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太太被她提起旧事,眼一转说:“之前的事都不必提了,娘之前说了让你们走,车都套好了你这会还过来干什么?还非要在娘睡着的时候进屋,你存的是什么心?”她故意拔高声音喊道。

段章氏被她喊得害怕,原来没有存心也让她喊得心虚起来,结巴道:“什么、什么存心?我是娘的儿媳妇!儿媳妇想见娘天公地道!!”

二太太还想说什么,一个老太太的婆子过来了,一过来就瞪着段章氏吼道:“老太太都说了!你要是想她死!就接着在外面闹吧!”

段章氏的脸吓白了。

婆子转脸对二太太说:“二太太,老太太说了,车要是套好了就赶紧送三太太一家出去吧,她受不了这吵得头痛!”一边说一边瞪段章氏。段章氏让她瞪得心惊,害怕这下真把老太太惹恼了。

二太太连忙给那婆子蹲了半个礼,吓得那婆子连连摆手躲开道:“我哪里当得住二太太的礼!再折了我的寿!”

二太太温言道:“你们替我们做儿女的侍候娘,怎么当不起?”

婆子谄笑着退走。

等婆子走了,二太太抱着胳膊得意洋洋的看着脸色惨白的段章氏:“怎么着?三太太?我让人送你回院子收拾东西吧?”

段章氏狠狠白了她一眼,甩袖道:“不用了!”转身用力大步走了。

二太太看着她真的走远了才松了口气。

段章氏回了院子,吴二姐已经收拾好了东西,见她气哼哼的进来立刻闪身躲开。段章氏在屋子里气冲冲的转了几圈出来说:“走!咱们走人!”

二姐一句话没有,叫上兰花让她抬箱子出去,院外自有小丫头帮着抬到车上去。

段章氏在屋子里灌了两杯冷茶才算把肚子里的火压下去,平了平气才抬脚往外走,现在还不到中午,早走早好。叫了二姐带着东西刚出屋门就看到魏玉贞带着丫头婆子跟上来,段章氏奇道:“有丫头婆子,你就不用跟出来送了。”

魏玉贞跪下道:“媳妇想跟着娘过去侍候。”

段章氏像听到了太阳从西边出来一样看着魏玉贞,半天才说:“……你要跟我回去?”想了想忙问,“是不是浩平想回去?他人呢?”魏玉贞哆嗦了下,僵硬道:“其实大爷一直是想回去的,只是老太太实在是喜欢大爷,所以才一直……”这话说一半留一半,她抬眼看,段章氏果然不再问了。她定了定神,连忙又说:“我就想,不如我先替大爷回去尽一尽孝心,回头等大爷也回去了,咱们一家就团圆了。”

段章氏听到这里已经高兴的说不出来话了,亲自把魏玉贞扶起来说:“难得你有这份孝心!好,就跟着娘一起回去吧!”说着就挽着魏玉贞走。

二姐看着这一幕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轻手轻脚跟在后面一声不吭。

东西都往外搬,几个丫头婆子在后面跟着收拾东西锁门关院子,香萍拿着一把线过来吓了一跳,急问:“这是怎么了?怎么关院子了?”

一个婆子见香萍还在这里惊叫道:“你个小蹄子怎么没跟着大太太?还不快去追!!”

香萍慌了,没头苍蝇似的:“去哪追啊?”

婆子推着她说:“二道门那里!快去!一会儿车都了看你怎么办?”香萍撒腿就往二道门那边跑,见一堆人正在抬箱子绑绳子赶驴上车,慌得恨不能使出吃奶的力气!

