇经八脉更高妙的,是科汗淮随意改变经脉的“潮汐流”,而比起随意改变经脉更高妙的,却是青帝的“无脉而脉,任气而为”。

神农天下无敌,未尝听说他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奇招妙式、惊人异术,便是因为他早已与天地同化,无有无不有。

世间万法,同归此理。神农治世数百年,之所以能天下太平,不是因为他施了多少仁政,定了多少规矩,囚了多少恶人,而是他始终“以无法而法,以不治而治”,循自然之道而为之。

“天人合一,顺其自然”,这短短八字不仅仅是武学、法术的至高之境,更是养生、平天下的至高之境!

泊尧眼见四周气浪飞舞,呼啸冲来,他犹自怔怔不语,心下大急,连连摇其手臂,叫道:“爹!爹!呆头兔!”

拓拔野遽然惊醒,哈哈长笑。五行真气汹汹流转,从奇经八脉飞旋汇集,相生相克,犹如小小宇宙,万象纷呈。

“叮”地一声,天元逆刃突然脱手飞出,凌空呼呼飞旋。意守丹田,又如身居宇宙之央,与星汉同化,同极光并舞。

弧光飞旋,遍海波浪摇曳,众人的衣裳、头发也仿佛随之舞动起来,整个世界似乎都在与他一齐转动。这种感觉之奇妙,难以言辞形容万一。

继而眼前陡然一亮,万里长天,海阔无极,与他共化一体。方圆数十里内的每一道狂风、每一滴水珠、每一股气浪,每一块碎冰……竟似全都明晰于心,随着他的念力,随着他的呼吸,随着天元逆刃飞旋的节奏,徐徐契合,遥遥共鸣……

“嘭!”“嘭!”四周狂风骤然朝外一鼓,赤炼双蛇、紫铜九轮尽皆炸裂,强良、九凤鲜血狂喷,瞬时抛出百余丈远,那数十名极圣宫众更是连翻了数十个筋斗,竟连影子也见不着了。

天吴、广成子亦眼前一黑,气血狂涌,竟飞跌出数十丈才勉强稳住身形,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究竟是什么刀法?看其无招无式,无规无矩,无边无际……就象是一缕春风、一道月光、一绺轻烟,随意飘忽,去留无迹,但却防无可防,威力之强猛,更胜于海啸山崩!

以他们见识之广,亦闻所未闻,难道竟真是三天子秘传?又是惊骇又是恨怒又是懊沮,对这小子更涌起从未有过的畏惧之意。

却不知拓拔野方才这一刀,既非“天元诀”,更非“三天子心法”,而是熔万古绝学为一炉,与天地交感,随心而发。其中所借用之力,远不止其自身真气,更有这漫天狂风、北海巨浪、鲲鱼撞力……乃至众人自身围攻的滔滔气浪。

换而言之,他不过是在刹那之间,找到了天地间各种真力的交接点,无中生有,物我同化,借之驾驭所生成的巨大力量罢了。

这看似简简单单的一刀,却是他花费了十余年光阴,修行了“五行谱”、“潮汐流”、“天元诀”、“回光诀”、“宇宙极光流”、“三天子心法”……等等神功绝学,方才返璞归真,悟创而出的“无有无不有之刀”。天吴、广成子纵然聪明绝顶,神力通天,又岂能看出其中奥义?

被其气波遥遥扫震,远处惊呼迭起,百里春秋身子剧震,再也忍不住喉中腥甜,“哇”地喷出一大口鲜血,青铜镜“铿”地裂为数片,冲天飞旋。众弟子更是东摇西倒,不断惨叫着从鸟背翻身摔落。

当年蚩尤领军征伐朝阳谷时,曾大破水族舰队,直逼北海。百里春秋驾御万兽狙击,被蚩尤一刀将春秋镜劈裂,大败而走。

好不容易借取土族七彩土黏合无隙,想不到终究还是被拓拔野一记似有若无的气刀彻底震碎。

神镜既裂,骨珠竞相炸舞,更无人可抵挡龙女角声。刹那间银光闪动,“叮叮”声密集如暴雨,成千上万的兽牙钉从鲲鱼背脊破冲而出,带着众凶灵的凄厉惨嚎,缤纷不绝地冲入炼妖壶内,鼓涌起一重又一重的绚光。

拓拔野与龙女相视而笑,正自喜悦,忽听鲲鱼纵声狂吼,“轰”地一声,那巨大如万里山脉的身躯陡然冲天飞旋。天摇地动,狂浪滔天,整个北海仿佛被瞬间连底掀起!

