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军主帅是何人?”心下思量一番,我淡淡询问。

“上将军范蠡。”司香答道。

我淡然苦笑,莫怪卫琴如此大显神威了,他一向看范蠡不甚顺眼。说曹操,曹操到。卫琴掀了帘子走进门来,衣服换了干净的,只是似乎忘了洗脸。

“卫琴,你回来了。”司香笑眯眯地站起身,道。

“嗯。”卫琴淡淡道,一脸平静,如若不是脸上犹带着血迹,任谁也看不出他刚杀了人。这孩子心思一向阴郁,独独对我,却是如此依赖,低低叹气,我上前,抬袖拭了拭他的脸。卫琴愣愣地看着我,然后注意到了我袖上的血迹,神情突然一窒,脸色有些苍白了起来。

“越军一直在阵前叫骂…我…就杀了出去…”卫琴抿了抿有些苍白唇,竟像是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忽然记那一日在夫椒山下,卫琴亲口告诉我他杀了范蠡时,我冰冷甚至带着恨意的眼神…越军主帅是范蠡,卫琴他,是担心我会再一次用那样的眼神看他吗?不会了,真的不会了。

放轻了动作,我仔细地拭去他脸上的血迹,弯了弯唇,道,“我知道,卫琴很厉害,杀了越军三员大将,现在吴军军心大振呢。”

卫琴眼睛微微一亮,笑了起来,如三月春风。

“将军,不好了,对方主将亲自出马,在城楼下叫阵。”有人在外高声禀道。

范蠡?我微微一怔。卫琴有些迟疑地看我一眼,没有出声。我知他是担心若伤了范蠡我会怪罪到他,只是卫琴之前虽尚且能与范蠡斗个平手,如今却是缺了一条手臂…

“小心些。”咬了咬唇,我终是道。如今姑苏城内唯一能与范蠡斗个高下的也唯有卫琴了。而且如若此时避而不斗,定会长越军士气,灭了吴兵的斗志,这也是范蠡亲自叫阵的缘由吧。见我竟然答应,卫琴微微有些讶异,随即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司香,我要观战。”看着卫琴走出门去,我道。

“好,我带你去西墙,那边位置最高,可观战,且较为隐蔽,不易被人发现。”司香道,也是一脸的跃跃欲试,极为想观战。想了想,我抬手举下墙上挂着的古琴,随司香走出门去。站在城楼西墙之上,我与司香俯视整个战场。卫琴与范蠡,一红一黑两道身影斗得难解难分。一个侧马回旋,卫琴差点落下马去,脚尖勾住马蹬,险险地避过一剑,我看得心惊胆颤。抱着古琴的手微微颤了一下,我伸手按在弦上,却忽然想起那个雪夜,那只缠着他发丝的发钗,和…他痛入骨髓的神情。

那次是为了我腹中的骨肉…如今为了卫琴,我还要再伤他一次么?范蠡手中的长剑如灵蛇般直刺向卫琴左肩,卫琴一手难以护住空门,马儿突然受惊,卫琴逼不得以伸手去拉马缰,范蠡的剑却已直直地向卫琴胸口刺去。容不得我多想,双手已拨动琴弦。一股清乐骤然飘浮于血腥的战场之上,众人皆微微怔住。

范蠡却没有闪神,仍是直取卫琴心窝。

“人生若只如初见…”缓缓张口,轻轻吟唱,我看到范蠡握剑的手微微一窒,心下凄然,“犹记当初,西楼月满,人月两团圆。…曾经鸳鸯两心知,岂知此生魂梦长…”范蠡猛地收剑,抬头直直地看向西墙而来,虽然我知他定是看不见我,只是他清冷的眼眸却仍是让我声音微微颤了一下。

卫琴微微一顿,稳住坐骑,却没有回城,竟然举剑再战。我知他心高气傲,不想输于范蠡,更何况,当着我的面?范蠡收敛心神,忙侧身躲开卫琴的攻击,再度全心应战。

“天涯望断,此生梦魇…莫失莫忘君已忘…青丝易挽缘已断…”一红一黑两道身影再度交缠,我的歌声扰乱了范蠡的心绪,他竟在卫琴的纠缠之下渐渐落于下风。指尖流淌的琴声越来越急,恍若金戈铁马,恍若铁蹄铮铮…弥漫于这沙场之上。卫琴全无收手之意,范蠡步步后退,我心中骤然绞痛,十手按于琴弦之上,“哇”地一声,口中吐出血来。十指齐按,重重一声刺耳之音,卫琴大惊,忙收住手中的长剑,狠狠一夹马腹,转身回城。