跑到跟前一看六七辆大车,也不知道魏玉贞在哪辆车上,正着急一个小丫头跑过来拉着她往一辆车上赶,边怨道:“你跑到哪里去了?这会儿找不到人!”香萍也急,说:“奶奶使唤我去拿线了。”

小丫头拉着她:“什么时候去拿不行?”站到一辆大车前把她推上去,香萍猫着腰爬上车就看到魏玉贞抱着孩子坐在车里,旁边奶娘婆子都在,见了她来魏玉贞也只是抬抬眼看了下没搭理她。

旁边一个婆子拉着香萍坐下,小声问她:“你跑到哪里去了?刚才奶奶找你怎么都找不着。”

香萍不解问道:“……咱们这是去哪啊?”婆子小声说:“跟三太太回那边去。好像是老太太说让三房的都走。”

香萍啊了声,忙问:“那爷知道吗?”魏玉贞这时才抬眼看了她一下,说:“留了人给你们爷报信了,你不必操心。”

香萍后怕,觉得自己说错了话,低头闭嘴。魏玉贞又说:“找不着你,你的东西我是让丫头帮着收拾的,要是有没收拾过来的也没事,回头你用我的就是。”

香萍低头应了声是。

车动了,外面的把式吆喝着,车缓缓向前行去,拐了几个弯上了大路,车快起来,填得车里的人晃晃悠悠的。

出了段家老宅的门,香萍隐隐有些不安。

魏玉贞抱着孩子,从孩子头顶上眯眼看着她,车上的婆子、奶娘都低着头垂着眼,好像什么都没看到。

段老爷没想到跟着段章氏回来的还有大儿媳妇。

当年迎亲的事都是老太太一手操办的,去接新娘的是老太太派出去的管事。后来过年时回老宅去,他在前院跟着二哥瞎忙,把心思都放在来往的宾客身上,免得一年才见一回面,倒让人把他这个段家老三给忘到脑后去。后宅是全都交给段章氏的,反正他去见老太太也是挨骂,当然不肯自已送上门去。段浩平娶妻后他们第一次回家过年时已经过去大半年了,老太太没提让这个新儿媳妇给段老爷敬茶的事,段老爷自己也没特意去提,反正在听说这个大儿媳妇的家世之后,他算是完全没一点兴趣了。

此时刚过午时,他正躺在屋子里睡觉,外面婆子进来说段章氏回来了,他翻了个身眼睛都不睁的说:“回来就回来吧。”老夫老妻一辈子了总不用再去接她。谁知那婆子下一句话就是:“老爷快起来吧,说是大奶奶也跟着回来了。”

段老爷把‘大奶奶’三个字在心里转了几圈,爬起来问婆子:“……你说谁回来了?”

婆子是段章氏的陪嫁,以前也是在房中侍候的,后来许给段老爷的家仆后才出去的。这时也并不忌讳什么,进了屋开了段章氏的箱子就要给段老爷更衣,一边说:“就是浩平大爷的媳妇啊!老爷,大奶奶回来了!”

段老爷这才明白过来这说的是谁!连三赶四的爬起来下炕换衣净面漱口,等都收拾好了,他才想起来问:“……怎么把她给带回来了?浩平也跟着一起回来的?”

婆子一边收拾屋子一边说:“没有,就大奶奶带着孩子回来了。”

带着孙子回来了!段老爷激动了,抬腿就要出去迎,婆子叫住说:“老爷别急,听说这车还要过一会儿才到呢。”段老爷这才坐下倒了杯茶喝,静静心。还没坐下呢又站起来叫道:“快去打扫院子!浩平的院子还没备好呢!”

婆子笑说:“这还用老爷说?早就派了人过去了,帐子什么的都是现成的,换上就行。”

段浩平的院子备好十几年没住过人,之前也就让小杨姨奶奶在里面呆了两天。段老爷想起这件事,觉得大儿媳妇要回来了住进去会不会被小杨姨奶奶的晦气冲撞到?要生孩子的女人见了血总是不吉利的,再想想小杨姨奶奶当时生孩子的事,段老爷发话了:“拿东西去熏一熏,去去味,再贴几张门神什么的去压一压。”婆子听了一想也明白,答应着去了。

段老爷就在屋子里坐立不安的等着,终于听到外面人说回来了回来了,赶紧往外迎。

一排七辆大车停在段家门前,段章氏搭着婆子的手下来,二姐在后面跟着,抬眼一看就看到小五正挤在人群中帮着抬东西箱子,不由得一笑。

小五回头看到二姐,也呲牙一笑,转身往人群里一扎,黑耗子一般转眼不见了。

段章氏让人扶着魏玉贞下车,拉着她的手说:“这就是咱家。”

魏玉贞带着孩子,一下车就傻眼了。眼前是一座比她想像的要大得多的院子,只是这门前帮着抬东西赶车的下人就有五六个。等段章氏拉着她走进去,穿廊过门,她的眼睛都要不够用了。

以前在老宅的时候听二房的人说起这边的院子,她想像中就是个比马棚大不了多少的地方,周围都是荒地贫户,段老爷和段章氏在这边是过着吃糠咽菜的苦日子。可亲眼一瞧才知道这全是假的!

