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远含笑看着她:“当年在松江的时候,劳沈家几位多有照顾,难得有空,自当来拜见、拜见。想着好些日子没见着你,便顺路来看看。”

沈采薇已然沉静下来,跟着笑了一下:“等我一下,我带你去外边走走吧。”总也不好叫人在外边站着,但若把人引到自己的闺房又有些不妥,还不如带萧远走一走、聊一聊。

萧远自是点头应下。

沈采薇也没多想,干脆利落的寻了一件桃红色绣桃花的外衣披上,稍稍整了整自己的仪容之后才出门往萧远处走。

萧远抬眼望了望周围,朝着不远处的林间小道指了指:“往那边走吧。”

沈采薇快步跟了上去,因为走得急了,以待上系着的玉片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萧远稍稍放缓脚步,想了想,感慨的说道:“倒是没想到,你和景行倒是订了亲。”

沈采薇一想起李景行就觉得愁人的很,嘴硬的叹了口气:“我也没想到......”莫名其妙就给缠上了。

萧远被她的语气逗得忍俊不禁,忍不住侧眼瞧她,语声里面含着笑意:“不过依我看,大概也只有他既能气得你发火又能逗得你发笑——这也算是大本事了。”他顿了顿,还是给李景行说了几句好话,“以前在书院里头念书的时候,常有男生聚在一起谈论女孩,他倒是冷着脸只管翻书,许多人还以为他要打一辈子光棍呢。现在想来,那是他还没遇上你。”

沈采薇低着头掩住面上的霞红,转开话题,关切的问他道:“对了,我前段时间听着,萧哥哥你好似也要定亲了?”

萧远本还带着笑的面色微微僵了一下,不过很快就平静了下来:“唔,不出意外,今年就能订下了。”

沈采薇打量了一下他的神色,觉得自己好似说错了什么,点了点头就不再问下去了。

萧远垂眼看了她一眼,唇角勾了勾,还是接着开口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坏事,只不过是想起了前不久的恶心事。”他语气平静,口吻淡淡的接着道,“因为郑家没有适龄的姑娘,就从乡下接了一位族中血缘比较近的姑娘上京。等到人被带到我的跟前了,我才发现那位据说已经‘死了’的五姑娘竟是改了名、换了个模样身份又到了宫里。我当时正好有一堆烦心事,也没再和她们废话,干脆就叫那位五姑娘假死成真死,拉了那位乡下来的郑家姑娘去求父皇赐婚。”

沈采薇默默不语了一下下——她是真没想到郑家竟然没脑子到了这种地步,竟是明目张胆的让郑午娘假死后重新换个身份入宫。

或许,当然,这也许也是因为郑家被现在的情形给逼急了:太子已死,皇后又病重垂危少有清醒时候,他们现在也只剩下皇帝的些微垂怜,自然希望早早把自己女孩送到萧远身边订下亲事。只是,以萧远的性格,越是这样越是厌恶,肯定要再给郑家记上一笔。

沈采薇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郑姑娘,呃,就是你准备定亲的那位姑娘,怎么样?”

萧远迟疑了一下,似乎在努力回想,好一会儿才接声道:“她双亲已逝有无兄弟姐妹,原是寄居在舅父家中......”郑家之所以选出这么个人本也是因为对方孤苦无依,好掌控。

沈采薇挑了挑眉,打断他的话:“我要问的又不是她的出身而是她的为人品貌。你既然选了她,无论原因是什么,总是要多了解了解对方才是。”

萧远沉默了一下,忽而摇首一笑:“这些话,怕是只有二娘你才会与我说......”他顿了顿,低声自嘲道,“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我早就对所谓的婚姻没有了期待,无论如何都是无法像你和景行一样的。”

沈采薇挑了挑眉,很有些不高兴:“作什么总是扯把我和李景行那家伙的事拿出来扯?”她说得又快又轻,就像是黄鹂站在树梢上清脆鸣叫,悦耳动听。

萧远这才露出一点笑意来,还要再说什么,忽而后面有个侍卫模样的人匆匆跑上来,对着萧远行了个礼。

侍卫行礼后抬起头来,本要开口禀报,瞧了眼沈采薇,抿了抿唇,只是小声道:“殿下,宫里有事。”

萧远微微颔首,负手于后,淡淡道:“你说吧。”