“娘…娘…”司香大惊,慌忙上前扶住我,一把抱起,回得房去。眼前一片腥红,我沉沉坠入黑暗之中。再度睁开眼时,卫琴正坐在床边,定定地看着摆在案上那张染了血的古琴。我微微动了一下,卫琴慌忙转身,“你醒了?”

“没伤着吧。”声音略略有些嘶哑,我道。

“嗯。”他轻轻应了一声,没有再开口。我正思索着要说什么,门外却突然有人闯了进来,“糟了,越军开始攻城了。”那士兵见我躺在榻上,微微愣了一下。

“什么,这么快?”我大惊,顾不得许多,“谁带的兵?”“黑面将军苍梧。”那人愣愣地答道。我抬头抚了抚额,倍觉头痛,难怪会此时攻城,这绝非范蠡的主意,该是这苍梧将军阿福一心想救我脱离火坑吧…“准备迎战。”咬牙,我道,此时不战也不行了,只是不知能撑到几时。“报…南门被破!”“报…西门被破!”“敌兵攻进城来了…”一声声,搅得我心乱如麻,夫差带走了精锐部队,剩下的,竟是如此不堪一击?有些摇晃着站起身,看来非得我去会会这苍梧将军了。

卫琴皱眉,一把将我按回床上,“你歇着,我再去战。”

“唉,解铃尚需系铃人,那苍梧将军是我旧识。”叹了口气,我坐起身,道。卫琴见我执意,只得扶我起身。站在城楼上,看着城楼之下一片修罗战场,喊杀声此起彼伏,越军皆已攻进城来,苍梧将军首当其冲。

“香宝!”抬头,他看到了我,眼睛微微一亮,“我来救你回去了!”

见他如此,我正欲开口,却陡然一惊。

四方城门突然关闭,四面城墙之上,尽是黄甲战士,在这炎炎烈日之下,发出刺目的光芒。

“尔等边陲小国,屡犯我吴国天危,大王心怀仁慈,饶尔不死,今却不知感恩,妄图兴师来犯,杀!”一金甲少年现身于城墙之上,金盔遮面,金甲护身,只是听那声音,分明是司香!他手中的长剑在烈日下发出刺目的光芒,我不禁微微眯眼,这…是我认识的那个司香么?那个口口声声唤我娘亲的司香,那个我一心想保护的司香?一声号令,万箭齐射,阿福大惊,慌忙想撤兵,可是四门皆已被堵,根本逃无可远,避无可避。这是一个诱敌之计么?难怪夫差有恃无恐地赴黄池之盟,司香修习三年,就是为带出这样一只金甲军团么?放勾践回国,只是为了考验其的忠心,如若勾践诚心归附,自可暂时相安无事,若勾践妄图来犯,便是今日这下场…我站在城楼之上,眼睁睁看着众越将在哀号,血的腥味…在空气中流转。阿福满身是血,拼命撕杀,竟是杀上城楼来。卫琴神情一凛,持剑将我护在身后。站在卫琴身后,看着那个昔日憨憨的打杂少年如今这般混身是血的模样,我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香宝…香宝!跟我走!我来救你了!”满面是血,阿福冲向我,要来拉我的手,一路砍杀吴兵无数。我怔怔地看着他染满了鲜血的手,有些恍惚,忽然记起了留君醉柴房里那半个馒头。喟叹一声,我轻轻推开了卫琴,“他是我故人,我来同他说。”阿福见我近在眼前,眼中微微一喜,便来拉我。伸在半空中的手骤然凝固住,阿福瞪大了双眼…一只金色利箭贯胸而过…我蓦然抬头,在对面城墙之上,一身金甲的司香手执弯弓,弦上无箭,那支金箭…正插在阿福胸口。看着他仰面倒下,我终于伸手,握住了他满是鲜血的大手,那手上,满满的,都是茧,那是年少砍柴时留下的吧。

