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华一头黑线,“肯定又是你赢。你让我三…不,六子,我就陪你下。”

云风白仰天叹息,“这就是某人刚才信誓旦旦的武将风度吗?师未出,先求饶,战场上可没人让你六城…”

“…五子。”

“让一子。”

“四子!”

“两子。”

“三子!”

云风白悠然道,“行,就让你三子,年主将可别又落得铩羽而归。”

棋艺超臭的某人有点欲哭无泪,“云宗主,你还是让我六子吧…”

035 凤凰

崇华二年夏,年华、刘延昭胜归玉京。帝大悦,擢年华为禁卫军副统领,升从三品,授紫勋,赐良田五百顷,金五十万;擢刘延昭为骁骑都尉,升从四品,授绛勋 ,赐良田三百顷,金三十万。…临羡关守将高猛、蔡铁、张子齐守关有功,帝另遣使者擢赏。——《梦华录·崇华纪事》

崇华帝在凌烟台设庆功宴,犒劳临羡关一战中有功的将领。宴会中,崇华帝早退,大家在宴酣敬酒互贺时,才发现年华也不见了踪迹。

太液湖畔,水平如镜。水面倒映着杨柳,也倒映着一双璧人。宁湛和年华静静地站在夏风中,看半湖莲叶脉脉温存,一片菡萏冉冉沉香。一别数月,两人原本有满腹相思欲诉,但对方真正近在咫尺时,却只是互相凝望无言。

宁湛指着停泊在田田莲叶中的兰舟,道:“我们去湖上划船,好不好?”

年华还没说话,伺候在旁边的许忠急忙道:“圣上,万万不可,这是宫女儿们泛湖采荷的鄙陋之物,圣上游湖应该准备七宝龙船…”

宁湛回头望向许忠,许忠的声音立刻小了下去,继而垂首不语。

宁湛拉过年华,跳上兰舟,荡浆飘向湖心。

太液湖寒烟凝碧,几叶兰舟在莲花间隐现,舟上的宫装女儿衣香鬓影,笑语如铃。远处烟水澹澹,天高云阔,与湖下的倒影成双。两人在湖心弃了桨,任兰舟随波荡漾,宁湛拥着年华,年华偎依在宁湛怀中。

宁湛望着年华,“一别三个月,你瘦了,在临羡关一定吃了不少苦吧?听说你中箭了,有没有大碍?”

年华笑了笑,“去打仗难免奔波,只是辛劳一些,算不上吃苦。箭伤已经痊愈了,没有大碍。”

宁湛道:“今日庆功宴上,你并不开心,这一仗让你的眼里蒙上了阴翳,不再像从前的年华了。”

年华神色一黯,两万条性命换来的功勋,她如何能坦然受之?年华没有说话,把头深深地埋进了宁湛的怀里,“别动,让我靠一会儿。”

宁湛搂紧年华,宠溺地笑了:“好。”

不一会儿,一阵低沉的啜泣声传来,宁湛感到胸前渐渐湿润。年华的泪水如火,灼伤了宁湛的心,他喃喃道,“我恨自己身为帝王,却空有虚名,有些以帝王之力能够改变的事情,我却没有能力去改变。你在临羡关作战时,朔方与皓国在西北交战,禁灵与若国在东方交战,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无力阻止。诸侯们群雄逐鹿,使我的国土战祸绵延,我的子民颠沛流离。每一天都有人因为战争而死去,每一刻都有人因为战争而流离失所,这些诸侯国之间的征伐,本可以避免,只因梦华王室衰微,只因我不够强大,才使得战乱纷纷,生灵涂炭。我更恨自己无用,不能提剑上战场,而要让你替我去征战…”

说到伤心处,宁湛流下了两行清泪。

年华抬起头来,抚摸宁湛的脸,吻去了他的泪水:“你不必菲薄自己,你是一个优秀的帝王,是万民的福祉。你的心愿,亦是我的心愿,我一定会助你达成。我以天极将门之名起誓,今生一定倾尽全力,助你平定六国,重振梦华。若违此誓言,必天诛地灭,堕入万劫。”

宁湛动容,将年华拥入怀中,“你我本是一心,何必起那么可怕的誓言?”