那数百名百里春秋弟子无从躲避,或被鱼背撞中,破空抛弹;或被那巨大的鱼鳍拍扫,血肉横飞,连哼也未及哼上一声,便已当即毙命。

飓风狂啸,呼吸窒堵,龙女花容微变,泊尧骇得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右下方纵横数百里全是那鲲鱼巨背,此刻想要逃离已然来不及了!

拓拔野心下大凛,原想解开那一万八百枚兽牙亡灵钉,便可让鲲鱼摆脱水妖控制,想不到弄巧成拙,它竟如决堤狂洪,脱缰野马,恣意肆虐起来。被其撞中,不啻于被昆仑山脉倾轧,即便自己能侥幸逃脱,妻儿也断难幸存!

思绪急转,想起方才所悟,心中蓦地闪过一个极之凶险的计划,翻身冲越而下,喝道:“鹿兄,他们就交托你了!”

逆旋定海珠,天人交感,猛地朝白龙鹿后蹄一托,登时借送狂风,将他们腾云驾雾似地推起数千丈高。

龙女猛吃一惊,失声道:“拓拔……”话音未落,只听鲲鱼咆哮,“轰!”惊涛白沫怒狮雪马似的冲天狂奔,霎时便将他的身影吞没了。

泊尧脸色煞白,尖声大叫道:“爹!爹!”

继而“隆隆”狂震,鲲鱼巨大的身躯凌空翻转,从滔天大浪中破跃而出,竟又朝上冲了几千丈高。莹白的肚皮在极光下闪耀着万里银光,就象是连绵数千里的巍巍雪山。最近处距离他们已不过百丈之遥。

白龙鹿怒嘶飞跃,气力已竭,再难上冲分毫。

狂风掀舞,腥臭刺鼻,眼睁睁看着那巨鲲怒吼翻转,青黑如苍山的庞躯以开天裂地之势猛撞而来,龙女红发、衣裳冲天倒舞,心中惊惶、恐惧稍纵即逝,紧紧地抱住泊尧,心道:“老天爷,你让我们一家三口团圆于此,难道……难道就是为了让我们一齐葬身此处么?”五味交杂,也不知是悲是喜。

念头未已,飓风陡消,那鲲鱼突然逆向飞旋,怪吼着朝海面急速冲落,“轰!”冰洋如炸,狂涛推涌,无数道海浪笔直地冲起千余丈高,极远处的冰山应声迸裂,尽皆隆隆坍塌。

鲲鱼长鸣,山陆似地浮在猛烈摇荡的海面上,晃动了片刻,徐徐朝下沉落。轰鸣阵阵,云雾渐渐消散。

白龙鹿低头长嘶,载着龙女二人重又朝下冲去。

泊尧惊魂甫定,用尽气力大声叫道:“爹!爹!你在哪里?”四下俯瞰,海面上惊涛涌动,悬浮着数以万计的断桅片板、残肢碎体,一时间又哪能瞧见拓拔野的踪影?

他与父亲相识虽只不过几个时辰,但自懂事以来,便不知从母亲那里听说了多少他的传奇事迹,潜移默化,早已将他视为最尊崇敬爱的英雄。方才目睹其照人风采与盖世神功,更是倾心折服,亲近爱慕。

岂料还没来得及稔熟,他便已生死不知。大声叫了数十遍,杳无回应,心中又是焦急又是害怕又是难过,泪水忍不住汹汹涌出。

雨师妾秋波流转,心中亦嘭嘭大跳,忐忑不安。

忽听“哗”地一声,一道人影从大浪中冲天跃起,哈哈大笑道:“小兔崽子,你爹已经葬身鲲腹了,我这就送你们一家去冥界团圆!”绚光爆舞,翻天印飞旋激啸,朝着泊尧当头怒撞而来。

