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大太太拍拍孙女的手:“你这孩子,果然很妥帖。”老姨奶奶端了杯茶没有往嘴

里送,只瞧着徐三奶奶笑道:“都是三奶奶教的好,难怪王方伯的夫人,托陈亲家夫人写信求亲呢。”这话说的十小姐面上一红,徐大太太不喜欢老姨奶奶,不过是因她是自己公公的妾才好颜相待,见她打趣自己孙女脸不由微微一沉,好在老姨奶奶是个极能察言观色的,说完那句又换了话题,徐大太太又一心挂在曼娘那边,场面倒没十分冷下去。

此时曼娘已跪在徐老太爷面前,看着她如此倔强,明明眼中有泪却不肯让泪滴落,只求自己收回成命,徐老太爷不由叹道:“小十三,你真以为我是老糊涂了 ,才答应你四祖母的请求吗?”曼娘那久久没落下的泪被这一句就问的坠下,来之前曼娘确实以为徐老太爷已经糊涂了,才答应四太太这近乎无礼的要求。

见曼娘不说话只任由泪在脸上流,徐老太爷又叹气:“小十三,你不小了,你大弟弟今年也不小了,可难哥儿才将将满了一周岁,你爹爹是会另娶的。”曼娘把脸上的泪擦掉,抬头看着徐老太爷:“曾祖父难道说继母不好,会对小弟不利,可是徐家还有那么些长辈,怎会容得?”

徐老太爷笑一笑:“你这孩子,只晓得有棒杀的,难道不晓得还有一种捧杀的?到时疼着他,事事都顺着他,别人管教着就说别人不对,直把孩子当做心口的气,掌上的明珠,外人也只会赞这是个贤良的继母。可这样教出来的孩子,在外头再被有心人引诱,会成个什么样的人呢?”

捧杀、捧杀,曼娘喃喃念着这两个字,一时陷入沉思,徐老太爷并没打断她的思绪,过了会儿正要再开口的时候曼娘突然开口:“曾祖父的想法的确是对的,难道四祖母就不会捧杀了?四祖母和九婶婶都是寡妇,四祖母想要嗣孙,九婶婶想要嗣子,她们又怎舍得打骂管教?”

徐老太爷长长的白眉皱起来,并不是没有想过,但四太太和九奶奶都是要靠这孩子养老,捧杀的可能性反而不大。曼娘见徐老太爷没再说话,低低地道:“我晓得因十叔是庶出,所以四祖母不肯过继他的儿子,可是曾祖父,不管怎么说,十叔也是四叔祖的亲子,过继他的儿子给九叔叔,这才能让四叔祖在地下安心。”

四太太不喜欢十爷这件事,家里的人都是心知肚明但没人说破,此时曼娘说破,徐老太爷不由长叹一声:“小十三,有些事,想的太明白了也不好,你要晓得,这家里的人,有时候是没有道理好讲的,总要彼此让一步才好相处。”曼娘吸吸鼻子,有些不服气的说:“曾祖父您也说要彼此让一步才好相处,也就说没有我们一直让,别人

一直进的道理。我娘临终之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难哥儿,您说,我怎能看着母亲的心愿不被实现,若如此,就是我的不孝。”

曼娘说的情真意挚,徐老太爷又叹一声:“曼娘,人,太有执念了会很辛苦。”这样的话曼娘从没听别人说过,眉不由微微皱了下,但还是答道:“可是曾祖父,娘的心愿怎能不实现?”徐老太爷再次沉默,一种力不从心感从心底升起,或者自己当真老了,不然像四太太这样的要求,以前的自己是不会答应的,毕竟过继总要以亲兄弟优先,就算答应了,也不会让一个孩子来反对自己。

徐老太爷在那陷入思索,曼娘悄悄地在地上挪动跪久了的双膝,膝盖有些疼,但为了弟弟,再疼也不怕。门外传来重重的脚步声,接着一个男子走了进来,看见跪在地上的曼娘就撩衣跪在徐老太爷面前:“祖父,是曼娘莽撞了,还求祖父看在她一片赤诚和年纪小的份上,薄惩就可,若要重责,就请责罚孙儿吧。”

来者是曼娘的父亲徐八爷,他已过了而立之年,但妻子去世,两个儿子还小的情况下又要读书准备明年的春闱,难免有些憔悴。徐老太爷看着孙子眉微微耸动,曼娘见父亲为自己求情,不由悄悄地拉一下他的衣襟,徐八爷回头瞧女儿一眼。今日的事来的太急,连自己听说这件事后都一时没了主意,想先找人商量下就听说曼娘冲出来寻徐老太爷,那时徐八爷差点就失了方寸,曼娘年纪小不知道,但徐八爷是知道祖父脾气的,到时可别儿子没留住,倒让曼娘受了责骂,这才急匆匆过来松寿堂,此时见曼娘扯自己的衣襟,徐八爷给女儿使个眼色,就又望向徐老太爷。

徐老太爷虽然年老眼有些花,但还是能瞧见这对父女的小动作,叹一声就道:“好了,你会护住你女儿,难道我就会不顾她了?再说她口口声声为了完成她娘的心愿,这孩子,纯孝的让人动容。”

徐八爷听到这话,长出了一口气,曼娘还是竖起耳朵仔细听,想听听徐老太爷到底会不会收回成命。徐老太爷轻轻拍一下椅子扶手:“我老了,有些事决定的太仓促了,过继子嗣这种大事也不能只听你四婶子的。这样,把你爹和你十弟找来,大家一起商量下吧。毕竟立嗣是大事。”