段章氏看着魏玉贞一脸震惊呆滞暗自得意,故意扯着她在家里绕了一圈,拉着她四处转了转,还特地到给他们这一房准备的院子前去看一看,指着那个空院子说:“这就是给浩平和你们备下的院子。”边说边叹气,“可惜总也没人住,院子空了都有十多年了。”

比起在段家老宅里给三房的那半个院子三间屋子的小地方,魏玉贞眼前的这个看着有七八间屋的大院子真觉得像在做梦!

段章氏见魏玉贞这副样子觉得心里格外舒服!心想,傻眼了吧?以为我们没钱?哼!再没钱也比你们的钱多!

院子还要再收拾一会儿才能住人,里面现在乱七八糟,一堆粗婆子提水抹桌子扫地。段章氏就带着魏玉贞先回了自己的院子。

段章氏坐下说:“咱们也赶了几天的路,本来今晚应该给玉贞摆桌酒,好歹她也是头一回来,也要让家里人都过来见一见。只是我想大家都累了,不如先歇一天,明天再摆也行,都是一家人也不用太认真了。”说着转头问魏玉贞,“你觉得这样好不好啊?”魏玉贞连忙说:“我都听娘的!这几天赶路是累了!”

吴二姐眯着眼笑。

段章氏见魏玉贞识趣,更加满意,挥挥手让吴二姐先回去收拾,说今天晚上不用过来侍候了,就在各自的院子里吃饭就行。

吴二姐蹲了个礼退出去,魏玉贞勾着头看,见门外有几个丫头婆子正候在屋门口等着,等吴二姐出去后一堆人簇拥着她就走了。

这排场也太大了吧。魏玉贞撇撇嘴,不过是个小儿子媳妇就敢摆这么大威风,果然是乡下大院里出来的,就是不懂礼。

二姐进了屋子就一头栽炕上了,张妈妈心疼的靠过来哄她道:“二姐,起来洗洗再睡。”

二姐把头闷在被子里使劲摇,她要睡觉。

红花几个听说他们回来了就备好了热水,抬着浴桶进来兑好水架好屏风后,几个丫头过来哄着二姐脱了衣裳泡进水里,七八只手过来给她洗搓干净再扶出来,换上干净衣裳后二姐算是一点劲也没有了,抱着枕头眼皮直打架。

红花拿干布包着她的头发轻轻揉,张妈妈早端着热烫的鸡汤面进来哄她道:“二姐,起来吃两口再睡。”

红花探头一看,回头对张妈妈比了个悄声的手势,小声说:“睡了。”

张妈妈放下碗勾着头小心翼翼看了眼,拉过被子给她严严实实的盖上,坐炕边擦泪说:“怎么就累成这样?那个兰花怎么侍候的?”

红花坐在炕边的凳子上不吭声,皱眉看着二姐睡昏的模样,手上不停。把她的头发仔细揉干后沾着发油通好再编成辫子,这才放在枕边。

张妈妈叹气说:“这下睡到半夜一定会饿。”

红花推着张妈妈出去:“有我呢,今天晚上我陪着。”两人出去收拾二姐的箱子,兰花回来后只打了个照面就回她自己家去了。青萝几个坐着收拾箱子,一边收拾一边说一定是兰花不会侍候二姐才累成这样。

“回来连口汤都没喝就睡着了,我还没见过二姑娘累成这样呢。”二姐这次只带兰花出去让几个丫头都很生气,最生气的就是青萝,这丫头还偷偷缝了个布娃娃要咒兰花,被张妈妈发现打了顿板子饿了两天不许吃饭。这会听她又这么说,红花敲了她一下怒道:“就不长个记性!不许胡说!”