第十五章 参商永隔

狂风呼啸,翻天印瞬息冲至。被那气浪一震,泊尧登时晕了过去。

雨师妾心中大凛,正待奋力格挡,下方忽然亮起一道绚丽夺目的霓虹,“轰!”光浪怒爆如彩菊,撞得神印破空飞旋,遍海惊涛喷涌。

天吴从巨浪中冲天掠起,挡在她身前,森然道:“广成子,这里是我水族北海,可不是土族熊山。你要杀谁便杀谁,还有将我天吴放在眼里么?”黑袍鼓舞,右手斜握古兕瑰光斩,光芒遥指,绚光流离。

广成子收起翻天印,踏浪而立,哈哈笑道:“在下岂敢冒犯水伯神威?神上念及骨肉之情,一而再、再而三地袒护龙女便也罢了,但这娃儿却是拓拔小子的孽种。斩草若不除根,后患无穷。你虽是水族大神,却也不能忤逆民意,徇私纵敌吧?九凤仙子,强良神上,我说得对不对?”

天海漆黑,风浪轰鸣,夹杂着欢呼呐喊之声。九凤、强良等人从远处凌空飞来,眼见拓拔野被鲲鱼撞中,正自惊喜,听见广成子话语,神色顿转尴尬,面面相觑,不知当如何应答。

却听一人高声叫道:“广成帝师所言极是。拓拔小子乃我水族臣民不共戴天之死敌,千刀万剐不足平民恨。龙女非但背族投敌,还和那小子生下孽种,奇耻大巫,莫过于此!神上若真以我水族百姓为重,就当大义灭亲,亲手砍下龙女与这小孽种的头颅,以慰天下。”

雨师妾转眸望去,那人黝黑魁伟,卷发碧睛,肩上斜挂着一道碧玉环鞭,正是维龙山城主范遥,眉头不由微微一蹙。

此人野心勃勃,自视甚高,当年为了与天吴结盟,曾三番五次向她求亲,遭拒后恼羞成怒,便转而与双头老祖等人结好,却也一直倍受排挤,郁郁不得志。此番既敢当众驳斥天吴,多半已与那广成子暗结盟约。

天吴目中怒火跳跃,嘿然大笑道:“范城主何时摇身变成大长老了?居然口口声声以水族百姓代表自居……”身形突然一晃,疾冲而出。

其速快逾闪电,广成子猝不及防,范遥更是连神还没回转过来,便已被他左手化爪,骤然吸入掌心。

只听“嘭嘭”连声,霓光乱舞,黑暗中陡然怒爆起一个绚丽璀璨的强猛气旋。范遥厉声惨叫,手足乱蹬,奇经八脉内气光闪耀,滔滔不绝地冲入那气旋中心,再涌入天吴左手,汇入其气海丹田。

天吴双眸灼灼地环视着极圣宫群雄,嘴角微笑,森然道:“区区一个城主,也敢勾结外人,僭越犯上,若不严加惩责,又何以服众?诸位说对不对?”霓光照耀在他丑怖的脸上,笑容越发显得狰狞阴冷。

范遥周身剧烈抖动着,惨叫越来越加凄厉恐怖。“格拉啦”一阵脆响,骨骼尽扭,双眼凸出,皮肤上如干涸的大地般,突然迸开一条条细密的皱纹,寸寸龟裂,干瘪缩萎。片刻之间,那魁伟的身躯竟似缩小了整整一半。

众人大骇,被天吴那冰冷目光扫及,更是彻骨森寒,不由自主地朝后退避,一个字也不敢回答。方才目睹强敌殒灭的狂喜早已荡然无存。

广成子哈哈大笑道:“狡兔死,走狗烹。拓拔小子刚葬身鲲鱼,水伯就等不及要屠戳能臣,排斥异己了么?难怪天下人都在说水伯刚愎跋扈,独断专行,比烛真神更胜百倍。当着本族圣女与极圣宫之面,就敢包庇叛贼,残害忠良,也不怕触犯神怒,遭受天谴?”

天吴心下大怒,当年蟠桃会后,他与玄女集团业已决裂,后来为了共同对付拓拔野、蚩尤,才虚与委蛇,相互利用,想不到大敌方灭,这小子竟就迫不及待地骑到自己头上来了!