这么说,暂时安全了?曼娘这颗心放了一半,徐老太爷让他们起身,接着就地曼娘道:“若人人都觉得,难哥儿过继过去是件好事,小十三,你也只能认了。”这话语气和方才有些不同,曼娘的脚步不由趔趄一下,但还是回头对徐老太爷道:“是,曼娘知道。”

 徐老太爷挥手,徐八爷忙拉了女儿出来,等一走出松寿堂,徐八爷难免抱怨女儿:“你这么着急跑出来做什么?曼娘,那是爹的儿子,难道爹不比你紧张?”曼娘吸吸鼻子:“可是曾祖父说的那么急,老姨奶奶都过去传话了,我怕…”

徐八爷拍拍女儿的肩:“曼娘,我知道,你放心,我的儿子,绝不能叫别人为爹。”

作者有话要说:徐八爷是个温柔的,爱子女的,没多少主见的男人。所以曼娘的丈夫和他有些不一样。

、拖延

真的?曼娘有些不相信地看着自己的爹,徐八爷叹一声气,声音变的很低:“曼娘,就算我以后会另娶,你和你弟弟们,都是我的孩子。我,怎会不护住你们?”这是父女俩头一回说到徐八爷另娶的事,毕竟徐八爷不过三十刚出头,膝下只有两子一女,儿子还小,女儿将要出嫁,中馈等事总要有人主持。

曼娘的泪又滴落下来,低下头不让父亲看见自己的泪,父亲另娶,很多事都会不一样的,就是不晓得到时父亲还会不会记得今日说的话?想到方才徐老太爷说的所谓捧杀,曼娘不由轻叹一声:“爹爹,女儿想起两句诗,原本总觉得不懂,方才听了爹爹的话才懂了。”

什么诗?徐八爷虽隐约猜到女儿要说的是哪两句诗,但还是看向女儿,当男儿爱后妇,女子重前夫从曼娘口中吐出的时候,徐八爷的眉微微皱了皱才拍下女儿的肩:“曼娘,你难道不晓得一句俗语,手心手背都是肉?别的男儿我不晓得,但你爹爹我还没糊涂到护不住孩子的地步。”

看着女儿依旧迷糊的眼,徐八爷声音放低一些:“曼娘,你已经十三岁,再过两年就要出嫁,夫妻相处时,小事能让步,但大事不能。”曼娘不知道父亲为什么突然和自己讲这个,但听听总不是什么坏事,徐八爷看着女儿那双和亡妻一模一样的眼,若是妻子还在,这些事就不是自己告诉她的,但既开了头就要讲下去,徐八爷伸出一根指头:“怎么对待子女长辈,这是大事,要有自己的主见,至于别的,多花了些银钱,那就是小事,可以不用去管。”

“哈哈,清澜你在和十三孙女说什么呢?给你五叔我说说。”男子的笑声响起,徐八爷单名一个启字,清澜是他的字,看见来人曼娘忙行礼:“见过五叔祖,十五叔。”来者是徐老太爷的小儿子徐五老爷,幼子得惜,徐五老爷出生时候徐老太爷已经发迹,所得到的宠爱和教育都远超过哥哥们。

由此徐五老爷成为徐家出名的才子,诗书画都堪称三绝,但才子未免有了些才子脾气,爱的是风花雪月,不喜的是仕途经济阿堵之物。若不是徐老太太给他娶了位擅长理家的太太,只怕这位五老爷早把分家时分的家财花的干干净净。不过这也让徐五老爷的才子脾气更重,投契的人就请进家来成年住着,不投契的纵是做了多大的官,也嫌别人熏脏了他的地方。

徐启少年时候和这位五叔很投契,但随着年纪渐大,徐大爷撑不起长房,渐渐徐大太太就把剩下的几个儿子管教很严。徐八爷也要读书考试预备入仕途,和徐五老爷渐行渐远。但五老爷再是才子脾气,也晓得若天下人都似自己一样,就国不成国家不成家,闲时也来寻徐启

说说话,叔侄之间也比别人莫逆些。

此时徐启听到五叔这么问,笑一笑道:“不过是给曼娘说说话,五叔这是要去寻祖父?”徐五老爷眉头一皱:“也不晓得父亲让我们来做什么?要我说,让你十五弟过来就好。”徐十五爷是徐五老爷的长子,今年已经二十五岁,脾气和自己的爹截然不同,早早成家生子,五房的事,寻十五爷比寻五老爷还要快些,这让五老爷更加逍遥。

曼娘往四处道路一瞧,不光是五老爷,其他几位叔祖也带了人往这边走,晓得十有八|九是要商量四房过继孩子的事,有心想留在这里等候消息,可徐启见这人来的太多,唤来旁边候着的婆子让她送曼娘进去,临走前又对曼娘再三保证,一定会护住自己儿子。

曼娘心里虽十分忐忑,但也晓得这么多的长辈在这里,也没有自己说话的份,只有见过各位长辈后和婆子进后院。到得徐大太太房里,晚香已经回来报过信,徐大太太也没多问曼娘什么,倒是曼娘心里不安,还怕祖母责怪,没料到徐大太太只问过几句就道:“总是你姐弟情深,这事既要长辈们商量,你且安心等着吧。”

曼娘的心这才落,和徐大太太又说几句也就回房,曼娘一进屋奶娘就抱了难哥儿过来,见奶娘那样曼娘就晓得她也在着急,接过难哥儿曼娘正想让奶娘下去,奶娘就嗫嚅开口:“小姐,其实哥儿过继过去也不错,四房的家财不少,再者说了,哥儿就算过继过去,根子上还不是您的弟弟,您…”

