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兰芝深深地叹了口气,这句话,她听了许多年,一直知道他只是嘴上敷衍,可气也好,哭也罢,都过来了。他不在的这段日子,她想通了很多事,既然那么糟糕的他,自己都接受了,他若肯真心转变,自己又有什么理由把他推开?不管他们夫妻俩生多少闷气,他都始终是卿儿和玥儿的父亲。那两个孩子,成天盼着一家团聚、成天盼着他们夫妻和鸣,她的心,或许没有当初那么浓烈的爱意了,不过,拿他当这辈子不能舍下的亲人还是可以的。

她回握住了他的手:“少年夫妻老来伴,等儿子女儿都不在身边的时候,也许只有你陪着我了呢。”

马援热泪盈眶。

马援归来,按理说,要与整个马家一块儿吃顿好,奈何一想到老太太曾经把玥儿赶出过马家,蔺兰芝和容卿就一百个不乐意见她,二房、三房因着从前对玥儿不够好,母子俩只派人去报了个信儿便完事了。

马援洗漱完毕,去膳厅见了容卿与宁玥。

容卿还是老样子,云淡风轻不食人间烟火似的,宁玥长了个子也长了肉,小脸蛋圆乎乎的,一双眼睛不像上次看上去的那么幽深冰冷,盈盈的,全是小女孩儿的笑意。她的手被容卿握着,看得出来,兄妹俩感情很好。

马援心口流过一股暖流,有些怕惊了他们似的,语气很轻很轻:“卿儿,玥儿。”

“父亲!”宁玥站起身,扑进了他怀里,险些把他撞翻。

这下子,马援是真的感受到女儿的不同了,没那么冰冷,没那么拒人千里之外了,虽不知是谁的功劳,不过做父亲的,还是会为她的变化而感到高兴:“长肉了,都抱不动了。”

马援抱了抱她。

宁玥转头嗔了容卿一眼:“天天给我喂吃的,就说会喂胖的!”

昨天刚称过,长了五斤呢!

容卿笑着不说话。

马援的眸光落在了儿子脸上,老实说,他长得也就是过得去,兰芝也不是特别美艳的女人,偏偏生个儿子这么好看,只能说,他俩真的很会生啊!

“卿儿。”还没听儿子喊过一声父亲呢,心中多少有些忐忑,也怕儿子会怪罪他把他再一次弄丢了好在是入了京。

容卿恬淡地笑着:“父亲。”

马援一怔!

“你…你你你…你刚刚说什么?”

“父亲。”容卿笑笑。

马援的眼睛瞪直了,足足五秒,才慢慢弯成了月牙儿的弧度:“儿子!”

要乐晕了!

儿子叫他了!

哈哈,儿子叫父亲了!

这之后,父子俩坐下来,仔细回顾了一下沿途发生的事,才知道皇甫珊与马援走散了,马援原本都到了并州,突然看见一个与皇甫珊背影很像的姑娘,以为皇甫珊也来了这边,在并州疯狂地找,这才耽误了回京的行程。

“应该不是她。”容卿说。

马援点头:“是啊,她应该不会来西凉的。”可怜那小姑娘,不知去了哪里。

容卿把马谨严的事告诉了马援:“…这个,我还没对玥儿和娘说过。”

马援万万没料到那个刀疤秀才是他庶子,奇怪,他不是去北城投靠蔺二老爷了吗?怎么流落到南疆了呢?算了,管他怎样呢,做了那么人神共愤的事,就算他回来,他也得把他给活活打死!

“他死了吗?”马援问。

“可能吧,容麟打伤了他。”容麟那一拳是下了狠手的,六个时辰后会活活疼死。

父子俩很有默契地将这些事烂在了肚子里。

夜里,玄胤归来,三个男人在暖阁的小桌旁饮起了美酒,摆了一副棋盘,先是容卿对弈马援,马援输了,换玄胤上,后面玄胤把容卿干掉了,又换马援上。

蔺兰芝与宁玥坐在一旁暖烘烘的炕上,看爷们儿聚得欢,也跟着心情大好。

这是他们过得最好的一个年,没去应付不想应付的人,没有看见不想看见的人,最喜爱的亲人,一个都没少。

红玉打了帘子进来:“夫人,还有几副对联儿没贴,要不要去贴了?”

宁玥笑着跳下了床:“当然要啦!玄胤!我们去贴对联儿!”

玄胤落下一子,封了马援所有退路,马援黑了脸,要不要这么不给老丈人面子?

