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样的果断利落,可见当时叶明月的心思转的有多快。

以一个巴掌,换来了翠柳原应该挨的二十巴掌,又成功的保住了二房的脸面,便是她自己,在那样的场景下,只怕都不能这样快的做出那样的决定。

所以眼前这个瞧着天真烂漫的五妹妹,内里只怕是个不简单的呢。

叶明珠微微的眯了眯一双杏子眼,面上带了和善的笑意,目光在黄鹂手中的那枝梅花上看了一眼,而后笑道:“五妹妹这是在折梅花?”

“是啊,”叶明月点头笑道,“先时我同母亲去祖母那里时,就闻得这里的梅花扑鼻的香,那时我就想着要来折几枝梅花回去插瓶的。这不,刚刚屋子收拾好了,我便忙不迭的跑了过来。”

“若是想要梅花插瓶,遣了丫鬟来折也是一样的,这样天寒地冻的,做什么自己跑了来?冻到了可不是好玩儿的。”

说到这里,叶明珠又上前一步来,抬手将方才落在叶明月风帽上的雪轻轻的拂掉,又温声的说着:“天渐渐的黑了,风也大了,你的梅花折好了没有?若是折好了便早些回去,以免受凉。”

叶明月伸手指了指黄鹂手中的那枝梅花,笑道:“再折两枝便好了。”

叶明珠也顺着她的手望了一望,而后便道:“既如此,剩下的两枝我来帮你折罢。”

她生的身量高挑,叶明月够不着的梅枝,她抬手轻易的就可以折到。

叶明月也没有跟她客气,仰头伸手指着一枝梅枝,笑道:“这枝梅花好,二姐姐帮我折下来吧。”

叶明珠依着她指的地方,一一的折了三枝梅枝下来。

叶明月接过,抱在怀里,笑着道了谢。然后又在这三枝梅枝里面挑拣了一枝最好的递了过来,笑道:“借花献佛,这枝梅花送给姐姐。”

叶明珠伸手接了过来,面上的笑意柔和:“那就多谢五妹妹了。”

叶明月侧头对她一笑,随后便开口同她作辞。叶明珠也笑着应了,站在原地看着叶明月和黄鹂渐渐走远。

而等到她们的身影渐渐的消失在这靡靡的小雪中,叶明珠面上的笑意便立时消失不见了。

她回手将手里的梅枝递给了身后的丫鬟轻红,吩咐着:“我们继续去太太那里。”

*

林氏此时正在屋子里发落着小丫鬟。

先时在钟翠堂,她原是想着要让薛氏没脸,可最后却因着房舍的事被薛氏给抢白了一顿。等到薛氏等人离开了,蒋氏又数落了她一顿好的。当着那样多丫鬟婆子的面,她可真是什么脸面都没有了。

但她是反抗不得蒋氏的,也唯有低眉敛目的受了。然后到底还是心里不舒服,所以回来的时候就变着法儿的找小丫鬟出气。

现下她这院子里就跪了两个小丫鬟,皆是林氏嫌着她们手中的活做得不细致的缘故,所以命她们在外头跪着,晚饭也不给吃。

这样冷的天,地上的积雪也有尺厚。又兼着朔风凛凛,侵肌裂骨,那两个小丫鬟跪在那里,只冻的嘴唇乌青,上下牙齿都在格格的响。

叶明珠进了院门,一眼就瞧见了这两个跪在风地里的小丫鬟,晓得是她的母亲在祖母那里受了气,所以回来找小丫鬟撒气来了。

她瞥了这两个跪着的小丫鬟一眼,却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命轻红收了青绸油伞,随着她进了屋子。

林氏正坐在东次间的临窗木炕上喝茶。丫鬟掀开软绸盘花帘子,叶明珠低头走了进去,唤了一声母亲。

林氏见着她来,便将手中的盖碗放在了炕桌上,招呼着她坐。

屋子里拢了火盆,倒也暖和。叶明珠解了身上的斗篷,回手交给了轻红,随即便在炕桌的另一边木炕上坐了。

有小丫鬟用小茶盘奉了茶上来,放在了她的手边上,她也没喝,只是右手放在炕桌上,伸了纤长的食指在桌面上慢慢儿的左右划动着。

偏生林氏眼尖的瞧到了轻红手中拿着的梅花,便问着:“这梅花是哪里来的?”