冬雪正给曼娘端茶进来,听了这话就道:“王嫂子,这奶哥儿也不用喝酒吧?”话里的讽刺奶娘听的清楚,忙闭了口掀帘子出去,但还是忍不住嘀咕,都是好话。

冬雪还待出去说两句,曼娘叫住她:“罢了,明儿去和管事的说,让他重新挑个好奶娘来。真要让这样奶娘在旁边,到时阿弟还不晓得被教成什么样呢。”冬雪应是,曼娘怀里的孩子听到自己被提起,虽然不知道是说什么,也抬头对着曼娘嘻嘻一笑。

曼娘低头用鼻子蹭着孩子嫩嫩的脸,口中喃喃地道:“阿弟,你要晓得,银子虽然很要紧,但有些时候,很多东西比银子都要紧。再说好男儿就该自己打拼去,哪能光想着靠家里的家财就这么过一世?”春雨手里抱着些衣衫进来,听到曼娘这话就扑哧笑了:“小姐,哥儿才满周岁,等大了时再慢慢教他不迟。”

曼娘抓住难哥儿四处乱抓的手,淡淡一笑:“有些话,等大了说就迟了。”春雨嗯了声把那叠衣衫往曼娘这边送过来:“小姐,这是新做的夏衫,针线房的说请小姐先试试,放着做的,要小姐觉得尺寸大了就送回去她们另改。”此时才是春天,

就已做好夏衫,曼娘忧心着众人商议,头都没抬:“放着吧,也不用再改了,那些小活计,自己做就好了。”

冬雪相帮着春雨把衣衫收进去,秋霜已经摇头:“小姐,您也别这样,您怎么说都是这家里正经八百的主人,何必这样谨小慎微的?不就是那日十四小姐说了句没娘的孩子还不如庶出呢,您就这样?也不是我在这说什么,十四小姐也不瞧瞧她娘是什么人,不就一个…”十四小姐是七爷的女儿,生母本是服侍七奶奶的,七爷某回酒醉后就宠幸了这丫鬟,一回就有了孕。七奶奶见这丫鬟也还老实,索性把她上了头开了脸给七爷做了姨娘。

冬雪已把衣衫收好,回头见秋霜这样就急忙道:“你这丫头,越说越上了,我们小姐这叫礼貌周全,和十四小姐可不一样。不过小姐,秋霜说的也对,您这样谨慎,知道的是明白您的心,对您更疼爱。不知道的,还当您是失了八爷的疼,到时难免会有些小人□上来。”

曼娘见怀里的难哥儿已经在发困,轻轻摇着他想让他睡着,瞧两个丫鬟一眼:“你们操什么心?我不过是因你们也渐渐大了,针线上的事也该多学着些。俞家的家境如何你们也晓得,可没有针线房,大姑母平日穿着都是身边丫鬟们做的,难道你们也想偷懒?”

原来如此,冬雪松一口气,秋霜已经撅着嘴:“小姐您既有这样念头就早说,害的我们还担心小姐您呢。”曼娘低头看着已经睡着的难哥儿,起身走到自己床前把他放下,声音压的很低:“你们呀,在我身边都服侍那么多年了,难道还要事事都要我告诉你们?”

春雨拿过一床小被过来给难哥儿盖上,轻声道:“小姐,这心有灵犀什么的,您还是和姑爷说去,至于我们啊,还是做笨人吧。”说着春雨捂住嘴笑,曼娘的脸不由红一红,啐她们一口不说话。

过继嗣子是大事,况且徐四老爷总有十爷这个亲生子,大多都倾向于过继十爷的儿子给九爷。特别是徐大老爷,打出不忍夺兄弟之产的招牌来,不肯让难哥儿过继过去。但这些人再坚持,也抵不住四太太的眼泪攻势,毕竟是过继给她做孙子,她不同意,家族也不能强迫她接受。

于是这件事就这样拖下来,曼娘知道这个不像是结果的消息时候松了一口气,既然没有立即决定,也就是说事情还有转弯的余地。现在对曼娘最要紧的就是五姨母的来访,或许可以说服五姨母把自己姐弟带去外祖家住一段时间,这样等回来时候,这件事情或者就解决了。

五姨母陈珍兰是在三月暮春时候回到家乡的,不过她没有立即来徐家探望,只是派人送了封信,说等家里琐事安排掉,会尽快过来。和陈珍兰

姨母的来访,或许可以说服五姨母把自己姐弟带去外祖家住一段时间,这样等回来时候,这件事情或者就解决了。

五姨母陈珍兰是在三月暮春时候回到家乡的,不过她没有立即来徐家探望,只是派人送了封信,说等家里琐事安排掉,会尽快过来。和陈珍兰同路回来的,还有徐大太太的长女,徐琴。

、姑母

陈家离徐家还有三十来里,徐琴在陈家逗留了一夜,第二日一早重新上路,到徐家时也将午时。徐大奶奶和徐三奶奶带了九小姐跟曼娘在二门初等候,原本曼娘不肯来的,结果被促狭的九小姐说,难道是怕见到十三妹夫不好意思?曼娘怕被人说失母长女难免小家子气,毕竟和俞家虽定了亲,原本就是老亲,两边年纪还小,旁边又有丫鬟婆子跟随,算不得私下见面,这才点头应了一起出来迎接。

此时站在二门口,曼娘不知为了什么脸有些微微的红,虽说年少时候也曾见过俞家表哥,那时也一起玩耍。可那时毕竟年纪小,听说俞家那位已经十六,长的那叫一个玉树临风,姐妹们开玩笑时候都常说自己有福气。