外头下着鹅毛大雪。

玄胤拿了一件氅衣给她裹上,又拿了兔毛耳捂罩住她小耳朵,牵着她小手出了门。

马援推着容卿的轮椅道:“我们也去看看。”

容卿微笑:“好。”

红玉和冬梅一人准备对联一人准备凳子,刷子浆糊由别的小丫鬟托着,几人都兴冲冲地看着姑爷牵着小姐的手出来。姑爷对小姐真好,看着姑爷,她们都觉得这辈子不用再嫁入了,一定找不到合适的了。

宁玥要踩着凳子上去:“对联给我。”

玄胤把她一抱,举起来,让她坐在自己一侧的肩头,臂弯扬起,扶住她纤细的腰肢。

这一动作,可把兰芝吓坏了,生怕女儿摔下来。

宁玥却兴奋得紧,这是武帝的肩膀啊,她就这么坐上去了!她低头,冲玄胤甜蜜一笑,眉眼弯弯。

“瞧把你兴奋的,要不要让你骑脖子啊?”玄胤捏了捏她小屁股。

宁玥被捏得发痒,在他肩上扭了扭,笑道:“那也可以呀,让不让骑?”

玄胤勾起唇角,精致的俊脸上扬起一抹颠倒众生的笑,烛火一照,媚态横生:“给爷生个小郡王,就让你骑。”

还得生小郡王呀,看来她得多多努力了。

她眼珠子滴溜一转,悄悄地说:“我给你生一个小郡王,还给你生一个小郡主,要不要?”

“要!”

生一窝都要!

宁玥眯眼笑了,是谁说不喜欢小孩子的?瞧这两眼放绿光的样子,分明比她还想要!

俩人打情骂俏、眉来眼去,直把一院子下人的心都给看酥了,年夜饭都不用吃了,一大盆狗粮已喂饱。

马援一转头,见蔺兰芝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对小夫妻,满眼笑意,清了清嗓子,不动声色地牵住了蔺兰芝的手。

有宽袖的遮掩,大家根本看不清这一动作。

但蔺兰芝还是狠狠地惊了一下!

这可是在外头!

当自己也是二十出头的帅小伙么?

勾她的手!

真是…不害臊!

蔺兰芝瞪他一眼,就要抽开。

马援紧紧地握住,就不放!死都不放!

“嘿嘿嘿嘿…”宁玥注意到了二人的小动作,狡黠一笑。

蔺兰芝红了脸。

容卿看着爹娘和妹妹都等来了自己的幸福,淡淡一笑,一片雪花落在他玉带的麒麟扣上,他白皙的纤指轻轻拂去,也拂去了心头一声叹息。

除夕夜,一家人围坐在暖阁里包了饺子,吃了年夜饭,随后,玄胤不知从哪儿弄来两大箱烟花,捉着宁玥的手在院子里点燃,烟火冲上穹顶,绽放的一霎那,连星辰都失了颜色。

宁玥依偎在玄胤怀里,小脸被烟火照得发亮,从没想过水牢里的自己,能再活着看到这样的良辰美景。

“玄胤。”

“嗯?”他温柔地拂过她的发。

“谢谢你。”

谢谢你没在水里扔下我,谢谢你死皮赖脸地缠着我,谢谢你把一颗心全都给了我。

当然,也很感激老天爷,虽然听起来很掉鸡皮疙瘩,但能重生,能弥补前世的遗憾,找到了一生的良人,拯救了疼她的爹娘,认回了心爱的哥哥,一切的一切,都与前世不同了。

这个年关发生了许多事。

首当其冲的是司空家的二小姐远嫁北城,据说十里红妆,嫁得十分风光,也据说二小姐至情至孝,舍不得爹娘,愣是哭得惊天动态不肯上花轿。

只有司空家的人明白,司空静并不是舍不得他们,是不是想去给一个糟老头子做填房。

可他们有什么办法?司空静的名节在京城已经毁尽了,留在这边也是给家族丢脸,不若到北城,既能开始新的人生,也能给家族换来一大笔钱财,当然,后者是重点。

第二件事是刘婉玉不知怎的听说了司空静远嫁北城的消息,半夜从庵堂里溜出来,摔下山坡,被尼姑们寻回去时,已经被野狼啃得只剩一副躯干了。

相比之下,郭玉被休回郭家的消息,反而没那么多人谈论。

一晃到了正月,南疆那边终于给皇帝回了信,愿意和谈,前提是,带上皇甫燕,南疆要求皇甫燕毫发无损。

皇帝欣然接受了南疆的提议,将保护皇甫燕的重任交给了司空朔。

宁玥听到这消息,淡淡地笑出了声,王皇帝能窜了刘家的江山,倒也不完全是靠着司空朔当年的预言,至少他本人,的确是有几分本事的。

皇帝不仅在防着玄家,同时也在防着司空朔。

如今玄家头上的叛国罪还没接触,绝不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兴风作浪。

司空朔不同了,万一他野心膨胀,杀了皇甫燕嫁祸给皇帝怎么办?南疆还不一怒之下剑指皇城?届时,司空朔再窝里反,与南疆里应外合,岂不就像他当年赶走刘家的幼帝那样,把他给赶了?