青萝低头气哼哼的闭嘴。

红花见七斤把箱子里所有的衣裳都拿出来,问道:“你都拿出来干嘛?只把脏的拿出来洗就行了。”

七斤闷闷的说:“……这些都脏了,我都洗洗。”

红花刚要发火,七斤抱着衣裳溜出去了。她转脸看,米妹正拿着块布使劲的擦二姐这回带出去的首饰盒子,红花没好气的问:“你想都擦一遍?”

米妹甜笑道:“这上面摸的都是手印,二姑娘要戴的时候就不好看了。”

红花懒得管她们,转身进屋了。

二姐睡到后半夜果然饿醒了,在被子里翻了会儿很不情愿的睁开眼睛,红花从旁边的小床上爬起来披上衣裳,到外屋的炉子上端了个小瓦罐进来,走到炕头小声说:“二奶奶,起来吃点面条吧?”

二姐在被子里又赖了会儿才嗯了声爬起来,红花给她披上衣裳支起炕桌再点上灯,拿了个碗给二姐倒了一碗鸡汤面,一直让火煨着面条都烂了,二姐就着碗沿吸吸溜溜的吃着。红花又跑到小厨房里拿了点咸菜过来给她下饭,二姐一觉睡起来精神也有了,胃口也好了,就着咸菜呼噜噜吃了一碗还要盛,张妈妈披着衣裳掀了帘子进来说:“我就说听见声音了,姑娘饿了吧?”过来一看皱眉道,“怎么就一碟咸菜?等着,我给你煎两个蛋去。”

二姐赶紧说:“张妈妈不用忙!我吃饱了!”

张妈妈已经转身去小厨房了,一边走一边说:“很快,很快的。”

红花把二姐拉回来又给她倒了半碗,摸着瓦罐说:“面冷不冷?用不用再热一热?”

二姐摇头。不一会儿张妈妈就端着煎鸡蛋回来了,她还找了点晚饭吃剩下的菜热了热端过来,二姐就着又喝了大半碗,推开碗说不吃了。红花收拾碗盘下去,回来端了水给她漱口。张妈妈不让二姐现在就睡,说:“刚吃饱不能躺下,坐着说说话吧。”

二姐打着哈欠靠在炕头,拉着张妈妈也坐到被子里,红花关上门后也回来了,二姐招呼她一起上来,几个人吹了灯躺在炕上说闲话。

二姐笑说:“我记得小时候张妈妈就是这样带着我睡觉的。”

红花给她掖掖被子说:“那时候姑娘还不到十岁呢。”

张妈妈叹气:“一转眼姑娘都嫁人了,真快啊。”三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张妈妈就问这几天在老宅怎么样,二姐捡着好玩的学了点,张妈妈笑了阵说:“既然人家不稀罕咱们,咱们也不必贴上去。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才舒服呢。”

红花还像小时候那样拍着二姐哄她,二姐让她拍得眼睛都快合上了,打着哈欠说:“看起来是这样,那边整个宅子都让二房的霸着,老太太也是只听那个二太太的话,连大太太都被挤到一边去了。”

张妈妈还想说什么,看二姐闭着眼睛只打磕睡就闭了嘴,跟红花一起拍着她哄道:“二姐睡吧,都跟咱没关系,咱好好的过自己的日子就行。”

二姐朦胧着点点头,转眼间就睡着了。

张妈妈小心翼翼下炕,红花也要下去被她按住,指指二姐说:“你就别动了,省得再吵醒她。反正这炕也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一边给她使着眼色让她躺下睡觉,一边趿拉上鞋摸黑出去了。

红花看着张妈妈出去带上门才躺下去,看着一旁睡着的二姐发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翻身再给她掖掖被子角,闭上眼睛睡去。

第二天一大早红花先起来,穿上衣裳梳了头打开门让米妹几个端着早起洗漱的东西进来才把二姐叫醒,二姐打着哈欠说:“……去那边院子里问一下,看那谁起来了没?”

张妈妈进来听见这一句虎着脸说:“姑娘又胡说了!”