算来俞家那边公婆都已不在,唯一在的长辈就是自己姑母,小叔子就是自家表哥,嫁过去真是人口简单,虽说俞家家境普通些,可这些年姑母因画得名进宫做供奉之后,所得赏赐颇多,再加上丈夫也跟随姑母学画,待姑母似亲母一样,嫁过去,定是,定是,曼娘越想脸越红,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旁边的九小姐见曼娘低着头面红红的,伸手握住她的手,曼娘抬头正要说话,已有婆子上前对徐大奶奶道:“奶奶,大姑奶奶已在门口下车,两位表少爷也一起跟了来,说给太太问安。”九小姐顿时感觉手心里曼娘的手热起来,还有湿湿的汗,都不用看就晓得曼娘此时定是满脸绯红。

难得九小姐没有打趣曼娘,而是凑在曼娘耳边道:“别怕,难道你以后要脸红一辈子?”曼娘长吸一口气,努力让面上露出笑容。徐大奶奶和徐三奶奶各自整理下衣衫,带着众人往前面迎去。

近了,近了,曼娘已能看到徐琴的面貌,和五年前相比,姑母的面貌没多少变化,若有,只能说更沉静了,徐大奶奶已经走上前和徐琴各自寒暄行礼。曼娘看一眼姑母眼顿时被徐琴身后的两个少年郎吸引,年龄略小一些的是徐琴的独子,俞隆,他看起来还有点孩子气。而另一个,曼娘的脸不自觉地又红起来,就是自己的未婚夫婿,俞泠。

他只大了俞隆两岁,但和有些孩子气的俞隆不一样,已是长身玉立,眉目俊秀的男子。察觉到曼娘的眼,他往曼娘站立方向看了眼,曼娘偷看被发现,脸顿时更加红起来。九小姐可没有曼娘这样羞涩,况且一个算表哥,另一个是表哥,已经在那和俞泠打招呼:“俞家表哥许多年不见,竟已长的这样高大,并不是五年前在我们家里住着,去桑树上摘桑葚摔下来时的孩童了。”

说起年少时候的事,俞泠不由一笑,正要答话徐大奶奶已回头瞧女儿一眼:“都是大人了,还讲少年时候的事做什么,快些进去吧

,婆婆已经等了许久。”徐琴也点头,俞泠俞隆上前见过舅母,正要举步进去时俞泠突然咦了一声:“绵珠妹妹去哪了?”

方才众人走过来时候,曼娘已经看到人群里有个十四五岁的少女,见她穿着素净,曼娘还以为不过是姑母的侍女,此时听到俞泠说出这个名字,就见少女越众而出,来到徐琴身边,这一举动让徐家众人都愣了下。

徐琴笑了:“瞧我,见到你们就欢喜坏了,竟忘了给你们引见,这是我入京后收的徒儿,姓宋,名唤绵珠。”宋绵珠已经给徐家两位奶奶行礼下去,徐大奶奶见这绵珠年纪虽小,可生的琼眉樱唇,一双眼睛如天上星一样,再加上方才俞泠那声不自觉的寻找,不由心里咯噔一下,但还是扶起绵珠:“你既是大姐的徒儿,就是我们的外甥,快别如此多礼。”

徐三奶奶瞧向曼娘,见曼娘眼里满是好奇地看着绵珠,眉不由也皱一下,但也如徐大奶奶一样笑吟吟地扶起绵珠。这么一耽搁,徐琴刚一进院就看见徐大太太在十五姑娘的搀扶下走过来,嘴里还在埋怨:“晓得你和你弟妹们有话要说,可也不能让我等这么久,一壶茶都喝完了还没见你人影。”

徐琴也没行礼顺势从十五姑娘手里接过徐大太太的胳膊就笑着道:“母亲既知道女儿和弟妹们有话说,就该多放几壶茶才是。”徐大太太拍拍女儿的手:“瞧瞧,你弟弟都做祖父了,你倒好,一见到娘就撒娇,以为自己还是孩子吗?”

徐大奶奶已抢前两步上前为她们打起帘子,徐三奶奶已经笑着道:“婆婆这话说的就该要驳一下了,老莱子70多还娱亲呢,婆婆这样说,我们岂不是不敢娱亲了?”徐大太太笑的极为欢快,瞧着徐琴:“看看,你三弟妹,嘴越来越猴。”

徐琴浅浅一笑:“表妹在闺中时候就是能说会道的,有表妹陪着母亲,我也放心。”众人簇拥着徐大太太一行人进屋。人多门窄,曼娘不可避免地在俞泠面前进门,离俞泠这么近,近的可以闻见他身上的味道,曼娘觉得一颗心扑通通乱跳起来,俞泠已经开口:“十三表妹,小心脚下。”

徐家的门槛都不低,但曼娘日日走惯了的,谁知这会儿没看到,险些在门槛上绊了下,一张脸登时红的快要滴血,低头拉着九小姐的衣襟进了门。但心中却十分欢喜,虽说差点出丑,可表哥还是记得自己的。越想曼娘一张脸越红,努力咬一下唇,想让自己平复一下,还是九小姐递给她一杯茶,曼娘低头喝茶,一口口喝下去,才觉得脸上的热慢慢消去。

众人各自坐下,俞泠等人又重新对各人见礼,轮到绵珠时候,徐大太太一来看在自己女儿面上,二来绵珠的确生的容貌出众

,三来又不晓得二门前俞泠说的那句。徐大太太不免拉着绵珠的手赞了又赞,笑着说她把自己家的这些女孩们都比下去了,又让人拿出厚厚一份见面礼赏了。

绵珠大方谢赏,见她礼仪对答一点也挑不出错,徐大太太更加喜欢,拉了她在自己左边坐了,问她些家常话。说了几句徐大太太才猛地想起俞泠他们,忙叫柳嫂过来:“带两位表少爷去给老爷问安。”说着徐大太太笑着对俞隆:“你外祖父和你几个舅舅,前几日就在那念叨,还有你五外祖父,说也不知道大外甥的画怎样了,叮嘱一定要告诉他呢。”