所以,不如把皇甫燕给司空朔,要是皇甫燕出了事,正好借南疆的怒火灭了这个大宦官。

当然,皇帝相信司空朔没这么傻,毕竟文书已经发给南疆了,全国百姓也全都知道了。司空朔想当民族的罪人,得掂量掂量才是。

司空朔在行宫,再一次见到皇甫燕,如同吞了一只苍蝇,上不去下不来,哽在喉头,一阵一阵地膈应。

皇甫燕呵呵一笑:“中常侍大人见到本公主很失望吗?还是太高兴了呀?怎么说,本公主与中常侍大人也算老相识,就不与中常侍大人客气了,请问中常侍大人,本公主的房间在哪儿?”

司空朔额角的青筋一阵暴跳,白如幽灵的手死死地掐住椅背,事到如今,连暗杀都不能够了。

和谈的地点定了下来,既不选在西凉,也不选在南疆,而是一个在两国的夹缝中生存的草原部落黎族。

黎族就在东隅山脉一带,雁门关附近,两国交战对它稍微造成了一点影响,但影响不大,收到两国同时发来的文书后,黎族族长愉快地同意了,准备了最丰盛的猎物,等待两国使臣在黎族展开一场空前震撼的春季狩猎。

此番虽是和谈,却也借了狩猎的名义,皇帝准许几位臣子携带家眷出行。

中山王带上了玄小樱。

玄胤戴上了宁玥。

孙瑶身怀六甲不宜舟车劳顿,玄昭与玄煜一同出行。

玄煜的伤势并未痊愈,面色有些苍白,对于郭玉被休出府的事,他什么也没说,一直,非常沉默。

马家这边,马援带上了蔺兰芝,二人成亲多年,还没一起云游四海过,只当是出来玩一场了。

司空朔伴在君侧,自然也在出行的行列,他身后跟着一个十二时辰不忘膈应他的小尾巴皇甫燕。

“燕公主在行宫住得可好?”皇帝和蔼可亲地问。

皇甫燕微微一笑:“中常侍大人招待得非常周到,我都有些乐不思蜀了。”

司空朔的眸子里闪过一道寒光。

皇帝精锐的眼眸眯了眯,随即,哈哈一笑:“可惜呀!可惜!阿朔只是个太监,若不然,我都希望向南疆王求娶你做阿朔的妻呢!”

司空朔轻轻地笑着,如玉精致的手抚摸着怀里的小爱宠:“微臣哪有这个福气?燕公主乃人中龙凤,天子才配得上。”

“哈哈!”皇帝心情好似不错,携了司空朔的手,一派器重得不得了的样子。

皇甫燕的眸光越过皇帝与司空朔,望向了朝城门驶来的马车,马车的车窗内探出一颗圆乎乎的小脑袋,它主人笑眯眯地与一旁的男子说话。

男子低头,温柔一笑,那一瞬,天地骤暗,独他风华潋滟、艳绝天下。

皇甫燕的心口砰砰一跳,红了脸。

司空朔看看她,又看看那边的一对璧人,轻轻一笑:“胤郡王的确是世间不可多得的好男儿,连本座都很心动呢,真想尝尝他滋味。”

“主公,改喝药了。”小李子端着药碗来到司空朔身边。

皇帝看了司空朔一眼:“爱卿身体不适吗?若实在不适,可以留在帝京,不必奔波去黎族。”