侍卫无奈的看了眼沈采薇,恭恭敬敬的道:“戎族血洗了落马城,消息刚刚传到,内阁几位阁老有主和亦有主战,正在宫中争论不下。陛下被吵得头疼,特意让臣来请您入宫一起议事。”

萧远面色一变,只来得及和沈采薇说一句:“下回再来瞧你。”就急匆匆的走了。

沈采薇听了这么个消息,心中自然也是有些闷,低着头,缓步从林中顺着原路往回走。

她走着走着,忽然听到轻轻的笑声,怔了怔,抬头一看却是李景行——他就站在小路中心,适才若是再往前几步说不得就要撞到他的怀里了。

沈采薇故作镇静的瞪他一眼,问道:“你怎么来了?”

李景行却没应声,伸手在她头上拂了拂,笑着道:“你头上沾了落叶。”他手指修长白皙,就像是美玉雕成一般的完美无瑕。

沈采薇半信半疑却因为心里存着事也没有多说,反而把刚刚从萧远那边听来的事告诉了他,问他:“你说这回,我们和戎族是战是和?”

李景行正和她并肩走着,听到这话也没多想,很快便应道:“是和。”他回头看了眼沈采薇,缓缓道,“陛下此时满心都是先太子和皇后,怕是不想要多事。至于戎族那边,现今他们还没等兵强马壮到可以和大越叫战的时候,八成很快就会派人来议和。有了他们递上来的台阶,陛下就能顺理成章的议和了。”

李景行说起这些事的时候不疾不徐、从容不迫,显是胸有成竹。

沈采薇的心情反倒更差了,她垂着头看着自己脚尖上缀着的珍珠,小小声道:“难不成,落马城的百姓就白死了?”她想起了江南那些被倭寇屠戮的无辜百姓,沉痛和无力之感由心头涌上。

李景行似是看出了她的心思,忽然顿住脚步,垂眼望着沈采薇,轻声道:“我曾立誓,此生必平海患,定四方。”他把手按在沈采薇的肩头,认真望进她的眼里,清而又轻的问她,“‘道阻且长,行则将至’,不知采薇可愿与我一道?”

那样的目光,便如撑起天际的山峦或是刚刚出鞘的神兵,令人不由自主的心生敬慕信任。沈采薇不由自主的跟着点了点头。

李景行不自觉的扬了扬唇,接着道:“不过,还要先等采薇你明年及笄才能订下婚期,才好夫唱妇随。”

不得不说,李景行始终坚定不移的走在“帅不过三秒”的伟大道路上。

沈采薇恼羞成怒得瞪他一眼,干脆不再理他,径直往回走。

李景行倒也知道适才言语轻佻,不好再去惹她,只得缓步跟了上去,直把她送到院门口才转身回去——天知道,他才刚来不久......

沈采薇气咻咻的关了房门,却见屋中的几个丫头都是忍着笑看她。她心上一动,问道:“怎么了?”

绿衣早就忍不住了,笑了一下应声道:“小姐头上多了一支钗子呢。”

沈采薇不由得转头去看桌上的铜镜,果然见着自己头上插了一支小小的银镶玉的蝴蝶钗,因为她头上戴了较重的玉石珠花加上心情复杂竟是没有发现头上多了这么个小东西。只见这钗子小巧精致,蝴蝶的双翅平展开来,只要轻轻一动,长须和蝶翼就会跟着晃动,栩栩如生。

沈采薇想起适才李景行在自己头上的动作,面上渐渐红了起来。

复此从凤蝶,双双花上飞。

寄语相知者,同心终莫违。

131 桃花簪

沈采薇的生辰是在夏初,茵茵绿野出现碧色,鲜嫩碧绿的仿佛都要滴出水来。

只是,这样一来,她的及笄礼虽是办在国丧之后但也临近太子的忌日。沈承宇一贯是个谨慎的性子,他琢磨着国丧虽是过了但上头的皇帝和皇后好似都没缓过神来,这时候给女儿办及笄礼未免有些不妥。故而,他左思右想着,干脆就把沈采薇的及笄礼往简单了办,只让严氏请了几户交好的人家。

为着这个,沈三爷倒是特意去寻沈承宇说过好些次,劝他道:“二娘一辈子也只得一回,且又已经过了国丧,哪里用得着这样忌讳谨慎?”