徐琴已经笑了:“说起来,上个月在宫中见到一副月下美人图,那笔触一瞧就是五叔叔的,太后也常称赞五叔的画,可惜五叔就是不肯奉召。”徐大太太嗯了声:“你五叔就那么个脾气,这辈子做个风流才子富贵闲人过一世,你五婶婶不说,别人啊,也不过就如此。”徐三奶奶立即跟上一句:“五叔这样,叫做有福气。”

自然是福气,整个徐家全加起来,只怕也没有自己这个小叔子的福气大,风流才子富贵闲人都是极难得的,偏偏他两样都占,岂不是不世出的福气?徐大太太在心里腹诽一句,徐大奶奶见俞泠离开时候还对绵珠望了一眼,那绵珠坐在徐大太太身边只抬头对俞泠浅浅一笑,那一笑很明艳。俞泠这才退出室内,徐大奶奶心里不由嘀咕不已,但转念又想,自己那位大姑子历来管教甚严,只怕是他们师兄妹彼此熟悉也不一定,面上又带上笑,和徐大太太她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

闲聊了一会儿,徐大太太见几位小姐都在那端庄坐着,不由笑道:“你们啊,平日一个比一个猴,今儿有了远客在,就这样规矩起来?”九小姐和十小姐对看一眼,都笑起来。徐大太太对一直不说话的徐十五姑娘招下手:“你几个嫂嫂都没空,你陪着她们去花园里逛逛。”

说着又回头叮嘱绵珠:“你这十五姨娘虽说辈分高,年纪却和你们也差不了多少,到时可别拘束。”绵珠已站起身一一应了,八小姐也带着妹妹们起身,十五姑娘既在,其他小姐们也就请十五姑娘先行一步,少女们如一群穿花蝴蝶样走出屋子。

瞧着她们,徐琴不由一笑:“哎,瞧着这群小姑娘,觉得昔日和姐妹们在闺中玩耍还在眼前,那晓得现在就已老了。”徐大太太嗔怪地对女儿道:“当了娘的面,哪能说什么老字?这花开花落本是常事,你又何必这样?”徐琴浅浅一笑,徐三奶奶拿过一个蜜桔过来剥着,似漫不经心地问:“这位宋姑娘是大姐姐从哪里收的弟子?我瞧着这相貌,纵我见过不少美人,可能胜过她的不多。”

徐琴接了这蜜

桔先奉给徐大太太才道:“她原本是宫中宫女,三年前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被罚跪,我正好碰见就求了个情,太后知道了就命她来服侍我。过的些日子我见她对画很有灵性,收了她为弟子。”

徐三奶奶哦了声把一瓣蜜桔放到口中:“大姐姐历来心地仁慈,这孩子瞧着千伶百俐的,怨不得人喜欢,怕就怕太伶俐了。”

作者有话要说:十三岁情窦初开的少女啊。可我十三岁的时候还啥都不知道呢。

、游园

这话似有别的意思,徐琴的眉不由微微一皱,徐大太太做了这么多年尚书夫人,徐三奶奶那点话外之音岂有听不出来的?况且又见徐琴的眉微皱,难道说绵珠才来,就被徐三奶奶瞧见什么,不由开口道:“既喜欢人伶俐,也就不怕她太伶俐了,毕竟师徒名分已定,本人又不过是个宫女出身,能翻出多大浪来?”

徐琴的眉这才松开,既然徐大太太都这样说,徐三奶奶也只是淡淡一笑没有再说下去。徐大奶奶一直在旁听着,本想插话的,可她没有面前这几个人彼此之间那么熟,也只笑一笑。

这边在议论着,那头小姑娘们毕竟年龄相近,很快就玩到一起,特别十六小姐年纪还小,见绵珠这么个长的又漂亮又和气的姐姐在那耐心和自己说,早就姐姐不离口,又说自己家园子哪里特别好玩,坐在假山亭上指了下边笑嘻嘻地说:“姐姐你这两天来的不巧,要前两天来,那边海棠桃花都开了,映着荷塘边那新发出的柳枝,真是好看的不得了,这两日就算海棠桃花,可也快残了。没那么好看。”

绵珠淡淡一笑:“四时都有不一样的景,虽说桃花海棠已经残了,可还能瞧见那边的牡丹在开,也不辜负了这春|光。”十六小姐摇头:“我家牡丹种的不好,十三姐姐外祖家的牡丹种的才好,等过两日闲了,就去陈家瞧牡丹去。十三姐姐,你说可好。”

十小姐见自己妹妹一张嘴像那屋檐下的麻雀一样,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摸下她的小辫子:“你啊,昨儿姑母在陈家住了一夜,你以为陈家的舅母们没有招待姑母她们去看牡丹?”十六小姐点点头:“是啊,我怎么就忘了。”

绵珠听这对姐妹在说话,不由看向曼娘,方才二门边时,绵珠一眼就能看出曼娘是哪一个,满脸通红、身量未足、面貌清秀的小姑娘。不过和自己比起来,她的命可是不一般的好,曾祖首辅、祖父尚书,父亲虽然只是一个举人,可明年春闱准是会中的,外祖也曾是内阁阁臣,舅舅虽则年幼只是一个监生,可陈珍兰的夫婿是朝中最年轻的三品大员。这样的少女,从生下来就有人托了银盘摆满珍宝让她挑选,而不是像自己一样,每一步都在苦苦挣扎。