“不过夜里没盖被子,稍稍染了些风寒,皇上多虑了。”司空朔言笑晏晏,一派倾城色,晃得九天蔽日,彩云散。

皇帝到底见得多,没被他给迷得神魂颠倒,但那股勾心的媚,仿若天生媚骨,还是让皇帝的眸色深了深。

【V105】和谈(一)容麟来了

数百人的狩猎队伍浩浩荡荡驶离了皇城,此处距离黎族约莫一千一百里,预计半月后到达。

一些没出过远门的公子千金一开始还特别兴奋,被马车颠簸了几日后,各种不适接踵而至腹泻、疲困、食欲不振、腰酸背痛…

众人隐约对将士们行军打仗有了一丝同情,他们坐马车都这样痛苦,走起来不知会累成什么样。

马援习惯了,倒是没多少感觉;玄胤自不必说,身子骨壮得跟头小牦牛似的,不压垮马车算好的,马车想颠坏他根本不可能;宁玥小身板儿虽弱,但一直有玄胤这个超强减震器,吃了睡、睡了吃,反而还长了一两肉。

却是苦了兰芝和容卿,这对母子,一个吐得天昏地暗,一个被宰杀新鲜牛羊的血腥气熏得目眩头摇。

马援忙着照顾妻儿,尽管非常心疼,却也真的过了一把良夫和慈父的瘾。

日落西山,马车停在一处空旷的草地上扎营。

距离他们离京已过去十日,渐入南部,夜间不若京城寒冷,马援扶着兰芝在帐篷的褥子上躺好,又将容卿从马车上抱了下来。为方便照顾容卿,夫妻俩都是与容卿同吃同住。

蔺兰芝转头摸了摸儿子苍白的脸,满是心疼:“让你别跟来的,非要来。”

容卿含糊地嗯了一声。

马援分别给二人盖好被子,出去取吃的来。

另一边,玄胤和宁玥的小帐篷也扎好了,宁玥打了个呵欠,在马车上睡了一整天,这会子只想四处走走,活动活动筋骨。

玄胤抚了抚她鬓角:“别走远了,我去去父王那里就回。”

“嗯,你去吧,记得带些甜点回来。”中山王虽是戴罪之身,可与皇帝挨得近,皇帝吃什么他吃什么,比他们的伙食高了不止一个档次。

玄胤笑着捏了捏她粉嘟嘟的脸蛋:“真是能吃,又胖了。”

“胖了不好么?”宁玥斜睨着他问,“明明昨天还夸我手感好来着。”

胖一点的确摸着舒服很多,尤其她胖的全是该胖的地方,如腰、腿这些纤细的地方依旧盈盈不堪一握。

玄胤勾唇一笑:“当然好,爷巴不得你再胖一些。”他眸光扫过她丰盈的前面。

宁玥瞪他一眼,走掉了。

荒郊野外,没什么风景可看,宁玥懒洋洋地散着步,身后,厨子与丫鬟们忙碌了起来。

走到一处小山坡前,宁玥碰到了玄煜,想来他也在散步,不过与她的懒散不同,他皱着眉头,面色冰冷。

宁玥犹豫了一下,还是颔首打了招呼:“世子。”

玄煜没说话,拿起地上的宝剑与她擦肩而过。

宁玥叹了口气,她算计郭玉的事,王爷或许看不出来,玄煜却至少猜了个大概,心里,多少对她有些怨愤吧。

明明曾经相互喜欢的两个人,却偏偏变成了这个样子,真是不令人唏嘘都不行。

“郡王妃在这儿长吁短叹什么?”

思量间,身后传来司空朔戏谑的话音,宁玥柳眉一蹙,脑海里瞬间浮现起了一只雪白狐狸、穿着紫袍、懒洋洋眯眼邪笑的画面。

宁玥转过身,好笑地看着他:“我听说中常侍大人病了,怎不在帐篷里好生待着,反而出来吹冷风呢?”

“一点风寒罢了。”司空朔轻笑着说,银色面具在落日余晖的映射下耀目得不可逼视。

宁玥淡淡移开视线,望向天边一轮缓缓升起的明月:“这话就骗骗专宠你的皇上,骗我可不行,我又不是白开了那么久的药房。”

“哦?”司空朔迷人地勾起唇角,眼波流转,如深海流光,潋滟却难以捕捉,“那依郡王妃之见,本座是得了什么病呢?”

“我哪儿知道?只是觉得普通风寒用不着喝那么久的药罢了。”宁玥漫不经心地说道,她不关心司空朔得了什么病,就算是病死了也跟她没有丝毫关系。

司空朔笑着没有说话。

宁玥本身来散步了,被这老狐狸一搅和,瞬间没了心情,转身朝帐篷走去。

“马宁玥。”司空朔望着纤细窈窕的背影,慢悠悠地说道,“如果本座是你,本座还真宁愿让他们自相残杀。”

他们,自然指的是玄胤和皇甫燕。

宁玥转过身,凉薄地看着他:“不必再挑拨离间了司空朔,你的套路我已经一清二楚,永远不会再上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