双眸如电,斜睨着十余丈外的九凤仙子,似笑非笑地道:“九凤仙子,你身为当今水族圣女,通神明,知天意,你倒是向大家说说,我有没有屠戮能臣,排斥异己?有没有包庇叛贼,残害忠良?”

九凤仙子脸色苍白,凤眼低垂,不敢与天吴对视,犹豫了片刻,方朝他盈盈行礼,低声道:“承蒙神上器重,委以圣女大任,但九凤德薄力微,恐难受托。自与黄帝结盟后,朝野欢腾,极圣宫上下都十分……十分思念乌圣女,只盼着她能重归宫中,掌理圣职。不如……不如请神上奏报陛下,迎回乌圣女,共治族事,也免天下人议论是非,玷辱了神上的清誉。”说到最后一句,声音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起来。

众人无一反驳,各握神兵,默然围立四周,瞬也不瞬地盯着天吴,眼中尽是警惕敌意,似是惧怕天吴突然发难。

雨师妾大凛,虽不明白来龙去脉,但以她的冰雪聪明,亦已猜着了十之六七。眼下朝阳谷的将士正在海底沟壑中与龙族舰队激战,周围这些人大多都是极圣宫众,原本便是乌丝兰玛的嫡系亲信,平丘一战后,虽转而依附天吴,心中多半依旧向着水圣女。

难怪广成子如此有恃无恐,反客为主。今日天吴若不杀死她与泊尧,只怕连自身也难保了!

天吴昂首大笑道:“很好!很好!原来你们早就串通好了。这才叫‘狡兔死,走狗烹’。”手指陡然收紧,绚光冲舞,范遥惨叫声倏然断绝。

他随手一抛,将那干瘪扭曲的身躯丢入海中,八头齐转,森然微笑道:“诸位既然这么想追随乌丝兰玛,奉她为主,那我便成全你们好了。”

众人脸色微变,纷纷朝后退去,惟有广成子笑嘻嘻地托着翻天印,昂然踏波而立。

海上狂风鼓舞,鲸波汹涌,雨师妾秋波流转,依旧瞧不见拓拔野半点踪影,心中一阵刀割似的酸楚,泪水忍不住夺眶涌出。

被巨鲲那般迎头撞中,纵他有铜头铁臂、通天神功,也必定粉身碎骨。原本还怀着一丝侥幸,期盼拓拔野能险死还生,但他若果真未死,方才见此情状,早已当跃出相救了。

他若在世,纵隔万水千山也如咫尺;他既已死,即便天长地久亦复何趣?紧紧抱着泊尧,将嘴唇贴在他的冰凉的额头上,心中剧痛如绞。虽有万般不舍,然则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与其拖累大哥,令他成为族中众矢之的,倒不如与拓拔一齐相聚黄泉,再不分离!

当下深吸了一口气,摇头微笑道:“大哥,不用和他们争啦。你杀了我吧。横竖几年前我就当死了,能延活至今,遇见拓拔,又与你重逢,已经了无遗憾啦。从小到大,你一直疼我护我,希望来生还能做你的妹子……”

天吴眼眶微微一红,纵声狂笑道:“当年我为了报仇雪恨,忍辱负重,眼睁睁看着你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屈辱,却不敢有半点相帮,欠你良多,早已愧对爹娘嘱托,今日又岂能再让这些鼠辈在我眼皮底下动你分毫!”