曼娘察觉到绵珠在瞧自己,还当是她因十小姐和十六小姐说话有些无聊,做主人的要招待好客人才是,笑着开口:“姐姐和姑母学画,有几年了?”这是常见的寒暄话,绵珠也答了,曼娘又和她说几句京里风光,这群少女都对京城不陌生,每隔几年总要进京一趟,就算是容易被忽视的十五姑娘,也进京过两趟去拜见父亲嫡母。

一说起这个话题,少女们都叽叽咕咕的,只有十六小姐撅了嘴:“你们啊,就欺负我年纪小,不记得,什么相国寺朱雀街的。”十小姐捏一下妹妹的脸:“三年前爹娘不是带了我们进京的?那回你也在,还偷偷地和五哥说,让他带你去朱雀街买好吃的,你全忘了?”十小姐捂了自己的小胖脸猛地摇头:“忘了忘了,全忘了。”

在座的人都笑出声,连一向不爱说话的十五姑娘也轻声道:“十六侄女那时候还小,不记得也是常事,我就记得那回五侄儿带了芝麻糖回来,尝着竟觉得比厨下的人做的还好吃似的。”十六小姐已经放下手:“十五姑姑,那回可不止有芝麻糖,还有山楂糕、海棠饼,还有最好吃的绿豆酥。”

见十六小姐扳着指头在数,十小姐一指头点在她头上:“你不是忘了吗?”十六小姐的嘴又撅起,眼珠一转就扑到九小姐怀里:“九姐姐,我姐姐欺负我。”九小姐搂住十六小姐也不由笑了,谈谈笑笑,不由日头上了顶,八小姐用帕子遮住头瞧一瞧:“日头太晒了,我们不如去半亩园坐坐,那里竹子茂盛,又是竹桌竹椅,定比这里好些。”

八小姐提议,众人都赞好,十六小姐已经从九小姐怀里起身,牵了九小姐往外走,十五姑娘忙让丫鬟们先去半亩园把茶水点心准备好,曼娘招呼绵珠一起起身,刚走下假山就有婆子过来,对十五姑娘道:“太太那边已经在传午饭了,说今儿有客,就请姑娘小姐们不必过去,在园里陪客人用饭,只是不晓得摆在哪处,遣小的来问问。”

十五姑娘答了是在半亩园,婆子应是退下,绵珠不由赞道:“果然天上神仙家,人间宰相府,虽说京城也有富贵过贵府的,但这样清幽于富贵并存的,唯贵府一家。”曼娘浅浅一笑:“姐姐谬赞了,曾祖父告老这么些年,独爱整治下庭院,这十多年也才修成这样。哪能和京城中那些积年的公卿家相比?”

两边说着已到了半亩园,这园却是扎了篱笆,篱笆边还种了几颗扁豆,此时扁豆正爬在篱笆上,有两棵扁豆已忍不住开了浅紫的花。京中富贵人家,也常有在园中劈这么一块地,种菜养鸡当做田园风光的,绵珠也见怪不怪,十五姑娘推开篱笆门,里面却没有种菜,而是种了许多竹子,竹子边还有几棵梅花,竹子和梅花之中有一条石径,弯弯曲曲通向上面的三间小屋。

绵珠瞧了就笑道:“这里没有种菜,和别家有些不同。”十五姑娘领了大伙往那小屋走,听了这话就笑道:“原本祖父是想在这种菜的,谁知五叔却说这样太过矫揉造作,要瞧田园风光

去庄里住着就好,生造什么?祖父这才改种竹种梅,夏日在这消暑,冬日在这赏雪看梅都是最好的。”

进到屋里,里面摆的全是竹桌竹椅,也没悬诗画,只在窗边贴了张描红习作,这样别致的布置未免又让绵珠啧啧赞叹。丫鬟们已布好茶水,十五姑娘请绵珠坐下,十六小姐早在刚进来时就跑到窗边一个小竹椅上坐好,趴在那往外看。九小姐走到她身边,和她叽里咕噜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窗子开着,竹子被吹的飒飒响,鼻间隐约还有一股暗香袭来,绵珠不由在心里又赞一声。外面婆子已传了饭来,却不是细瓷,碗是粗瓷,那盘子用的是木盘,那装饭的,索性就用了半截竹子。果然是有底蕴的人家,绵珠扫一眼就晓得原因何在。

众人正待用饭,就听到外面传来笑声:“哈哈,八姐姐,你带了这么多人在这吃饭,不晓得有没有我的?”说着跑进来一个十岁上下的男童,瞧见这男童进来,曼娘起身道:“大弟,你今儿不上学又乱跑?”

这男童叫徐明晋,是曼娘弟弟,听到曼娘说自己,徐明晋吐一下舌才笑嘻嘻地道:“今儿表哥来,学里先生已经知道了,说放我们半日假,我刚从学里回来,回去寻你不见问了丫鬟才晓得你在这里。”

说着徐明晋已经挨次从十五姑娘一直到十小姐都叫过,见弟弟站在那眨着双大眼,曼娘的心有些软了,八小姐已经起身让徐明晋过来坐下:“今儿你来的正巧,有你最爱吃的竹笋炒肉。”徐明晋抬头去看曼娘,曼娘已把头转过去,徐明晋坐到姐姐身边才笑嘻嘻地道:“姐姐,你放心,虽说先生放了我半日假,等吃完午饭,去见过表哥,我就回去读书,嗯,先读孟子。”

曼娘对难哥儿,怕的是他长不大,对徐明晋,怕的却是他失了母亲教训,读书不成。此时听得弟弟主动提起要读书,这才端一碗饭给他:“慢着些吃,今儿既放你半日,你就临晚再读书也没什么。”