叶明珠回答的不以为意:“方才来您院子的路上,正巧碰见了五妹妹在梅园那里折梅花,她送了一枝给我。”

“五妹妹?”林氏轻哼着,“你倒是叫得亲热。今儿他们二房回来,你祖母就当着众人这样让我没脸。我可告诉你了,往后你同着他们二房的孩子还是少接触些的好。”

叶明珠闻言,微微的蹙了一双纤细的远山眉,但却并没有开口说什么。

林氏喝了一口茶水,转而又同叶明珠说起了叶明云的事。

林氏就生了两个女儿。长女叶明云,十五岁及笄之后就嫁给了宁远侯的嫡次子,进门已是六年多了,不过也就生了一个女儿。林氏往常愁的跟什么似的,就怕叶明云同她一般是个生女儿的命。好不容易今年八月份的时候叶明云遣人传了消息过来,说是又怀上了。可是到现下也有四个月份了,还不晓得怀的是男是女。

“......按理来说都怀了四个月了,有经验的大夫应当也是能瞧得出来是哥儿还是姐儿了。只希望你长姐这胎怀的是个哥儿吧,不然往后她可怎么在宁远侯府立足呢?你瞧瞧她那个大嫂,梁国公的嫡长女。出身高贵不说,嫁了进去次年就生了个哥儿出来。虽说她的母亲早早儿的就死了,梁国公又续弦了一个,她不得继母喜欢,可我听说她的兄弟极是争气的呢。十五岁就上了战场,凭着自己的本事挣了个正四品明威将军的头衔出来,谁敢轻视?今年开春的时候瓦刺那里又不安分,她的兄弟就又领兵上战场去了。我前儿听说,她兄弟已是将瓦刺打败了,约莫着明年开春的时候就要领兵回京了,到时怕不是他的将军头衔又要往上升一升?你说,有这样的一个亲兄弟在背后给她撑腰子,又有个长房嫡长孙的哥儿傍身,整个宁远侯府还不是她说要怎样就怎样?你姐姐平日里还不是得要觑着她的脸色,小心翼翼的不敢得罪了她?”

说到这里,她又叹了一口气。

虽然她并没有明说出来,可叶明珠也晓得她话里话外的意思。

林氏这是在想着,若是她是个男儿身,出去挣了功名,一则固然是可以给长姐撑腰,二则,有了儿子,祖母和父亲又怎么会如现下这般对待林氏呢?

叶明珠想到这里,便觉得心中有些烦躁。但她也只是紧紧的抿了唇,并没有说话,任由着林氏继续絮絮叨叨的在那说她长姐的事。

这时就见有小丫鬟进来通报,说是表公子来了。

表公子名叫林文山,是林氏娘家哥哥的儿子。

叶家祖上虽然是乱世之时凭着军功出身,但到了太平之时,朝中就开始重文轻武起来。于是便有一位叶家的祖宗办了家学,想着让叶家的子孙后代也从文的。而后来这叶家的家学非但是有叶家的子孙在上,也有亲戚的孩子托了情在那里读书。

林氏的娘家早就是落败了,每日的嚼用都嫌不足,还哪里有钱来供儿子读书?于是林氏便禀明了蒋氏,忍着她的一顿冷嘲热讽之后,到底还是让自家哥哥的儿子进了叶家的家学。

因着林家到林文山这一辈儿也就只有林文山这一个男丁了,是以林家众人对他的期望都很高,就盼着他能考取了功名重振门楣。林氏虽然已是出嫁女,可也是期盼着林文山能有出息,好让自己的娘家能重新立起来。是以平日里便是她自己手头再紧,也是要接济他一二。现下林文山过来,也是因着前两日他说天冷了,那等差一些的墨锭是墨不开的,没法写字,所以就来求了林氏,想让她给他十两银子,让他去买一些好墨锭来用。

林氏这些年的体己早就都拿去填了娘家的那个无底洞了,手里头哪里还有什么钱?于是当时便只说着让林文山过两日再来找她,到时她再拿了银子给他。而现下,林文山趁着下了学的功夫便找来了。

叶明珠此时便在一旁问着林氏:“表哥为什么找您来了?”