二姐做了个鬼脸,米妹过来笑嘻嘻的捧着热手巾给她擦脸,说:“那边院子里传过信来,说今天早上不用姑娘过去侍候。”张妈妈过来敲了米妹一下,虎道:“小丫头又胡叫!该怎么叫?”米妹吐了吐舌头,对着二姐叫了声:“二奶奶!”

二姐大笑,张妈妈扯着米妹要打,红花要拦,几个丫头又笑又叫,屋子里热闹起来。

二姐吃了早饭推开碗说要去段章氏那里瞧一眼,露个脸再回来时,张妈妈按着她说:“姑娘不必过去,在屋子里歇着就行。那边没事。” 张妈妈几个人在段章氏带着二姐出门后可没闲着,整个后宅的丫头婆子让她们给拿住了大半。

二姐听了这话里的意思团着腿坐到炕上笑嘻嘻的说:“妈妈这话我爱听。”拉着米妹过来坐到炕沿上小声问她,“这几天你们都干什么了?”米妹装模作样的扳着手指头数,什么洗衣裳作针线腌咸菜都数了一遍后才叹道:“还陪那边院子里几个婆子打牌!可累死我了!”

二姐捂着嘴笑得前仰后合,红花过来给她拍着背说:“姑娘刚吃过饭,别岔了气。”一边假意瞪米妹说,“都是你闹姑娘!”

米妹笑着撒娇耍赖,七斤拿了一小篮子的炒栗子过来坐在一旁,拿着把小钳子一个个磕开放在小碟子里,红花拿过来喂二姐吃,一边笑着说:“姑娘别听米妹胡说,没有的事!”

二姐吃着炒栗子说:“玩牌不怕,箱子里有的是钱,你们拿去玩就是。只是别让人卖了还替人数钱就行。”

七斤一边手上不停一边笑说:“姑娘小瞧咱们呢!过年时咱们几个跟别的院子里的人玩,什么时候输过?”

第 77 章

红花捻起一个塞到七斤嘴里,七斤含糊的说:“我们那是让她们!”

二姐放心了,这些人都不是吃亏的人。几人玩闹了会,青萝抱了叠衣裳进来,又拿出几条她新打的络子递给二姐,说:“姑娘瞧,这是我新学的样子,好看不好看?”

二姐拿过来一个就往腰上戴,青萝放下其他的上前替她系,米妹手快拿了一个溜开笑道:“这个归我了!”

青萝低头只管给二姐系络子,对七斤喊道:“替我打她!”

七斤笑着朝米妹追过去,两个丫头在屋子里追来打去。二姐看着她们闹就笑,红花在旁边看着这群丫头闹着哄二姐开心,手中拿着一把线分开成股再缠成团。张妈妈听见屋子里吵得厉害,掀帘子进来两个丫头一人给了一下,唬道:“都不许吵了!”

两个丫头站在那里仍是你给我一下我给你一下的闹着,张妈妈见二姐被她们逗笑也没有真生气,推着两个丫头出去,又过去把青萝也叫出去,指着门外的箱子说:“既然都这么闲,去把那箱子里的东西清一清理一理。”几个丫头推打着出去后,二姐见张妈妈赶人就坐直了身,问道:“是不是有事?”见红花坐在旁边低着头只顾着理手中的线团,二姐拉着红花的手问,“什么事啊?”她觉得这事说不定就跟红花有关。

张妈妈去掩上门,回来看看二姐再看看红花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二姐笑问道:“妈妈有事只管说。”

张妈妈坐到炕上,看了眼红花才对二姐说:“是喜事。”二姐见她看红花,有些猜到,却问:“喜事?”她看红花,红花却仍是低头。二姐笑不出来了:“什么喜事?”张妈妈见二姐这样就知道她舍不得红花,咬咬牙说:“红花的喜事。”