沈承宇只笑不应:“我也知道是委屈了二娘,可如今国中朝事繁杂,内忧外患,咱们哪里用得着这般铺张?”他顿了顿,随口许道,“再等几年吧,等她出嫁了,我再大办一场补偿她。”

沈承宇的承诺一贯是好听又不要钱的。他少时和发妻林氏新婚之时也曾颇有闲情的拿了两人落下的长发系了一个同心结,温声许诺道:“结发并同心,白首亦不悔。”只可惜,还等不到白首,林氏已然魂归地府,沈承宇也已经另娶,那同心结亦是随着林氏长眠地下。

沈三爷也多少知道些自己二哥这性子,知道他既是说到这里便是再无转圜余地。只是对方到底还是沈采薇的生父,他这么一个做叔叔的总不好越俎代庖的一劝再劝。所以,他从沈承宇的书房出来,想了想后只得和裴氏交代几句,令她给沈采薇多添一些首饰衣裳,也好稍作补偿。

沈采薇倒是不太在意这些,对她来说渣爹就是渣无止境,故而她早就已经做了十分周全的心理准备。

她这一次的及笄礼上的正宾乃是汝阳王妃,这是裴氏特意厚着脸皮跑去请的。毕竟,沈采薇自幼在松江长大,京中并无特别亲近的长辈,裴氏想了想干脆去请了自己堂姐来压阵。因为这个,及笄礼上赞者的位置倒显得热手起来。沈采薇本打算是要请沈采蘅的,只是严氏每日里嘘寒问暖、旁敲侧击,她也只得请了沈采苹——比起已经定了婚事的沈采蘅,明年就要女学结业的沈采苹更需要考虑婚事,这种场合多见一见客人便像是在推销产品时在黄金时段打了广告似的,总是可以传出一些好名声的。再者,自从定了沈采苹做赞者,严氏瞧她的眼神就顺眼多了,筹办起事来就更认真了。沈采薇也总算可以抽出一些时间来翻几页书解解乏。

她这一晃悠,倒是过了好一段悠闲日子。等到及笄礼的前一日,午后的阳光懒懒的从窗口洒了进来,在案上涂上一层薄薄的金色,就像是融了的蜂蜜似的。沈采薇就坐在案前,慢悠悠的翻着书页,时而提笔写几句批注,眉间舒展,花瓣似的唇轻轻的抿了抿。

忽而窗外传来轻轻的扣窗声,一枝花被人从外边丢了进来。

是朵刚刚绽开的石榴花,似还带着晨间的露水,凝在花蕊中间仿佛染了那有色的芬芳一般。橘红色的花瓣在阳光下面看着便是暖融融的,叫人从心底便觉得温软起来。

沈采薇生不起气来,只得抬着头没去理那朵被丢在案上的花。她故作气恼的瞪了一眼扔花出来的李景行,顾盼之间,便如初夏碧波涟涟的水,更显清丽明秀:“你怎么又来了?”

李景行倒不计较她这语气,负手站在窗外,唇边弧线浅浅,似笑非笑:“你会会都是这句。若是哪日我不来了,岂不是要问一句‘你怎么又不来了’?”

沈采薇被他这话说得半羞半恼,干脆扬了扬荷尖似的下巴,作出漫不经心的模样:“你倒是说一说,你那一日是不准备来的?”真要是说出来了,她就把那花丢回他脸上。

李景行被她那故作不在意的模样逗得唇角一弯,眼中不由流出些许笑意来,口上却是正经的应道:“让我想一想......”他故作苦恼的蹙了蹙眉,端着一张再正经不过的君子脸,一字一句的说着笑话逗人,“下雨天路滑我是不来的,不过采薇你若是想要赏雨景倒是可以叫上我,我给你撑伞;下雪天天冷我是不来的,不过采薇你若是想要看梅倒是可以叫上我,我给你折一支......”