“香宝…如果你一直都是那么胖…该有多好…”阿福看着我,咧嘴,笑。口中一片殷红。

“是啊,我也这么想。”握着他的手,我跪在他身旁,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你说阿福没有能力救你,我以为…变成苍梧…就能够…来带你走…”他抽搐了一下,口中涌出大量的血沫。

我咬了咬唇,忽然想起了那个名叫紫菲的女子,如果他爱上的是紫菲,如果他当初带着紫菲回乡,或许今日他便可以当平平凡凡,安安乐乐地过一身,如果他一直都是阿福的话…或许,他就能幸福,可是…为何他要变成苍梧呢?为何要看着我呢…阿福看着我,满目苍凉。我低头,将脸缓缓贴上他的胸口,“阿福,谢谢你来带我走…”阿福握着我的手微微一紧,随即便缓缓垂了下去…

“香宝…香宝…”那一晚,在留君醉,卫琴带我“私奔”,阿福没有追上我…

“香宝…”那一日,范蠡买我离开留君醉,他站在门口,那样喘着气,看我离开…

“香宝,快跟我走。”那一天,入吴之前,他那样恳求我。而我说,“你凭什么带我离开这里?”…他一直都在看着我的背影。我真的越来越相信伍子胥的言论了,我真就是一不折不扣的祸水!耳边的厮杀声渐渐弱了下来,卫琴弯腰,一手扶起我。我空洞地看着对面城墙上,那一片刺目的金色…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卫琴…”低低地,我开口。“嗯,怎么了?”卫琴低头,有些担忧地看着我。“我…真的是祸水吧。”我开口,声音细如蚊蚋。卫琴没有出声,只是拥紧了我。满城皆是黄金甲,我有些头晕目眩,血的腥味在空气中流转。越军惨败。与历史竟然有了分岐。不想再留在那片战场,我选择做驼鸟,任由卫琴送我回宫。我一厢情愿想守住司香,却忘了,他并非一个普通的孩子,他生在宫中,他长在宫中,他是夫差的儿子,他是皇家的太子…

呵呵…我真是一傻冒。

《美人劫》之千里之外(谢绝转载)

回到宫里的时候,喜乐已经离开了。真好。没有回醉月阁,我住进了揽月阁,华眉之前的寝宫。夜,很黑。我躺在床上,怎么也无法入眠。史连和阿福满身鲜血的模样在我面前交替出现…我心痛如绞。咬唇,我捂住心口,额前渗满了冷汗。猛一抬头,看到床前站着一个黑影。

“谁?”沉声,我咬牙低喝。

“姐姐,是我。”轻轻移过宫灯,我看清了来者的面容,是越女。那一声姐姐,令我如芒刺在背。

“越兵败了。”越女笑靥如花,道。“嗯,的确出乎预料。”淡淡地,我应声。

“苍梧那个笨蛋带的兵马全军覆没啊…”越女微微咬牙,“若是早知那个笨蛋竟是冲着你而来,我宁可自己了结了他。”

“死者为大,姑娘积些口德。”微微皱眉,我有些怒道。“范将军的兵马还在城外,并未撤离呢。”越女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眼前不过一个十八九岁的小姑娘,只是举手投足之间,与三年前的她相比,城府更为可怕。三年时间,究竟改变了多少人?

“你究竟是谁?”淡淡地,我道。越女笑了起来,“告诉你也无妨,我本是勾践的妹妹,越国的公主。”笑,她道,“只是从小随师傅学武,一直未回越国而已”。

我暗暗有些惊讶,早知道她来历不简单,只是没有想到她竟是皇族。“若你死了,卫琴该会很伤心吧。”皱了皱眉,越女低头,竟是在思索。我暗暗咬牙,想不到今日我的生死竟然握在她的手中。

“卫琴一定会恨我。”越女咬了咬唇,面色有些青白,随即又道,“若是你死别人手里,卫琴一定不会气我的。”说完,竟是转身离去了。怔怔看着她的背影,我手心微微有冷汗渗出,该是说她天真呢?还是可怕?