二姐一下子呆了。

这事要从段章氏带着二姐走了之后说起。

段家前面院子里一个年轻管事叫宝贵的今年三十有二,却至今没娶老婆。不是他不想娶,是他一直没挑到合适的。

他的爷爷是早年跟着段老太爷去南方的下人之一,托着他爷爷的福,他们这一家子算是在段家老宅的下人堆里成了人物。宝贵的爹是个憨傻的,被几个兄弟占去了侍候二房的差事,结果兄弟都到外面去管铺子管庄子,最差也能跟着二老爷出来进去,他爹却一直没什么能耐,原来是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只是人人见了他都尊称一声二伯,算是有些面子。爹虽然是这个样子,宝贵却不服输。他知道几个伯父是不会提拔他的,转而投靠了三房,跟着三房一起搬出老宅后果然很快就被提成当了大管事,前边院子里他是头一份的了。

宝贵自觉自己是出息了,是一步登天了,是前程远大了。从一个下人当了大管事,下面管着十几个下人这可不就是有出息了吗?轮到挑媳妇的时候,他认为自己是一房的管事,应该找个跟他配得上的媳妇,就把目光瞄准了老太太屋子里的漂亮的大丫头。

他辗转托了人去问,结果连老太太屋子里几个大丫头都不搭理他。这些丫头从小跟着老太太,老宅里的人情事故看得清楚明白,三房一个管事算什么?她们要找也找二房的人啊。

宝贵听了回话后觉得有些没面子,但倒更想娶个能给他争回这个脸的老婆了。他爹管不住他,也有媒婆找上门给他说亲,却都是外面的穷人家的丫头,偶尔也有几个做小生意或家里有些余田的人家的姑娘求上门来,可他觉得自己还是应该找宅门里头的人,结果那些他也没看上都给推了,慢慢的媒婆也不登门了。他爹问他到底想找个什么样的,他就说非要娶个太太身旁的丫头不可!

他爹急得没办法,叹气道:“……你当太太身旁的丫头那么好娶呢?那都是给爷准备的!哪里会有你的份?还是你想戴现成的绿帽子?给人家当现成的爹?”宝贵知道他爹说的是实话,像二太太身旁的丫头他就不敢想,估计都让二老爷父子两个沾过了。大太太那边的丫头他又看不上,倒不是嫌大房没本事,只是大老爷一去南方十几年回来,只把大太太扔在老宅也不管,宝贵就觉得就是娶了大太太的丫头也没多少用处。

高不成低不就的,他的亲事就这么耽搁下来了。旁人都拿这个取笑他,说他想娶个仙女回来呢。他当面笑,背过身去也越来越着急。年纪越来越大,再过几年他怕自己连儿子都生不出来了,结果等到二姐进了门,宝贵立刻就盯上了她屋子里的丫头!

当时吴家的嫁妆是他看着进门的,吴家屯他也是常常去的,当然知道吴家屯里吴大地主是个有钱人!

宝贵心里盘算着,一是他的年纪实在不能再拖了,二是反正老太太那边的丫头他碰不着,好歹吴家是个有钱的,能娶到吴二姐身旁的亲信丫头别的不说,至少也能捞点钱什么的,更何况怎么看日后这个三房里二爷只怕是最有出息的一个。

他找了婆子去打听,知道了吴家给二爷备下的通房另有三个人,并不与二姐屋子里的亲信丫头一样。

他松了口气,本来还想着就是拼着戴一回绿帽子也要娶了二姐屋子里的丫头。

打听来打听去,打听出来二姐屋子里一共四个亲信丫头。最大的一个叫红花,宝贵一听这个丫头已经是个二十二岁的老姑娘了,先摇了头,这么大年纪娶回来还能不能生都不知道呢。剩下三个倒是年纪都合适,全都是十六七左右。宝贵托了人去看过后知道,里面长得最好的是青萝,这个姑娘手上的针线也好。其次是米妹,那婆子说米妹虽然总爱笑,只是脸尖眉细看起来十分刻薄。最不好的七斤,长得一副粗傻样,就是个乡下大傻妞。

宝贵送走婆子后,回去问了自己亲爹,两人一合计定下了是青萝。只是二姐刚进门,宝贵思来想去觉得不能当着二姐的面撬她的丫头,又觉得这事还是直接去找那个丫头好些,先定下名分,他再去求段章氏,想这个新二奶奶也不敢跟婆婆硬顶。