他话还没说完,屋子里头的沈采薇已经红了脸,干脆利落的把那案上的花直接丢到他脸上:“谁想要你陪了?”她快准狠的丢完花,自觉自己动作简直是标准流利的,然后就顺手把窗户也合上了。

李景行重新把那花捡起来,隔着窗户问道:“我才刚来,你就赶人了?”他笑了一下,隔着窗户慢慢的扣了扣。

好一会儿,沈采薇才从里头重新把窗户打开,拉长声音道:“我就换身衣服,马上出来。你等一下。”

窗户只开了一半,从外头看正好可以瞧见沈采薇新换了的外衣。只见那桃红色的衣裳上面绣着一支长枝桃花,花娇叶嫩,其色嫣然。

李景行不自觉的又弯了弯嘴角,往后退了几步,正好就对着房门口等着。

过了一会儿,沈采薇果是出来了。

李景行随手把花又丢给她,说道:“这花其实是你们园子里头采的,还是你收着吧。”

沈采薇瞥了他一眼,把花拿在手上转了转,懒懒应声道:“原是借花献佛。”

李景行只觉得那懒洋洋的声音就像是小爪子似的抓在心上,痒得不行。他忍了忍,还是伸手握住沈采薇另一只手,十分“假正经”的转移话题道:“其实,我这回来是给你送簪子的。”他从袖套里头掏出一支玉簪子递过去,“我花了样子,亲自做的。”

是一支羊脂玉簪,簪头雕着一朵盛开的桃花,花蕊中间缀着一颗南珠。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沈采薇亦是有些惊喜,接了那簪子左看右看,不由抿着唇笑了起来:“谢谢,我很喜欢。”

她话声刚刚落下,李景行忽而凑了过来,一手拉着她的手,一手按在她的肩头,头探到她的肩后,虚虚得把她环抱住。

“我也很喜欢呢......”他的笑声就像是丝丝缕缕的热气,正好绕在耳边,叫人耳中亦是痒痒的。

沈采薇反应过来,正要把人推开,对方却已经十分自然的退开了几步,故作无辜的道:“我刚刚瞧见你肩头好似落了一只枯叶蝶。”

沈采薇不由呵呵哒:“你觉得我会信吗?”

李景行十分认真的回看她,点了点头,“虚心求教”的问道:“为什么不信?”

一口血就憋在心头,差点要吐出来了有没有?

132 及笄

他们在小路上走了一段路,回去的时候,李景行一贯冷定的面上不由得显出几分笑影子来。因为再过两年就要会试了,虽然他成日里找事往沈家去但到底还是要静心看书,回去的时候先往书房去。

李从渊这时候正在书房看书,他孤家寡人一个,瞧着儿子这得意模样怪别扭的,忍不住懒懒的刺一句:“你紧赶慢赶的赶出那么一支簪子有什么用?及笄礼上用的又不是你的簪子......”

李景行瞥他一眼,漫不经心的从书架上拣出一本书册来,口上不紧不慢的应道:“总有用到的时候。”

李从渊少见的被噎了一下——果然是单身没人权,简直是分分钟被人秀恩爱到眼瞎。他顿了一下,好一会儿才接着道:“我昨日给你的兵书你看了?”

李景行随手拿了好几本放在手上,翻书的动作不停,只是慢条斯理的回道:“看了,是讲骑兵的?”

李从渊稍稍提起一点儿劲头来,把手上的笔搁到一边:“其实你小时候,我本来是想带你去北疆的,不过后来将错就错的就去了江南。比起那些只能江南沿岸的倭寇,代代弓马的戎族才是大越的心腹之患。”他淡淡道,“要治倭寇,只要先从海禁着手,再在水战上面打上几场胜战,把江南那边的水军练好了就没问题。可戎族本就是游牧民族,善战好斗,每每到了缺粮少食之时还会在北疆边城小战一二,练出来的骑兵尤其骁悍,来去如风。若是再出一个能把几个部落拧成一股的族长,大越北疆怕是都守不住,必是要烽火再起。”

李景行闻言亦是回过头来,想了想便坐到了李从渊的对面,接口说道:“去年落马城的事,据说就是戎族那新可汗伯颜的兵?”

李从渊点点头,从书桌底下的木匣中取出一张手绘的羊皮地图来:“你看......”他先后指了一下地图上的两个小红点,“落马城在这里,戎族的王庭在这里。那些骑兵若真像那位可汗所说的只是‘管束失力,残兵流窜’,怎么还绕一大圈跑到另一边去?”