“娘。”司香站在我面前,满面委屈。

我只是细细地啜饮着杯中的茶水,没有看他。

“娘,我真的只是担心那个黑面将军会伤害你…”见我不理,司香急道。我抬头,看向他,面前的他一身宽袖深服,那样一个无害的翩翩美少年,我无法想象他杀人时,在那金盔之下的脸庞是怎么样的表情。

“娘…”司香委屈得紧。正在僵持中,忽然闻得宫外乱了起来。“糟了,有暴民闯进宫来了!”…一片嘈杂。皱眉,我还未起身,已见几个凶神恶煞一般的大汉闯了进来。

“谁是西施?!”看了一遭,那几个大汉吼道。“你们是何人?竟敢擅闯宫帏!”司香咬牙,怒道。“哼,我们皆是吴国无名无姓的马前卒,拼死拼活为这吴国打战,你们却将西施那害死伍相国的祸水留在宫中!难平民愤!”那大汉吼道。

“大胆逆贼,竟然出言不逊!”司香大怒,拔剑便刺。

“臭小子,活腻了,看老子宰了你!”其中一个大汉大叫着便冲了上来。我心下了然,这些人决非吴人,若是吴人,岂敢对太子出言不逊?越女昨晚的话突然在耳边响起,我大惊,这是一场布好的局。再抬头看时,司香竟是节节败退。

“司香,他们并不是吴人,杀了他们!”我忙大叫。

“我的盔甲…娘…我的盔甲…”司香边退边大叫道。我微愣,这个节骨眼,还要盔甲?摆酷么?

“娘…我不会杀人…娘…司香不会杀人…父王…父王…盔甲…”司香竟是语带哽咽着大叫。我心下一惊,隐隐觉得不对劲,那天城楼上躲杀阿福的司香,与现在的司香,真的是同一个人么?慌忙拔剑,我欲在司香,却被人冷冷用剑抵住后背,回头,是越女。

果真是她布好的局。“杀了你,比起引诱夫差回来,可无趣多了。”冷笑,她道。

“西施,西施那祸水在哪里?!”门外的嘈杂声越来越近。

越女微微一笑,凑近了我,“门外那些,是真正的暴民哦,我散了些消息出去…无非就是伍子胥因你而死…吴国会因你而被灭,你是越国的英雄呢…”

咬牙,我看着司香节节败退,却无力营救。

“西施在哪里?…”那些杀红了眼的暴民闯了进来。

“西施夫人…”越女大叫起来,“西施夫人,快跑…”于是乎,我被逮了起来。被一堆暴民推搡着出了揽月阁,我心下恻然,史连哪史连,该我承受的,怎么也逃不了呢。

“放火烧宫。”身后,传来越女冷冷的声音。我猛地一怔,混身的血液骤然凝结,转身,“越女!你要杀的是我!放了司香!”我红了眼,大吼。身旁那些暴民见我如此,也是微微一愣,竟然忘了押着我。“越女,放了司香!”“史连因你而死,苍梧因你而死,如今这吴太子,也是因你而死…我要你知道,你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祸水。”虽然相隔很远,但越女的话却清清楚楚传到我耳中。我哑然,心痛得快要麻痹。

揽月阁一瞬间燃起了雄雄大火,“娘…娘…娘…父王…司香不会杀人…娘…盔甲…”司香嘶心裂肺的喊声仿佛要刺破我的耳膜一般。火助风势,吞噬了司香的声音,我挣扎着想要冲进火海,身旁有人狠狠将我勒住,“你这祸水,想跑!”

“放开我,放开我…放开我啊…我儿子在里面…我儿子在里面…司香…”我剧烈地挣扎起来,可是…我挣脱不开啊…我挣脱不开…放开我…那个唤我娘的孩子…在里面…他在喊我…他在喊我…“娘”…他在喊我娘啊…“祸水…你这祸水…你这祸水…”耳边,有人狠狠地推搡着我,骂着…我仿佛失去了灵魂的木偶娃娃一般,被那些暴民拖离火场…揽月阁上方…一片浓烟滚滚…那个曲着腿坐在水池边的小小身影,他光着小脚丫在池里戏水,他将岸边的小石子掷进水中…他让我教他打水漂…小小的他,骂我没有出息,他说是主子就该拿出主子的样子来…他喊我娘…小小的他,告诉我,他会保护我,再也没有人可以欺侮我…他睡觉的时候会做恶梦,会咂嘴,会喊娘…那个唤我娘的孩子…