年华道:“誓言有着咒语的魔力,以将门之名起誓,我便不会再怯弱,退却了。”

宁湛道,“若真有平定天下那一日,无论你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年华笑了,“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平安,快乐。”

轻舟摇晃,荷香脉脉,阳光照在身上,轻暖如薄被,年华在宁湛怀中伸了一个懒腰,懒洋洋地闭上了眼睛,“现在,我只想好好睡一觉,今天天没亮就进皇宫受封,一直折腾到现在,繁琐的礼仪比行军打仗还累人。你做枕头,不要乱动。”

“你慢慢睡,我守着你。”宁湛笑了笑,任年华的头靠在自己胸前。然后学老僧入定,端坐不动,真把自己当做了枕头。

夏末时节,凤凰花树已经开始凋残,碗盏大小的金红色花朵随风飘荡,落在平滑如镜的太液湖上,荡开一圈圈涟漪。

万寿山腰的凤凰花树下,怔怔地站着一个美艳绝世的女子,她穿着一袭孔雀紫金线绣牡丹的长裙,挽着一袭碧江霞色水绡披帛。她的青丝梳成繁复的飞天云髻,髻上插着金镶玉青鸟吐珠步摇。她的艳色,让凤凰花树都在瞬间失了色彩,变得黯然。这个美丽的女子,正是三个月前入宫为淑妃的李亦倾。

李亦倾一直站在万寿山腰的凤凰花树下,她看着宁湛和年华从山下走过,在太液湖边脉脉相望,然后一起荡舟去了湖心。山腰僻静,她又隐在花树后,宁湛和年华并没有发现她。

李宝儿梳着双螺髻,穿着一身月下白的束胸宫女裙,手拎一只装满新摘的胭脂花、凤仙花的精巧竹篮,侍立在主子身边。

李宝儿眨着大眼睛,小心翼翼地道:“小姐,原来宫中的传言不虚,圣上和年主将真的…”

李亦倾螓首低垂,红唇犹带笑弧,珍珠般的眼泪已经滑落脸庞,滴落在脚边凤凰花的尸体上。凤凰花上,如凝雨露。

“宝儿,我原以为圣上不喜欢我,是因为爹爹的原因。现在我明白了,原来他心中已经有了别人。你知道吗?他从来不曾用那种热忱的,深情的目光看过我。”

她是玉京最美丽,贤淑的女子。在她待字闺中时,无数王孙贵胄就以能够娶她为世间最大的幸事。在她及笄之时,她就许愿要嫁给帝王。只有帝王,才足以匹配她的美丽。她也相信自己一定能够得到帝王的宠爱,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今年年初,她得尝心愿,入宫为妃。册妃大典上,她远远地看见宁湛,但见他丰神如玉,气宇轩昂,顿时芳心暗许,一往情深。她以为,自己和别的妃嫔不同,一定会得到他全部的宠爱,与他蝶梦双飞,比翼连枝。可是,他对所有的妃嫔都一样,彬彬有礼,温柔多情。他仿佛爱着所有的人,但又仿佛谁都不爱,没有人能够看透他的心思,触碰到他的内心。

宝儿道,“小姐,您是玉京中最美丽的女人,圣上不会不喜欢您。如今四妃之中,您的分位最高,也最受圣上宠爱。”

李亦倾摇头,“不,我很明白,他对我好,是因为爹爹的威慑,就像他对萧德妃好,是因为萧太后的威慑。他每次呆在凝香殿,都会不自觉地眺望西南方,那是临羡关的方向。他心里想的人,是她。”

“那不过是圣上关心前方的战事罢了。小姐,您想太多了。”

李亦倾遥望湖心,湖色如玉,可见扁舟一叶。她扶在凤凰花树上,才能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形。

宝儿见李亦倾脸色越来越苍白,急忙道:“小姐,还是回宫去吧,否则胭脂花焉了,蒸出的胭脂膏成色就差了。”

李亦倾凄然一笑,望了一眼花篮中的胭脂花,冷冷道,“扔了吧,他爱的是戎装,不是红妆。每日盛妆修容,不过是徒劳,只能对镜顾影自怜,根本进不了他的眼中。”