李景行的目光凝了凝,面上已经收了笑:“确实是不可信。”他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接着道,“这些年戎族那边少有消息传出,说不得那位可汗手段出众已经收拢了其他几个部落。”

因着李从渊有意“调/教”,李景行在这上面确实是十分敏锐。

李从渊欣慰的点了点头:“其实我本想着让你去北边做几年官的。不过现在想一想,不若先去江南历练一二,等你稍稍长些本事了,再去北疆。不过,骑兵作战的那些兵法策论,你确实是要看起来了。”

李景行蹙了蹙眉:“北疆这几年蠢蠢欲动,不若让祖父上书陛下,也好稍作提防?”

李从渊端起茶盏抿了口茶,淡淡道:“长辈的事自有考量,你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莫要多想。”这事朝中那些大人哪里会不清楚,不过是因为座上的皇帝是个不喜多事的,哪个敢多事跑去把戎族的是挑出来?多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罢了。李大人现今不过是礼部尚书,本就不该管这事,这若是越界伸了手,内阁里头的几个阁老和上头的皇帝都要跟着不高兴。

他看得很清楚,就像是倭寇那块伤疤要被鲜血淋漓的挑开才能找到开海禁的契机一样,大越和北戎也必有一战。如今国事衰颓,积弊已久,满朝之臣大多只知谄媚主上,上不能匡主,下不能益民,无论是北疆的驻军还是江南的水军皆是人心涣散、不堪一击。若不能在这一战里把大越的热血换上,不能把新一代的脊梁立起来,这偌大家国怕是再也无药可救。

他此生挚爱唯有许氏,爱到弃官从医、心死如灰,此生再不得欢颜。可是,他更爱这脚下的土地,那一寸一寸以身丈量、亲见亲闻的山河。万里锦绣江山,煌煌大越,何忍毁于一旦?

李从渊深深的看了一眼尚且年少的儿子,想着自己要说的都差不多了,便有些不耐的摆摆手道,“我和你说这些是叫你心里有个准备,别一门心思只挂在沈家。因情丧志,因私忘公,最是要不得。”

李景行闻言看了李从渊一眼,非常含蓄的闭上了嘴:这话从李从渊嘴里说出来还真是有点说不出的怪——

此人为了妻子连官都辞了,到现在还游手好闲呆在家里呢。

李从渊被他那涵义深远的异样看得心烦,搁下手中的茶盏赶人:“还杵在这里做什么?看着就心烦。”

李景行只得抱着几本从书架上拿下了的书,出门去了。

第二日,沈家的及笄礼,李景行自然是去不成的,去的是李家的二太太文氏。因着李家上下都挺重视这门亲事的,文氏想了想便特意备了厚礼,亲自送了过去。

虽是小办,但因为正宾请的是素来低调的汝阳王妃,严氏为了给女儿博个好名声亦是下了许多力气,场面上瞧着倒是办得很是不错。

裴氏心里知道严氏的小算盘,干脆悄悄把自己的大嫂拉到边上说了几句实话:“我那二嫂怕是瞧上八郎了。成日里得往我身边凑,好话、好东西不要钱似的往我边上送。都是一家子,我也不好拒绝,只得答应了替她给嫂子你说说好话。”裴氏瞥了眼上头的沈采苹,眨了眨眼示意道,“说实话,四娘倒也不错,说得上是品貌双全。严氏只得这么一个女儿,日后嫁妆也是少不了的。只是她性子单纯了些、为人又有点呆气,不过八郎也不是长子,这上头倒也不须计较这么多。”

裴三太太被一贯“实话实说”的小姑子堵了一下,一时间竟是寻不出合适的话来应声。

裴家大房只得裴赫和汝阳王妃这一子一女,裴家二房则是二子一女。裴三爷是小儿子也没有上头两个兄长有能力,裴八郎乃是裴三爷和裴三太太的老儿子,虽宠了些但亲事上头还真没有这么讲究,这也是为什么裴氏原先想着要拿人当女儿备胎的缘故。

裴三太太自是不知道裴氏原先把自己儿子当做备胎,倒也没生闲气,先是抬头细细看了沈采苹,然后才微微点头,若有所思:“倒是听说过一些,女学里头的成绩也不错呢。”

她心里算了一下:裴三爷自己就是幼子,本就不会有多少家业,轮到小儿子上头就更少了,就如裴氏说得,严氏只得这么一女,嫁妆必是丰厚。再者,沈承宇年纪轻轻就官至吏部侍郎,说不得还有再往上的机会,有个得力的岳父,儿子日后科举上头也多条出路。这样一盘算,这门亲事倒也不坏。