话音方落,双臂分振,霓光轰然炸舞,蓦地化作那巨大的八极虎兽,咆哮着朝众人猛扑而去。

“轰!”八条虎尾狂飙呼卷,当先十余人挥刀抵挡,被那气浪横扫,顿时兵刃碎断,四下震飞抛跌,鲜血狂喷。其中两人被虎尾迎胸扫中,更瞬间劈裂两半,血肉横飞。

众人大骇,一齐奋力反击。但修为终究相去甚远,被那霹雳般纵横飞舞的虎爪抄扫,不是开膛碎骨,当即毙命,便是被凌空吸入气旋,籁籁乱抖着泄尽真气,惨呼不绝。

片刻之间,六十余名极圣宫高手便伤亡近半。剩余的三十余人不敢攫其锋芒,不断地穿梭闪避,遥遥游斗在外。

广成子哈哈笑道:“让我来领教水伯高招。你们只管取那妖女与孽种的首级。”绚光怒舞,气浪连爆,翻天印接连猛撞在八极虎尾上,震得天吴飞腾咆哮,朝后翻跃开来。

九凤仙子与强良松了口长气,齐声喝道:“布网!”那三十余人心领神会,穿梭飞掠,“咻咻”连声,银光交错,一张巨大的蛛丝网铺天盖地似的朝着龙女母子兜头罩下。

天吴喉中隆隆咆哮,八头齐转,便欲转身飞扑,却被翻天印轰然卷扫,生生阻挡其外,一时救之不得。

白龙鹿怒吼飞冲,猛地一头扎入波涛,便欲朝海底潜去,四周大浪喷涌,突然冲起数十道人影。金光纵横闪耀,登时将它网在其中,朝上破空拉起。

“金蚕银蛛!”雨师妾心中一沉,还不等抱着泊尧起身冲跃,那蛛丝银网已兜头罩下,和下方的道道金光甫一交触,立即“哧哧”连声,青雾蒸腾,两两交缠黏合,结结实实地将她连人带鹿收缚其中。

这“金蚕银蛛网”乃北海特有的“小冰蛛”与“三桑金蚕”所吐之丝制成,一旦彼此交触,立即结为坚韧无比的双丝网,越收越紧,直至将网中之物勒裂成万千碎段。

又因这过程极之漫长,被勒缚之人往往要忍受数年的痛苦煎熬,才会在蚀心裂骨的剧痛中死去,故而又称“相思网”。白龙鹿怒嘶挣扎,却被越勒越紧,鳞甲上顿时沁出道道血痕。

天吴大怒,八爪飞舞,“轰”地一声,冰涛巨浪飞旋冲卷,将翻天印高高撞飞。顺势咆哮剪扑,虎尾狂扫,勾拽起“金蚕银蛛网”,横空飞甩。

众人胸口如撞,腥甜狂涌,顿时脱手冲天抛跌。惟有九凤仙子、强良等寥寥几人依旧紧抓丝网,奋力相夺。

翻天印彩光怒卷,又呼啸着斜冲撞至,将天吴迫退开来。

广成子如影随形,接连猛攻,大笑道:“朝阳水伯,你有后天八极,我有五行真气。只是你的八极大法乃是从烛龙那里骗盗而来,残缺不全;我的五德之身却是由帝鸿主公所造,天衣无缝。高下已分,胜负可料,你又何必负隅顽抗,自取灭亡?”

翻天印上下左右地飞旋怒舞,与天吴八爪、八尾猛烈激撞,炸涌起万千道绚丽夺目的炽光,映照在天吴八头上,十六双碧眼寒光闪耀,时而狰狞咆哮,看起来说不出的凶暴可怖。

惊涛掀涌,大浪如沸,转眼之间两人便激战了两百余合。

两人都靠着邪门妖法,攫取五行真元,短期内迅速攀升到太神之境。单以真气而论,天吴稍占上风;但广成子依仗翻天印神力,威力又略胜于他,再加上此时龙女、泊尧已为其所擒,天吴关心则乱,难免稍显浮躁,渐渐被他压制下风。

龙女被那丝网所勒,冰肌雪肤瘀痕渐显,呼吸窒堵,再被气浪遥遥所震,更是气血翻腾,难受已极,想要吹奏苍龙角,驭兽相助,却连手指也动弹不得。转念又想,即便真能吹角,眼下茫茫北海,飞禽也罢,海兽也罢,早已不知被鲲鱼驱逐到了几千里外,又从哪里唤来?

泊尧“啊”地喘了口气,猛地醒转,瞪大了双眼,又惊又怒,挣扎叫道:“放开我!娘!爹!爹……”突然想到父亲被那鲲鱼撞中,生死杳缈,心头剧震,泪水又险些涌了出来。

广成子哈哈笑道:“九凤仙子,强良神上,这小崽子都已想他爹了,你们还不送他们一家团圆?难道真要让他们等到天长地久么?”