林氏也没有隐瞒,便一五一十的将这话说了。谁晓得叶明珠听了,立时便挑眉怒道:“母亲,您糊涂。”

第10章 母女嫌隙

听到自己的女儿这样说自己,林氏心里总归是会有些不大舒服。

于是她便皱了眉,同叶明珠说着:“你怎能这样说娘?再说,娘又怎么糊涂了?”

就听得叶明珠在说道:“什么样的好墨锭是要十两银子的?且又是什么样的墨锭磨得开,什么样的墨锭磨不开?冷水磨不开,就不能兑了一些热水进去磨?表兄这哪里是要换好墨锭用,分明就是想借了这事为由,同您要银子花呢。只是您平日里接济他还少了?旁的不说,每个月您是必要给他二两银子的,平日里他又是打着这样那样的借口找您要银子,哪个月加起来您不要给他个五两银子朝上?现下可好了,一开口倒是要个十两了。您怎么不打听打听,他这些银子到底都花到了什么上面去了?“

林氏听得她这样说自己的娘家侄子,心里就有些不高兴,面上也就有些不悦的样子:“你这样说你表兄做什么?他毕竟是男儿家,在外面人情往来不要花银子?且现如今每个月他花的这些银子算个什么?他小时候,家里豪富,这些银子他都未必放在眼里的呢。”

叶明珠听了,只气的两条胳膊都有些发软了。

母亲惯是如此。但凡一说到表兄的事,她总是会偏袒他。

心中实在是不甘,于是她便冷笑一声,说着:“说什么他小的时候呢?小时候再豪富,他再是公子哥儿,可现如今林家已是落败了,他就该收起他往日公子哥儿的派头,力所能及的过他现下应当过的日子,然后老老实实的读书上进才是。“

林家落败这几个字深深的刺痛了林氏,她不由的就面上变了脸色,厉声的呵斥着:“住口。”

但是叶明珠并没有住口,反而是继续的说道:“母亲您虽然是姓林,但毕竟已是出嫁女。在家从父,出嫁从夫,您只管这样的接济表兄做什么?说到底他毕竟只是您的侄子而已,难不成您还将他当成了儿子不成?便是您将他当成了自己的儿子,在他心里也未必会将您当成他自己的娘,指不定还要在背地里笑话您是个冤大头,再傻也没有的呢。再有这些年您这样儿的接济外祖父一家,不说将自己的嫁妆变卖一空,还要挪用咱们府里的银子,可有谁感激过您一声了?倒是您自己落了个被祖母猜忌,被父亲不喜的下场,外祖父一家可有谁可怜过您一回?您这样是何苦来呢?他们那样的一家子,谁缺胳膊少腿了?怎么就不能出去自己挣银子自己花了?倒成日的指望着您,跟那吸血的水蛭似的......“

一语未了,只听得啪的一声脆响,她的左脸颊上早就是挨了重重的一个耳刮子。

原来林氏被叶明珠方才的这番话给气的浑身乱颤,一时大怒之下,想也不想,直接扬起了右手,然后劈面一个耳刮子就扇了下来。

只是这样的一个耳刮子打完,固然叶明珠是懵了,林氏自己也是懵了。

她的这个二女儿素来便是个识大体的,又且生的好,才学也好,满京城里谁不晓得?有这样出色的一个女儿,林氏心里自然也是自豪,所以从来就没舍得动她一根手指头过。可是现下......

林氏青白着一张脸,右手微微的颤着,但面上依然还是固执的厉声说着:“我不许你这样说你表兄和你外祖父一家。”

叶明珠生的肤光胜雪,一张脸更是白皙,可现下她白玉般的左脸颊上却是有五个鲜红的手指印,瞧着尤为的触目惊心。

脸上的痛犹且还是小事,最主要的还是心里的痛。

叶明珠惨白着一张脸,抬头望着林氏。

这就是她的母亲啊。巴心巴肺的只为着自己娘家的母亲,却什么时候关心过她?想她好歹也是这武安伯府大房里的嫡女,可每个月也就只有那一两的月例银子,够做得什么?平日里的衣裳首饰,胭脂水粉之物也不过都是大家都有的分例,再没有一丝多的,也没有一丝好的。不说不如三房里的嫡女叶明玉,便是连这大房和三房里的两个庶女都是比不上的。

——她们一般儿的和她是一样的月例和分例,其他的还不都是自己母亲贴补的?可是林氏但凡手头有银子了,从来都只会贴补自己的娘家和侄子,什么时候有过一分到她的手上?