裴三太太自是不会就这么把话说死的。她这会儿心思动的极快,面上却还是很矜持的:“我倒是没和沈二太太说过几回话,不若你带我过去见一面?”虽有姻亲关系但交际圈到底不太一样,严氏又是继室,裴三太太自是没有太多机会和严氏说话。

裴氏本还以为自己就这么一说,哪里知道自家嫂子竟是动了心,她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道:“等会儿等礼成了,我再替你们引见一下。”

正好这时候正好是台上的汝阳王妃替沈采薇取字:“澜清。”

这字出自“其孝友淳深,立身贞固,内含玉润,外表澜清”,乃是寄望她如水一般澄清,外柔内刚。

沈采薇双手接过文书然后才转递给沈采苹,轻声应对。她微微垂首,乌发如同积云,下颚弧线柔软,更显眉目清丽出众,一如明珠生晕,熠熠生辉。

待得礼过之后,沈采薇方才跪倒沈承宇和严氏跟前受教。

沈承宇今日特别打扮了一番,看着倒是慈父模样,似模似样的说了几句套话。沈采薇只得作出谦逊的模样,低着头听训,倒是叫沈承宇好好的摆了一回架子。严氏虽是继母倒也挂了一个名,就跟在后面加了几句。

待得父母双亲教诲完了,沈采薇这才再三拜首。

礼成了,沈采薇和沈采苹回房换衣裳,汝阳王妃先回去了,严氏和沈承宇则是一起下场去招待来客。

交情交情、人脉人脉,都是处出来的。这样的时候自然是谈交情、拓展人脉的好时候,不容错过。

133 碧梗粥

严氏和裴三太太倒也说不上一见如故,只是两人略略谈了一会儿,各自心里都有了底。

晚上严氏服侍沈承宇歇息的时候,口上不免试探了一下:“今儿倒是有不少夫人太太问起咱们四娘呢。”

沈承宇刚刚去了束发的玉冠,乌黑柔顺的长发披在肩头,哪怕年纪已经不轻,依旧很有些俊美的姿仪。他闻言只是淡淡一笑,漫不经心的应道:“也是你教的好,四娘乖巧可爱,那些人见了自是喜欢。”

严氏倒了杯茶递过去给沈承宇,含羞睨了眼人,口上道:“老爷这话说得,哪有这样夸自己闺女的?也不害臊!”

屋内烛光摇曳,晕晕暖暖的光影融在水银似的月光里面,洋洋洒洒的把屋子照得透亮。严氏那本就保养极好的手握在青玉盏上,莹白的浑若一体。

沈承宇瞧得心痒,接过茶,顺手揉了揉她柔嫩白皙的手指,微笑着抬眼瞧着自家妻子,只把人看得面红起来。

严氏低头一笑,正如白莲一般有着一低头的温柔,她的语气听着亦是轻缓温淡的:“裴家的三太太也拉着我说了好一会儿话呢。”

沈承宇这时候哪里还听不出这话中音,略顿了顿要把手抽回来,蹙蹙眉道:“四娘的亲事咱们之前不是已经说好了吗?”

严氏连忙拉住他手不松,温声解释道:“我只是觉得裴家也是门好亲事,这才来和老爷你说一声。我瞧着,荣郡王待裴家就亲厚的很,说不得日后裴家还要更上一台阶呢。”

沈承宇眉心还是没松开,只是握了握妻子的手,淡淡道:“好了好了,先歇息吧。累了一天,明日还有旁的事呢。”

严氏只得闭了嘴,安安静静、低眉顺眼的服侍着沈承宇歇下了。她对自己这丈夫也很有些了解,既然这回没把话说死,就说明他心里也是有些犹豫了——似他这样的人,哪怕前头那位邹大人给了他再大的好处,见了更大的利益还是要翻脸不认人的。

严氏心里松了松,暗暗想着:过些日子还要去古安寺上个香才好,保佑那位邹大人一辈子入不了阁,自家女儿寻个好姻缘。

这会儿,沈承宇想的自然和严氏不大一样。他躺在床上,不自觉得想起今日亲自来接汝阳王妃回去的荣郡王萧远,心里不知怎的起了点莫名之感。

现今皇帝一颗心挂皇后身上,大半的政务都是堆在这位荣郡王手上。这么一个忙得脚不沾地的人,竟然也会事必躬亲到亲自来接汝阳王妃?那模样反倒更像是寻机来看一眼的。再者,自从三弟一家来了京城后,荣郡王也会偶尔递了帖子前来拜见,若说是顾念那一点儿指教之恩,也不必每回都要顺便去瞧瞧自家二娘......