九凤、强良虽已投奔玄女,但忌惮天吴积威,始终有些畏首畏脚,所以才用这蚕蛛丝网来捆缚雨师妾,任其自身自灭。听见广成子催促,略一迟疑,齐声道:“龙女,得罪了!”紫铜断轮、赤炼蛇刀破空飞舞,双双朝她劈撞而去。

天吴纵声怒吼,虎身冲跃,八尾横扫如飚,断轮“嘭嘭”连震,冲天飞起数百丈高;那赤练蛇刀被其虎爪雷霆拍中,更是碎炸四射,鼓起一团刺目的气波,轰然倒撞在强良胸口。

强良先前吃了拓拔野“无有无不有”一刀,经脉已然灼伤,再被他这般猛击,哪里捱得住?登时仰头喷起一道弧形血箭,翻身摔入惊涛之中。

九凤仙子脸色惨白,喝道:“布网!”众人纵横飞掠,又掀卷起两张巨大的“金蚕银蛛网”上下翻舞,将天吴遥遥合罩其内。

几在同时,狂风呼啸,翻天印光浪涡旋,朝着泊尧当头猛撞而去。龙女骤吃一惊,低头蜷身,将他紧紧护在怀中。

天吴狂吼飞旋,五彩气浪如霞云层层迭爆,将丝网鼓舞震飞,那数十人狂喷鲜血,纷纷飞弹抛跌。

他余势未衰,斜地里转身迎冲,“轰!”八只虎爪堪堪猛击在翻天印上,光浪冲天爆吐,天海俱亮。

广成子身形一晃,脸如金纸,哈哈狂笑道:“朝阳水伯,不过如此!”双掌猛推,翻天印蓦地鼓涌起数百丈长的绚光,将天吴死死抵住,当空怒旋,推着他一点一点地朝后移去。

翻天印越转越快,越变越大,天吴如被山岳重压,虎毛如波浪起伏,八头惨白,喉中发出低沉的怒吼,周身光芒吞吐,隐隐又似将变回人形。

龙女大凛,知道他已再难支撑下去了,一旦松手,无论是他,还是自己与泊尧,都将被撞得粉身碎骨!

当是时,海上鲸波起伏,巨浪滔滔。“哗”地一声,数里外突然冲起一艘战舰。接着惊涛四涌,两艘……三艘……四艘……六艘……八艘……成百艘船舰接二连三地破浪冲出。旌旗迎风猎猎鼓舞,在极光照耀下闪烁着乌金“水”字。

龙女心中一震,也不知是惊喜、失望,还是难过。水族舰队既已浮出海面,自然意味着龙族水师已被其全歼于海底壑谷。但至少……至少这些援兵还能救得大哥性命!

果然,远远地望见此处情景,水族众战舰立即号角长吹,鼓声密奏,纷纷转向驶来。许多朝阳谷将士更径直骑鸟冲天,叱喝高呼,朝这里俯冲疾掠。

极圣宫众人脸色齐变。广成子哈哈笑道:“各位再不动手,更待何时?”突然旋身飞转,卸去翻天印的后撞巨力,闪电似的天吴回旋冲去。

“嘭!”后力一消,翻天印登时被水伯冲天撞飞,绚光乱转。

天吴亦想不到广成子竟会冒险退撤,八爪一空,收势不住,咆哮着朝前踉跄冲扑。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右侧霓虹怒舞,广成子业已狂飙似地席卷而至,双手合握,撩起一道刺目的眩光。

天吴心中一凛,下意识地聚气扫挡,“轰!”虎爪裂断,一道凌厉无匹的气刀陡然贯胸劈入。他眼前一黑,脏腑如炸,整个身躯仿佛都被劈裂开来了,腾云驾雾似的高高飞起。

雨师妾失声叫道:“大哥!”泪水倏然模糊了视线。

广成子纵声大笑道:“都说水族气刀天下无双,不知我这一记‘五色烟华’又算得如何?”绚光飞舞,又是接连几记气刀猛斩在天吴身上。

光浪叠爆,鲜血激溅,天吴再也无力抵挡,隆隆悲吼,倏然化回人形,重重地摔撞在白龙鹿上,和龙女、泊尧一齐坠入冰涛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