可她明明比叶明玉,还有这满府里的所有姑娘都要好上那么多。平日里在她们的面前都得做出一副温婉可亲的姐姐模样出来,但她心里的苦又有谁晓得?

叶明珠忽然扯了扯唇角,露了一个极淡的笑容出来。随后她也不再说话,只是起身站了起来,极快的就往屋子外面走。

林氏在后面开口唤她,但她也恍若未闻般,一径的就自己揭开碧纱橱上吊着的盘花帘子走了出去。

外面明间的玫瑰椅里正坐着一个人。绛紫的锦袍,外面还罩了石青的丝绒斗篷,正是林文山。

见得叶明珠从东次间里出来,林文山开口唤了她一声表妹。

但是叶明珠只是冷淡的瞥了他一眼,随即一句话也不说,转身就走。

外头天色已晚,雪也渐渐的下的大了起来,一团团的,直往人身上扑。

叶明珠的面上早就是有几片雪花沾了上来,很快的就又化为了冰凉的水滴。

她也不去擦拭面上的这些水滴,依然只是脚步极快的在雪地里往前走着。但忽然不晓得想到了什么,她又停住了脚步,站在那里没有动。

轻红抱着她的斗篷,一路小跑着才跟了上前来。这当会见着她站住了,忙展开手里的斗篷给她披在了身上,又偷眼觑着她的脸色,小心翼翼的问着:“姑娘,您,您没事吧?”

叶明珠望着面前飞舞的雪花出了一会子神,然后抬手拢了拢身上的斗篷,摇了摇头,低声的说着:“没事。我们回去吧。”

轻红轻声的答应了一声,便撑开了手里的青绸油伞,扶着叶明珠的胳膊,慢慢的往前走着。

*

叶明月怀里抱了三枝梅花回到泠雪轩之后,便在薛氏先前给她的那一箱子瓷器里面挑了一只龙泉窑的淡青色玉壶春瓶出来,命小茶去灌了半瓶子水,亲自拣了一枝檀香梅插了进去。然后又用着小银剪将这整根梅枝都修剪了一番,随后才双手捧了,放到了旁侧临窗的黑漆嵌螺钿的酸枝木梳妆桌上去。

果真是满屋子立时就有了幽幽香气,几乎都要将原有的百合香气都给压了下去。

叶明月心中欢喜,便唤着小茶和另一个小丫鬟小梅过来,让她们将这剩下的两枝梅花一枝送去给薛氏和叶贤嘉插瓶,另一枝送去给叶明齐插瓶。

两个人齐齐的应了一声,伸手接过了梅花,转身自去了。

这边叶明月坐在卧房里隔出来的套间小暖阁里,就着镂雕松竹梅岁寒三友纹饰的落地罩望过去,只见翠柳正背对着她在铺床。

想起先时在钟翠堂里发生的事,叶明月想了想,便开口唤着翠柳,让她过来。

翠柳闻言,忙转身走了过来。

虽然已是过去有些时候了,可若是细瞧,还是能瞧得出来翠柳左脸颊上现下有五根极淡的手指印。

叶明月心中愧疚,便倾身拉了翠柳的手,轻声的问着:“方才在钟翠堂里我那般的打了你一巴掌,你心里可怨我?”