徐明晋点头,大大地吃了一口饭,十六小姐已经嘻嘻笑着说:“十五哥哥,你是读书人,我就想问问你,孟子里面对如何侍亲是怎么说的?”徐家不管男女从小都读书识字,等渐渐大了,看他们爱什么,就让他们从哪一途走,不爱读书的,若好经商庶务画画也不是不许。十六小姐年纪虽然小,可从小就一目十行,有过目不忘之能,连徐首辅都赞过,若是男子,假以时日,难保不是一个状元才。

徐明晋一听堂妹问别的罢了,偏问自己最不熟的孟子,一口饭在嘴里咽不下去。十六小姐得意洋洋地瞧着他

,曼娘抿唇一笑:“你瞧,连十六妹妹的题你都答不出来,还等什么?快些吃饭吧,吃完了去寻表哥,说会儿话就好。”

徐明晋乖乖点头吃饭,十小姐戳一下妹妹的小胖脸:“你啊,为难别人时候就什么都记得。”十六小姐吐出小舌头嘻嘻一笑,十小姐无奈摇头。一顿饭很快吃完,丫鬟们上了茶让人荡下口中油腻,徐明晋把杯中茶一口喝干就要起身去寻俞泠他们,刚走出两步就有丫鬟进来道:“小九爷他们带了两位表少爷过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在刚开始,曼娘并不是那么很出众的女子。

、作诗

徐明晋慢慢坐下:“倒不用我去寻表哥他们了。”曼娘却和他不一样,忙急急地往自己头上身上摸了摸,方才用了饭,也不晓得有没有沾到饭粒,头发有没有乱?九小姐正在和十小姐说话,回头瞧见曼娘这样噗嗤一声笑出来,这声笑让曼娘的脸腾地红了,有些嗔怪地看九小姐一眼。

九小姐见她小脸红红,决定不再笑话她,这要笑话还是等没有外人在的时候。这时小九爷已带了俞家弟兄进来,除了小九爷,还有他弟弟小十二爷,见十五姑娘在,小九爷忙带了弟弟先给十五姑娘行礼。

彼此行礼之后十五姑娘才笑着说:“你们都来了,那我瞧着,这也坐不成了,还是带她们姐妹出去外面逛逛算了。”

小九爷比十五姑娘只小了一岁,虽说徐大太太待十五姑娘这个庶出女儿只有面上情,可徐家规矩大,小辈们见了长辈,弟弟妹妹见了姐姐都是恭敬有加说说笑笑。小九爷见十五姑娘这样说就笑着道:“侄儿们就是在外面逛,结果那日头太大,才说过来这边乘凉。若十五姑姑带了姐妹们走了,那不成侄儿们把姑姑赶走了?不成,不成。”

十五姑娘本就是和小九爷开玩笑的,见小十二爷已经跑到徐明晋站着的地方和他说话就笑着说:“得,都有客人,也就先坐着吧。好在都是亲戚,也没什么外人。”说着十五姑娘唤丫鬟重新搬竹椅拿茶水点心过来。

众人这才各自坐下,虽如此,也是男坐一边女坐一方,曼娘是一眼就看见俞泠在那里,害羞的头都抬不起来,只在那望着窗外,小九爷开腔谈了几句,见俞家弟兄也不说话就笑着道:“两位表弟去京城一去五年,倒稳重多了,原先在我们家住着时候,那时还…”

有一个带头开口,别人就好说一些,八小姐已经抿唇笑着道:“九哥讲那些做什么,那时候大家都还是孩子呢,现在俞家表弟都已不小了。上回收到十一妹的信,还说俞家大表弟一手梅花画的好,京城都赞果然是名师出高徒呢。”

八小姐和俞泠同岁,月份上大了些,曼娘听的俞泠被赞,心里又是欢喜又是害羞,偷偷转头往俞泠那个方向瞧去,见俞泠正瞧着自己这个方向,一张脸顿时又烧热了,表哥对自己,看来不仅是婚约所带来的责任。却不知道绵珠也坐在自己身边,绵珠见俞泠眼中的明明是自己,秋波一转,唇边已现出一个淡淡笑容。

她本生的容貌出色,这笑容虽淡,看在俞泠眼里,就如那深谷幽兰一样动人心弦。俞泠的眼变的有些火热,可这毕竟是在徐家,况且,俞泠的眼已经看到绵珠身边

的曼娘,自己和曼娘还有婚约,并不是那没牵挂的人,眼中的火热渐渐消失。

绵珠看着俞泠眼里的火热渐渐消失后转头去和别人说话,心中的不甘渐渐漫上来,徐家的人很出色,但俞家弟兄坐在徐家这群人里面,一点也不输给他们。绵珠的手轻轻握紧,既已知道俞泠动情,那为什么还能让他的情旁落?

八小姐已经笑着道:“闲坐也是无聊,泠表弟既画艺精湛,今儿虽梅花已谢,竹却颇有意趣,泠表弟何不画一幅竹,再由,”八小姐的眼往小姐们身上一扫,笑吟吟地道:“十三妹妹素喜吟诗写字,一手簪花小楷连曾祖父都赞的,何不十三妹妹就吟一首诗,再写在画上,也算…”

不等八小姐把话说完,曼娘的脸已经红的像要烧起来,知道八小姐后面要说的定是珠联璧合这样的话,可虽定了亲,总还没有过门,说这样的话岂不让人羞死?俞泠点头正要同意,俞隆已经笑着开口:“簪花小楷虽好,可竹子本要墨色,绵珠写的一手好飞白,用飞白誊上才好。”

小九爷咦了一声:“方才八妹妹说要表弟画竹时候,我就想要飞白才好,可这飞白素来难写,哪晓得这位妹妹竟写的一手好飞白。”绵珠微微一笑:“我不过是因老师作画之后常要往画上写诗词,有些画作总要配了不同的字才好。”小九爷平日也是喜欢研习名人字帖的,听了就很感兴趣地问道:“听妹妹所言,只怕不止会写飞白?”