我睁着空洞的双眼,被吊在城楼之上,那个曾经吊着史连的地方…果然,该我承受的,谁也代替不了…“祸水…祸水…”耳边一片凌乱…各种各样的眼睛在看着我,贪婪的…充满欲望的…痛恨的…不屑的…突然之间,好累。如果就这么死了,是不是一了百了?一道红光突然灼痛了我的眼睛,我怔怔地看着那个身影。卫琴?他满面阴郁,单臂执剑,宛如地狱修罗一般。

“卫将军?”一侍卫见是卫琴,忙迎了上去,“这祸水…”话未完,一道鲜血喷出,那侍卫已身首异处。人群刹时恐慌了起来。卫琴杀红了眼,见人便砍。一片修罗地狱…“住手!”突然,感觉有一把匕首抵在了我的脖子之上。卫琴噬血的双眸猛地瞪向那人,那人手臂微微一颤,在我脖子上划下细细一道血痕。“你若敢伤了她,我会让你满门皆灭。”咬牙,卫琴的声音森冷得宛如从地狱传来。那人吞了吞口水,稳住了颤抖的手,“我…你…你敢上前一步…我就…我就杀了她…”

卫琴单手执剑,站在原地,双目森冷得可怕,却没有再动分毫。

“哈…哈…哈哈…”那人神经质地笑了起来,“你怕了…你怕我杀了她…”此话一出,那些刚刚被杀得毫无还手之力的人皆蠢蠢欲动起来,纷纷逼近卫琴,看那阵势,仿佛要把卫琴生吞活剥了一般。我知道那个傻孩子畏惧那把架在我脖子上的刀,定然不会还手。我侧了侧头,那人没有料到我会自己往刀口上撞,慌忙收刀,我脖子上却已经划下了第二道血痕。卫琴瞪大了双眼,眼中仿佛要滴出血来一般,握着剑的手在隐隐颤抖。“你…疯了…”那持刀人吓了一跳,怒道。“卫琴你听着…”我微微扬唇,声音嘶哑得可怕,“他们杀你,你若不还手,我便即刻死在你面前,信不信?”卫琴微微一怔,抬头看我。那些原本打算对卫琴痛下杀手的人皆不敢再动弹。

僵持着,我被吊得四肢无力。唉…终于知道了,我竟是被吊死的…天渐渐暗了下来,挣扎了那么久,终于还是难逃一死啊,那样怕痛的我…呵呵突然,远远地,看到远处一骑而来,烟尘滚滚。“是大王,大王回来了!”那个持刀抵着我脖子的人大喊起来,仿佛看到救星一般。夫差?他回来了?

《美人劫》之西施与香宝(谢绝转载)

范蠡远远望着我,竟是勒令越军让开道来,放夫差进城。马蹄翻飞,烟尘滚滚,那人影越来越近,终是停在城楼之下。他仰头望着我,一身风霜,满面胡渣。当初在夫椒山下那个漂亮得被山贼误认为女人的邪魅男子呢?那样嚣张的人…也会如此狼狈?他赶回来了?从黄池赶回来?吴国有他安排的金甲死士,他为何还要回来?为我…么?城门大开,夫差缓缓走进城来。“你们在干什么?”有些低沉地,夫差开口。

“这…”人群微微一阵骚动。“大王,这个女人是越国的祸水,请大王处决。”那个拿刀抵着我的家伙狠狠踢了我一脚,满面愤恨地大声道。那一脚正踢在我的腿骨处,我不由闷哼一声。卫琴咬了咬牙,欲上前,却被夫差不动声色地拦住了。

“她是谁?”扬了扬唇,夫差笑道。我一怔,那挟持我的家伙也是微微一怔。我是谁?