这边二姐出门,那边宝贵就托人带东西进院子问青萝的意思。他拿了几个钱托了个段章氏那边的婆子过去,想借着婆婆的势压一压这新儿媳妇院子里的人。这婆子进了院子找了小丫头叫来青萝,先把她一通好夸,接着就问可许过人家,又问二姐可给她说过日后许给谁,听说都没有后就开始摇头说这女孩子不能耽误,不然年纪大了就找不着好人家了,又说二姐还小只怕也想不到这么多,告诉青萝要多为自己打算。啰嗦着茶都喝了一壶后才提起宝贵来,说他年纪轻又有本事,在前院当着管事,又说他爷爷是跟着老太爷的,话里话外就是说这宝贵是个多么好的男人,谁找着他就是烧了高香了,又说过了这村就没这店,她是看着青萝好才特意说给她的。最后把宝贵让她带过来的布料胭脂啊什么的往青萝怀里一塞,走了。

青萝跟这婆子说了大半天的话,那边胡妈妈早得了信,见那婆子走了就叫青萝过来问,这院子里的丫头都归她管,她就是个唱黑脸的人。再说又出了仙梦的那件事,胡妈妈的弦早绷得紧紧的了。

青萝进来以后竹筒倒豆子全说了,还把那婆子塞过来的东西交给了胡妈妈。胡妈妈见了东西听了她的话立刻跑去找了张妈妈,两个人一商量都觉得这是个好机会!现在他们这院子里只有一个兰花是跟段家有关系的,可兰花跟他们是不是一心还难说。要是能嫁个丫头给前院的大管事不是正好吗?

张妈妈叫来吕妈妈去打听这个宝贵的事,吕妈妈叫来小五,小五把话传给天虎,天虎找前院的几个人喝了几次酒,把宝贵的祖宗八代都套出来了。等这边的信传回来后,张妈妈皱眉了,宝贵是个心高的,他求青萝只怕倒想借二姐这边的势了。这也不是不行,只是她害怕日后青萝这个年轻小丫头拿不住宝贵。可这件好事就这么黄了实在可惜,张妈妈跟胡妈妈又商量了几次后,张妈妈转头就去找了红花。

张妈妈拉着红花的手说:“你也是我带大的,跟我自己的闺女一样。这次的事我先问一问你是怎么想的,你要是不愿意,我绝不逼你。”红花细细问了张妈妈宝贵的事,张妈妈给她学了遍后,说:“你现在年纪也大了,日后就是嫁只怕也没有什么好人家,不是鳏夫就是要给人家当后娘。要是跟着姑娘一辈子吧,我看姑娘也不会薄了你半分。只是女人到这世上走一遭,连孩子都没生一个就过去了那就白活了。”

张妈妈给红花细细的说宝贵的好处:“他年纪虽大,但前边却没人,总比你一进门就吃别人嚼剩下的强。屋子里也没孩子,不用当后娘。他的娘也早就死了,家里只有一个爹,你进去也不用侍候婆婆。最要紧是他真是个有出息的人,现在就是个管事,日后谁知道能干成什么样呢?说不定去管个铺子当个掌柜什么的也不是不可能的啊。”说完叹气,拉着红花的手说,“要是我自己的闺女,我就直接扔花轿送过去了。只有一条不用去当后娘就行啊。你想想太太身旁的冯妈妈,那当年也是个花一般的漂亮姑娘,年纪大了也没什么人好找,最后嫁了个连名字都没有的傻汉子。难道你想落到那一步?”

红花拉着张妈妈的手劝了两句,说自己再想想。

隔天宝贵就自己来了,他认为自己这样的人求一个小丫头还不是轻轻松松的事?又听说青萝把东西收下了,以为这件事已经成了八分,所以就直接登门了。他站在院子外头叫小丫头叫青萝过来,俨然已经把青萝当成自己的人了。

青萝虽然平常不说话,实际上心里却极有主意。听说宝贵就在院门外喊她,藏了把剪子就要出去,被七斤死死拉住。

青萝恨道:“他往门前这一站,我还有什么好名声?不嫁他也不行了!干脆我捅死他!大家干净!”