“姑娘说的这叫什么话?”翠柳忙道,“奴婢哪里是那样不分好歹的人?这些年奴婢跟在姑娘身边,姑娘都没舍得弹我一指甲,方才的事,分明是姑娘要维护我呢。不然哪里只是这一巴掌的事,那可就是足足的二十巴掌了。姑娘的维护之情,奴婢心里明白。”

叶明月听得她这般说,心里放心了不少。

她最怕翠柳曲解了她方才的那一番行事,心里难免的就会对她心生了嫌隙。

“既然你心里明白,那是再好也没有的。”叶明月轻轻的拍了拍她的手,说着,“只是有一句话,我要问一问你。”

翠柳忙道:“姑娘要问什么?尽管问,奴婢一定知无不言。”

于是叶明月就问着:“先时在钟翠堂的时候,你心里可是想着要受了那二十下巴掌的事?”

翠柳闻言,便抿了抿唇,而后方才低声的说着:“奴婢那时瞧着姑娘在老太太面前都那样的说好话陪不是了,可她偏生还要不依不饶的。奴婢就想着,左右奴婢是个皮糙的人,受了那二十下巴掌也没什么,倒做什么要姑娘这样儿的为难呢。奴婢就是瞧不得老太太那副不依不饶的样子。”

叶明月就叹了一口气,然后说道:“我又何尝瞧得了她的那个样子?不过这里毕竟是武安伯府,不比咱们以往在泰州的时候,可以由得自己的性子来。这里人多,口也杂,上上下下的,哪一个是省油的灯?你看咱们今日不过才刚回来,就发生了这样多的事,往后还不晓得会有什么事呢。所以我要嘱咐你一声,你的这性子是要改一改了,太要强总归不是好事,该低头的时候还是要低头的。再有,往后有些话,想一想再说。都说是祸从口出,在咱们自己的院子里还好,可出了咱们的这院子,若是教其他的有心人听到了,学舌去给老太太她们听了,到时难免又会是一场祸事。翠柳,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奴婢明白。”翠柳忙道,“奴婢往后说话做事再也不会如以往那般的随性了。”

叶明月点了点头,赞赏着说道:“如此那是再好也没有的了。”

说到这里,她偏头望了望窗子外面正下的纷纷扬扬的大雪,心里只想着,这样的一大家子住在一起实在是麻烦,若是什么时候能分家另过就好了。

第11章 年例月钱

次日薛氏便让人过来泠雪轩,将三间正房的槅扇和柱子上都重刷了一遍新漆。又找人请了匠人来,在右手边的鹿顶耳房里撘了灶台,又做了一应其他之物,将这里改造成了一间小厨房。落后她又遣了小厮出去采购盆景之物,随后就给叶明月送了两盆茶花,一盆水仙来。

叶明月瞧着那两盆茶花叶片光洁青翠,花朵繁丽,心中极是喜爱,便让人将这两盆茶花分放到了条案旁侧的两只高几上。至于那盆单瓣水仙,清水供在玉石条盆里,眼下打着花骨朵儿,却还没有大开。叶明月便让人将这盆水仙放在了西次间书房的书案上。因又想着这几日三房里的六妹妹叶明蓉是要搬到院子旁侧的东厢房里来住,而东厢房那里的槅扇和柱子油漆也是有些剥落了,于是她便让前来刷漆的匠人顺带将东厢房那里的油漆也都修补好了。又遣了小丫鬟和婆子,将东厢房里外也都打扫干净了。

正巧有个妈妈带了两个小丫鬟,手里拿着笤帚和簸箕过来。那妈妈自称姓李,说是在吴姨娘和六姑娘身边伺候的人,今日过来是打扫六姑娘往后要住的东厢房。叶明月便笑着指给她们看,只说东厢房她已是让人打扫干净了,剥落的油漆也都是修补好了,又殷勤的问着六妹妹什么时候会搬过来。

李妈妈向她屈膝行礼,恭敬的说着约莫这几日六姑娘便会搬过来。

叶明月便笑着点了点头。随后又命着小茶拿了几百钱过来给李妈妈,说是天冷,让李妈妈和那两个小丫鬟拿了这几百钱去买些酒吃,去去寒气。

李妈妈千恩万谢的接了这钱,领着小丫鬟去回禀吴姨娘。

吴姨娘原是三爷叶贤和身旁伺候的丫鬟。因叶贤和喜她生的秀丽,性子又平和,便禀明了蒋氏,正儿八经的给她开了脸,抬了姨娘。

她被抬了姨娘以后,依然是安分守己,再温顺也没有。且这么些年统共也就只生了一个女儿,是以虞氏也容了她下来。

李妈妈掀帘子进屋子的时候,吴姨娘正坐在炕上做针线活。而八岁的叶明蓉则是盘膝坐在旁边,正从小陶罐子里拿了核桃在剥着。

李妈妈见状,赶忙抢上前去,说着:“哎哟姑娘,您怎么倒亲自剥起这个来了?仔细折了您的手指甲。”

一面又说着站在一旁的桃叶,怎么她不剥这核桃,倒让着姑娘来剥了?