宝儿不敢答言,但也没有扔了两人摘了一上午的花朵。李亦倾向来嫌内务府的上用胭脂不纯,只用自己蒸调的胭脂膏。

也许是夏末午后人易倦,李亦倾站了一会儿,有些累了,轻移莲步,准备回宫。宝儿急忙过来搀扶。

李亦倾任由宝儿搀扶,走向凝香殿,“宝儿,你我虽是主仆,但自小一起长大,情如姐妹。你也知道,我的愿望是嫁给帝王。如今,我遂愿了。可是,在这后宫之中,我不仅得不到圣上的爱,还被萧太后、萧德妃忌恨,步步艰难,步步险境。我觉得好害怕,好孤独。我希望圣上能够爱我,他不爱我,我入宫也就没有意义了。我不奢望他只爱我一人,但他不能不爱我,他不能一点儿爱也不给我…”

眼泪顺着李亦倾的脸颊滑落,滴在宝儿搀着她的手臂上。每一滴泪都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子,扎在宝儿的心里。

宝儿瞥了一眼花篮中的胭脂花,心中渐渐有了一个主意,眼中闪过一抹幽光。

036 贺使

窗外阳光明媚,花影扶疏,宁湛坐在御案前批阅奏章,年华站在窗边看外面的景色。今日退朝后,宁湛召她来御书房,并不言事,只是让她陪他一起看奏折。奏折中虽然有诸侯国互相征伐的文字,但不过是言官例行公事,朝廷鞭长莫及,没有能力阻止。年华看得索然,就去了窗边发呆。

宁湛抬头,正好看见年华失神的样子,他搁下朱笔,端起萱草纹白瓷茶盏,喝了一口香茶。宁湛放下茶盏,瓷器相碰发出的声音,惊醒了发愣的年华。

宁湛道:“怎么心不在焉?”

年华道,“不,没什么。我想起府中还有一些事情,你如果没事了,我想回去了。”

宁湛道,“临羡关一战,你大败天狼骑,收回十二城,九州已经无人不知年主将英勇无双,天下豪杰也纷纷前来玉京,想要投效你的麾下。你一定要敞开主将府的大门,招揽各方英才,将来才能与李元修抗衡。”

年华点头,“我明白。这一个月以来,凡胸怀韬略,身负武艺,善于兵阵,长于游说之人来投效,我无不请入主将府中,以礼相待。李元修虽然掌握了兵权,威慑着京畿营,却干涉不了主将府。”

确实,主将府中现在人才济济,也正因为集思广益,年华才找到了解决某一个难题的途径,虽然现在还在遥望成功,但至少有了寄托。

宁湛望着年华,“听说,你最近一直在找铸剑师,要补一柄剑?”

宁湛不愧是天子,耳目真广。年华心中暗叹,点头道:“是。之前在斗场上迎战摩羯人时,我弄坏了一柄剑,现在想把它修补好。”

年华向门客们征求能够补好荧煌剑的人,有人毛遂自荐,尝试无果;有人推荐优秀的铸剑师,要么缥缈如传说中的械神天工,要么远在天极门如独孤鸿,虽然也有人推荐近在咫尺的铸剑师,但请来一试,终究无果。

十天前,有一个自称六国第一的铸剑师主动请试,年华答应了。这个铸剑师在铸器室里闭关了三天三夜,第四天早上,他哭丧着脸捧出一柄裂纹更长一寸的荧煌剑,让年华差点吐血。

七天前,又有一位发须皆白的老铸剑师来补剑,年华本来不敢再试,但是看他模样老成,而且很有几分器门宗主独孤鸿的风范,就死马当作活马医,让他一试了。老铸剑师说闭关七天,掐指算来,就是今天出关。所以,年华才心不在焉,想赶回去看他出关后的成果。

宁湛沉默半响,开口道:“有圣鼍剑就好了,其它的剑,坏了就坏了吧。”

年华道:“这是别人寄放之物,我必须完璧无缺地还给别人。”

宁湛又陷入了沉默,再开口,已经转换了话题,“已经快要七月了。”

年华一时不明白宁湛的意思,“七月了,又怎样?”