沈承宇一激灵,忽而想起当初皇帝把自己叫去说得那一番话。他本是以为皇帝是想着从近臣里头选几个年纪恰当的女孩送到荣郡王身边,激动之下自然是去信松江要把女儿接上京。后来家里擅自给二娘订了亲他也不过是惋惜一二——真要是从几个近臣的适龄千金中挑也不一定就能挑上沈采薇这样自小长在松江的。

可是现在想来,说不得,二娘和荣郡王有些关系?皇帝当初的那一番话仅仅是因为荣郡王瞧上自己女儿?

沈承宇左思右想,把萧远的事从都想了一遍,一颗心忽冷忽热,竟是比严氏还要睡得迟,直到天亮了才稍稍合了眼。

晨间,严氏起来,一眼就看见了他一眼黛青,不免多问一句:“老爷这是怎么了?”

沈承宇自觉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只要寻到了机会,未来前程一片光明。他一脑子的雄心壮志,激动地不能自已,对着“什么都不知道”的严氏就少了许多耐心,随口敷衍了一句:“只是想着二娘已经及笄了,也不知还能再留几年,我这心里怪不舍的。”

他现今已经打定主意了,寻机再去试探一二,若事情是真的,那和李家那门亲事肯定也是要想法子退了的。平日里瞧着二娘那闷不吭声的模样,竟是有这样的造化。依着荣郡王和郑家那尴尬的关系,若真是能嫁给荣郡王,再诞下子嗣,真真是前途不可限量。

严氏听得这话自觉莫名其妙,好不容易才忍住自己诧异的神情,笑着替沈承宇理了理衣襟道:“老爷倒是一派慈父心肠。”

沈承宇也没应声,得意的笑了笑便往书房去。

严氏见着他这模样就觉得心里气闷,自个儿把被子锤了一通,好不容易才消了气。早膳则是她一个人在屋里用的,她也没什么胃口,吃了一碗碧梗粥配着一二小菜,就叫端下去了。

边上的何其家的乃是严氏的陪房,又是一起长大的,很有些真感情,如今见着她这模样,嘴上劝道:“为着二姑娘的及笄礼,太太这些日子忙里忙外的也是怪累的。现今可要多用一点,好好补一补才是。”

屋里的都是自己人,严氏心里闷得很,不由微微红了眼:“如今这家里也就只有你心里念着我了。忙了这些日子,我竟是连句好话都没得。再过时候,三娘又要办及笄礼,三太太那模样你也是知道的,那些事还不是要压到我这儿?我确实是有些自己的小心思,但我这些忙里忙外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谁知道这一家子的竟全当看不见,没有半个人念在心里。”

何其家的知道她这是被沈承宇气得,这时候也只能温声劝道:“太太这话说得.......您一片慈心,二姑娘那边也是记在心上呢,这些日子每日里都来请安,日日不断的遣人给太太送燕窝粥。再者,太太这般贤惠慈和,有眼睛的都看着呢,日后必是要高看四姑娘一眼的。”

严氏被她说得缓了面容,手上拧着帕子,低声念了一句佛:“我已是这把年纪了,这辈子所念的还不是四娘?若她能有个好归处,我一辈子当牛做马、吃斋念佛都是心甘情愿的。”她说着这话,不由得合手拜了拜。

何其家的哪里不明白严氏的心,想了想便给她出了主意道:“不是奴婢自家人夸口,四姑娘这模样,谁见了都要喜欢的。太太不是和裴三太太有些交情,不若把四姑娘带去正经见一面。合了眼缘,两家人说起话来也松快些。”

严氏想了想,觉着自己本也是要去古安寺烧香,若是能一举两得自是更好。于是,她便叫了几个丫头上来吩咐:“叫下头的人准备准备,去和几个姑娘说一声,明儿我要带她们去古安寺烧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