屋子里乱成一团,青萝阴着脸要出去杀人,七斤拼着力气大拦着她,米妹赶快出去叫人,她不敢去叫张妈妈她们,跑去拉红花过来。红花进屋来一看这一团乱,夺了剪子按住青萝,问她:“你是真不愿意还是勾他呢?”

青萝闷头就往墙上撞!七斤和米妹使出吃奶的劲按住她。青萝哭道:“我以前是没说!像他那种的男人我见得多了!就是去死我也不会嫁他!!”

她这话一说,红花立刻让米妹去关门,回来细细问青萝。

原来青萝以前小时候是让人养了准备卖到那些不干净的地方的,那人牙子趁着荒年收来穷人家不要的女孩,有时也会骗来拐来一些,养到十一二岁看着出了颜色就卖出去。只是这样收来的难免就会有看走眼的时候,青萝小时候饿得面黄饥瘦看不出模样,人牙子摸着她的手说瞧着手的模样日后应该也是个美人胚子,买回来后就不让她干粗活,护着一双细指头小手。谁知青萝越长越不好看,手指倒是仍细细长长的,摸起来软绵绵没骨头,脸却越大越普通,扔人堆里就显不着了。眼见卖不出好价钱来,人牙子也不耐烦再养着她浪费饭,连青萝在内几个不好看的女孩都被他路过一些城镇时随便卖掉换些现钱。青萝被人转了几手,她又故意把自己饿得难看些,身上再脏污些,后来吴家挑丫头,她看是个姑娘挑人,就说自己会针线留了下来。她知道她这样的出身不会招人喜欢,特意编造了个家穷卖掉她的故事瞒到现在,要不是宝贵逼上门来她这辈子都不会说。

第 78 章

红花听了倒抽一口冷气!姑娘打小养在身旁的丫头居然是那种地方出来的!这要是让人知道了可是会坏了姑娘的名声!

旁边米妹和七斤也知道这件事有多严重,说不定会把她们两个一起卖掉,听着青萝的话两人的脸上一片惨白。

有小丫头敲门说外面那个宝贵还在等。青萝知道自己瞒下的是大事,眼眶发红又去夺剪子要自尽,红花一巴掌把她呼到地上狠道:“你要敢再多嘴看我不打死你!”

青萝倒在地上哭,红花喊米妹和七斤看着她,转脸出了屋,回房后想了想,去开箱子拿出二姐拿自己的布给她做的一件最好的衣裳换上,又戴上二姐给她的头钗手镯,又拿来二姐的胭脂细细的均到脸上,这才抱着宝贵送来的东西去院子门那里。

宝贵正等得心焦,想着难道这新老二家的屋子里的丫头也敢不嫁给他不成?正想着抬头看一个一身光鲜的丫头走过来,他也是见过世面的,看这丫头身上穿的头上戴的只怕就是老宅里的一些主子都未必能用上。

红花走过来把那些东西一股脑都塞回到宝贵怀里,说这么点东西她们屋子里的人还看不在眼里!说完转身走了。

宝贵都傻了,扯着旁边的小丫头问这是谁?小丫头就说这是红花姐姐。

宝贵万万想不到这个看起来穿戴的跟个主子奶奶似的光鲜丫头就是红花。他抱着东西回了家后又盘算了阵,实在不能把红花那一身好模样给忘掉。想了想,跑去找天虎喝酒,喝到一半就把话题绕到了二姐屋子里的丫头身上,提起了红花。

天虎早得了红花的信,当下拍桌子叹道:“唉,谁让我们二奶奶的年纪小呢。她那个屋子里,红花那个丫头倒是当了一半的家!”

宝贵眼睛顿时放光,扯着天虎细问。天虎肚子里暗笑,嘴上却说:“那红花是从小跟着我们二奶奶长大的,在我们二奶奶的屋子里是这个!”边说边竖起大拇指。

宝贵连连点头。

天虎又说:“二奶奶的年纪小,屋子里的东西都是红花收着,什么嫁妆箱子首饰盒子的。问二奶奶只怕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她有多少东西,红花却是样样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