宁湛抬头望向年华,笑了:“一直没变,除了兵阵战法,你总是这样迷糊,每年的七月都要我提醒你,你才知道自己又大了一岁。”

年华恍然,也笑了,“反正你跟我同一天出生,我不记得,你总会记得嘛。”

天极门中,两人相熟之后,论及生辰年月,顿时惊奇地发现,两人竟是同年同月同日所生,甚至连出生的时辰,也是分毫不差。当时,两人青梅竹马,情深意浓,惊喜地以为这是三生前盟,天定奇缘,却不知这同年同月同日生,反而是一场因缘劫难,良姻终究成为虚幻,空余水月镜花。

在天极门时,宁湛每年提醒年华七月到了,换来年华的惊诧之后,就会抱怨,“如今年少,你都不记得自己的生日,将来老了,记忆不好了,你更不会记得了。看来,为了提醒你,我必须一辈子呆在你身边才行。”

年华孩子气地答道,“不用一辈子,一百年就好了,我再迷糊,你说一百次,我总会记得了。”

“那万一一百零一岁的时候你忘记了呢?你这么迷糊,我还是不放心…”

“你真婆婆妈妈!”年华不耐烦了。

“…”年华咬着嘴唇,想哭。

“对不起,我错了。宁湛,你别哭了…”

想起天极门的无忧时光,宁湛和年华相视一笑,笑容中情意如昨,那是如逝水的时光,也带不走的情愫和回忆。

即使情意依旧,但是现在两人置身的地方是玉京,不是天极门。年华很清楚这一点,心中苦笑,等待宁湛的后话。——如今,他提醒她七月已到,自然不是单纯地提醒她生日。

果然,宁湛扬起一抹自嘲的笑意,“七月万寿日,即使帝权只是虚设,六国诸侯也会派使节来玉京贺寿。今年,朔方,禁灵,越国,若国只是派礼官前来,但皓国,北冥却有大人物会来。”

“哦?皓国和北冥来的会是谁?”

“皓国来的使者是战国四公子之一,也是战国六将之一的龙断雪。龙断雪是皓国玄龙骑的主人,武功极高,也精通用兵之道。据说,他出身江湖,是江湖中势力最庞大的刺客组织——龙首门的门主。”

年华沉吟了一会儿,问道:“龙断雪的弱点是什么?”

皓国也是一大隐患,了解一个必会成为自己对手的人,首先该知道的,不是他的优势,而是他的弱点。

宁湛吐出三个字:“端木寻。”

熟悉的名字,令年华微微一愣,“端木?对了,她是皓国的长公主,未来的皓王,是龙断雪效忠的人。”

宁湛眉宇间黑气弥漫,端木寻成为皓王,必定会是一个强劲的敌人。同是天极君门弟子,宁湛所懂得的,端木寻也懂得。她甚至比宁湛更精熟为君之道,御人之术,也更聪明,无情。“六国诸侯中最可怕的,不是野心最大的那一个,而是野心和能力最契合的那一个。端木寻的野心和她的能力相契合,会是一个可怕的敌手。如今皓国局势云波诡谲,女王势力和长公主势力正斗得激烈,在这一步松懈,千里堤溃的时候,端木寻将身为左膀右臂的龙断雪派来玉京为我祝寿,我觉得其中一定有诡计。”

年华望着宁湛憔悴的面容,知道他为了阴谋阳谋,势力勾斗日夜焚心,不由得有些心疼,“算得尽人心,算不出天意,你不要太劳心了。总之,龙断雪来了,我会特别注意他,不让他有轻举妄动。”

“嗯。”宁湛应道。

年华道,“那么,北冥国来的是什么人?”

宁湛笑了,“北冥国的贺使今天下午就会抵达玉京,这也是我今天叫你来的原因。我要你带兵出城,去驿道迎接远客。”

年华奇怪:“你要我去接什么人?”

宁湛眨眨眼,卖关子:“一个我们都很熟悉的人。”

年华一脸茫然。

宁湛笑道:“北冥国三公主,皇甫鸾。”

年华惊喜:“小鸟儿,她来了么?”