“她是越人西施啊!”那家伙叫道。

“错了。”笑得一脸温和无害,夫差抿了抿唇,“她不是西施。”在场所有的人都愣住。“她叫香宝,是前朝为吴国赴死的英雄要离之女。”张口,夫差眯了眯眼,看向我。我怔怔地看着他,他竟然知道?他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突然记起…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叫我一声,西施…

那拿刀的家伙也傻眼了,怔怔地看着我,“要离先生的女儿?”“嗯,放她下来吧,否则九泉之下,孤王无颜面见先烈呢?”夫差扬唇,眼里闪过一丝晦暗。那人怔怔地解下缚着我双手的绳子。夫差上前接住我,将我拥入怀中。右手拥我入怀,左手轻扬,那正发呆的持刀男子倾刻间被从腰间砍成两段。“大王…”那男子不敢置信地瞪大了双眼。“西施也好,香宝也罢,敢动孤王的女人,你就必须有死的觉悟。”狭长的双眸犹带着笑意,却是透着刺骨的寒。狠狠一脚踩上那人的脸,那人挣扎了许久才断了气。我知他是为我报刚刚那踢我一脚之仇,这大概是我第一次见到这种名为腰斩的恐怖死法。

“如果史连没有承认,王会把我交出去吗?”那一日面对暴民,我如此问。他没有回答。这一刻我突然有了答案。“他们都是吴人…”开口,我的声音难以入耳。夫差抿了抿唇,看着我,没有出声。他不在乎。待我回过神来之时,这里已如地狱一般,到处横躺着残缺不全的尸体…我下意识地看向卫琴,他的脸上溅满了血迹,右手的长剑透着妖异的血光…这里…竟是没有留下一个活口。除了夫差脚下踩着的那个倒霉鬼,其他都是卫琴的杰作…那些…都是吴人…都是夫差的子民…他怎么能…口鼻中充斥着的,都是血的腥味…我终于一头栽倒在夫差怀中…

失去了意识。模模糊糊之间,感觉有人轻柔地为我上药,缓缓睁开眼,竟是夫差?感觉身上未着寸缕,我不禁红了脸微微挣扎了一下,一动一痛,我倒吸一口凉气。“别动。”他忙压着我,道,“再动我可不保证会发生什么…”口气中满是威胁的味道。我忙乖乖躺好,不敢再动弹。

“你…这样回来,黄池会盟不要紧么?”咬了咬唇,我试探着开口。就算夫差机关算尽,到最后竟是因我而前功尽弃吗?“败了。”小心翼翼吹了吹我肩上的伤口,他淡淡道。听他说得如此云淡风清,我微微皱眉。“越军已经撤出吴国了。”仍是淡淡地,夫差开口。

“哦。”我低应。

历史记载此次勾践退兵是因认为吴军主力未损,不愿进行无把握的决战,遂与吴订和约撤军。但四十二年,越国再次发动进攻,笠泽之战后,周元王元年(前475年),越再度攻吴,城破,夫差自杀,吴亡。虽然此次越已撤军,但聪明如夫差,怎么会嗅不到那暴雨欲来风满楼的气味?

“司香…”低低地开口,我嗓子有些涩。“嗯,我知道。”声音仍是淡淡的。“大火烧宫之时…他…”声音有些哽咽,我侧过头去。“你不明白为何司香前后判若两人?”伸手抚过我的脸,他道。我点头,有泪滑落。

“司香和他娘一样怯懦,见血就怕,我赐他黄金甲一副,告诉他,穿上那盔甲,他便是勇者。”淡淡地,夫差道。

“娘…娘…娘…父王…司香不会杀人…娘…盔甲…”司香撕心裂肺的声音在我耳畔骤然响起。我微怔,终于明白了司香的话。我张口,狠狠咬住夫差的手。他微微皱眉,却没有甩开。…直到,有血从我口中缓缓流出,顺着夫差的手腕,滑下。我松口,恨恨地看着他。司香是他的儿子…司香那样崇敬着他的父王…他怎么可以…

“帝王家的孩子…一向如此。”扬唇,他笑得一脸自在,“不过,我比司香那傻孩子聪明…”我怔怔地看着他眯着眼,笑。我却从他眼中看到了一个逃跑的背影。

“血腥,野心,征服,这是帝王必学的功课呢,这是我父王阖闾教我的。”夫差笑弯了唇,“我学得很成功,所以阖闾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