俞隆又插嘴说:“绵珠不过是飞白写的最好罢了,瘦金、魏碑、簪花小楷,乃至梅花小篆,都能写。”绵珠面色微微发红,是常被称赞的人在陌生人面前很常见的神色:“梅花小篆不过能写几个字罢了,哪能写多。隆哥哥你再这样称赞我,我都羞的连人都不好意思见了。”

说到各种字体,徐家的小姐小爷们都各有涉猎,笔墨纸砚都是现成的,不免要请教绵珠一下。绵珠有心想要展才,故也不推辞,拿了笔写出几个字来,众人见她下笔就晓得她果真练过,见她写的不管是飞白还是瘦金,都各有各的好,不由啧啧赞叹。

绵珠这一写,未免让徐家的小姐小爷们技痒,先是九小姐主动请缨抄录了一首诗,又是徐明晋被逼着默了一篇孟子。绵珠见徐家的这些人,无论男女都写的一笔好字,心里由曼娘而生的轻视之心慢慢收起,抬头见俞泠已经画好一幅墨竹,笑着开口道:“方才我在写字时候,却已经做得一首诗,众位若不嫌我的诗污了耳朵,还容我念出来。”

众人自然称好,纵然曼娘也想出一首,可绵珠是客人,也要先让她念出来。绵

珠果然念出七言四句出来,曼娘侧耳细听才赞道:“姐姐的果然比我好,我的就不说了,免得污了姐妹们的耳。”九小姐扯下曼娘的袖子:“不过是姐妹们在一起玩笑作诗罢了,又不需要比试什么,你快些说,不说,我可就要打了。”

十六小姐吃吃笑出:“九姐姐这急的,就跟学里的先生一样。”九小姐瞪十六小姐一眼,曼娘只得把自己的诗念出,八小姐听了道:“十三妹妹这首五言绝句,虽说意境上没有绵珠妹妹的开阔,可精致上却远胜过。说来,倒是各有胜场,泠表弟,你说,要誊哪首?”

曼娘年纪比绵珠小,这各有胜场,自然就是说她比绵珠做的好,绵珠总是客人,十小姐忙笑道:“八姐姐惯来护着人,要我说,开阔是我们女子少见的,精致是女儿家常见的,自然是绵珠妹妹的诗来的好。”

俞泠乍一听,自然是想誊绵珠的上去,可曼娘是自己未婚妻子,放着未婚妻子的不誊而誊别人的,难免会被人说,沉吟一下才道:“八表姐既最初提议由十三表妹吟诗,自然是誊十三表妹的。绵珠妹妹,你过来写吧。”绵珠听到要誊的不是自己的诗,心里未免有些小泄气,可听到俞泠要自己过来誊诗,那丝泄气又消失,上前接了笔就把曼娘的诗誊在墨竹上方。

众人果然又赞画好、诗好、字写的也好。九小姐笑嘻嘻地道:“表哥这画,就送了我吧。”不等俞泠开口十小姐就笑着道:“送你?等日后表哥成了名,那时寸纸寸金,你好拿出去卖了换银子花?”九小姐啊了一声,眼眨了眨:“十妹妹你怎地这么知道我?”

众人顿时都笑了,八小姐边笑边对绵珠道:“你是不晓得,我家这个妹妹,是姐妹里最爱银子的,别人出阁用的嫁妆都是爹娘给的,偏她,四五年前就说要自己挣嫁妆,拿了自己攒的月例银子和年节时候的赏钱说要做生意,还不够,又拉上十妹妹和十三妹妹,说让她们入一份子,到时给分红。十妹妹和十三妹妹也老实,就答应了。开了专门卖零嘴的铺子,这么些年亏得掌柜和伙计们出力,一年也能赚个七八百银子。她的零花银子,倒比别人多。”

这事徐家上下皆知,在长辈们瞧来,不过是小打小闹,由她们闹去。九小姐已经睁大一双眼:“姐姐你怎能这么说我,虽说一年分给十妹妹和十三妹妹也就两百来两,可也不少了。”说着九小姐促狭一笑:“要晓得,前儿我送去给姐姐添妆的那五百两银子,全是我从这铺子上攒的。”

说到添妆,八小姐不由脸一红,伸手要去扯九小姐的耳,众人忙笑着上前解

劝,这副画自然还是归了曼娘,俞泠既动了画兴,又画了副牡丹,这副画着了色,费的时候也长些。落后由绵珠用簪花小楷写了首诗在上面,众人都是能品评的人,自然瞧出绵珠这手簪花小楷比起曼娘也不差,不由各自啧啧赞叹一番。

画画作诗,又彼此说笑一番,等到晚上徐大太太吩咐备了酒席为徐琴接风,这才分开。这日算得上尽欢而散,曼娘捧了那卷画,回到房中就把它放在桌上,手指点在上面,慢慢地描摹着一笔一划。虽说不能像大姑母一样精通画技,可也要稍通一些,日后才好,才好,夫唱妇随。曼娘想着想着,一张脸又羞的满是红色,未来的日子,在曼娘心中,是如此的美好。

作者有话要说:哎,揣摩13、4岁情窦初开少女的心思,真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