宁湛点头,“嗯,她作为贺使而来,还带了北冥最优秀的乐师,说是要在寿宴上奏一曲天籁之声,以贺梦华之主千秋永济,万寿无疆。”

北冥是梦华的音乐之圣地,宫商之天都。北冥皇室中,无论男女,个个都擅长乐理,能奏九宫天籁之音。尤其是三公主皇甫鸾,在天极乐门学艺十载,不仅精通丝竹管弦等诸般乐器,她美妙的歌喉更是人间天籁。据说,连凤凰、青鸾等灵鸟,听到她的歌声也会翩然起舞,或浴火,或踏雪,最终涅槃为神灵。

年华回味道,“好久没听小鸟儿唱歌了,还真是怀念啊!”

宁湛笑了:“好久没见她了,真的很想念她呢!你去把她接来,给我们唱歌听。”

“好!”年华性子急,立刻准备动身:“现在已经午时了,我出城去了。”

宁湛拉住年华,“你啊,总是这么急性子,他们申时才会到,你现在去城外当望客石吗?北冥的使者除了小鸟儿,还有一个人。”

“谁?”

“北冥的九王爷,小鸟儿的叔父皇甫钦。”

“战国四公子之一,北冥金狮骑的主人皇甫钦?”

宁湛颔首,“没错。”

年华不由得擦汗,“又是一个大人物。”

宁湛道:“皇甫钦这个人很奇特,他身为金狮骑的主人,手握北冥兵权,但是却不会武功。据说,他也不甚懂兵法,常年只是醉情于丝竹管弦,花鸟鱼石之中,与其说是北冥国的军机权臣,倒更像是一个逍遥闲散的王爷。”

年华道,“能位列战国四公子之一,他至少有一些过人之处吧?”

宁湛沉默半晌,道:“他的过人之处,还真说不上来。他虽被冠以聪明绝顶之名,但却没有任何可圈可点的地方。不过,他掌握北冥军权十年之久,位列战国四公子之首,却是不争的事实。越是看起来平常,越是让人捉摸不透,才越是可怕。”

年华道,“他有什么弱点?”

宁湛沉吟了一会儿,道,“他唯一的弱点,就是有寡人之疾。”

年华叹道:“这个弱点,比龙断雪的弱点缥缈得多。”

宁湛道,“他是一个比龙断雪更可怕的敌人,如有可能,我不欲与他为敌。”

年华道,“好了,我接人去了。你不要太劳心了,有些事情,等发生了之后,再去思考解决之法,也未尝不可。”

宁湛笑了笑,“只要有你陪在我身边,什么事情我都能够想出办法应对。”

年华莞然一笑,离开了御书房。

037 金狮

玉京外,古道旁,不知名的花树上红花落尽,只剩下黢黑而瘦削的枝干,更显得风骨铮铮,满地是零落成泥的荒艳繁华。

年华骑在马上,身后跟着京畿营的骑士。她遥遥望着驿道的尽头,等待北冥使者的到来。

申时一刻,驿道尽头扬起一片薄薄的烟尘,一大队人马缓慢却有秩序地走近,猎猎飞扬的锦旗上,纹着北冥的金狮图腾。

北冥的队伍在京畿营骑士面前停下,一名身着栗色锦袍的使节上前来和年华叙过礼节,然后带着年华走向队伍中最华丽的马车。

年华在马车前半恭下身,道:“京畿营主将年华,奉吾帝之命,恭迎北冥国九王爷和三公主。”

金丝滚边的车帘被一只雪白玉手掀起,少女从帘后露出桃花般娇艳的脸,笑眯眯地道:“华姐姐,好久不见了。”

年华看见皇甫鸾,开心地笑了,“好久不见了,小鸟儿。”

皇甫鸾打量年华,笑道:“华姐姐,你穿铠甲真英武。”

年华瞪眼,“不穿铠甲,难道我就不英武了吗?”

“不穿铠甲,你不英武,而是美丽。”皇甫鸾笑道。

年华也笑了,“好了,一路风尘,你一定很辛苦了,先随我入京吧。对了,九王爷呢?”