叶明蓉生的极可爱的一副相貌。两颊婴儿肥,笑起来的时候双眼亮晶晶的。

“李妈妈,你不要怪桃叶,这核桃是我自己要剥的。昨晚我躺在床上的时候就想着要吃核桃酥,所以方才便问姨娘讨要了这些核桃。我又想着自己亲手剥的核桃,做出来的核桃酥定然会比以往的好吃,所以这才要自己剥的。”

李妈妈是叶明蓉的乳娘,自小便照料着她长大,自然是晓得她没其他的爱好,就一样,爱吃东西。

现下听得她声音清脆的这样说,李妈妈掌不住的就笑出了声来。

吴姨娘也抬头望着叶明蓉,面上笑容温婉。

因又转头问着李妈妈:“泠雪轩的东厢房这样快的就打扫干净了?”

李妈妈就回道:“方才我带着两个小丫鬟去了泠雪轩,不过刚进院门呢,正巧碰见了五姑娘。五姑娘问明我的来意之后,便笑着对我说,东厢房她早就是遣了丫鬟打扫干净了。随后我也瞧了一瞧,里外确实都打扫收拾的好好儿的,便是连槅扇和柱子上剥落的漆都让人修补好了呢,现下瞧着就跟新的一样。”

武安伯府的规矩,姑娘公子小的时候都应是养在嫡母身边教导他们规矩。等到他们大了,就都另拨了院子让他们单独去居住。因着虞氏自己有儿有女,且心里也不耐烦教导庶女,是以叶明蓉这些年便一直养在吴姨娘身边。但现下既然蒋氏发了话,让叶明蓉迁到泠雪轩去居住,吴姨娘自然是不敢违逆。

但吴姨娘心里肯定也是舍不得的。现下听得李妈妈的话,她便担忧的问着:“那个五姑娘,你瞧着可还好?难不难相处?”

“若据我方才看来,这个五姑娘模样生的又好,行事又大方,最是个好亲近的人了。“李妈妈笑容满面,满口的称赞着,“咱们六姑娘同着她住在一个院儿里,姨奶奶您尽可以放心。”

“若果真是这样,那是再好也没有了。便是往后蓉儿不与我住在一起,她每日与五姑娘一块儿上学下学,日常一块儿伴着,也是好的。”

——武安伯府的公子固然是要上家学,姑娘也是在园子里单独的辟了一处屋子出来,专门的请着人来教她们认字读书,抚琴学针线之类的。不过到底是姑娘家,要求就没有那么严格,所以一过腊月就给她们放了假,等到明年过完正月十五元宵之后再开课。

吴姨娘顿了顿,因又说着:“既然五姑娘帮着咱们收拾了那东厢房,那我也得要送她些什么才好,不然就显得咱们不识礼数了。”

想了想,便起身自一处箱子里寻了一块上好的缎子出来,说是要绣一只荷包,等着过几日叶明蓉搬到泠雪轩去住的时候,她要亲自送去给叶明月。

*

正是年底的时候,武安伯府里里外外都是极忙碌的。

虽然现下叶绍松不过是空有个武安伯府的爵位,手中并没有实权,但朝廷照例每到年底还是会有封赏。若是在以往,这样的几百两银子也不算什么,但现下武安伯府早就已是今时不同往日了,倒都要指靠着这几百两银子过年呢。

林氏好歹是当着家,日常武安伯府所有的出入银钱都要从她手里过,所以她一早儿的就遣了人去告知了叶贤锦一声,让他有空的时候去礼部那里领了这朝廷的封赏回来。随后陆续两日又有各处的庄头送了今年的租子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