小鸟儿纯澈的大眼睛扑闪着,双颊却有些泛红,伸出纤纤玉指,遥指队伍末尾的一辆华丽马车:“九皇叔在后面…”

年华打马向后而行,身为迎宾的使臣,礼数自然要周全,得见过了两位贵宾,才能启程上路。皇甫鸾想要出言阻止,但张开了嘴,却没说出话来。

还没接近那辆马车,年华就听到一阵诡异声音,似是女子在娇喘呻、吟,正从车帘中破碎地传来。年华一愣,继而了然,女子的呻、吟仿若带着火焰,年华脸色渐渐涨得通红,那名陪在旁边的北冥使者,也是面色微红,一脸尴尬。他行到马车前,小心翼翼地道:“王爷,玉京的守将前来迎接…”

马车里传来一声不满的哼声,接着衣衫窸窣作响。半晌之后,一双红酥手轻轻打起车帘,露出车内的旖旎春光。

一名衣衫不整的男子斜倚在榻上,散乱的黑发遮住了半张脸,有几缕垂在裸、露的胸前。他的身边环侍着三名风情毕露的美女,妖娆若花,慵懒如猫。

年华只是匆匆一瞥,就深深地垂下了头,“京畿营主将年华,奉吾帝之命,恭迎北冥国九王爷和三公主。”

只听车内男子淡淡嗯了一声,懒懒地抬头,望向年华:“你就是那个在临羡关大破天狼骑的年华?”

“末将正是年华。”

皇甫钦好奇地道:“你怎么总是垂着头,难道嫌小王不入你的眼?”

年华一身冷汗,急忙道:“末将不敢。”

年华抬头望向车内男子,倒是微微愕然。原以为,皇甫钦既然是皇甫鸾的皇叔,又是金狮骑的主人,怎么也应该是个中年人了。可是万万没想到,眼前的男子竟是如此年轻,怎么看都不会超过二十五岁。他懒散地斜倚在锦垫上,墨发披落在绛色纹锦上,一双细长的丹凤眼,眼珠如墨,极薄的嘴唇挑起,唇角如钩。

皇甫钦微微睨目,打量着面前神情淡定的女将。突然,他一拍手中洒金折扇,丹凤眼弯成了月牙,“莲华初生,纤尘不染,好一个天然绝色的美人儿!小王皇甫钦,字思玄,在北冥国就已久闻年主将芳名,今日一见,果真是天人之姿,天女下凡。”

年华一头冷汗:“九王…”

皇甫钦一展折扇,笑眯眯地道:“小华你不必见外,叫我思玄好了!”

年华唇角抽搐了一下,“思…不,九王爷您不要拿末将开玩笑了。您和三公主一路旅途劳顿,末将这就带你们入京。”

“小王没有开玩笑,小华你确实是一个绝色美人儿啊!小王最喜欢美人儿了!啊啊,小华,你的脸怎么绿了?咳咳,那么,就有劳主将美人儿引路了。”

年华生气,想揍皇甫钦,但最终还是忍住了。年华打马上前,率领京畿营骑士在前面开路,引着北冥一行人向玉京而去。

大队人马刚启程,年华就听见后面一阵马蹄声逼近,她回头望去,原来是皇甫钦骑着一匹五花马,匆匆赶了上来。

皇甫钦骑马的姿势,实在称不上雅观,似乎随时都可能从马背上滑下去。几名北冥侍从骑马跟在他后面,连连迭呼:“王爷当心摔着!”

那匹五花马甚为矫健,快临近队首了,还没有停下来的趋势。皇甫钦虽然在勒缰绳,但明显力道不足,马儿并不听他的。

眼看皇甫钦从身边经过,就要冲出队伍,年华眼疾手快,顺着皇甫钦的力道,探身拉过了五花马的缰绳。

五花马顿时止步,低头打着响鼻。

皇甫钦擦了一把汗,“好险!小王不擅骑术,让小华见笑了。”

年华的脸色又绿了,将缰绳递给皇甫钦,“九王爷既然不擅骑术,那就回车中休息吧。半个时辰后,就能到达玉京了。”

皇甫钦一手接过缰绳,一手取下插在后颈的洒金折扇,哗啦打开,用力摇着,想来是刚才吓出了一身汗,“坐回车中多没意思,小王难得来玉京一次,想骑马游览一番古都风物,以免错过了沿途美景。”

年华想把皇甫钦打晕,塞回马车里,但最终还是忍住了。